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1)
城西的藥王廟是一座僻靜的小廟,供奉着嘗遍百草的神農氏,雖然神農氏在神話中有着極高的地位,但他既不能保佑別人加官進爵,又不能像觀音菩薩那樣普渡衆生,因此藥王廟的香火一直寥寥。還好今日是藥王誕辰,一大早就有小販在廟外招攬生意,甚至跑江湖賣大力丸的也來助興,讓小小的藥王廟突然間熱鬧了許多。
日上三竿時,一輛華麗的馬車緩緩停在了藥王廟,一個衣衫錦繡的少婦抱着孩子下得馬車,頓時對廟外的熱鬧有些詫異,兩個随行的家奴連忙趕開小販讓出條路,她這才與丫環、乳母進了廟門。
廟裏也有不少香客,使小小的藥王廟顯得有些擁擠。兩個家奴粗暴地推開旁人,總算将那少婦帶到了藥王殿中,并将閑雜人等趕了出去。
少婦将孩子交給乳母,然後上香、磕頭、求簽。當她将抽出的簽交給解簽的老和尚時,對方頓時皺起眉頭,半晌無語。她不禁擔憂地問:“大師,是不是這簽有什麽不妥?”
“這孩子是不是一生下來就體弱多病?”老和尚問。
“正是如此,所以妾身才帶他來拜藥王,希望他能健健康康地長大。”少婦忙道。
老和尚嘆了口氣:“這孩子的劫難,恐怕不是拜拜藥王就能解。”
少婦聞言大急:“我孩兒有何劫難?”
老和尚略一遲疑,壓低聲音道:“這孩子的父親欠下了不少孽債,原本是絕後之命,誰知這孩子命硬,偏偏意外降生。父輩早下的孽必将應在他身上,所以他注定一生多災多難。”
這和尚聊聊數語,卻說得分毫不差,少婦頓時雙目含淚,急道:“求大師指點,如何才能化解我孩兒身上的災難?”
老和尚沉吟片刻,嘆道:“辦法不是沒有,就怕夫人舍不得。”
“什麽辦法?”少婦忙問。
老和尚正色道:“只有将這孩子送入空門修行三年,方可憑我佛的慈悲,化去他身上的孽債。”見少婦面色大變,老和尚又補充道,“不過現在孩子還小,老衲可以先為這孩子剃度,讓他先有個佛門弟子的身份,有我佛庇佑,一切孽債皆可暫免。待他年滿六歲,再送到廟中來修行吧。”
把孩子送入空門修行三五年,借佛門的功德使孩子免于被邪神小鬼侵擾,這在許多大戶人家也不算稀奇。少婦松了口氣,遲疑道:“是不是只要在佛門先挂個名就行了?”
老和尚點點頭:“只要剃度,就是我佛門弟子,一切孽債皆可暫免。”
少婦略一遲疑,決然道:“就求大師為我孩兒剃度吧,妾身會為貴寺廣捐功德,以報答恩!”說着褪下手腕上的金镯子,雙手捧到老和尚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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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知老和尚面色一沉,正色道:“夫人請回吧,你的孩兒老衲不敢收。”
“這是為何?”少婦忙問。只聽老和尚沉聲道:“老衲若手下你的孩兒,別人會以為老衲是貪圖你的錢財。再說佛門弟子,收受金銀是為自己造孽,夫人難道是要老衲萬劫不複?”
少婦只得收起镯子,愧然道:“大師恕罪,妾身怎樣才能報答大師恩典?”
“只要夫人有顆向善之心,這就是最好的報答。”老和尚笑道。少婦連忙磕了個頭,向乳母示意:“就請大師為我孩兒剃度吧!”
