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鏡鄉(四)
暮色被月光打散, 林中傳來陣陣狼嚎聲。
繁月腳步頓下,斂眸謹慎的望着周身的一切。
她這是已經從陣中走出,還是又來到陣中的另一個地方。
靜等幾秒, 她接着往前走。
身後再次傳來沉穩的腳步聲, 她驀地停在原地, 冷冷啓唇。
“別再跟着我了。”
身後的腳步聲同一時間消失, 繁月目光一凜,轉過身去。
“你跟着我做什麽, 不對……還要跟我到什麽時候?”
津鳴對上她的視線,眼中連半分波瀾也見不得:“山神大人吩咐,讓我看住你。”
他就不會自己思考嗎。
繁月輕咬了下唇,朝他的方向走了一步,神色肅穆:“左一個山神大人右一個木神大人, 你幾時有過自己的意識。”
“我沒有那種東西。”津鳴不緊不慢着回答。
那道聲音貫徹入自己腦海,繁月冷笑了聲, 又往前走了一步,氣勢逼人:“沒有是吧,那我告訴你,我有!”
津鳴面不改色看着她, 沒表态。
像是被風橪感染了一般, 她氣極勾唇,壓着最後一層怒火,冷靜自持道:“所以你不要再跟着我了,我不需要你, 再跟過來, 休怪我不客氣。”
津鳴沒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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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月自當他已默許,誰知她回身繼續往前走, 津鳴又跟了過來。
“你還跟!”這一回繁月直接拔劍,指着津鳴。
“見你安全回山,我自會離開。”他冷不丁回答。
“我是劍靈,不是個廢物,無需任何人保護。”
“我知道。”
“你不知道。”繁月斬釘截鐵道。
她步步緊逼,他連連後退。
下一刻,繁月更近一步,上前直接扯出津鳴的衣領,劍鞘搭在他的肩上,冷聲威脅道:“再跟過來一步,我剁了你。”
“你辦不到。”他面無表情回答。
“嘶——”繁月倒吸一口冷氣,想要擡手拔劍,卻怎麽也用不上力氣。
他好歹救過自己,出手傷他太不厚道了。
罷了。
他既然跟過來,她甩掉他就可以了,他畢竟是木神大人的随從,鬧得太僵也不好看。
“這一次你不許再跟過來了,我說過了,我是劍靈,沒那麽容易死。”繁月的胳膊僵硬的那下來,猝然間收了手,跟他隔開距離。
津鳴冷着臉看着她,似是在觀察她的一舉一動。
繁月哪裏管的上津鳴怎麽想,她轉過身,撒腿就跑。
步伐一輕,轉瞬間就跑出很遠的距離。
這時,她一心想着怎麽甩掉津鳴,心思已然變得局限。
忽然間,她腳下的土地裂開,地面塌陷進去,一個巨大的天坑烈然驟現眼前。
繁月連忙掉頭往回跑,很快身下一空,整個人掉了下去。
她猛地蹙眸,伸出手往外爬。
就在她馬上就要回到地面的時候,腿上突然間多出來一股力,硬是将她再次扯了回去。
繁月扭過頭去,瞥見深不見底的黑暗之中,一只手抓住了她的腿,辨不清是人還是妖。
體內的力量正在被壓制。
沉重的陰氣和妖氣一同砸了過來,一下下敲擊在她身上。
一股涼意侵襲後背,繁月心尖一懼,轉回頭繼續往上爬。
剎那間,她的另一只腿也被人抓住。
她正要拔劍,微一擡眸,卻見腰間佩劍此刻正躺在完好無損的地面上,自己根本就觸不到。
身上附加的力氣又加重一分,繁月雙手扒在破損的土石之上,指尖與掌心磨出了血。
就在她馬上要被拖進去的那一瞬,津鳴出現在她面前,一手直接握住了她的手腕。
“你來做什麽。”繁月一只手腕被他拉着,身後卻像在被無數只手在拽她,兩股力量同一時間在她身上拉扯,像是要把她撕裂開來。
津鳴不語,冷眸盯着那道無盡深淵。
這裏是冥界留在人間的最後一道出入口。
早在幾年前,此處就被封印起來,怎又會在這樣的時候突然打開。
下一瞬,深淵裏的人還在用力,津鳴趔趄一下,單膝半跪在地,眉頭擰了下,手還死死擰在她手腕上。
那股力量,像是要把他們一并吞噬。
“你快放開我,不然你也會被卷進去的。”看見津鳴吃力的樣子,繁月豁然間想起來,這裏是什麽地方。
一旦入了冥界,便再難出來。
不可以連累他。
思緒飄下時,繁月趕緊伸出另一只手去掰他的手,奈何他力氣太大,她根本就弄不開。
他不肯松手。
滿手的血染在他手上,又一秒過去,繁月的手腕驟落“咔嚓”一聲。
她的手腕斷了。
随後,津鳴微彎下身,改用兩只手抓住她。
