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2)
光映着他那一雙光彩閃閃的瞳子,說明了他是有着一身驚人的內功的。
他冷笑道:“這大草坪,是誰的卡子?”
朱奇一怔道:“長白四雁呀!”
燕九公冷笑道:“如此大火,他弟兄卻是不聞不問,真是太粗心了!”
朱奇皺眉道:“這事情真奇怪,他弟兄一向是很機靈的,不會不知道的呀!”
燕九公用手遠遠一指,那縱騰在火場之上,宛如天空飛鳥的江海楓道:“兄弟,你看此人身手如何?”
朱奇順其手指處望了片刻,不由呆呆地道:“咦?這是何人,竟有如此身手?”
燕九公嘻嘻笑道:“這正是我請賢弟的理由!”
說着也顧不得救火,雙瞳內閃着興奮的光芒,一面壓低了喉嚨道:“賢弟,我們不可放過他,此人當可是你我一條有力的臂膀,有了他就不怕江海楓了!”
朱奇點了點頭道:“他叫什麽名字?”
燕九公搖了搖頭道:“還不知道!”
說話之間,就見江海楓自火場上,倏起倏落地馳了過來,大聲道:“咦!老頭兒,我幫你們救火,你們卻在旁觀望,是什麽道理?”
燕九公呵呵笑道:“不是你說,我都忘了,我們只顧欣賞兄弟你那極好的身手,竟忘了救火了!”
海楓哼了一聲道:“閑話少說,老兄,你看見沒有……”
說着用手指了一下左前方襲來的大火,夾着滾滾的濃煙,急道:“看見沒有?風勢變了,如果我們不能把這一團火撲滅,那麽火勢一來,你們的田舍莊稼全完了!”
燕九公呵呵一笑道:“老弟臺高見不勝佩服,只是現在有什麽辦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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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楓怔了一下,遂道:“老丈身手方才已見過,足可同我一齊出入火場,最好再有一位高手,由我們三人持水,火勢或可切斷!”
燕九公嘻嘻一笑道:“這不難!”
說着手指一邊的朱奇道:“這位朱兄可參與,咱們就趕快吧!”
海楓當時一心救火,哪裏有心去想其它,他做夢也想不到,眼前的二人,竟是與自己已成生死大敵的朱奇和燕九公!
同樣朱、燕二人,又何曾想到了對方就是江海楓!
大火、蒙面,使他們結合,又使他們陌生,這真是一段有趣的插曲。
江海楓匆匆自衆人手上接過了一大木桶水,道:“既如此,就快請吧,二位!”
燕、朱二人相視一笑,這時就有人用大瓢,一瓢瓢地向三個人身上潑着水。
只是說話的工夫,火勢已全燒了起來,那些高可過人的野草,一着了火其情景是可想而知的!
燕、朱二人見狀,也大吃了一驚。因為他們在這裏設有一個總舵,如為火燒掉了,其中糧草金珠相當可觀,卻是受損不起!
當下二人各自拔起了一棵小樹,海楓不由贊道:“二位好功力!”
燕九公呵呵笑道:“得啦!我們遠不及你!”
說着,和朱奇一左一右,運用起輕身功夫,直向火場之上疾撲面去!
江海楓雙手托桶,随後疾上。
三人在火勢熊熊之中,各自展開了身手,方自撲滅了一塊,第二塊又燃着了。
随朱、燕同來的數十人,其中武功佼佼者頗不乏人,這時都展開身手,在這遼闊的大火原上,努力地在撲着火,一時人聲鼎沸!
燕、朱二人各持一樹,漸打漸熄!
慢慢的,他二人接近了一片燃着的松樹之邊,正當此時,風勢忽轉,火舌就像是數條火龍一般的直向二人卷去!
這時燕九公在後,朱奇卻是背向着後方。
見此情形,燕九公大吃一驚,驚呼道:“小心!”
朱奇驀地轉身,卻為一條火舌,掃中了左肩,立時衣袖就有數處被燃着了!
他如今,身手已大不如前,自前次為秦紫玲所傷之後,将養至今,不過勉強複元;然而精力已虧,此刻為烈火一燒,哪裏還禁受得起?
只聽他慘叫一聲,整個身子,竟向火堆裏倒了下去。
燕九公見狀,不由大吼了聲:“不好!”
