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1)
遠離揚州城的荒郊野外,四周了無人跡,兩匹健馬踏破荒野的寂靜,出現在一望無際的曠野之中。領頭的馬鞍上,是個青衫飄飄的年輕書生,落後那匹棗紅馬上,則是個身形彪悍的魁梧漢子。二人曠野中勒住馬,魁梧漢子忍不住問道:“公子,咱們來這裏做甚?”
不用說,這青衫書生正是雲襄。只見他環顧骨周圍環境,滿意地點了點頭,翻身下馬道:“這裏不錯,就這裏吧。”說着他從懷中取出兩根半尺多長的竹筒,将榫口對齊連成一根,遞給金彪道:“你來試試。”
金彪接過竹筒翻來覆去地看了半晌,疑惑地問道:“這就是你讓工匠定做的那個,可它究竟是個什麽東西?”
“這是流傳于南方蠻荒之地的吹箭。”雲襄說着從懷中掏郵一個小匣子,從匣子中抽出一根尾端帶着絨毛的鋼針,遞給金彪道,“這東西最遠能将鋼針送出近十丈,有效距離與吹管的長度成正比。生活在南方密林中的蠻族人,就靠這武器獵殺虎豹甚至大象。”
“我明白了!”金彪恍然大悟,“你是準備用它來射殺賽馬,只要在鋼針上塗上見血封喉的毒藥,就能躲在暗處射殺賽場上的賽馬,對牧馬山莊施以打擊。”
“不完全是這樣。”雲襄笑着搖搖頭,将鋼針遞給金彪,解釋道,“這鋼針中空,中間确實裝有藥物、不過并不是見血封喉的毒藥。”
“不是毒藥是什麽?”金彪忙問。“就是我讓你照方配制的特殊藥物。”雲襄笑道,“這藥物原本是千門典籍中所記載,用以激發蟋蟀或鬥雞等好鬥動物的鬥志,使之爆發出最大潛能。我配制這藥物,原本打量用在牧馬山莊的鬥雞場或鬥狗場,只是鬥雞場或鬥狗場無論賭注還是影響力都不在,實在有些大材小用。後來我想,這藥既然對鬥雞有用,就不知對馬匹是否也有用?需要多大劑量才能達到最佳效果?所以要先試驗試驗。”
金彪想了想,不由興奮地連連點頭:“沒錯沒錯!這藥若是對馬匹有用,咱們就可以用到賽馬場上,在暗處用吹箭次藥物送入賽馬體內,屆時這中了箭的賽馬潛力,一舉奪魁,咱們事先在它身上下個大大的重注,自然能贏得盆滿缽滿。這吹箭做得如此精巧,尤其是這箭尾上的絨毛,與馬的鬃毛完全沒什麽區別,射入馬頸上的鬃毛裏,一進三刻敢不會被人發現。不過,咱們剛在賭場得手,若立刻又對付馬場,南宮放會不會有所防備?你不說過只要他馬場還開,各位随時都能贏錢,何必要急在一時?”
雲襄眼裏閃過一絲冷厲和陰狠,沉聲道:“贏錢只是小事,我要趁熱打鐵,一舉摧毀牧馬山莊的信譽!咱們事先散布流言。就說牧馬山莊為了控制賽馬的結果,使用藥物催發和控制馬匹的體能。屆時若再有賽馬象狂性大發,在賽馬場上活活跑死,這謠言就不容人不信,牧馬山莊的信譽就會謠言中轟然坍塌。南宮放也将嘗到他最喜歡的陰謀詭計的滋味!”