那乳母本來還以為這和尚是個騙子,說得如此兇險就為騙夫人的錢,誰知對方分文不收,倒讓她有些意外,只得将孩子抱了過去。老和尚示意小沙彌接過孩子,然後對少婦道:“今日正式吉日,老衲這就到後堂為孩子剃度。”
少婦正想跟着進去,老和尚卻道:“佛門收徒剃度,不能有俗人打攪,夫人在此暫吼,老衲為貴公子剃度後,立刻就送出來。”
少婦也知道這是佛門規矩,只得留在殿中等候。誰知左等右等不見老和尚将孩子送出來,她猛然間有所醒悟,不顧小沙彌的阻攔就往後堂闖了進去。卻見後堂空無一人,老和尚和孩子已不知去向。
少婦渾身一軟差點摔倒,忙對乳母丫環急道:“快叫阿福、阿祿進來,那和尚拐去了我的孩子!”
阿福阿祿是随來的兩個家奴,身手也是不弱。二人連忙在後堂中一搜,沒有找到那老和尚和孩子,卻發現床下捆着兩個從未見過的和尚,嘴裏都塞着破布。
二人扯掉兩個和尚嘴裏的布條,厲聲喝問:“禿驢!将我家少爺藏到哪裏去了?”
兩個和尚一臉茫然,一個老成些的忙道:“昨夜我倆就被人打暈,什麽事都不知道。”
少婦一聽這話差點暈倒,不禁喃喃自語道:“是他!一定是他幹的!”
“夫人,是誰幹的?”阿福阿祿忙問。
少婦沒有回答,卻飛一般跑出廟門,目光四下搜尋,最後盯住了廟外一個賣零食的小販。她提着裙子急奔過去,一把掀掉那小販頭上的草帽。露出了一張熟悉的臉,果然就是她永遠忘不掉的那個人!
“還我孩子,快還我孩子!”少婦邊哭邊捶打着那小販的胸膛,卻又忍不住撲到他懷中號啕大哭,“你既然已經走了,為何還要回來?”
不用說,這小販就是喬裝打扮,指揮衆多老千騙走小孩的雲襄。他怎麽也沒想到,自己居然會被“仇人”一眼認出來。他低估了女人的直覺,尤其低估他在這個女子心中的記憶。他任由對方抱着自己僵直的身子,申請複雜地冷冷道:“你知道我為什麽回來。”
那女人猛然離開他的胸膛,卻又拉着他的衣襟哀求:“我知道你要報仇,但你不能傷害我的孩子,把孩子還給我吧,求你了!”
雲襄冷酷地搖了搖頭,那女人不禁嘶聲質問:“你為什麽這麽狠心?從小到大,你不是處處都讓着我,疼着我,從不讓我受半點委屈,為何現在卻要搶走我的孩子?”
雲襄冷冷道:“因為你認識的那個蠢秀才,早已經死了!”
二人還在糾纏,阿福、阿祿已經撲了過來,揮刀便向雲襄斬去,嘴裏喝到:“夫人閃開,讓阿祿将他拿下。”
二人剛一動手,一旁一個老者已閃身攔在雲襄身前,空手擋住了阿福、阿祿。老者邊打邊喝到:“公子快走!”
雲襄被少婦緊緊抓住,一時脫身不得,一旁有個喬裝成小販的老千見狀,抽出扁擔便向少婦後心劈去,嘴裏喝到:“放手!”
雲襄想要喝止已經遲了,連忙和身擋到少婦背後。那小販收手不及,這一扁擔結結實實劈在了雲襄背上。痛得他渾身一軟,更被那少婦抱了個結實。那小販趕緊丢下扁擔,想要分開二人,卻怎麽也掰不開女人的手。
此時場中早已大亂,阿福、阿祿見這老者武功高強,連忙高喝:“夫人別怕,咱們去叫人幫忙!”說着二人丢下老者轉身就逃,由于人群混雜,老者只追上一個将之放倒,另一個卻混在人群中逃遠了。
“公子快走,再不走就遲了!”老者連忙高喝。就在此時,突見幾個捕快急奔而來,領頭那捕快遠遠就在高喝:“什麽人在此鬧事?”
衆老千從來就怕官,一見之下立即四下逃散。老者雙掌一錯就要大開殺戒,雲襄急忙喝到:“筱伯不可魯莽,快退開!”
