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骨像(九)
“那他——”風橪僵硬的啓唇, 輕輕将劍柄握在掌心,還想說些什麽的時候,一道聲音向她而來。
“你現在可以走了。”樓澤從風橪身後的空地上走過來, 站在她身邊, 與林商相對而立, “我不記得自己讓你說過多餘的話, 林商。”
看見樓澤的那一刻,風橪手捂在受傷的腰間, 心中竟然雀躍着歡喜。
他來了,就站在她面前,而她手中的劍上,已經染盡了他的氣息。
是他幫她修複了斷劍,又一次, 幫了她。
“這……這到底是怎麽回事,你們還愣着做什麽, 還不快點把他們都拿下。”南風身邊的侍女被這陣勢吓的不輕,整個人都在顫抖,但還沒忘發號施令。
“等一下。”侍女話音剛落,南風就開口攔住了要動手的護衛, 往前幾步走到最前面, 目光毫不掩飾的落在樓澤的身上,“我見過你。”
林商凝神聽了句,眼中的笑飄忽落下,一身怡然凜目, 不怒自威, 道:“區區一介人類,也敢與神對視。”
“你是……神?”南風雙眼微眯了下, 蹙眉問道。
在她的認知裏,只有“人”一種存在。
所以描骨師、剪畫師才會被定義為邪物異類。
這世間,皆為人的世間。
林商沒有回答她的話。
衆神極少在人界露面,所以很少有人知道神的存在。
在這裏,最易為人知曉的神——是火神炀川。
他的殘暴殺戮,令六界聞風喪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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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衆神之中,與炀川走的最近的,是樓澤。
可幾乎沒人知道樓澤的存在。
萬物萬生,唯有風既無形卻有形,既可見又無從見。
在他成為山神之後,才漸漸有人知道他的存在。
而就在此時,風橪遇見了樓澤。
他們的相遇卻絕非偶然。
林商微一斂眸,轉瞬之間,周身的樹頃刻生長起來,扭曲糾纏織成了網,将南風等一衆人籠在其中。
這些人,本該到生命終結之時,也無法見到神。
是風橪的出現,改變了這一切。
隔着層層樹枝攔成的籠子,南風站在最前面,看見風橪突然間走到林商身邊,出聲制止道。
“不要傷害他們。”
巨網猝然間停止了下來,一切再次陷入到寧靜的氛圍中。
林商轉過身,不解的看向她,發笑道:“這些人方才還想要害你。”
風橪驀然收回了目光,略微閉上眼,聲音低沉:“我只是希望不要有人再因為我死了,僅此而已。”
“你說不要,那就不要。”樓澤站了過來,手裏幻化出劍鞘,遞到風橪手中,“你身邊也要有件防身的東西。”
“這是——”她掀開眼簾,幾乎本能的把劍鞘接了過來。
“繁月幫忙做的。”他的目光溫柔的傾落在她身上,“哪怕只有劍鞘,也可護你周全。”
林商站在一邊看着他們兩個,忽然間勾了下唇,正身環臂,調笑道:“還走不走了,你們兩個。”
樓澤視線銳然轉過去,面無表情的瞥了他一眼:“你為什麽還在這裏。”
林商:“……”
“你委托我去看南風身邊可有什麽妖魔邪祟,又讓江漣城來拖我下水。”只過了短短幾秒,風橪就推開了那扇門,快步走了進去,“君昧,我需要一個解釋。”
“你受傷了?”隐面第一個起身,眼中都是那一道道血跡。
樓澤和林商跟在風橪身後,各自尋了一處站着。
林商也不知道自己為何還在這裏。
但是他能感覺到,樓澤的氣息已經越來越微弱了。
待風橪走近後,君昧才放下手中的骨,起身看她:“你說江漣城也去了。”
“你不知情?”風橪盯着他,驀然輕笑了聲,攤開染着血的手掌,“她要殺了我,更要殺了南風。”
“什麽?”在聽到南風的名字後,君昧冷靜的臉上終于浮現出表情,眼瞳震顫了下,顯然對此難以置信,“漣城她現在人在何處。”
“她被南風抓住了。”風橪略過他的身邊,擇一處位置坐下,滿不在乎道:“明日淩時處死。”
“這不可能。”說話的人是隐面。
“怎麽不可能?”風橪視線探過去,活動了下手腕,“她當着我的面刺殺了南風,見未得手,便暴露了君昧還活着的事情,甚至還拖我一起下水,連我也險些被抓。”
君昧向她走過來,一臉肅色:“那你是怎麽逃出來的。”
“我自有我的方式。”風橪的目光不經意間跑到樓澤身上,輕勾了下唇。
“你怎麽能讓自己受傷。”隐面突然間沖了過來,斥聲道。
風橪一下子懵了。
我受不受傷跟你有什麽關系。
她還以為隐面是要斥責她丢下江漣城一個人逃走的事情。
結果,他竟然關心自己是否受傷。
見風橪的眼裏露出異樣的光,隐面輕咳了聲,斂去神色:“你這個樣子,又如何割血給倪衣。”
“就算她身體康健,也不會分給任何人一滴血。”不知何時,樓澤已經來到了風橪的身邊,把她擋了個嚴嚴實實。
“她之前分明……”隐面還要說些什麽,很快就被樓澤打斷。
“她是除妖師,而非懸壺濟世的醫者,你們的生死,本就與她互不關聯。”樓澤眸色冰冷,無動于衷的看着這裏的每一個人,“我在一日,就不會讓她受到一分一毫的傷害。”
“咳咳——”林商清了清嗓子,很破壞氣氛的瞬移過來,來到樓澤身側,氣定神閑道:“ 你是時候該跟我走了,樓澤。”
“我為什麽要跟你走。”他眸子潤涼,卻裝不進林商的視線。
半晌,林商明亮雙眸陡然一轉,揣摩道:“莫非你還要繼續做這個山神不成。”
山神?