“那咱們還等什麽?快些試驗啊!”金彪興奮得手舞足蹈。
雲襄将匣子聽箭針都交給了他,笑道:“這些箭還沒裝藥,先給你經練練準頭,到時還需要你夜裏潛入賽馬場,潛伏在賽道附近的藏身處暗中放箭在弦上,務求一擊必中,千萬不能失手。”
金彪心知要靠胸中之氣,将箭針吹得又遠又準,還真得有相當高深的武功底子才行,忙接過箭匣笑道:“沒問題。我金彪從不暗箭傷人,不過暗箭傷馬倒是可以試試。”
三天之後的深夜,金彪帶上裝滿藥物的吹箭,乘夜潛入了牧馬山莊的賽馬場,藏到賽馬場邊一棵茂密的榕樹上。這裏既可俯瞰整個賽場,又不易被人發現,且離跑道僅有兩丈多遠,這個距離金彪有十足的把握,将吹箭準确射入奔馳而過的賽馬鬃毛之中。
按照雲襄的計劃,舒亞男和明珠、柯夢蘭三人,将在今日開賽前,在一匹并不被人民看好的賽馬身上押下重注,而這匹馬正屬于牧馬山莊。金彪所要做,就是在開賽之後,将裝滿藥物的吹箭準确射入這匹賽馬身上。由于所有賽馬的實力相關并不懸殊,一旦這匹選定的賽馬得到藥物之助,肯定能一舉勝出。這個結論,已經由無數次的試驗得到過證實。
正午過後,比賽正式開始,四周早已是人山人海。發令的爆竹一響,十二匹賽馬立刻發蹄狂奔,争先恐後地奔向終點。金彪城選定的賽馬經過榕樹下那一瞬間,立刻将帶有藥物質吹箭,準确地射籬那匹賽馬的脖子,片刻後它藥物發作,明顯亢奮起來,速度越來越快,漸漸将所有賽馬甩在了身後。金彪見計劃順利,悄悄收起吹箭,開始耐心地等待比賽的結果。
正如計劃的那樣,那匹沒多少人看好的賽馬,在設備中第一個跑到了終點,觀衆的情緒也随之達到了最高潮。贏了錢的歡呼雀躍,欣喜若狂,輸了錢的則氣急敗壞,破口大罵。在觀衆的各種嘈雜聲中,卻見那匹意外勝出的冷門賽馬,依舊在賽場上全速奔跑,騎手想要勒住馬,誰知那匹馬卻不理會騎手的指令,反而暴怒地将騎手從馬背上甩了下來,繼續發足狂奔。此時所有賽馬俱已跑到終點,唯有這匹早已勝出的賽馬,還在賽場上亢奮地沖刺。
Advertisement
圍觀的衆人不知發生了什麽,紛紛向身邊的人打聽。一個關于牧馬山莊利用藥物刺激賽馬,以贏得比賽和賭注的小道消息,漸漸在人群中傳揚開來。這消息最後被那匹力竭而死的賽馬證實,沒有使用特殊藥物,牧馬山莊的賽馬何至于在賽場上活活累死?
衆多輸錢的賭客被這消息徹底激怒,紛紛相約去找牧馬山莊的麻煩,要山莊退回所下的賭注。牧馬山莊的管事眼看衆怒難犯,不敢和強,只得耐心解釋,小心安撫衆人,不過退賠賭注無論如何也不敢答應,誰都知道這要求一旦答應,就等于承認山莊真是在作假。
金彪知道衆人這麽一鬧,牧馬山莊無論退不退賭注,信譽都徹底毀了。看到觀衆都擁向馬場管事處,附近已沒有旁人,他悄悄從樹上溜下來,正欲趁亂離開,陡聽身後傳來一聲冷喝:“站住!”