老者還在猶豫,就見雲襄連使眼色,急急地小聲道:“你快走!”
筱伯心神領會,連忙混入四周看熱鬧的閑漢中。幾個捕快立刻就将雲襄與少婦圍了起來,領頭那滿面虬髯的捕快喝道:“怎麽回事?還不快放手?大庭廣衆之下,你們男女拉拉扯扯成何體統?”
少婦急道:“官差大哥,我孩子被這人拐走,你們要給我作主!”
領頭那捕快一聽這話,立刻拿出鐵鏈将雲襄一鎖,對少婦道:“夫人放心,本捕頭這就将他帶回府衙。”說着拉起雲襄就走。
少婦只得放開雲襄,緊跟在幾個捕快身後,誰知幾個捕快走得極快,三拐兩拐就不見了蹤影。少婦只得獨自網府衙趕去,誰知道府衙一問,才知揚州府捕快今日根本就沒出班。她不禁一跤跌倒在地,又急又累之下突然暈倒。
卻說雲襄被那幾個捕快道道僻靜處,他忍不住上前抓住那滿面虬髯的捕快的手,激動地問道:“亞男!真的是你?這段時間你去了哪裏?讓我一直都在擔心!想不到你扮捕快,比我還像。”
舒亞男甩開雲襄的手,三兩把解開他身上的鐐铐,淡淡道:“你快走,南宮世家丢了孩子,很快就會封鎖全城!”
“那你呢?不和我一起走?”雲襄忙問。舒亞男躲開雲襄的目光,不冷不熱地道:“我有這些叔叔伯伯照顧,你不用擔心。”
雲襄只當她在熟人面前,不好意思公開與自己的關系,只得道:“那好,我就與筱伯先回金陵,等你來會合。”
望着雲襄與筱伯遠去的背影,舒亞男神情異常複雜。幾個捕快三兩把脫去官服,轉眼就變成了幾個尋常漢子,他們都是舒亞男的父親舒振綱生前的生死兄弟,雖然平安镖局不在了,但他們依舊視舒亞男為镖局的主人。一個左手缺了四根手指的漢子小聲道:“侄女,咱們也得盡快離開揚州,以防萬一。”
舒亞男點點頭,依依不舍地收回目光,草草脫去僞裝就走。只是她走的方向,與雲襄完全不同。
揚州城的風暴波及到整個江南,甚至也波及到了金陵。南宮世家發出的江湖告急貼,已将懸賞的花紅提高到十萬兩,只求知情者提供孩子的線索。筱伯聽到這消息,急匆匆來到後院,就見雲襄正與明珠在逗着孩子。由于找到了乳母,孩子在哭鬧了幾天後,也漸漸适應了新的環境和新的人。
“公子!”筱伯知道明珠心軟,連忙将雲襄拉到一旁,悄聲道,“南宮世家已将懸賞提高到十萬兩,這樣下去可不是辦法。咱們要盡早絕了南宮瑞的念頭。”
雲襄懂得筱伯的意思,只有将孩子的屍體盡快給南宮瑞送過去,才能徹底斷了他的相投,也才能徹底斷了南宮放集成家業的希望,這也是南宮豪與他定下的計劃。但是,當他第一次抱起這個孩子的時候,運來的念頭就立刻動搖。這是背叛了他的戀人,與害死母親、奪去駱家莊的仇人的孩子,他原本應該痛恨。但望着孩子那粉嘟嘟的小臉,他無論如何也恨不起來。當孩子第一次對他露出笑臉,他立刻就下定決心,不能讓這條無辜的小生命,因父輩的仇恨受到傷害,假他人之手也不行!
筱伯見他半晌無語,急道:“這次行動參與的人不少,萬一有人見利忘義,咱們立刻就得玩完。十萬兩啊,可以讓許多人将親娘都賣了,公子千萬不能有婦人之仁!”
