第8章 ☆、Chapter 8
豆苗大點小團子哪兒聽得全父母的教育?周爸爸那天講了一長溜的話,經過時間的沖刷後,留在周和腦子裏面的只剩下了一句“要保護王滿,因為她是女孩子”。周和年紀尚淺,不懂保護為何物,在沙發上玩玩具時聽到周媽媽看《新白娘子傳奇》時發出一聲感慨:“這許仙和白娘子為了保護彼此真是太感人了……”
他一回頭,看到水漫金山、天崩地裂,一襲白衣的女人臉上寫着義不容辭,他似懂非懂,颠颠地跑到隔壁,只見外婆拿着個手帕擦眼淚,彩電上播放的也是這個畫面。
王滿躺在沙發上,腦袋後面枕着兩個大枕頭,正舉着十個手指頭挨個咔嚓咔嚓吃着妙脆角呢。
“保護!”周和指着電視屏幕說道。
王滿:“包谷???在哪兒???”
王柏拿着筆從屋子裏面沖出來:“煮苞谷了?給我留一個!”
外婆用手帕擦了擦眼淚:“想吃啦?甜的還是糯的?我去煮。”
王滿和王柏異口同聲:“甜的!”
外婆應了聲,轉向周和,親切問道:“阿和呢?想吃什麽樣的?”
周和懵懵地被拐跑了,随大流道:“甜的。”
外婆戀戀不舍看了眼電視,正好播放結束曲了,她才進了廚房開始煮玉米。這邊周和總算想起正經事,湊到王滿跟前,小屁股努力地夠到沙發上面,還沒來得及吭聲,那頭彩電裏又響起電視劇的開頭曲了,王滿一邊樂此不疲把妙脆角往手指上面套,一邊跟着哼哼:“哈啊哈哈,哈啊哈哈,西葫美芹,山藥甜吶!春芋入酒,溜乳燕吶!肉丸千鯉來相燴,無芫炖面手難鉗。十年修得同涮肚,百年修得共抻面!若是嗆呀腌呀有竈哇,白薯通心菜眼前……”
周和:“……”
王滿唱歌很是那麽一回事,感情充沛、曲調到位,幼音清脆通亮,一時間把周和徹底給洗腦成功。她嘴裏吃着唱着停不住,十根手指頭全占住了,還能騰出一腳丫子來蹭周和的下巴,笑嘻嘻的說:“千年等女鬼呀,等呀等女鬼呀~”
魔音入耳,周和腦子裏反複就回蕩着這句歌詞,啃着一根甜玉米棒子回到家,周媽媽依然在給這個電視劇捧場,等到晚上夜深人靜,窗外傳來嗚嗚風聲,鑽到周和耳裏都是那些亂七八糟的歌詞。他一會兒餓得不行,一會兒又怕得不行,哆哆嗦嗦艱難地入睡後,夢到自己來到了一個美麗的大草原,草坪上全是美食,他開心地走過去吃,一陣大浪從頭而降,忽而幻化成一個女鬼的模樣,十分凄厲,吓得他還沒天亮就臉色慘白地從床上猛坐起來了。
打這晚上起,周和隐約建立了要珍愛生命、遠離王滿的念頭,只要再聽到王滿忽悠人,他就默默地挪到一邊去,努力地閉緊耳朵,堅決不聽進一個字去。
周爸爸好幾次過來接孩子,看到兩人這樣一個相處模式,心生納悶,私底下分別盤問過兩孩子,一個面露茫然壓根沒發覺,一個咬緊牙關死也不開口,周爸爸就明白問題出在哪兒了,不禁有點頭疼,好生教育了周和一頓,讓他早日改邪歸正和小夥伴一起快樂成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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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和有點委屈,但也答應了下來,只是不再那麽輕易地被洗腦了,但凡有不認同王滿觀點的地方,他也會引經據典,一本正經地進行反駁。
