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鏡鄉(十)
“風橪, 我走了,你可會覺得難過。”
“可是我希望你不要難過。”
“哪怕你愛的人皆會離你而去,這是你的命, 我也希望你能勇敢的去擁抱所愛之人。”
“人生苦短, 哪裏來得及算計是得到的更多還是失去更多。”
“當你愛上一個人, 你可以為他而死, 同樣,他也會為你付出生命的代價——愛是彼此對等的。”
“你是我的女兒, 我最愛的人,哪怕與你只有短短幾年的緣分,我這一生也不枉。”
墜落下神殿雲臺的時候,途徑的風萦繞在她身邊,她忽然間就想來了母親曾對她說的最後幾句話。
當你愛上一個人。
她原來不曾懂, 可現在她不想懂了。
風橪閉上眼,任憑自己在風中搖墜, 轉瞬間,一行暖淚盈落。
她愛上了一個神。
花紫芊曾說過,人妖殊途,人神殊途。
她沒說錯。
各自殊途, 才是最好的歸路。
已經有太多人為她而死又或死在她眼前了。
母親離開之後, 她曾告誡自己,這一生,都要獨自活下去,不再靠近任何人, 也不會愛上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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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樓澤出現, 告訴她。
“你的命在你自己手裏,別人的命也在他們手中。沒有人會因你而死。”
他賭她沒有所謂的身外之物, 也可坦蕩行走于人間。
“可這天上沒有一顆星叫天煞孤星。沒有人可以說你就是災禍的源頭,你自己也不可以。你們人類總說命由天定,可天上是誰?是神,是仙。他們連自己的命運都掌握不了,又談何改變你的命運。”
他總是那麽的好。
等她發覺時,早已情深入根。
風橪從未想過要終結自己的命。
但此刻,她可以為他而死。
若是他能長長久久的以風神自居的話,那她這顆天煞孤星,隕落了又何妨。
而就在她即刻要摔在地面上的時候,周身的風似乎猛烈的聚集起來,将她推離地面。
風橪猝然睜開眼,下一瞬,被一個溫暖的擁抱籠罩住。
那道風,是他。
心底深埋的欣喜攀岩上來,來到她眼中。
風橪視線一落,幾乎是下意識的尋他。
樓澤一手攬在她身後,将她輕輕護在自己懷裏,氣息略微急促,亂了節奏。
他差點以為要失去她了。
“有沒有受傷。”待她安全落地,樓澤照常松開她,和氣的問了句,語氣熟稔而閑适。
風橪細細的望着他,剛想要搖頭,淚卻先一步掉落下來。
他又救了她一命。
可這回連她都不知道,自己留在樓澤身邊,是福是禍。
樓澤不鹹不淡的看着她,口吻是一貫的冷淡:“可是吓到了。”
“沒有。”她擡眸,忽然間警惕起來,信手抽出腰間的佩劍,須臾,分神去看他,神色焦慮,聲音裏透着股悵然,“山神大人,你身後的妖是……”
“她是憐霜的妹妹——憐冰。”樓澤轉而背對着她,語氣倨傲冷漠。
他從未變過。
哪怕掀起她心中波瀾,他眸中的海面還是那般平靜。
無人可撼動得了他。
“憐冰?她原來沒有死。”風橪籲了口氣,終是放下心來,把劍收了回去。
喬天快步過來,走到樓澤的面前,畢恭畢敬的問道:“風神大人,既已來到人界,我們現在是要去——”
“回春裏城。”他拂袖冷冷道。
路經一矮小山洞的時候,風橪停下了腳步。
山洞裏傳來了有人求救的聲音,但是已經極其微弱了。
如同飛蛾臨火時的垂死掙紮。
她思慮了幾秒,還是叫住了樓澤,自己先一步走了進去。
山洞裏陰暗又潮濕,哪怕是在白天,陽光也沒有半分照進來的。
風橪用了一道符紙,點燃後才堪堪燒出一道亮光來。
“要是還活着就應一聲。”她往裏走了一步,彎眉淺蹙。
“救,救我……”斐榠手抓着鐵籠的邊緣,伸出一只手朝風橪的方向無力的搖。
鐵籠只是被輕微鎖住了,風橪用劍峰一挑,就打開了門。
裏面的人緩緩爬了出來,起身。
斐榠好不容易才走到風橪面前,剛想要和她道謝,誰知道她突然直接把劍別回腰間,不由分說的把他推到地上一震捶打。
她記得他。
這個人就是當日和魯三平一起強迫曲幽若成為“風神新娘”的男子。
“怪不得你被關了起來,叫你們強迫女子嫁人,遭報應了吧。”風橪邊說邊打,其中還不忘用袖子抹了下額角的汗。
斐榠本就餓了好幾天,說話都沒有力氣,更別提阻止她了,只能由着她打。