他猛然丢下了手上的松樹,身子霍地拔了起來,向下一落,伸手就去抓朱奇的左手衣袖!
可是大火飛伸過來,他自己一只衣袖竟也被燒着了,露在颔下的一縷胡子,亦告遭殃。他只得倒翻着身子竄了出來,正逢着海楓趕上來,燕九公急喚道:“兄弟,快救人……不好了!”
海楓也是聞得呼聲才來。
他已把左面一小片火勢撲滅了,這時見狀,喝道:“不要緊,我來了!”
說着二臂一振,有如淩霄大雁!
只見他不過一個起落,已到了火場之內,他雙掌連環地劈出去!
每一掌,火勢都為他逼得退後數尺!
火場中的朱奇,這時已是狼狽不堪!
只見他全身都為火燃着了,雖左沖右闖仍不能脫出火海一步!
大火已把臉上的布燒着了,眉毛胡子,全都着了。
江海楓一聲長嘯,撲到了他面前,攔腰把他抱起來,朱奇已昏厥了過去!
江海楓左手吐掌,在火海內開了一條路,右手緊緊夾着燃着了的朱奇,身上吱吱發響!
就這麽他撲出了火海,燕九公見狀撲上道:“怎麽樣?”
海楓把他向燕九公手上一送道:“快抱到一邊,全身脫光,用冷水澆灑,不可停,待火勢撲滅之後,我再來救他。”
燕九公感激涕零地道:“小兄弟,你真是我們救命的大恩人了,兄弟,你貴姓大名?”
海楓急嘆道:“這是以後的事,沒工夫細談,救火要緊!”
說着又向火中撲去。
燕九公只得匆匆抱着朱奇,交與一名弟兄,囑他照海楓所言行事,然後他又趕去救火!在數十人的通力合作下,大火總算漸漸的熄滅了。
于冒着狼煙的餘燼之上,江海楓長長籲了一口氣,揭下了面布。
這時一名弟兄跑上來,行禮道:“老爺子有請這位壯士!”
海楓扭過頭,微微一笑道:“他們在何處?”
這名壯漢,用手一指前面樹叢中的一所大宅院道:“在那裏!”
海楓心中尚念着為火灼傷的那人,就點了點頭,随着他走進那家宅院之內。
進門之後,只見屋宇十分寬大,一邊馬廄裏尚有不少的馬!
海楓一怔,遂笑向那漢子道:“你們原來不是種莊稼的人家呀?”
那漢子笑道:“當然不是!”
海楓點了點頭,進了二門,燕九公就在大廳內,正在為朱奇療傷,口中高聲大叫道:
“怎麽還沒請來呀?”
海楓推門而入道:“不勞挂心,我來了!”
燕九公背向門口,聞言含笑道:“兄弟快來吧!”
說着一面轉過身來,當二人眸子甫一交接時,雙方都不由怔住了。
燕九公抖了一下道:“江……海楓……”
海楓張大眸子道:“你……”
燕九公一個箭步,來到桌前,已操起了一口大樸刀,臉上變色大聲道:“大家小心,這就是江海楓!”
江海楓全身也是一陣陣發抖,他實在沒有想到,天下竟會有這麽湊巧的事。
當時臉色變得鐵青,反手“嗆”的一聲,已把他那口“子夜綠珠”抽了出來。
室內共有朱、燕手下高手七人,這時見狀,各自神色大變,一片兵刃交磕聲中,紛紛掣出了兵刃。
燕九公忽然叱道:“且慢!”
并轉向海楓,上下打量着他,道:“方才同我們救火的就是你?你……”
海楓反問道:“那老頭兒原來是你?”
燕九公臉一陣紅,讷讷道:“江海楓,要打,我們出去打,這房內卻是不宜……”
海楓狂笑了一聲,道:“随你,朱奇呢?”
燕九公呆了一呆,長嘆了一聲,用手向床上一指,海楓順其指處一望。
卻見朱奇正裸體仰卧在榻上,全身都成焦黑,尤其是毛發胡須已被燒得盡光。
他猶自在榻上抽搐着,不時傳來痛苦的呻吟聲。
看到這裏,江海楓的心驀地軟了。
他忽然覺得,自己如果再狠心向這麽一個人下手尋仇,那實在是太殘忍、太沒人性了!