雲襄搖搖頭,正色道:“孩子是無辜的,我決不容他受到任何傷害。我已做決定,你不必再多言。”
相處日久,筱伯已熟悉雲襄的脾氣,一旦決定的事就難以更改。他只得嘆了口氣,無奈道:“既然如此,咱們得立刻換地方,知道這兒的人不少,萬一洩漏,那可就危險了。”
雲襄默然半晌,輕嘆道:“亞男還沒回來,我很擔心,她怎麽還不來金陵與我會合?”
筱伯忙道:“咱們可以留個下人在這裏等舒姑娘,其他人暫時避一避。我已經在郊外找到一處僻靜的住所,今日就可以搬過去。”
雲襄想了想,點頭道:“那好,咱們立刻就搬。”
暮色初臨,一輛馬車載着雲襄等人悄然出城。為了安全,雲襄與明珠只帶孩子和乳母,以及那條從不吠叫的阿布上路,筱伯親自趕車。馬車來到郊外的曠野,筱伯突然回頭道:“公子,我感覺咱們被跟蹤了。”
雲襄回頭看看空無一人的曠野,疑惑道:“後面一個人也看不到,哪有跟蹤的?”
筱伯正色道道:“公子要相信一個殺手的直覺。”
雲襄略一沉吟:“我趕車繼續往前走,你悄悄藏到路邊看看,千萬不要打草驚蛇,咱們在前面的岔路口再會合。”
筱伯悄然溜下馬車,藏到了路邊的草叢中。雲襄趕着馬車繼續前行,到數裏外的岔路口停下,沒多久筱伯追上來,氣喘籲籲地道:“咱們果然被跟蹤了,不過不是人是條狗。”
“狗?”雲襄有些驚訝。筱伯點頭道:“沒錯!是條訓練有素的獵犬,十分機敏,我本想做了它,誰知這畜生精得很,嗅到人味就跑,我根本近不了它的身。”
雲襄想了想,輕輕拍拍阿布的頭,指指路旁的草叢,又指指遠方那隐約的犬影:“阿布,幹掉它!”
阿布心領神會,立刻跳下馬車藏入草叢。雲襄趕着馬車繼續前行,沒多久就聽到身後傳來一聲狗的慘叫,不一會兒阿布追上來,嘴邊沾滿了狗毛和鮮血,将明珠吓了一跳。
在看不到馬車的數裏之外,藺東海正道這幾個侍衛驅馬緩緩而行,獵狗的慘叫令他一驚,趕緊打馬追上去,就見瓦拉人訓練的名貴獵犬已倒在血泊中,喉嚨完全被撕開,顯然是被猛犬一口斃命。他暗叫一聲不好,立刻打馬狂追,很快就在路旁發現了馬車,只是馬車中早已沒有一個人。
筱伯領着雲襄等人,從樹林中的小路來到山腳下的一座村莊,村莊不大,只有數十戶人家。筱伯指着山腳下一座竹樓道:“那原本是村中一戶人家的空房子,我自作主張替公子買了下來。這裏交通閉塞,民風淳樸,與江湖上的人也沒有任何來往,很适合在此隐居。”.
雲襄随着筱伯來到那竹樓,見裏面雖然簡陋,卻不失雅致,心裏十分滿意。幾個人安頓下來後,筱伯就問:“不知公子下一步有何打算?”