金彪一驚,應聲回頭。就見數丈外的小樹林中,一個白衣如雪的身影蕭然而立,不是南宮放是誰?金彪連忙往旁一蹿,想要逃入樹林中,卻見南宮放身形一晃,剛好攔住了他的去路。現在他若想逃往樹叢,避開馬場那些打手的注意,就只有立刻沖過南宮放這一關。
金彪撥刀在手,徑直沖向南宮放,人未至,刀鋒已發出淩厲的呼嘯,出手就是捕命的殺招。刀劍相擊,爆出一串絢爛的火星。二人出手均是極快,轉眼便相交數十招。金彪一心要走,無心戀戰,所以刀法中少了那股淩厲無匹的殺氣;南宮放則想活捉金彪,也只是一味游走纏鬥,一進之間二人難分勝負。打鬥聲驚動了馬場的武師,衆人紛紛趕了過來,四下守衛,堵住了金彪逃往樹林的去路。
金彪心知一旦落到南宮放手中,自己暗算賽馬、嫁禍牧馬山莊的浍就真相大白,雲襄苦心孤詣的計劃也就會徹底落空。想到這兒他再顧不得自身安危,拼着身受南宮放一劍,也要擺脫他的糾纏。他突然放棄躲閃抵抗,任由劍鋒突入自己胸膛,跟着就勢抓住劍鋒,一刀怒斬而出。南宮放沒想到金彪竟如此悍勇,居然以身體為武器,夾住了自己的劍鋒。他收劍不及,只得放手就地一滾,狼狽地躲避金彪那捕命在旦夕一刀,雖逃得及時,卻依舊被刀鋒劃破頭巾,數縷發絲随風飄起,飄飄蕩蕩飛上半空。
金彪一刀逼退南宮放,猛然怒吼着沖向攔路的武師。此時他渾身浴血,狀若瘋虎,直欲擇人而噬。衆武師沒見過如此兇悍的對手,心中頓生怯意,稍作抵擋就慌忙讓路。金彪終于突出重圍,一頭沖進樹林。他知道就算是死,也要先逃離馬場,只有不在馬場被抓住現形,雲襄的計劃才不會功虧一篑。
南宮放從地止狼狽躍起,看看滿地的發絲,不禁吓得臉色發白。回想方才情形,若非他果斷丢劍逃命,恐怕也躲不開金彪那捕命一刀。他顧不得理會滿頭亂發,氣急敗壞地對衆武師喝道:“還不快追!”金彪一路灑下的血跡無疑是最好的路标,衆人亂哄哄地追了上去,甚至有人還牽了追蹤的獵犬。南宮放見狀稍稍放下心來,他知道自己那一的殺傷力,雖不致翕,卻足以令任何硬漢很快就失血倒下,那人決計逃不了多遠!
金彪高一腳低一腳地拼命奔逃,也不在逃出了多遠。前方依舊是茂密的叢林,光線越發幽暗。身後傳來獵犬的狂吠,距離越來越近。南宮放的劍幾乎将他刺了個對穿,為防失血過快,他也不敢撥劍,不守就算這樣,極速的奔逃也令他血流如注,腳下漸漸虛飄如在雲中。慌忙中他突然失足摔倒,倒在地上只想就此躺下。
不能倒下!決計不能倒下!決不能讓公子的計劃因自己而失敗!金彪拼命在心中提醒自己,他使勁咬破舌尖,疼痛令他稍稍清醒。他正要掙紮着爬起,卻突然發現面前多了一雙青布厚底鞋。金彪心中一驚,正欲揮刀跳起,卻見那只穿着青布厚底鞋的腳突然揚起,重重踏在自己後心致命處。這一腳是如此之狠,金彪聽到自己脊骨斷裂的脆響,他一把抓住面前那只鞋子,拼盡全力揚起頭,卻只看到一張蒙着黑巾的臉。蒙面人使勁從金虛手中抽出那只被抓住的腳,又重重補了一擊,直到金彪不再掙紮,他才俯身探探金彪的鼻息,見他已然氣絕,蒙面人這才從他懷中掏出那柄箭筒和那匣箭針收入自己懷中。聽聽犬吠聲越來越近,他立刻如來時一般,悄然消失在密林深處。
蒙面人剛走不久,獵犬就追蹤而來,圍着渾身是血的金彪狂吠。一個武師小心翼翼地上前探探金彪的鼻息,駭然回頭以追來的南宮放驚道:“死了!”
