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修魚之死
封宮後的第五夜,修魚月的報複猛烈的席卷了後宮。追随她的宮女和太監開始不停的輪番撞擊宮門,試圖沖出牢籠。
這些手無縛雞之力的宮人們,在平時并不會掀起任何風浪,宮裏的親兵就可以輕易鎮壓住。可是此時幾乎所有的兵力都被調集去城牆上守衛都城,只留下不到三百人把守後宮。沉重厚實的宮門在一次一次的撞擊中仍然屹立不倒,紋絲不動。
小轸姬急道:“姐姐,還是出不去怎麽辦?”
複仇的快感已經讓修魚月近乎瘋狂,她狠狠的說:“是時候請太後下旨開宮門了。”
二人帶着太監們圍住了紫霞宮。“請太後開宮門。”
太監們齊聲喊着,聲勢浩大,殺氣騰騰。
修魚月款款走進來,立在齊盈元面前說:“太後,念在這些年朝夕相處的情分上,我給你一點時間考慮。今晚午夜前必須下旨開宮門,不然不要怪我絕情。”
齊盈元平靜的搖搖頭說:“月姬,不用等到午夜,你現在就動手吧。”
夜幕降臨,詭異而瘋狂的氣氛充滿着每一寸空間。大紅宮燈下,修魚月的碧眸透着陣陣狂熱,她獰笑着:“放火,我倒要看看紫霞宮付之一炬,太後危在旦夕,北宮襄還可以袖手旁觀嗎?”
風助火勢,一發不可收拾,火苗像毒蛇的信子,四處亂竄,很快蔓延開來,順着欄杆柱子攀沿而上。宮女和太監們驚慌失措,四下奔跑,有的打水,有的哭喊,有的咒罵,一時間火光熊熊,人影憧憧。
嘎的一聲,宮門終于打開,湧進趕來救火的士兵。宮人争相恐後的奪門而出,而傳來的卻是他們臨死前的驚叫聲,在這被火光點燃的黑夜裏更加的凄厲和恐怖。
北宮襄持刀騎馬堵在宮門口大喊:“全力滅火,不得出宮。”
“哈哈哈,” 修魚月站在攬月樓上,望下去宮中已是一片火海,她熱淚盈眶,狂歡般的叫着:“妹妹,你看,這畫面多美,多美呀。”
小轸姬拉住她:“姐姐,火勢很快就會蔓延到這裏,我們快下去吧。”
修魚月眼睛直直的看着被火焰吞噬的樓宇,說道:“此時是轸軍攻城的最佳時機,你聽,城外能聽到沖殺聲了。你不想在這裏看到他們破城而入,占領大聚城的時刻嗎?我要在這裏和我的父母族人看着這一切,看着柳國人如何被羞辱,被殘殺。今夜太美了,讓我想唱歌。”
她開始哼唱着一首骊戎的民歌,優美而凄涼的歌聲在空中飄蕩着,讓這個夜更詭異而瘋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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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下的轸軍看到城裏沖天的火光,登上瞭望臺立即判定是柳國皇宮起火。“天予不取,反受其禍。”
石後都仰天大笑,立即下令攻城。城頭至少三分之一的兵力被調去救火,在轸軍猛烈的進攻下漸漸支撐不住。眼看轸軍快要破城而入之時,在夜色的掩護下,突然沖出來千萬翼軍,帶頭的正是已經死去的北宮如。
只聽他向城頭大喊:“我是北宮如,柳國的将士們,一定要堅持住。”
守城的柳兵聽見北宮如的到來,頓時士氣大振,誓死抵抗。北宮如,覃昭,趙景知,孫伯绫兵分四路,把大聚城四個城門團團圍住,通力合作将城下的轸軍悉數殲滅。
戰鬥一直持續到第二天早上,一夜之中,公子華在混戰中被殺,石後都見公子華已死,倉皇聚攏殘兵突圍而去。令人惋惜的是,小奎姬卻沒有能逃出火海,葬身紫霞宮。
當北宮如時隔五年再踏入這宮門時,已經是滿目倉夷,一片斷瓦殘垣。
北宮如遍尋母親秦若芙不見,才知道母親早已于兩年前出宮帶發修行。不幸中的萬幸是供奉歷代列祖列宗的奉先殿還完好無損,不可謂不是神靈庇護,祖宗保佑。而北宮如就在這僅存的奉先殿中,臨危受命,繼承王位,後來史稱柳隐公。
修魚月跪在奉先殿中,擡頭凝望着伫立的北宮如,二人靜靜對視着:從十八歲那年的邂逅,這段恩怨已經纏綿十二載。
他們從最初的對手,到之後的戀人,再到最後的仇人,這之中的愛恨傷了太多心,害了太多人。
北宮如想痛陳眼前這個女人的種種罪惡,可看到她時,他雙眼濕潤了。修魚月穿的正是他當年帶她回大聚成時,為她準備的鵝黃色的宮裙。
她的身影還是那麽纖細靈秀,神色還是那麽孤冷寂寥。
他壓抑着胸中的刺痛說:“你我該有個了斷了。”
修魚月凄然一笑說:“我怎麽來到這宮裏的,就打算怎麽走。你帶我來的,就親手送我走吧。”
北宮如的眼眶再次濕潤。
北宮如閉上眼睛,手輕輕一揮,優瞿手托銀盤顫抖的走到修魚月面前。盤中是一段白绫,一瓶□□,還有一把匕首。
修魚月淡淡一笑,正在她伸手去拿那瓶藥時,一個少年沖進殿來。他跪在北宮如面前,把修魚月擋在身後。這少年正是已經十八歲的胞弟北宮晟。
他哭着求道:“王兄,求求您放過母親吧。”
北宮如聞聲豁然震怒,喝道:“晟兒,你的母親是秦夫人,不是她。”
公子晟膝行上前,抱住北宮如的腿說:“王兄,我十歲就已經認她做母親,是您親自求父王把我送給她撫養的,您忘了嗎?你們都不要我了,現在還要殺死唯一對我好的人嗎?”