頃刻間,樓澤握住了風橪的手腕,輕輕将她帶到自己身邊。
“你可看好了,他是誰。”樓澤提醒她。
“他不就是當日那個……”
風橪想要掙開樓澤的手,繼續上前打他,話說了一半,頓然間沒了聲音。
不,不對……他們不是一個人。
氣息不一樣。
風橪:“……”
這下好了。
打錯人了。
風橪暗暗思量半刻,正了神色,擡手扶了那人起來。
“這位兄臺,真是十分抱歉,我把你認做其他人。你們幾乎就是一模一樣啊,這裏太黑了,我沒分辨清楚……你,你還好吧。”
“你所說的與我模樣相像之人,并非是人。”斐榠搖了搖頭,手撫在一邊,聲音低弱,神色郁郁。
“莫非是——”風橪擰了下眉,瞬間就想起來了那人身上古怪的氣息。
“沒錯,他早已不屬于人界了。”斐榠整了整衣裝,往外走出一步,“我本是居無定所的渡靈師,偶然間遇見了他,誰知我一時不備,在渡化他的時候被他偷襲後被他關在這裏,如若我沒想錯的話,他應該又是假扮成我的樣子出去害人了。”
“可惡,竟然如此,看我不收了他!”風橪咬了咬牙,難以咽下心中怒氣,剛跑出山洞,被樓澤捉住後襟。
樓澤還未發話,喬天就開了口。
“你是除妖師,而非渡靈師。他既已非人,那就該渡靈師為他渡化,更何況他惡事做盡,這冥界,他非去不可。”
樓澤安靜聽他說完,松開了手,聲音清潤。
“此事你莫要再管。”
“好吧。”風橪乖巧的點了點頭,松開了緊握的拳頭。
眼下,還有更重要的事情。
“姐姐——”
“憐冰……是你嗎?”憐霜躺在床上,緩緩睜開了眼。
當她看見了憐冰那一瞬,明明全身疼的厲害,她卻在這一刻,潸然淚落。
“我竟然……又看見你了。”憐霜忍着疼顫顫巍巍的伸出手,笑着喃喃自語,“我是不是,馬上就要去到你身邊了。”
“我還活着,姐姐。”憐冰溫柔的回握住她的手,望着她的眼睛,自己也跟着哭了起來,“是我害你受苦了。”
“可我分明看見你被那個除妖師……”憐霜先驚後喜,用盡全身力氣握住憐冰的手,生怕她下一刻就從自己面前消失。
“我摔落魔界的時候,被一蛇妖救下,後來,風神大人的神衛帶我們回了神界療傷,因我元身已損,這才多花了些時日。這些日子,叫你受苦了。”
“風……神?”憐霜瞳孔擴張了些,不可思議的看向她,“這怎麽會,神如何會救我們這些妖。”
“此事說來話長。”憐冰朝憐霜安撫的笑了笑,“多虧了風神大人,否則靈珠破碎,我這條小命休矣。”
憐霜微斂住眼眸,嘲諷的笑了聲。
“沒想到,竟是我做了多餘的傻事。”
“我回到你身邊了,姐姐。從此後,不會再讓你一個人。”
“好。”
大門被風橪緩緩關上,她表情複雜的看向樓澤,一時間沒說出話來。
樓澤淺睨她一眼,淡淡道:“這下你可放心了。”
“山神大人,你說那個渡靈師他自己能行嗎,要不,我們去幫幫他?”風橪抓着自己腰間的挂穗,調皮的朝他眨了眨眼。
“不幫。”他拒絕的很果斷。
眨眼間,他們便回到了樓澤所在的那座山。
繁月上前問了樓澤兩句,随後便轉過頭,問風橪。
“接下來,你要去哪裏。”
“我不知道。”靜默幾秒,她撫去臉上的陰霾,淡淡笑了聲,“總而言之不會是這裏。我想去春息彌漫的地方,而非覆雪的孤山。”
繁月被她的回答說的一愣,很快,她聽見了沉雪掉下枝頭的聲音。
“風橪,你看——”繁月少有的走到她身邊,臉上挂上了明朗的笑容,随手一指。
風橪順着那方向望了過去。
恍然一瞬,在她的耳畔處似有暖風撫過。
她驀然回首,眨眼間,滿山遍野皆處都是春的氣息。
只因想抹掉風橪的愁容,他便為她在盛冬找來了本不存在的暖春。
眉眼所到之處,百花齊開,群鳥欲來,浮雲盛載。
是山神大人。
風橪記得,自己曾同樓澤說過。
“這種事,山神大人您也能做到嗎?将寒冬變成滿園春色。我喜歡春天,不喜歡冬天。”
那時樓澤斷然回她。
“做不到。”
而如今,他為她找來了滿園春色。
“這下,你會留在這裏了吧。”繁月走近風橪,下一瞬,眸光卻警惕了望向別處,臉上的笑容收了起來。
可她什麽也沒有看見。
濃密的森林裏,林商輕卷雲袖,清澈的眼饒有意味的盯着樓澤的背影看。
“想不到,他也會有這麽一天。”林商狡黠笑着,伸出摘下一葉花瓣,“能為一個人逆改所謂的命數。樓澤,你還真是讓我刮目相看。”
幾秒過去,他背過身,看向津鳴:“我們走。”
“是,木神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