可憐他一個幼兒園的小朋友,才剛有模有樣學會用筷子,就已經能翻閱字典飽讀十萬個為什麽來反抗洗腦,也是真的不容易。
偶爾看團子炸炸毛認真嚴肅舉着一根手指頭操着一口大雜燴深刻地剖析事情的真相,王滿覺得很有趣。可若是每天早上一起床就發現床頭坐着一只抱着厚字典、瞪着一雙黑亮黑亮的眼睛、嘴唇抿成一小點波浪線還長篇大論分析她頭一天瞎忽悠的那些話的小肉團子……即使他顏值再高,那感覺并不會多麽的美妙了。
王滿在起床受驚了兩次後,打着哈欠拖着周和的衣領把他給甩了出去,暗暗下了決心以後再也不給他挖坑了。
正好,她鳥槍換炮升了一年級,周和往上爬了一格子升到了中班,兩人不再同校,連學校方向也不一樣,就此大路朝天、各走一邊,再沒一起上下學過了。
安靜的小日子沒有享受多久,周家突然出了事,有天下午放學,周爸爸沒有去接周和。
王滿已經回到家,避開外婆的視線拿了包幹脆面坐到門口,很享受地把幹脆面捏成一堆碎末末,再把佐料倒進去,捏緊袋口上下使勁搖動,一打開塑料袋,孜然粉的濃烈香味滾滾而來。
她深吸口氣,爽快地打了個噴嚏,拿了個大鐵勺子挖了一口喂進嘴裏。
正吃得歡着呢,一擡頭,看到淚流滿面的周媽媽,王滿差點沒被那口面哽死,艱難地咽了下去,忙問道:“雲姨,你怎麽了?”
周媽媽有點慌亂,她擦了擦眼睛,來回踱了幾步,最終懇求地捏住王滿的肩膀:“滿滿,小滿,好孩子,你能幫雲姨一個忙嗎?”
王滿點頭如小雞啄米。
周媽媽說:“謝謝,謝謝,你跟你姥姥說一聲,幫我去幼兒園接一下阿和可以嗎?雲姨現在有急事必須要走,來不及接阿和了,他現在已經放學了,我怕……”
接阿和向來是周爸爸的任務,聽周媽媽這語氣,再觀她這神情,王滿心裏隐隐有了個猜測,她忙舉起兩根手指發誓:“我馬上就去,雲姨你去忙吧,放心!”
周媽媽雖仍忐忑,揪着手一臉惶然,但還是下了決定,再三跟王滿道了謝,轉頭就飛快地跑走了。
王滿預感不大好,她顧不得吃面,轉頭進了屋,可惜這會兒人正多,外婆忙得無暇顧及她,王爸爸王媽媽都不在家,連王柏也沒回來,跟他那幫子兄弟們在學校打籃球呢。王滿瞪眼幹着急了會兒,從櫃臺收零錢的盒子裏取了幾塊錢的零錢,一個人踏上了去幼兒園的路。
幼兒園在市中心,王滿家住得偏僻,坐公交要轉兩趟,每一趟需要耗費的時間還不短。等她喘着氣跑到時,外面大門已經落了鎖,只開了個兩人寬的小門,一眼望去已經沒有人煙了。
王滿扶着腰,感覺肺裏那把火燒得極旺極旺,跟火刀子似的刮得她內裏疼得很。
天幕點墨一般,染了一絲絲墨暈,慢慢地覆蓋住盛開的火燒雲。
她一眼就看到了周和,小家夥脖子上面挂着個卡通水瓶,背着小書包,所有的五官都挂着“委屈”兩個大字,正對着門口那顆橡樹述衷腸呢。
王滿原地站了下才向他走過去,剛才跑太快,下公交的時候在門那蹭了一下,平時太懶老不運動,乍然一跑感覺兩條腿戰戰兢兢得像是開了振動模式,尤其是右小腿被蹭到的那塊是又麻又燒,像是被麻婆了的豆腐,神經末梢都蹦成了花椒。
“走吧,你媽讓我來接你。”王滿拍了拍周和的背說。
周和臉上的“委屈”二字立馬崩塌,懷疑地看了眼王滿,奈何“你媽說”三個字在任何字典裏都找不到釋義,他只停頓了半分鐘就妥協了,跟在王滿身後踩着她的步子慢騰騰地走:“我爸爸為什麽不來接我?”