“等!”雲襄從容道。
“等?等什麽?筱伯疑惑地撓撓頭。”
“沒錯,現在等就是最好的行動。”雲襄淡淡解釋道,“南宮放找不回孩子,他繼承家業的希望就完全破滅。以他從小就養成的驕縱性格,必不甘心就此失去大權,定會使出非常手段。咱們只須等南宮世家自生變亂,再去收拾殘局。這期間咱們要割斷與外界的一切聯系,藏好自己就是最大的勝利!”說道這他頓了頓,微微嘆道:“現在我最擔心的,就是亞男。”
“公子不用擔心,”筱伯連忙安慰道,“以舒姑娘的聰明機智,定不會有事。再說公子已經給看家的門房交代過,見到舒姑娘就讓她去你們第一次相遇的地方會合,絕不會錯過。”
為保安全,雲襄只給門房留下個模糊的地址,唐她到他們初次相遇的地方會合。相信除了舒亞男自己,沒有人能猜到那是哪裏。茫茫人海,他也只有用這個辦法與舒亞男相約了。
就在雲襄躲在山村靜享悠閑的時候,南宮世家卻發生了驚天動地的變化。南宮瑞在族中老人們的一再催促下,終于下了最後的決心。在一個星月晦暗的夜晚,他讓人把南宮放找來,準備跟他談談。
看到南宮放因兒子被幫教而憔悴不堪,南宮瑞心中隐隐作痛。不過現在不是安慰兒子的時候,他狠下心準備開門見山。
“為父老了,最近更是體弱多病,常感精力不濟,所以想早一點放手,享幾年清福。”南宮瑞輕嘆道。
“父親可以将家族事務交給孩兒打理,”南宮放忙陪笑道,“為爹爹分憂,那是孩兒應盡的孝道。”
南宮瑞微微點頭,跟着又搖頭道:“放兒,你知道爹爹一直對你寵愛有加,甚至罔顧立長不立幼的祖訓立你為南宮世家嗣子,即便你受傷之後,爹爹都在盡一切努力讓你繼承家業。但現在你兒子失蹤,你再也無法延續南宮世家香火,自然也就無法再繼續做嗣子。為父雖然痛惜,卻也不能不考慮族人的感受,希望你能理解。”
南宮放聞言大急:“去哦一定能找回我的兒子,請爹爹給我時間!”
南宮瑞惋惜道:“為父已經給了你不少時間,但南宮一族的未來,總不能寄托在一個生死不明的嬰兒身上吧?”
南宮放面色煞白,默然半晌,方澀聲問:“爹爹已經決定了?”
南宮瑞微微颔首:“為父打算明日就召集族人拜祭先祖,改立阿豪為嗣子。”
南宮放心底一涼,差點軟倒。他如今與大哥已成死敵,一旦大哥做了宗主,待父親百年之後,他恐怕就要從天堂跌入地獄,受盡大哥的折磨。這簡直比殺了他還難受。想到這他再無顧忌,急道:“大哥為奪嗣子之位,勾結千門公子襄對付孩兒,我牧馬山莊的衰敗,兒子的失蹤,都是大哥和公子襄所為,請爹爹明鑒!”
南宮瑞對兒子的指控并沒有感到意外,只嘆道:“你兄弟兩勾心鬥角,争權奪利,為父豈會毫無所覺?你當年殺官差嫁禍你大哥,手段也未見得就比你大哥光明。你知道為父當年為何不揭穿你的把戲,為你大哥主持公道?”
南宮放茫然搖頭,只聽父親嘆道:“江湖素來就是爾虞我詐,勾心鬥角的世界,只有強者才能生存。所以南宮世家的繼承人,必須要是強者,當年你大哥在與你的明争暗鬥中敗了,所以他不配做嗣子。但這一回,是你敗了。雖然論心計論武功,你大哥都不是你的對手,但你大哥卻能讓千門公子襄這等人才為他所用,這就是他比你高明的地方。雖然三個兒子中我最寵愛你,但為了南宮一族的未來,我必須将家業傳給你大哥。”
南宮放面如死灰,他現在才知道,父親根本不在乎大哥使了什麽手段,只在乎誰才是最後的勝利者。自己費盡心機想找大哥與公子襄勾結對付自己的證據,原來全是白忙活。他連忙跪倒在地,痛苦乞憐道:“爹爹啊!大哥的為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若做了宗主,待您老百年之後,孩兒可就死無葬身之地了!”
南宮瑞雙目垂淚,将兒子攬入懷中,泣道“如果你做了宗主,你大哥也未必能得善終。放兒,驚呼海闊天空,憑你的聰明才幹,必能闖出一番天地,何必要在你大哥手下茍且偷生?”
南宮放一怔:“爹爹是要我走?”