冷汗攀上繁月的額頭,她強忍着痛,緊咬着唇道:“松開我吧,他們抓不到你的。我進去後,你記得将這裏再次封印住。不用救我。”
月光的映襯下,她的臉色開始變得透明。
落眸可見,是那無窮無盡的暗無天日。
津鳴瞳孔收緊,忽然間想起來,林商曾經對他說過的一句話。
“津鳴,這把劍你務必收好,無論何時也不能丢下撇棄,要像愛惜你的性命一樣愛惜它。”
“是,津鳴遵命。”他回答。
霎時間,津鳴的身體也跟着往裏陷了半分。
“我讓你松開我,你聽見沒有!”繁月一下子慌了,眼淚唐突的流了下來。
她話還沒說完,只見津鳴收了一只手觸向腰間。
下一瞬,一柄劍從她身側飛刺進去,剎那間,一道凜冽的光破碎開來,落在她的身下。
須臾過後,腿上的壓力驟然間消失,那些人在光裏面化為飛煙,再見不到。
津鳴稍一用力,把她整個人抱了上去。
繁月整個人摔在他懷裏,手上還在流血。
心跳聲在那一刻蓋過了身上的疼痛感。
“你的劍——”過了幾秒,她堪堪站穩身體,離開他身邊,向那深洞走了過去。
一柄劍恍然入目,牢牢的刺進地裏。
冥界入口被封住了。
津鳴瞬間過來,擋在她面前,聲線平直:“不用拿回來了。”
“可那是……”她還想說些什麽,被他快速打斷。
“我的劍無法一直封印此處,過不了多久,它就被吞噬進去。我現在回去将此事禀告木神大人,你跟我一同前去。”
“我看我們開始分開的好。”繁月退後一步,眼中布滿陰霾。
她曾問過山神大人,津鳴本是仙,為何偏為木神大人的随從。
樓澤告訴她,津鳴與其他仙不同,他本就可登上神位,因沒有七情六欲而被除名。
那柄劍,是神界給他的補償。
除他之外,唯有衆神可以驅動,其他上仙根本無法近身。
那把劍,是護身符一般的存在。
哪怕萬不得已,也不可以丢棄。
春裏城內。
風橪坐下身來,與憐霜交談。
“算了算了,我不要你酬金了,你且告訴我,風神的新娘是怎麽一回事,那兩個黑衣男子又是誰。”
憐霜理了理思緒,回她:“風神的新娘是當地的習俗,已經延續了十多年,每一年村裏都會選出一位處于适婚年齡的女子,送她上到山的頂端,将她綁在木樁上,獻給風神。”
“已經十多年了?”風橪難以置信的問。
“是。”憐霜收回視線,輕咳了聲,道:“那個年長一些的黑衣男子叫魯三平,是村裏的人,就是他最先開始散播風神論,告訴鄉民們将活人獻祭給神。”
風橪嘴角抽搐了下,問:“這他們也信了?”
憐霜點了點頭。
“那一年,魯三平未婚妻不明不白的去世了,他一口咬定此事為風神所為,是他親眼所見。因為風神還未娶親,所以村裏的人也不可以娶親。為保村子太平,必須每年給風神挑選一位新娘。”
“還有這樣的事?”風橪半信半疑着鎖緊眉頭,用手拄着臉,“神怎會屑于娶人間女子。”
“此事本就不可信,但村中人愚昧,因為他的未婚妻真的死了,就都聽信了魯三平的話。後來,也真的沒有人再詭異喪命,這個習俗也就傳了下來。”
“另一個黑衣男子呢,他又是誰?”風橪又問。
憐霜擡起頭,與她平視,坦然道:“我不認識這個人,以前沒有見過他。”
風橪愣了一瞬,偏頭發問:“那這些所謂的“風神的新娘”呢。”
憐霜猶豫了幾秒,低頭着回答:“死了——”
“死了?”風橪狠壓了下眉,身體不自覺顫了下,“十多個人,都死了?”
“嗯。”憐霜仍是低着頭,沉沉的嘆了一口氣,“魯三平說是風神殺死的。”
“豈有此理!”風橪心中火氣一瞬燃了起來,立馬拍地而起,“我母親說過,風神大人乃是世間最好的神,豈容他們這些無知之輩抹黑!”
憐霜身體往後退了步,被她的氣勢吓到。
風橪很快走到樓澤面前,認真的盯着他看,一本正經的發問:“山神大人您肯定是認識風神大人的了,您說,風神大人是不是超級超級好。”
樓澤被她突然一問,臉上表情變得有點複雜,沒說話。
站在另一邊的林商跟着怔了一瞬,眼眸輕轉了下,扯唇大笑到忘乎所以。
他走過去拍了拍樓澤的肩膀,面向風橪,嘴角還挂着笑容,一板一眼道:“你問樓澤風神大人是怎樣的神,他自是回答不上來了,你也別難為他了。這個問題,我來幫你回答。”
風橪的視線被他的笑聲所吸引,遞過去一個“那就你說”的表情。
林商笑着挑了下眉,順勢摟住了樓澤的肩膀,目光沉沉的盯住他,一字一句道。
“他是我平生見過的最拎得清一切的神,可惜,他很快就不存在了。”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也是為繁月津鳴神仙愛情落淚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