王滿:“他忙。”
周和:“那我媽媽為什麽不來接我?”
王滿:“她也忙。”
“……”周和繼續問,“他們在忙什麽?”
王滿:“忙事。”
周和:“什麽事比接我重要?”
王滿:“比接你重要的事情多了去了。”
周和:“那他們為什麽要你來接我?可以讓你的爸爸媽媽或者小柏哥哥來接我啊。為什麽就讓你來接我呢?你……你……”周和雖然各種不樂意,猶豫了半晌,還是記住了他爸教育過他要讓着女孩子的那句話,選擇了一個不溫不火的詞語修飾道,“你也是個小孩子呢……你出來多危險啊,過馬路也不安全,坐車也不安全,我們老師說最近還有人販子,就是專門抓小孩子的壞人,你那麽小,多危險,怎麽就讓你來接我了呢……”
王滿的腿肚子還在放肆地蹦跶着呢,她聽到這話腳步一錯,停了下來,後頭還在繼續唠叨個沒完沒了的周和一時大意,直接撞到她背上了,揉了揉腦袋,有點委屈,又有點不敢委屈地給王滿遞了個眼神:“幹嘛不走了?”
王滿才不是個奉獻完自己就蠟炬成灰的君子,她擡起小腿,指了指傷口:“就是為了接你,我受傷成這樣了,你還不相信我?”
周和詫異地張開嘴,看了看王滿,又看了看傷口,眼底竟然蒙上了一層薄薄的霧氣。他突然伸手抓住了王滿的手,牽着她往一邊去。
王滿:“欸——你幹嘛呢?想動手……”後面那個“啊”字還沒吐出來,她就被周和拉到了一個花壇邊,小家夥還很講究,從書包裏拿出一包紙巾,認真地抽出一張鋪得平平整整的,又拉着她往下:“快坐。”
王滿有心看他玩什麽名堂,也不客氣,大大咧咧坐下:“怎樣啊?”
周和抿了抿嘴,把書包放到了地上,從裏面拿出來個醫藥箱。
王滿看得瞠目結舌,心道這孩子還真是朵奇葩,誰家幼兒園小朋友随身攜帶醫藥箱,而不是什麽變形金剛類的玩具?
而下一刻,他也蹲坐到了地上,把王滿的小腿輕輕地扶起來,然後——放到了自己的膝蓋上面,低頭輕輕地朝着傷口吹了一口氣,有模有樣地說:“不疼了啊。”
王滿眨了眨眼睛,看了周和一眼,這家夥神情不似作僞,十分認真,低頭給她吹氣的時候那卷卷長長的眼睫毛微微抖動,還不知哪兒變出一包濕紙巾,一邊吹氣一邊輕輕地給她擦拭着,嘀嘀咕咕講起了一個童話故事,似乎是想借此轉移她的注意力,讓她不要感覺到疼痛。
天色漸漸黑下來,他們坐的花壇正處于一個路燈籠罩範圍,橘黃色的光芒倏地傾灑在兩人身上,給這畫面增添了幾分朦胧之感。王滿有點不好意思,扭着頭往一邊瞧,不遠處有個老爺爺正慢悠悠地攪着一朵棉花糖,甜膩的香氣絲絲漫漫游弋過來,王滿鼻翼動了動,覺得這絲香甜鑽進了鼻腔,又順着喉嚨游進了內髒,環環繞繞,飄飄蕩蕩,仿佛找不到一個着落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