他望着朱奇,沉默了相當長的一段時間,才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燕九公冷笑了一聲道:“沒有想到吧,早知道,你就不必救他出來了,讓他燒死在大火之中,豈不是省得你動手嗎?”
海楓冷笑了一聲,遂又嘆了口氣,他轉向對朱奇身側的一個漢子道:“你閃開!”
由于他的語氣态度,和他的名望,這一聲喝叱,迫使那漢子不敢不依言照做。
江海楓遂向榻邊行去!
燕九公大吃一驚,趕上來道:“你……你要如何?”
海楓回頭冷笑道:“你放心,我不會殺他!”
燕九公讷讷道:“那你是要……”
海楓這時已走到了朱奇身旁,順手拿起一塊幹布,輕輕把朱奇身上的冷水擦淨。
然後,從身旁取出一個小瓶,從中倒出了十粒綠色的藥丸,以其中二粒,放在了朱奇口內,另八粒用手指撚成細末,遍塗在他周身傷處!
一切就緒,他退後了幾步,道:“三日內不可動他,不可食葷,待熱毒去後,必有黃水淌出,那時再上普通的火傷藥就無妨了!”
又冷笑了一聲道:“不過,此公以後再想為惡怕不易了,尊容也不如以前那麽岸然了!”
這種動作,深深感動了在場諸人。
由他們的眸子裏看不出什麽敵視的态度。
燕九公也瞪大了眸子,一言不發。
江海楓見狀,冷冷笑道:“在長江我殺了叛徒秦桐和白腳金頂,方才又斃傷了你們的四個好兄弟,你們要報仇,可以現在蔔手,只是……”
說着冷笑了一聲,遂接道:“你們自己要想一想你們是不是能勝過我這口‘子夜綠珠’!”
說着指了肩後的劍一下!
包括燕九公在內,都不由驚得呆住了。
他們沒有想到秦桐和白腳金頂,竟已經死了,一時不禁心膽皆寒。
燕九公咬了一下唇道:“你的意思是……”
海楓一笑道:“憑你們諒難取勝,我如此刻對你們下手,未免過于毒狠……這樣吧!”
他冷笑了一聲道:“明日月中之時,我單身在拾翠樓恭候各位,那時可以一拚生死!
我走了!”
說着雙手一舉,“喀嚓”一聲,窗棂盡碎,江海楓卻像燕子般的越窗投向遠方。
燕九公忙追向窗口,在茫茫夜月之下,早已失去了他的蹤影!
這時候,忽有弟兄來報道:“長白四雁已經有了下落,一死三傷!”
燕九公嘆息道:“死者掩埋,傷者好好醫治!”
來人答應着去了,燕九公背着手,不自禁地又發出了一聲長嘆,自語道:“好厲害的江海楓!”
他身旁的“嶺南二友”阮微、阮化,是最近入夥的得力高手,這時阮微冷笑道:
“燕大哥不必發愁,江海楓不過是個毛孩子,咱們豈能被他吓住了?”
燕九公冷笑了一聲道:“二位賢弟有所不知,此子确是不凡,我們已有多人折在此子手下了,如果再不知難而退,只怕要……”
說着苦笑地搖了搖頭,道:“只怕要全軍覆沒了!”
他又嘆了一聲道:“光棍一點就透,我看還是就此收場吧!”
其他弟兄聞言都垂下了頭,面有慚色,唯這嶺南二友阮微、阮化,面現不忿!
阮化冷笑道:“大哥不要如此洩氣,他方才走時,是約定明晚在拾翠樓相會,這個容易,我兄弟願在今夜……”
說着目光一掃阮微,他弟兄一向是血脈相通,阮微立刻會意弟兄的意思,立刻點首道:“我兄弟今夜二更起程,三更到達,五更取他首級來見大哥就是!”
燕九公先是一樂,可是随後苦笑了笑道:“二位賢弟,尚請三思,江海楓确非易與之人,一個不慎,只怕有性命之憂!”
此言一出,嶺南二友俱不禁發出了一聲狂笑!
阮化繃着臉道:“大哥放心,我弟兄必能馬到功成,不負所望!”
說着對阮微道:“走,咱們走!”
燕九公忙拉着他一臂,面色十分沉痛地道:“賢弟,你們要怎麽下手?對付此人必須小心!”
阮微哈哈笑道:“小小一個毛孩,何至于把大哥吓成這樣!我們五更再見,到時當獻上那小子頸上人頭就是!”