“怎麽可能?”南宮放有些意外,為了留下活口,他方才出手極其小心,決沒有向對方致命處招呼,怎麽可能失手?他有些不甘地翻看金彪的身體,才發現金彪的後心吃了致命一擊,幾乎将他整個脊梁骨踏碎。他頓時一臉沮喪,狠狠地在金彪的身上又補了一腳。一臉頹喪地仰望虛空,南宮放恨恨道:“公子襄啊公子襄,你果然不愧是知門絕頂高手,智計謀略也還罷了,就這份自己人都要滅口的冷酷和決斷,也值得我南宮放好好學習。這一局你大獲全勝,不過咱們才剛剛開始。”
“公子,這屍體如何處理?”一個武師小心翼翼地問。南宮放想了想,恨恨道:“挂在馬場的旗杆上示衆三日。雖然這不能挽回馬場的聲譽,但可以警告公子襄的同夥,讓他們知道和我南宮放作對,會有什麽樣的下場!”
黃昏時分,舒亞男、明珠和柯夢蘭三人,帶着從馬場贏來的錢滿載而歸。她們先後悄悄來到雲襄的住處,只等着為這次的行動慶功。三人拿出各自贏得的銀票,加在一起竟有二十萬兩之巨,遠遠超過了當初的計劃。
不過雲襄卻殊無喜色,不住地向門外張望,并憂心忡忡地對三女道:“阿彪還沒有回來,照計劃,他早該回來了。”
“雲大哥不用擔心,”柯夢蘭忙安慰道,“阿彪武功高強,江湖經驗豐富,遇到什麽情況定能應付。他沒回來,也許是被人跟蹤,暫時不敢來見雲大哥。”
雲襄心事重重地搖搖頭,喃喃道:“我越接近南宮放,越覺得他不是普通的對手。我怕……”
“雲大哥多慮了。”明珠笑道,“一切都很順利,定不會有任何問題。金彪大哥就算今晚沒回,明日一早也肯定回來。若他得知咱們現在這模樣,定會笑死。”
舒亞男也勸道:“金彪若有意外,咱們再擔心也沒用,反而會自亂陣腳。相信他吉人自有天相,定能逢兇化吉。”
雲襄默默點點頭,黯然道:“金彪沒回來,這酒我也喝不下。你們辛苦了一整天,先吃點東西填填肚子,我去門外等他。”說完也不顧三女阻攔,獨自來到門外,一聲不吭地望着茫茫夜色,四周除了呼呼風聲,聽不到任何聲息。雲襄在門階上坐下來,遙望蒼穹默默祈禱。冬季的夜空無星無月,只有一片混沌蒙眬。
身後傳來“啪啪”的腳步聲,在雲襄身旁停下來。雲襄沒有轉頭,只輕嘆道:“阿布,你是不是也在擔心阿彪?所以陪我等他?”那只從決鬥場上幸存下來的犬中殺手阿布,不知是因為寒冷還是因為別的原因,第一次偎到雲襄身邊,一聲不哼地望着茫茫夜色。它原本是由柯夢蘭喂養,所以也被帶了來,并由金彪來照顧,所以它與金彪也十分投緣。雲襄默默攬過阿豈有此理,心中稍感溫暖。一人一犬,就這樣在寒風中靜坐到天明。
天剛蒙蒙亮,舒亞男開門出來,見雲襄渾身已被夜霜染成了雪白,她不禁吓了一跳,忙脫下披風給他披上:“你怎麽還沒睡?在門外凍了一夜,當心凍出病來!”
“阿彪出事了,我要去看看。”雲襄說着長身而起。舒亞男一見雲襄神色就知道勸不住,連忙道:“我跟你一起去!”