見父親微微颔首,南宮放一躍而起:“我不走!我為什麽要走?為了這個家我殚精竭慮,開拓的疆土大哥哪點比得上?為什麽卻要我走?”
見父親默然不語,但臉上的表情卻十分堅決。南宮放漸漸冷靜下來,心知父親的決定異物可更改,他垂頭而立,臉上表情變幻不定。片刻後他一咬牙,終于下了決心。默默來到書案旁,慢慢地斟了一杯茶,他雙手捧着跪倒在父親面前,哽咽道:“孩兒既然遲早要走,不如現在就走。容孩兒最後一次為爹爹奉茶,以後爹爹恐怕很難喝到孩兒的茶了。”
南宮瑞含着淚接過茶一飲而盡。輕輕放下茶杯,他嘆道:“身為世家子弟,兄弟不能和睦,父子不得團聚,真不知是幸運還是不幸!”
南宮放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頭,垂淚道:“爹爹在上,孩兒要走了。臨走之前,孩兒想讓爹爹再教我一次劍法,就像第一次教我一樣。”
南宮瑞點點頭,輕拔出案上寶劍,略一調息,便緩緩地舞動長劍,就像第一次教兒子這套劍法一樣。七十二招劍法堪堪過半,南宮瑞臉上冷汗滾滾而下,出手越來越慢。一套劍法不及使完,他突然收劍而立,以劍拄地,澀聲問:“你在茶中下了什麽?”
南宮放後退兩步,緊張地盯着父親,顫聲道:“酥筋散!”
南宮瑞渾身一軟跌坐于地。南宮放慌忙跪倒在地,連連磕頭:“爹爹見諒,酥筋散并不致命,孩兒不敢傷害爹爹。”
“但它卻可以令人永久失力癱瘓。”南宮瑞苦笑道,“你為了保住嗣子之位,竟不惜如此報答你爹爹。”
南宮放恨恨地擡起頭:“我從小錦衣玉食,前呼後擁,一呼百諾,早已是個享慣了榮華富貴的豪門公子,哪吃得了江湖之苦,只好放手一搏。爹爹放心,酥筋散最多讓你癱瘓在床,不會致命。我會親自照顧你的起居飲食,做個孝順的兒子。只要你開不了口,就不能廢我嗣子之位,我将代行宗主之職,知道坐穩這個位置為止。”
南宮瑞雙目垂淚,卻因為藥性發作而不能開言。南宮放将他抱到床上躺好,流淚道:“爹爹,這是你逼我出如此下策,我實在是迫不得已。我不想在大哥手中受盡屈辱,就只有如此!”
仔細為父親蓋上被子,然後将沾有酥筋散的茶杯擦拭幹淨,南宮放這才悄悄退出房門,正待趁夜離開,突聽窗外有一點異動。他一聲喝問:“誰?滾出來!”
黑暗中現出一個魁梧的身影,正是南宮豪!原來南宮豪從眼線那裏聽說父親要單獨見老三,不知會不會對自己不利,所以冒險藏在窗外,想探聽究竟,卻沒想到竟目睹了南宮放下毒的整個過程。他原本想出手阻攔,不過轉而一想,如果父親被酥筋散弄到癱瘓,自己再出面揭露南宮放的惡行,那自己就不是嗣子而是宗主。想到這點,他忍着沒有動,直到南宮放做完一切要離開,他才鼻息稍沉,不小心暴露了自己。
不過現在他已穩操勝券,沒必要再躲躲閃閃。南宮豪從藏身處出來,得意地冷笑道:“老三,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為,原來老天真的有眼。”
南宮放見惡行敗露,突然“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哭拜道:“大哥,看在兄弟一場的份兒上,千萬不要告發我,最多我不再跟你争這個嗣子!”