北宮如無言以對,他和修魚月之間的恩怨情仇,糾葛過往怎是一兩句話就可以說得清楚的。
北宮如嘆氣道:“過去道個別吧,其餘的大哥無能為力。”
公子晟的眼底閃出一抹幽怨,頹然垂首。
修魚月雙手放在他肩頭,把他的頭扭過來,在他耳邊輕聲低語道:“晟兒,陽兒他走了嗎?他安全嗎?”
公子晟默默點點頭。
修魚月微笑着繼續說:“母親要走了,不要為我去求北宮如,沒有用。他殺我,就是為了從你手中搶走王位。你才是柳國的世子,名正言順的繼承人,有朝一日,你一定要把屬于你的東西奪回來,你記住了嗎?”
公子晟順從的颔首:“晟兒牢記在心。”
修魚月滿意的笑笑,在他的額頭上輕輕一吻。公子晟最終被強行帶離了奉先殿。
當匕首深深刺入心髒的那一刻,修魚月發出一聲痛呼。
北宮如一直以為他對她的恨,足以讓自己可以冷眼看着她死去,而為此感到快樂和安慰。可是他錯了,當他看着修魚月慢慢閉上眼睛時,心中更多的還是愧疚和痛心,但是一切已經無可挽回。
辛苦最憐天上月,一夕如環,夕夕都成玦。
就在衆人還沉浸在死亡的凄然中時,銀盤裏的□□被一個人拿起來,一飲而盡。“伯绫,這是為什麽?” 北宮如驚呼。
孫伯绫淚流滿面,緩緩跪下說:“主公,我有罪。”
北宮如恍然大悟:“你一直是那個內奸。是你在轸柳烏河之戰時用信鴿通風報信?”
孫伯绫點頭。北宮如倒抽一口冷氣:“那段雲申他?”
孫伯绫低聲說:“他沒有謀反。真的段雲申早已被殺,上庸城的那個是假的。我在你找到假段雲申的屍體之前,騎馬踏爛了他的臉,以防止你找出破綻。”
“這麽說,趙原珉當年的那封信也是你偷偷藏起來的?”
孫伯绫沉重的點頭說:“是的,主公知道,我當年是走江湖變戲法出身,所以用了偷天換日的障眼法,在您面前燒了一張白紙。”
趙景知瞪着一雙紅色的眼睛,沖上來拉住他的衣領大喊:“為什麽?為什麽害我父親?為什麽害主公?”
“因為當年在骊戎,我第一眼看到月姬,就無可救藥的愛上了她。為了她,我可以做任何事,只要她開口。我愛了她十二年,忘不了,戒不掉。”
北宮如動容的走上前,握住他已經開始因為痛楚而顫抖的手說:“你和我在翼城三年,有很多機會下手,可是你并沒有,可見你良知未泯。”
孫伯绫掙紮着說:“主公,按照計劃,我假裝刺殺您時故意倒戈,然後潛伏在您身邊,,卻一直沒有機會殺您。那次您被楚子儀關在钊獄的時候,我騙了梅吉公主,好有機會混進钊獄,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覺的徹底了結您。可當真的看到您被打得奄奄一息躺在那裏的時候,我猶豫了。我本想幫您換好衣服,梳洗幹淨再送您上路。可是當我掀開衣服,看到滿身的傷痕時,我真的下不去手了。您左腹的刀傷是一次突圍時替我擋下的,胸口的箭傷是我親手射的。。。”
孫伯绫開始不住地吐着鮮血,用盡最後的力氣說:“我做錯了太多,卻沒有勇氣背叛她,所以只能陪着她去,讓她路上不孤單。”說完,他在北宮如的懷裏咽下最後一口氣。
奉先殿高粱巨柱,氣勢宏偉,此時在夜色和月光中更顯得莊嚴空曠。
北宮如一個人久久地跪在奉先殿中,燭火搖曳,光影斑駁。列祖列宗的牌位整齊的排列在案臺上,一個個廟號清晰的刻在那裏,可他們的臉在北宮如腦中都是空白模糊的。
此時,鮮活在他眼前的是一張張故人的音容笑貌:有芷陵,有薇姨,有趙原珉,有段雲申,有小奎姬,當然還有父王,修魚月和孫伯绫。在冷落忽視中度過童年,他發誓要出人頭地,多少年的苦心經營,多少人的奉獻犧牲,才把他推上今天這個位子。
可當他真以柳王的身分跪在這裏時,他發現自己已經失去太多。他腳下踩的不是殿裏的金磚,而是一灘灘的鮮血,一堆堆的白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