二人把阿布推回門裏,起身走向牧馬山莊。此時天色尚早,街上看不到攬客的馬車,二人就這樣從揚州城一直走到郊外的牧馬山莊。默默來到山莊後方的馬場,遠遠就見不少閑漢聚在馬場門外,正對着上方指指點點,議論紛紛。雲襄順着他們指點的方向擡頭望去,立刻就看到了挂在高高的旗杆上,那具血肉模糊、随風飄蕩的屍體。
雲襄渾身一顫,愣在當場,定定地望着吊在半空中的金彪。他張嘴想喊,卻嘶啞得發不出半點聲音。愣了不知有多久,他突然一步步走向金彪,完全無視周圍的一切。
“你瘋了!”舒亞男連忙拉住他,誰知他那瘦弱的身體,此刻竟爆發出了想象不一到的力量,練過武的舒亞男竟也拉之不住。眼看馬場守衛的武師在向這邊好奇地張望,舒亞男再顧不得許多,急忙一掌砍在雲襄後頸上。雲襄身子一軟,不由歪倒在舒亞男肩頭。舒亞男将他扶到最近的一家客棧,對詫異萬分的夥計急道:“我相公突發急病,快給我們開間清靜的客房。”
夥計手忙腳亂地幫忙将雲襄擡到客房,關切地問:“夫人,要不要小的去請大夫?”“是老毛病,我們自己有藥。”舒亞男連忙道,說着就送夥計出來,突然又想起了什麽,“對了,麻煩小哥送幾壇烈酒上來,我相公這藥要靠酒送服。”
夥計連忙下樓抱了兩壇酒上來,舒亞男收到後打發了他一兩銀子,然後仔細關上房門。見雲襄依舊昏迷不醒,擔心他受不起自己方才那一掌,舒亞男連忙端起桌上的茶水潑到他臉上,只見雲襄渾身一個激靈,終于緩緩睜開了雙眼。
“你現在感覺怎樣?”舒亞男擔心地盯着他那空洞的眼眸,柔聲問。只見雲襄茫然地望着虛空,好半晌才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語:“阿彪還吊在那裏,我要去救他!”說着他一躍而起,向房門沖去。
舒亞男連忙堵在門口,低聲喝道:“你瘋了!咱們還在牧馬山莊,你一出這個房門,就連自己也保不住了!”
“你別管了!阿彪是被我害死,我要去放他下來!”雲襄怒喝着,想要拉開舒亞男,卻見舒亞男一揚手,重重一巴掌搧在他臉上,打得他一個踉跄怔在當場。
舒亞男盯着失去理智的雲襄喝道:“你現在誰也救不了!你想死我不攔你,可你別把我們都陷進去!”雲襄渾身一顫,終于恢複了一點理智。一滴水漸漸盈滿眼眶,他不斷張合着嘴,卻哭不出半點聲音。
舒亞男連忙拍開酒壇遞給他:“我陪你喝酒!”
雲襄一言不發接過酒壇,一揚脖子就是一陣鯨吞海飲,淚水和着酒水湧入口中,苦得人肝腸寸斷。直到那一壇酒涓滴不剩,他才抱着酒壇慢慢跪倒在地,神情如癡,默默流淚,卻哽咽着哭不出聲來。舒亞男擔心地俯下身,撫着他的頭柔聲道:“想哭就哭吧,別憋在心裏。”
“是我害了阿彪,是我的狂妄自大,害死了阿彪!”雲襄終于像孩子一般,“嗚嗚嗚”地大哭起來,“這次行動之前,阿彪就告誡過我不要太心急。可我為了複仇,完全無視風險,完全低估了南宮放。我哪是什麽千門高手?我根本就是個十足的笨蛋!”
舒亞男輕輕嘆了口氣,将手中的酒壇遞給他道:“人的智慧終有無法企及的地方,這世上也沒有無所不能的聖人,誰都有意外失手的時候,你也不必太過自責。”
雲襄流着淚連連搖頭,指着自己的心口哭道:“你不知道我看到阿彪血肉模糊地吊在那裏,心裏是什麽感受,我害怕,我恐懼得渾身恢複發抖。我怕自己的狂妄大膽和驕傲自負,再害了身邊的朋友。一直以來,我都以為阿彪只是自己利用的棋子,我對他不會有任何軟弱的感情,但現在我才知道,阿彪是我的兄弟!連心連肺的兄弟!我永遠也克服不了這種軟弱的感情,也永遠成不了心靜如水、無情無義的千雄。成不了千雄,我又怎麽能戰勝精明過人、實力雄厚的南宮放?”
雲襄痛不欲生,除了拼命把自己灌醉,以逃避失敗的責任,完全不再有往日的自信和從容。金彪的死固然令他痛不欲生,而意外失手也令他對自己的能力産生了懷疑,不敢再面對南宮放。
舒亞男慢慢蹲到他面前,默默撩起自己的鬓發,指着那朵在臉頰上怒放的水仙,沉聲道:“這裏現在是朵花,原本卻是個疤。你失去兄弟的痛苦,未必能超過我失去容貌的絕望,我都挺了過來,你別讓我小看了你!”