第一次見南宮放拜倒在自己面前,南宮豪得意地哈哈大笑。笑聲剛起,就見南宮放手腕一翻,一劍鞘沒聲息地倏然刺出。南宮豪雖有防備,卻不料南宮放的劍遠超出他的估計,勉強躲過要害,卻還是被刺中了小腹。他捂着中劍處連連後退,曼聯懷疑和驚詫。
南宮放從地上一躍而起,得意地冷笑道:“你想不到我的劍法比你想象中快很多吧?若不是我平時藏着掖着,你怎麽會輕易中劍?”
見南宮豪突然張嘴想呼叫,南宮放一劍直指其咽喉,卻見南宮豪就地一滾躲開這一劍,終于放聲高叫:“來人!有刺客!”
南宮豪能避開這一劍,讓南宮放有些意外,沒想到大哥的伸手比他估計的要求,看來大哥也不是愚魯之輩。不過現在事已至此,他無論如何也要殺人滅口。南宮放一劍快似一劍,追着南宮豪狂刺。南宮豪受傷在先,只有連滾帶爬地躲閃,身上連連中劍,鮮血四下飛濺。不過他的叫聲總算驚動了家人,幾個南宮弟子過來查看,被眼前的情形完全驚呆了。幾個人想要阻攔,只聽南宮放瘋狂地喝到:“滾開!不要攔我!”
南宮豪身上連中數劍,終于無力跌倒。南宮放正待一劍斃之,突見一旁劍光一閃,将他這必殺的意見挑開,跟着響起二哥南宮珏的喝聲:“三弟你瘋了!”南宮放正不知如何向衆人解釋自己的行為,更不能當着衆人的面繼續追殺大哥。南宮珏的話突然提醒了他,他猛然舉劍亂砍,嘴裏嗬嗬大叫,狀若瘋虎,瘋狂地砍向倒地不起的南宮豪。
“三地住手!”南宮珏連忙挑開他的劍,但最終還是沒能完全擋住,南宮豪又中兩劍,終于發出垂死的慘呼:“他要殺我滅口!”
南宮珏一劍刺中南宮放手腕,将他手中長劍打落,跟着以劍封住他穴道。這時衆人才有機會扶起南宮豪,卻見他被刺中要害,再難開口。南宮珏忙問:“大哥,這是怎麽回事?”
南宮豪一聲嘆息,帶着遺憾與悔恨,黯然而逝。南宮珏只得拍開南宮放的穴道,只見他又哭又笑,表情怪異。衆人不由驚呼:“三公子、三公子瘋了!快去禀報宗主!”
就在南宮世家亂作一團的時候,雲襄卻躲在山村享受那難得的悠閑。連個月後,雲襄才讓筱伯去揚州打探南宮世家的消息,同時也去打探舒亞男的去向,沒多久筱伯回來,一看他的神情,就知道他帶回的是好消息。
“沒想到公子隔岸觀火,竟能洞察秋毫!”筱伯嚴重閃爍着少見的興奮,“那南宮放果然如公子預料那樣铤而走險,出手暗算了兄長。雖然他僥幸得手,卻被家人抓個正着,按家法他本該為其兄弟抵命,誰知他受此打擊,驚嘆瘋了。南宮瑞連失二子,更是中風癱瘓,生不如死。如今南宮世家已亂作一團,族中長輩只得請出不問世事的二公子南宮珏,由他暫行宗主之責。”
對南宮世家的變故,雲襄并沒有感到太意外。南宮瑞對南宮放不問是非的過度溺愛,早養成了他唯我獨尊的秉性,豈能接受大權旁落,由天堂跌倒人間的失敗?
雲襄瞑目躺在搖椅上聽着筱伯的彙報,當他聽到南宮放瘋了時,驀地睜開了雙眼。筱伯話音剛落,他就迫不及待地追問:“南宮放後來怎樣了?”
筱伯想了想,搖頭道:“沒有打聽到他後來的消息,一個瘋子,想來也沒什麽值得留意。”
雲襄神情微變,目視虛空愣了半晌,突然嘆道:“南宮放不簡單,竟能騙過所有人!”
筱伯疑惑地撓撓頭:“公子的意思,南宮放沒有瘋?”