說着二人對身側各位略一點頭,穿窗而出,消失于黑夜之間!
他二人走後,燕九公苦笑着對着衆人道:“阮氏兄弟,不聽我良言相勸,定必自取其辱,輕則負傷,重則喪命……”
說着長嘆了一聲,衆兄弟沒有一個出聲。
這時榻上的朱奇已發出聲音道:“九公……九公……”
燕九公忙趨前,噙着淚道:“兄弟……你……唉……太慘了!”
朱奇氣喘喘道:“我只當已喪生火場了呢,不用說,定是那位小兄弟救了我……
他……”
燕九公道:“不錯,是他救了你!”
朱奇目光一掃室內,讷讷道:“他……人呢?”
燕九公長嘆了一聲,坐了下來,苦笑道:“兄弟,你靜下心來,聽我說!”
朱奇只默默的望着他,連翻身動彈的力量都沒有,全身上下,難覓一寸完膚。
燕九公忽然落下淚來道:“兄弟,我們全完了……”
朱奇眨了一下眸子,微弱的道:“只是……我完了,大哥你……還有那位小兄弟……
你們還可以再幹……還有秦桐……”
燕九公冷然道:“秦桐死了!”
朱奇張大了眸子,一雙瞳子變得赤紅。
燕九公冷笑道:“白腳金頂也死了,長白四雁一死三傷,左人龍變友為敵……我們完了!”
朱奇身上一陣顫抖,掙紮着道:“誰做的?”
燕九公冷笑道:“江海楓!”
朱奇抖了一下,又道:“他來了?”
燕九公點了點頭,朱奇又問:“在哪裏?”
燕九公冷笑道:“方才救你的那人,就是他!”
朱奇全身抽搐了一下,道:“不……可能!”
燕九公哼了一聲道:“到了此時,我豈能騙你?兄弟,江海楓是你不共戴天的大仇人,卻也是你救命的恩人,這筆賬,你自己看着辦吧,我可是一點辦法也沒有了!”
這句話還沒有說完,只見朱奇牙齒用力的一咬下唇,鮮血四溢,只見他那焦黑的身子一陣顫抖,遂又昏死了過去!
燕九公嘆了口氣,站起來,對衆人苦笑道:“方才一切各位都看見了,我弟兄承蒙各位幫助,感銘五內,可是卻沒有想到,會落得如今這種下場……”
非常沉痛的接說道:“為今之計,看來也只有解散一途了,燕某如能逃過這步劫難,改天當一一趨府造訪,以表謝忱。現在各位就另謀出路吧!”
衆人倒也無話可說,有的卻十分不解地道:“瓢把子何必這麽說?這都是我等無能,才落得今日下場,如今我們也只得散夥了!”有的還道:“瓢把子今後再有差遣,只管派人招呼一聲,我們是萬死不辭!”
燕九公十分感動地連連點頭道謝!
須臾,這屋內衆人已盡散一空。
接着一陣牲畜馬匹嘶聲,他們全都策馬走了,遼闊的草地上,蹄聲得得!
燕九公在窗前目送着這一群江湖賣命流血的朋友,一一散開,內心不禁懊喪萬分,一時默然無語,呆立在窗前,半天不言不動!
朱奇悠悠醒轉,呻吟道:“老哥……”
燕九公趨前道:“兄弟,你的傷不輕,還是少說話的好……”
朱奇抽動了一下,嚅嚅地道:“老哥,江海楓的事……我說就算了吧!”
燕九公一喜道:“兄弟,這是你的真意?”
朱奇苦笑道:“我們還有什麽臉……唉,他到底不失是一條漢子,否則我還能有命在?”
燕九公點了點頭,默默的道:“我也這麽……想。”
朱奇咳了一聲要水,燕九公喂他喝了一些,之後,朱奇喘息着道:“弟兄們呢?”
燕九公嘆道:“全散了!”
朱奇苦笑了一下道:“散得好……早知如此,又何必當初!”
燕九公慨然道:“兄弟,事到如今,沒別的,大丈夫拿得起放得下,我明天晚上找他去,他要是答應言和最好,否則你我兩條命就交給他,任他發落就是!”
朱奇黝黑的面頰上,作了一個痛苦的表示,點了點頭道:“就是這樣……”
昏黃的燈光,閃閃地搖曳着室內一片凄涼。
燕九公冷笑了一聲道:“嶺南二友不聽我良言相勸,要強逞能,居然敢去行刺江海楓,我看他二人是兇多吉少!”