雲襄連連搖頭:“你應該小看我,我是個自以為聰明,其實愚蠢,卻又狂妄自大的笨蛋,是個害死兄弟的大、笨、蛋!”
舒亞男捧起他的臉,直視着他的眼眸喝道:“你是大名鼎鼎的千門公子襄!你是智計過人、無所不能的公子襄!你決計不能被一兩次失敗擊垮!”
“我不是!我不是!”雲襄襄躲避着舒亞男的目光,想要從她手中掙脫,誰知舒亞男抓得如此之牢,使他完全無法逃脫。
舒亞男眼中噙滿淚水,望着他的眼睛道:“你是無所不能的公子襄,從你走進我的生活那一刻起,就永遠擺脫不了這個身份。你是我今生最敬佩的男子,我實在不想看到你現在這模樣。你傷心痛苦,可以心情地放聲大哭,但你不能懷疑你自己,更不能失去你戰勝一切的信心!”
雲襄愣了愣,突然像委屈的孩子找到親人,不由自主地號啕大哭。
舒亞男連忙将他攬入懷中,将他的哭聲捂在自己的胸上。剛開始她只是怕雲襄的哭聲驚動旁人,但漸漸地,這個像孩子般不斷哭泣的男子,卻讓她胸中湧動起一種從未有過的情愫。她打量着懷中這個曾讓她既忌恨,又佩服的男子,突然發覺他并不比一個孩子堅強多少。感覺到他的身體在簌簌發抖,舒亞男不由自主地将他摟緊,希望以自己的體溫,驅散他身上的寒意,分擔他心底的痛苦和恐懼。
不知過了多久,雲襄終于帶着微微的抽泣,在她懷中沉沉睡去。舒亞男輕輕将他抱到床上,才發現他滿通紅,額頭滾燙。昨夜受了一夜寒霜,加上今日突然的打擊,終于使他病倒了。
舒亞男連忙起身準備去請大夫,雲襄卻在迷迷糊糊中抓住了她的手,喃喃夢呓道:“別……別走,別丢下我!”“我不走,我會一直陪着你。”舒亞男握住他的手,柔聲道。輕輕為他蓋好被子,舒亞男仔細打量着沉睡中的雲襄突然發現睡夢中的他,就如孩童一般純真。輕輕為他抹去滿頭的汗珠,舒亞男默默自問:這就是江湖上那個人人談之色變的千門公子襄嗎?在舒亞男的輕輕安撫下,雲襄終于沉沉睡去。舒亞男悄悄抽出手,來到外間叫夥計,讓他去抓一副治療風寒的藥,并将膳食送到房中來。
舒亞男親自喂雲襄服下藥後心中稍安。折騰半日,她也有些饑餓,就在房中草草用了午餐。期間雲襄一直沉睡不醒,也不知是因為醉酒還是因為生病。
舒亞男雖然很想将雲襄的處境通知明珠和柯夢蘭,不過這裏是牧馬山莊,她不敢找旁人送信,更不敢丢下雲襄獨自回揚州。直到黃昏時分,依舊不見雲襄醒來,她有些慌了神,不過卻又不敢去請大夫,怕因此暴露雲襄的底細,只得在心中默默禱告上蒼。
直到初更時分,雲襄依舊不見醒來,不僅如此,他的身體更是時冷時熱,不住顫抖。舒亞男無奈之下,只得脫去外衣,用自己的體溫去溫暖雲襄那冰涼的身子。黑暗中擁着雲襄那單薄的身體,舒亞男才第一欠發覺他是如此瘦弱,完全不是想象中那般剛強。他的背上更是疤痕累累,幾乎沒有一片完整的皮肉,實在難以想象他這瘦弱的身體,曾經經歷過多大的磨難。舒亞男每摸到他一道疤痕,心中憐惜之情便增加一分,當她數完雲襄身上那累累疤痕,早已是淚水漣漣。她原以為自己遭受過的磨難已是世間罕見,誰知懷中這羸弱的男子比起來,實在不值一提。她忍不住流着淚抱緊雲襄,恨不能分擔他遭受過的所有痛苦!