“他要真瘋了,就不是南宮放!”雲襄黯然搖頭,“可惜我做了這麽多努力,最終還是讓他逃脫了。只怕以後,他會更加精明可怕!”
筱伯連忙安慰道:“公子無需擔心,就算南宮放僥幸逃脫,他也不會再是南宮世家三公子了。只要他在江湖一露面,南宮世家首先就不會放過他!”
雲襄憂心忡忡地搖搖頭,又問:“有亞男的消息嗎?”
筱伯神情突然有些異樣,遲疑道:“聽說她去了杭州,根本就沒有來金陵找過公子。”
“杭州?”雲襄一怔,“她去杭州幹什麽?”
見筱伯搖頭,雲襄沉吟片刻,吞吞吐吐地問:“南宮放那個五姨太……後來怎樣了?”
筱伯惋惜道:“聽說南宮放從兩個家奴口中,得知她認識公子後,用盡酷刑逼問公子的身份和下落,她始終不說,最後受刑不過,吞進自殺了。我一直想不通,她怎麽會舍命為公子掩飾?”
雲襄臉色陡然變得煞白,身子一歪差點摔倒。筱伯連忙扶住他,就見他淚水盈滿眼眶,嘴裏不住喃喃自語:“我誤會她了,我完全誤會她了……”說着他跌跌撞撞地來到內房,撲通一聲跪倒在床前,在明珠和乳母驚訝的目光中,他抖着手抱起床上的孩子,突然失聲痛哭,“是我害死了你母親,是我害死了怡兒……”
孩子吓得哇哇大哭,明珠連忙從雲襄懷中搶過孩子交給乳母,卻又不知如何安慰是好。之間雲襄突然沖入房中,将房門插上,對門外幾個人的呼喚不做任何回應。房中只傳來他捂在被子中的哭泣聲……
不知過了多久,雲襄終于紅着眼開門出來,申請有說不出的凄楚,面對明珠與筱伯關切的目光,他平靜地道:“我要去揚州,在怡兒的墳前上炷香,也讓她看看她的孩子。”
筱伯心知攔不住雲襄,只得道:“我這就去準備,咱們一早就走。”
第二天黃昏,在筱伯的帶領下,雲襄終于找到了揚州城郊那座孤墳。看到墓碑上“南宮趙氏”那幾個字時,他眼中閃出莫名份額憤怒,恨不得将墓碑砸爛,但他最終什麽也沒做。默默地在墳頭點上香燭,他将孩子抱到墳前,在心中暗暗道:怡兒,看到了嗎?你的孩子平安無事。我不會讓任何人傷害到他,我會用全部心血将他培養成一個善良、正直、有用的人!
祭拜完畢,一行人離開。馬車辚辚而行,來到岔路口時,雲襄突然道:“去杭州。”筱伯沒有多問,立刻掉頭踏上去杭州的路。他知道雲襄的心思,不過他擔心當雲襄找到他想要找的人後,恐怕只會更加痛苦。
杭州西子湖畔的雅風樓,是江南屈指可數的名樓。它地處西子湖畔景色最美的地段,樓高三重,外表古樸端莊,內部極盡奢華,是達官貴人、豪紳巨賈最愛下榻的百年老店。雲襄與明珠以前都在此住過,再次回到這裏,二人都感到很親切。
一行人剛住下不久,就有小二上來禀報:“樓下有位姓舒的女子,要找明珠姑娘。”
明珠聞言一聲歡呼,提着裙子就往樓下跑去,剛到樓梯口,就見一個輕紗遮面的女子正登樓而上,不是舒亞男是誰?民主驚喜地撲上去,毫無顧忌地抱着舒亞男就狠狠親一口,驚喜地連連追問:“姐姐你可想死我了!這段時間你都去了哪裏?為何不到金陵來找我們?你怎麽知道我們來了杭州?”
“姐姐也很想你,所以一聽說你來了杭州,就特意趕來跟你們道別。”舒亞男笑道。
“道別?姐姐要去哪裏?”明珠忙問。舒亞男沒有立刻回答,卻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