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雷神篇(四)
三日前, 羅煙芷遇見了兩個人。
“兩位姑娘,蔔個卦如何?”她擡手晃了晃身邊的算命幡,唇角笑容剛舒展開, 又瞬間斂回。
那女子回頭看她, 目光一瞬亦是僵住。
她白皙指尖拂過臉頰, 半晌, 唇邊留住一絲淺笑。
這女子模樣,竟和她有八分相似。
不想竟是有緣人。
那女子愣了一瞬, 正要離開,又被另一女子拉住手腕。
“你可知曉,青龍盞的下落。”迎春遲俯身下來,單膝向下觸地。
青龍盞?好熟悉的名字。
“未歸海。”羅煙芷憑着記憶回答面前的女人,目光未曾有過一絲變化。
迎春遲盯着她這一身裝束, 忽而笑了聲。
“原來你亦是被花神明夜選中的人。”
花神明夜跳下殲神崖,卻未能轉世為人, 她神息散了大半,數年才可完全修複。
而她在人界時,選中了幾名人類,若能承受天命, 便可成仙, 助她回到神界。
迎春遲便是其中一員。
她是被選中的人中第一個察覺自己身份的人,于是便開始有意識的尋找和她相同的人。
沒想到這麽快就讓她們相遇了。
“花神明夜?”羅煙芷面無波瀾的看回去,似是覺得這話有些好笑,“這世間何時有了神。”
“神一直都存在, 只是你還未遇見。”迎春遲直直盯着她看, “能被花神選中的人,不是國破便是家亡, 瞧你模樣,想必曾是錦衣玉食的千金或公主,非富即貴。”
“你是誰?”羅煙芷忽然間警惕起來,已是一副防備模樣。
“一個調香師罷了。”迎春遲笑着看她,有心圓場道:“你不也只是一個算命先生。”
見面前之人并未繼續深挖她的身世,羅煙芷松了一口氣,轉而看向朝傾歌:“她又是何人。”
“逃命的人。”迎春遲簡短回她。
“為何逃命。”
“神要将她抓回去。”
“為何如此?”羅煙芷不知自己為何要問,待反應過來時,話已出口。
“神界丢了青龍盞,自認已被她盜取。”
羅煙芷聞言垂首,眉目暗了幾分。
若那日那兩人所言不假,那青龍盞便是在未歸海,而非這女子身上。
“所以你是在幫她逃跑。”羅煙芷問迎春遲。
“是。”
“那我能幫她什麽。”
“你為何要幫?”迎春遲唐突笑出聲來。
“因我不信世間有神。”她不假思索的說道,瞳眸卻像一瞬墜了火光那般。
她從未信過世間有神的存在。
直到她遇見了光璟。
迎春遲告訴她,正在尋朝傾歌的是水神千離的随行神龍陌白和木神林商的侍從。
可她等來的——
是雷神光璟。
繁月正在山中四處游走,忽然一陣狂風襲過,晃動一衆樹梢,搖下翠綠的葉。
她拔劍上前,望見風中漩渦乍起,百葉上攀盡綴,一道身影從中走出。
是津鳴。
繁月雙眉一緊,利落将劍收回劍鞘,暗自思忖道:“這個時候他不去找朝傾歌,來此處是為何。”
“風橪不在這裏。”她上前幾步,生硬截停他上前的步伐。
他目光冷冷定格,一張臉上沒有喜怒哀樂的蹤跡。
“我來并非是為了她。”
“那你是——”她忽然自嘲一笑,心中暗道:“自己到底在想什麽,總不可能是為了她。”
“此處有異動。”他捕捉到她那個笑,莫名又添了一句,“我才前來。”
“異動?”繁月擡眸看他,眼底閃過一絲驚詫,“莫非你指的是鎮妖塔?”
可是她清晨之時早已查探過,鎮妖塔旁并無異樣。
若想撼動重建後的鎮妖塔,亦非一朝一夕間就能達成的。
沒等津鳴回答,她便又開口道:“此處有我,不勞你費心。況且這山中生靈,沒有一個歡迎你的到來,你可以走了,莫要再靠近。”
他凝視着她,忽然間又向前一步。
繁月當即擡手出劍,劍身露出一半,映着冷冽鋒芒。
“還要我再重申一次嗎,木神随從。”
如今不止水神想要風橪的命,木神的态度也是變幻莫測不可不防。
風神大人不在,自己理當替他保護風橪,不讓她受到一絲一毫的危險。
津鳴似在試探一般,踏步行至她面前,眼眸裏什麽情緒也沒有,直視她的眼睛。
“鎮妖塔倒的後果,你擔負不起。”
“即便如此,與你何幹。”她手中劍收回一些,“所有罪責,我繁月一人擔着。”
他目光一凜,忽而伸手按住她,硬是将劍壓回劍鞘之中。
“你——!”
繁月話沒說完,已被他抓着旋身至別處。
再等她擡眸,一只熊妖已躍身至他們面前,現出原形。
津鳴握住她的肩将她拽至懷中,拔出身側利劍,對着那妖就是兩劍下去。
力道再重一些,頃刻就能要了這妖的命。
繁月認得,這熊妖乃是被關在鎮妖塔中的惡妖,被關了百年,早已磨去一身戾氣,為何會此時出來傷人?