君昧聞言一驚,愣在原地,不知該如何是好。
倪衣隐面皆是如此。
風橪一臉迷糊的瞄了林商一眼,握劍的手驟然收緊:“方才事發突然,我還沒來得及問——木神大人你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他沉下臉,根本沒看他:“神與神之間可以互相感應,我幾次派津鳴去尋他未果,于是便親自前來,行了?”
“行。”風橪點點頭,目光挪到樓澤身上,旁若無人道:“山神大人打算什麽時候離開這裏。”
樓澤回首看她,眸中噙着冷意:“你又謀劃着幾時離去。”
“此時還不行。”風橪搖了搖頭,視線唐突的與君昧撞上。
“若是心中尚有疑問,風橪姑娘不如直說。”他還是那副雲淡風輕的模樣,像是任何人任何事都無法動搖她一樣。
“你之前說過曾用執念救人,我一開始還在懷疑,可我現在确定了。”風橪思疑一瞬,微微垂首,面色淡然,“南風就是那個你救的人。”
君昧站在另一邊,坦然道:“的确是這樣。”
風橪怔忡片刻,面無表情啓唇:“她是你……”
“南風是我心愛之人,她愛的、恨的都是身為描骨師的我。”
“她已經不記得你和她的曾經了。”
提及此,君昧眸光一晃,毅然上前:“這你是從何得知的。”
“我之前曾見過一位控夢師,她曾與我說過,描骨師拯救回的每一條生命都将作為新的人存在,他會忘卻前塵,一腳踏在陰陽兩界。”風橪站起身,悠悠幾言撇下,“南風早已經忘記你了,又或說,你愛的那個南風并不存于這世間,現在活着的這個人,并不是她。”
“你胡說。”君昧想要再往前靠近一步,被樓澤身上散出的神息逼退。
風橪嘴角微微擡起,第一次真正的把自己置身事外:“若非如此,你又怎會躲在這裏,不敢與南風相見。”
“我——”
突然間,倪衣走了出來,眼眶已經濕潤了:“君昧你還在猶豫什麽,你要看着南風殺掉江漣城嗎。”
想必她在裏屋已經聽了很久了。
這是一個面容憔悴的女人,此刻的她,既非人也非妖。
這具身軀上盡是支離破碎,妖眼、妖心、妖骨齊聚,過于蒼白的肌膚像是早已流幹了血液。
隐面擔心的疾步前往,扶住她:“倪衣,你怎麽出來了。”
“我沒事。”倪衣輕輕回握住他的手,費力的露出一絲笑容,步履維艱,很快又看向了君昧,“漣城也是為了你才以身試險的,你難道要置之不顧嗎?君昧。”
“倪衣,我不能……”君昧臉上的表情晦暗了些,身體倉皇的退後了一步,無力的搖了搖頭,“我辦不到。”
“君昧!”倪衣忽然間情緒激動的沖他喊了聲,像是花盡了全身的力氣一般,喉中咳出血來,聲如游絲,“你的眼裏只有南風了嗎,難道——我們的生死,就是你可以撇棄的東西?”
“你現在還是不要動氣了。”隐面扶着她的胳膊帶她到一旁坐下,柔聲安撫道:“我答應你,一定會救江漣城出來,不會讓她死的。”
倪衣撫開他的手,雙眸看向君昧,質問道:“君昧,救了南風一命,換來了我們所有人的支離破碎,你當真不後悔嗎?”
“我不後悔。”須臾,君昧擡起頭來,臉色忽而凝重了一層,神情卻十分認真,“現下我就去救江漣城出來。”
下一瞬,風橪跟着站了出來,而她身側的佩劍——正在蠢蠢欲動。
“我幫你。”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