黑暗中兩人相擁而眠,彼此的擁抱讓雙方都感覺到一種從未有過的安寧。蒙蒙眬眬不知迷糊了多久,舒亞男突然驚醒,睜眼一看,天色已是大亮,雲襄正躲在咫尺之外凝望着自己。他的臉色依舊慘白無光,但眼眸已清朗有神,不再而三迷茫散亂。
舒亞男突然意識到自己僅着亵衣,光溜溜的肌膚能清晰感覺到雲襄的體溫,她心中湧起女孩子本能的羞澀,不過她并沒有逃開,反而抱緊雲襄,對着他的眼眸決然道:“從現在開始,我要照顧你一輩子,你願意也罷不願也罷,都沒得選擇!”
舒亞男的蠻橫并沒有讓雲襄有絲毫不快,他心中反而湧起無盡的溫暖。忍不住抱緊這個特別的女子,他在她耳邊喃喃道:“謝謝,謝謝你!”“你要再說一個謝字,我就搧你!”舒亞男說着狠狠在雲襄臉頰上咬了一口,她從未有過接吻的經驗,甚至也沒見過和聽說過,只覺得用咬才能宣洩心中那激蕩得不能自持的感情。雲襄熱烈地回應着舒亞男那與衆不同的熱吻,并引導她用正确的方式來宣洩感情。當他們的感情燃燒到極致,世俗的一切束縛就蕩然無存。
火山噴發般激烈的感情,慢慢變昨大海一般廣博深沉。二人相擁凝望,舒亞男紅着臉對雲襄輕聲道:“你是最強的男人,你已經證明了這點。”
雲襄點點頭,輕輕托起舒亞男項下那枚雨花石,微微嘆道:“這都是天意。”
“什麽天意?”舒亞男好奇地問。雲襄便給她講起這枚雨花石,以及自己那不為人知的過去。
舒亞男聽得目瞪口呆。她沒想到自己與雲襄竟同在揚州生活了二十年,更沒想到自己早就見過雲襄,也不知道自己撿到的這枚雨花石,曾經是他的定情信物,也是害他發配邊疆服苦役的引子。
雲襄第一次向他人吐露自己的過往,心中的壓抑漸漸輕松,臉上也恢複了他那特有的自信,他最後道:“我從一個迂腐懦弱的無用書生,走到今天能與南宮放一較高下的地步,就是靠着一股百折不回的倔傲之氣。我不會讓你失望,更不會被任何挫折擊倒!”說着他從床上一躍而起,誰知急病之後手足酸軟,剛下地就身子一歪差點摔倒。舒亞男連忙扶住他,嗔道:“你現在是大病未愈,得先養好身子,而不是現在就逞能。”
雲襄黯然道:“阿彪還吊在那裏,我哪有心思養病?”