“是鎮妖塔出事了——”繁月眉心一跳,正要上前奔向鎮妖塔處,卻被津鳴箍在懷中。
“你給我放手。”她厲聲向他。
“你在此處待着。”他瞬間松了手,邁步就走,“我替你去。”
“現下鎮妖塔處情勢不明,很有可能會一去不回,你憑什麽替我去。”
津鳴沒有應聲,繼續向前。
繁月深吸了一口氣,追了過去,攔住他:“這塔中妖皆是我一個個抓回來的,今日他們逃出,我亦能将他們盡數抓回。”
津鳴停下腳步,毫不掩飾的盯着她看。
“你以為是他們自己逃出來的。”
“為何不能。”
“鎮妖塔比先前多加固了一層封印,憑他們百年道行,還不足以逃出這鎮妖塔。”
“依你所言,定是有人故意将他們放出來的,可要撼動鎮妖塔,亦絕非易事。”
“原本是不能,如今神器丢失,再想打開鎮妖塔的大門,卻可一試。”
他的意思是,有人借着神器打開了鎮妖塔?
可若是有人闖入山中,自己又豈會告知不到。
莫非……是持有神器的能力者?
“繁月!”風橪的聲音忽然間響起,一瞬打斷了繁月的思路。
“我感受到了妖的氣息,而且那氣息越來越重。”快到繁月面前的時候,風橪卻越走越慢,徑直來到了那熊妖身邊。
“發生了什麽。”她湊身上去,詢問已經身負重傷的熊妖。
“是他……他們打開了鎮妖塔的大門。”受傷的熊妖漸漸恢複神智,一字一句道:“下令鎮妖塔中妖怪殺盡天下除妖師,為禍人間。”
“他們是誰?”風橪問他。
“不知道。我最後看見,他們将鎮妖塔變小後,一并帶走了。”
“你可看清了他們的模樣。”
熊妖阖上雙眸,氣息越來越微弱:“我只知道他們是除妖師,一男一女。”
除妖師?
風橪放開那妖,留下一頁保命的符紙在他身邊。
她緩緩起身,轉而走向繁月。
不想竟是除妖師将他們放出來的。
可他們自己也是除妖師,為何要殺盡天下除妖師,還讓萬妖為禍人間。
風橪來到繁月面前,目光一轉,道:“繁月,鎮妖塔在何處,你帶我去。”
“好。”
就算鎮妖塔已不在,此時前去,多少也能探取點痕跡。
就算是再厲害的除妖師,也不可能輕而易舉将鎮妖塔收入囊中。只要他們親自前去,便會在其周圍留下一些蛛絲馬跡。
聶将心教她用過的追蹤術,或許還能派上些用場。
風橪本是這樣打算的。
可她到達之後,卻發現事态早已超出了她的想象。
如曦被囚禁在由寒冰鑄造而成的地牢之中,這幾日裏,她沒見過任何一個神。
包括炀川。
她知道,是樓澤下令不許他們過來。
可她始終想不明白,這冰冷神界,何時有了那人間的人情冷暖。
被關起來的那日,她看着樓澤,表情卻是從未有過的陌生。
“數十年前,詛咒之神憑着一己之力抽幹了東西南北四海的海水,致使四海之內生靈塗炭,生機盡失了十年才得以恢複。風橪是他和除妖師的女兒,若一朝成為詛咒之神,神力定在他之上。”
樓澤沒有回她一個字,漠然走掉。
唯剩她對着眼中這無盡寒冰,反思己過。
幾日前,樓澤曾跟她提起過漣軻——她的随行神鶴。
神魔大戰那日,她應允漣軻同她一起前去,卻不想,一紅衣女子突然出現,擄走了他。
她一心只在這場惡戰之上,哪怕親眼看着漣軻從她身邊消失,她亦沒有出手。
不知漣軻是否寒了心。
可她不後悔。
世間萬事,皆有輕重緩急。
當時她沒有出手将他救回,今日亦不會想要将他找回。
丢掉的東西,丢了就是丢了。
沒有找的必要。
百年來,她默許炀川的殺戮。
而這一日,她亦不會因失了神鶴就心生愧疚。
神生來不知人間疾苦,心亦是冷的,七情六欲對他們來說,是生來就被剝奪的東西。
如曦希望自己永遠不用得到這樣東西。
明夜愛上了樓澤,因愛而不得一朝天下殲神崖。
林商愛上了人類,卻被其背叛,平白失了百年修為。
結果明明已經擺在面前,他們卻不辭辛勞的去試,最終失的,是神的尊嚴。
她不會讓這件事再在樓澤身上重演,所以哪怕風橪本不用死,她也要傾盡全力,殺了這個人類。
“樓澤,你以為将我關在此處,就能留住她的命了嗎?”如曦翻手幻化出鋒利冰棱,唇角挂上冰冷的笑,“你也太小看我了。”
她緩緩起身,視線變得明朗起來,望着另一邊寒氣步步靠近,來至她足下。
冰棱另一端映出的,是另一副無情面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