朱奇怔了一下道:“他二人去了麽?”
燕九公點了點頭,朱奇驚吓道:“為何你不攔阻?”
燕九公冷笑道:“我攔阻不住,他二人自恃輕功不弱,囊中又有‘五鼓斷魂香’;再說人家是為咱們報仇,我又有什麽話好說?”
朱奇嘆道:“老哥……這麽說,你就害了他們了!”
燕九公呆了一下道:“也許他們尚能逃得活命……”
話聲方落,就聽得門外一陣腳步零亂之聲,一人嘶啞着呼道:“瓢把子……救命……”
燕九公不由大吃一驚,三步并作兩步地撲到門前,右手猛一拉門,喝問道:“是誰?”
順着開門之勢,咕嚕的滾進一人,全身是血,衣衫盡碎,這人在地板上顫抖着聲音道:“瓢把子,我是阮微……”
燕九公不由“啊呀”的一聲,當下慌不疊把他扶了起來,只見阮微雙目怒凸,氣息喘喘,一身是血。
燕九公重重跺了一腳,嘆道:“怎麽樣?你們不聽我的話……阮二弟呢?”
阮微此刻看來,像是舌頭都凝結住了,口中不住地流着血,嘶啞着道:“阮化死了……我們後悔不聽你老……的話!”
燕九公流淚道:“你們這是何苦……你傷在何處?”
阮微手指了一下前心,啞聲道:“這……裏。我怕……不行了……瓢把子……你和朱爺快逃命吧!”
燕九公哼了一聲道:“事到如今,還逃什麽?一切都随他吧,只是這麽一來,我二人的罪孽更大了……兄弟!你這老哥哥,如何能對得起你們?”
說着,一時淚下如雨,竟自嗚嗚痛哭了起來。
阮微睜開了凸出的眼睛,挺了一下腰,猛然地動了一下就死了。
燕九公情不自禁的,更大聲地哭了起來。
朱奇在榻上,也不自禁的淚下如雨,呻吟道:“老哥……這都怪我不好,如果不是我,你也不會沾上這種事……”
燕九公咬牙道:“不論我們怎麽不對,這江海楓的手段也太過于毒辣了!”
朱奇苦笑道:“這又怎能怪他……”
燕九公擦幹了淚,方要站起身來,忽覺得背後有冷笑的聲音。
他不由大吃了一驚,倏地一個轉身。
昏燈之下,但見江海楓滿面笑容的立于身後!
燕九公吓了一跳,雙掌一沉道:“你……”
江海楓大笑了一聲道:“老頭兒,我要殺你,還會叫你知道嗎?”
燕九公讷讷道:“那你要怎麽樣?”
海楓目光之中噴出怒火,在二人身上轉了一周,悲憤的冷笑了一聲,道:“我殺的人太多了,實在不願再多殺人了。你們都已這麽大歲數了,算了!”
燕九公狂笑了一聲道:“這是什麽話?我們還會向你乞命不成?”
江海楓嘆了一聲道:“方才你們所說的一切,我都聽見了,就憑這幾句話,我們的仇恨一筆勾銷……”說着他又苦笑了一下道:“二位年歲都已古稀,理應做些對社會有意義的事情,殺人的勾當,卻是做不得了,這是我的一點兒忠告!”
說得二人都啞口無聲。
良久之後,燕九公嘆息了一聲道:“以前的事不必再說了,總之,我們之間的事情算結束了,這件事給我們一個很好的教訓!”
江海楓黯然點了點頭,道:“你方才說我下手太毒辣,這話也并不假,從今以後,我當謹記着這句話……”
他悵悵地道:“也許一輩子。我都不會再殺人了!”
燕九公驚愕的看着他,這位年輕的俠士,微微向二人欠了一下腰,道:“至今而後,天長地久,不知尚有見面之期否?尚盼二位善自珍惜,好自為之。我走了……”
說着直起腰來,在二老的驚懼目光之下,越窗飄然而去!
當寒冷的冬天過去之後,大地又開始換上了新衣,春日、春風……到處都顯得暖洋洋的。
在天山南麓,那大片的草原上,奔馳着成千累萬的牲畜,天空是淡藍色的,不時有幾只大鷹盤旋着!