“阿彪的事你交給我好了,讓我來想辦法。”舒亞男說磁卡輕輕攬住雲襄,她的鎮定給了雲襄無窮信心。出門前她細心地為雲襄點了些容易吸引的食物,并讓夥計将飲食送一客房,并托他照顧大病初愈的相公。
第一次像個小女人一般啰唆完後,舒亞男才獨自來到馬場外,發現馬場的戒備并沒有加強,反而松懈了不少。原本南宮放只當金彪是被公子襄利用後滅口的棋子,決沒有想到會有同夥來為他收屍,所以并沒有加強戒備。現在馬場因為上次的變故正一片混亂,而南宮放也因一件急事一大早就趕回了家中,并不在牧馬山莊,所以下面的人誰也沒有心思在意這等小事。舒亞男并不很費事便運了金彪屍身。
當天夜裏,在郊外一座荒廟中,雲襄終天見到了血肉模糊的金彪,“阿彪!”雲襄淚如雨下,默默撿視着金彪身上的傷口,他心痛如刀割。見金彪一只手緊緊攥着,他費盡力氣才勉強掰開。從金彪緊握的手中,取出一顆青布紐扣,這種樣式的紐扣并不常見,通常是用在做工講究的布鞋上。雲襄仔細打量着這枚紐扣,卻想不起在哪裏見過。他将那青布紐扣仔細收入懷中,垂淚道:“阿彪,是我害了你。我要讓殺害你的兇手,付出同樣的代價!只有這樣,才能稍稍減輕我的罪孽。”
舒亞田見雲襄痛不欲生,連忙輕聲勸道:“讓阿彪入土為安吧,這裏離牧馬山莊遠,得當心南宮放有所察覺,追蹤而來。”雲襄流着淚默默點點頭,仔細為金彪擦去臉睥血跡。在舒亞男的操持下,總算連夜讓金彪入土為安了。
第二天下午,當雲襄與舒亞男回到住處,就見柯夢蘭早已急得得如熱鍋上的螞蟻,卻不見明珠的身影。見雲襄安然回來,柯夢蘭終于如釋重負地長噓一口氣,急道:“吓死我了,前日你們不告而別,可急壞了我和明珠。我們在揚州城找了一整天,最後找到牧馬山莊,才知道阿彪的事情。我們怕你和舒姑娘也出了意外,不知有多擔心,明珠姑娘更是因此病倒,可惜阿彪……”說到最後,她已哽咽得不能繼續。
雲襄紅着眼柔聲安慰道:“阿彪已經入土為安,你不用擔心。我不會放過殺害他的兇手,定要他付出同樣的代價!”
柯夢蘭點點頭:“我想去看看阿彪。”雲襄黯然道:“等過了風頭,我帶你去阿彪的墳上祭拜他。“
舒亞男一直不見明珠,心中有些擔心,忍不住問道:“明珠呢?”柯夢蘭指指後院:“前天為了找你們,明珠一整天都沒吃東西。當我們找到牧馬山莊,看到阿彪尋中在半空、血肉模糊的身體,明珠當時就吓壞了。她怕你們也遭了毒手,又是擔心又是着急,回來後就一病不起,這會兒也不知醒來沒有。”舒亞男一聽這話,連忙奔向內院,雲襄也擔心明珠的病情,忙跟了進去。
三人來到明珠的卧房外,舒亞男立刻叫着明珠的名字推門而入,雲襄不方便進去,便立在門外聽着裏面的動靜。只聽房中陡然傳來一聲歡呼,跟着就見明珠光着腳,僅着亵衣就從房中沖了出來。不等雲襄開口,她已一躍而起,猛然撲到雲襄身上,抱着雲襄就嗚嗚大哭,邊哭邊道:“你吓死我了!我好怕你也像阿彪那樣,從此再不回來!要是再見不到你,我也不想活了!”
雲襄沒想到明珠對自己竟如此關心,心中有些感動,不由輕拍着明珠的後心,柔聲安慰道:“沒事了,我這不是好好的嗎?”
“不行!你要發誓!”明珠不依不饒,“你一定要答應我,決不能比明珠先死!”
雲襄感動地點點頭:“好,我答應你!”“你是堂堂千門公子襄,可不能說話不算數!”明珠依舊有些不放心,直到雲襄再次保證後,她才總算放開手,突然醒悟到自己的失态,連忙紅着臉逃回房中,不敢再面對三人。
柯夢蘭對明珠的失态并沒有放在心上,天真爛漫的明珠,在所有人眼裏就如不懂事的妹妹,她對這個妹妹無論如何也忌妒不起來。相反,倒是舒亞男令她們十分警惕,從她與雲襄偶爾相接的眼神中,柯夢蘭本能地感覺到,他們的關系已經不再是簡單的合作夥伴了。雲襄有些歉然地望向舒亞男,卻見她若無其事地笑道:“我去看看這丫頭,別又鬧出病來。”說完她轉身推門而入,片刻後房中就傳出她與明珠的竊竊私語。
雲襄與柯夢蘭只得悄悄出來,就在于這時,只見臨時雇來的老門房匆匆而入,将一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