從這裏向南行,足足有十裏的範圍,都屬于“海鴻牧場”的轄區。
“海鴻牧場”是不久才成立的,初開張時規模并不大,可是由于主人的善于經營,不及兩年,已成為南疆這地方最大的牧場之一。
人人都知道,這牧場裏,除了男女主人之外,最得力的還要歸功于賬房老爺婁老先生!
這位婁老先生也曾在江湖上闖過,朋友們早先恭維他,送他一個綽號叫“鐵掌黑鷹”,他叫婁雲鵬!
由于得到男女主人的信任,他本人又懂牲口,所以把這裏管理得井然有序!
這“海鴻牧場”就像他自己的家一樣的溫暖,上上下下百十個人,對他也都極為親切!
您請看!這位老先生遠遠地來了。
這都是什麽季節了,這位老先生,身上還披着大羊皮筒子,足下還穿着毛朝外的“老窩頭”。
他遠遠地晃着過來,嘴裏還含着大旱煙杆子。
在拴牲口的十來個大棚子處一一查看之後,他就噴着霧往堂屋裏走來。
對面跑過來一個穿紅衣裳的丫環,老遠就嚷着道:“婁先生,婁先生……”
婁老先生翻着眼道:“小紅,你這孩子,怪不得你們太太老說你,什麽事呀,這麽大嚷大叫的!”
小紅跳着道:“好消息,咱們太太生了,是個小子,老爺高興得不得了,叫我來找你去商量着取個名字呢!”
婁雲鵬一聽,煙嘴子都插歪了,怔了一下道:“這是真的?這可是大喜事呀!”
“所以呀!”小紅眯縫着一雙小眼道:“要不,我幹嘛這麽急呢!”
婁雲鵬呵呵一笑,抽出了煙杆道:“快走,他在哪屋裏?唉……一個小子是不是?”
小紅在前匆匆帶路,一面回過頭道:“誰說不是,老先生你沒看見,才胖呢,長相和咱們老爺一個樣,真好玩!”
婁雲鵬不由笑得眼都睜不開了。
在空花格門的堂屋裏,昔日的一代劍王江海楓,正不時搓着手,來回地踱着。
婁雲鵬一進來,他趨前笑道:“是個男的,吃完飯就生了!”
婁雲鵬握住他的手大笑道:“恭喜,恭喜……我聽小紅說了!怎麽,名字取好了沒有?這可是大喜事!”
江海楓點頭笑道:“我取了一個,不知好不好!你看看!”
說着把寫在紙上的名字,遞過去,婁雲鵬接過一看,只見紙上寫的是“江天秀,字劍風”。
他不由咂了一下嘴道:“好!天秀,天山之秀,劍風,劍門之風,哈!哈哈!妙極了!”
門簾一掀,出來一個梳小辮的丫頭噓道:“太太叫小聲一點,小少爺才睡着!”
婁雲鵬忙用手捂着嘴,小丫頭上前小聲問:“太大還叫我問,什麽事好笑!”
婁雲鵬就把取名字的事說了,丫環進去回禀,過了一會兒,她出來笑道:“太太說江天秀很好,不過劍風不好,說改成‘小海’,問老爺同意不?”
海楓不由怔了一下,遂點頭笑道:“改得好!改得好!就叫‘小海’吧!”
丫環走後,江海楓搖頭笑道:“紫玲最怕我提寶劍的事,因為我答應過她一輩子不動劍的!”
婁雲鵬笑道:“最怕提?她難道忘了她過去也是騎馬玩寶劍的女俠客嗎?哈……”
接着他大聲念道:“玉樹原本植天山,春花秋月影獨憐,只為自負枝葉茂,何匹俗木共秋千。哈哈……”
笑聲未完,小丫環已笑着出來,走到了他面前道:“太太敬一杯酒,給老先生壓壓寒!”
婁雲鵬一怔,遂揭開了紅木漆盒,果見金杯一盞,他大笑道:“好!這杯酒我是非喝不可!”
說着一仰而盡,忽又“噗”地噴了出來,大嚷道:“醋!好酸的醋!”
小丫環笑得直不起腰來,一面道:“誰叫你多嘴多舌呢!這是太太罰你!”
閨房內傳出了秦紫玲銀鈴似的笑聲,笑聲和着春風在白雲掩映的天山之下,飄飄然,歷久不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