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2)
宮分店中可以提調的銀子全都取去了?”
郭玉霞目光輕輕瞟了任風萍一眼,瞬即做出茫然的神色,驚道:“真的麽?”
司馬中天道:“十數萬兩銀子,在南宮世家看來,本非大事,但此刻……唉!”四望一眼,長嘆着垂下頭去。
郭玉霞秋波閃動,道:“難道南宮世家已遇着非常之變麽?”
司馬中天道:“非常之變,非常之變……大廈将傾,大廈将傾……”
突見一條黑衣勁裝、背插紅旗的大漢,發髻蓬亂,神色敗壞,狂奔而入,“噗”地跪到地上,胸膛起伏,喘着氣道:“總镖頭,不好了……”
司馬中天面色大變,厲聲道:“什麽事?”
那黑衣勁裝的“紅旗镖師”接口道:“武威、張掖、古浪、永登、新城、蘭州六處的八家南宮店鋪,一共賣了一百四十萬兩銀子,小的們換成珠寶,方自運到秦安,就……就……”
司馬中天須發皆張,跺足道:“就怎地了。”
黑衣大漢道:“就無影無蹤地被人劫走了,除了小的因為在前面探路,其餘的兄弟,全都,全都……被咱家自己的紅旗插入要害死了,看情形他們似乎連手都沒有還出一招。”
他話未說完,“鐵戟紅旗震中州”,已大喝一聲,暈倒在地,猶未散盡的白霧,缭繞在他蒼白的須發之間。
郭玉霞、任風萍面上竟也是一片驚駭之色,仿佛對這驚人的劫案也全然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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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陝西,入鄂境,自洵陽,過白河,至堰城,一路上俱是野店荒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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殘陽已落,堰城郊外的一個小小村落裏,炊煙四起,正是晚飯時分,五六個褛衣赤足的漢子,正在這村裏僅有的一個小吃食攤子前,花一文錢買些花生,花兩文錢買些炊餅,三文錢沽些白酒,四文錢秤兩肥肉,箕踞在長椅上,就着肥肉花生,吃口炊餅,飲口白酒,談論着天南地北,以及一些見不得人的事。
鍋裏的肉湯沸騰着,小攤的主人滿意地望着面前的這些吃客,偶然慷慨地多切一片豬頭肥肉,換取兩句奉承的言語。
突然,有人目光一亮,輕輕道:“看,好漂亮地一對人物,老板,看來你的大買賣要上門了。”
老板目光一轉,只見道路上大步行來一雙少年男女,神情間雖然帶着些疲倦憔悴,但氣度卻仍是潇灑而高貴的,卑微的老板咧嘴一笑,低語道:“人家才不會照顧到這裏,我看你們……”
哪知他話還沒有說完,這一雙少年男女已筆直向他走了過來,那青絲翠衫、姿容如仙的少女,自懷中取出四枚制錢,輕輕道:“買四文錢的餅。”所有的人一齊呆住了。
這四枚制錢是以一條紅色的絲縧編住的,發呆的老板呆了半晌,趕緊包起一大片烙餅。
翠衫少女接了過來,輕輕道:“堰城快到了吧?”
許多張嘴巴一齊開口道:“就在前面。”
翠衫少女輕輕道了謝,急急走了,過了許久,這些發愕的漢子才紛紛議論起來,而且看樣子還要再議論幾天。
翠衫少女将烙餅分成兩半,大的一半,遞給了那沉默、憔悴,但卻十分英俊的少年,輕笑道:“想不到吧,四文錢可以買這麽多餅。”她撕了一小塊,津津有味地嚼了起來,仿佛在咀嚼着貧窮的滋味。
那少年垂首望着手裏的餅,神色黯然嘆道:“那四枚制錢,你本不應拿出來的。”
翠衫少女輕輕一笑,道:“為什麽?我又不是偷來搶來的。”
少年道:“我知道那必定是你心愛的東西,但是我……”
翠衫少女嫣然道:“不要多說了,快吃了它,你可知道你現在最需要吃東西,好有力氣趕路,到了堰城,我們就可以到你家店鋪裏去拿兩匹馬,一定還要多帶些銀子。”
少年感激地長嘆一聲,忽然輕輕道:“這些天,假如沒有你,我……我……唉!”
翠衫少女的一雙秋波,驟然明亮了起來,像是兩粒方被洗過的明星,因為她目中的陰霾,此刻已被情感的雨露洗淨。
堰城!夜市燈光通明,他們走上夜街,尋找着紅黑交織的顏色,詢問着:“你可知道‘南宮世家’的店鋪在哪裏?”
“呀!南宮世家麽,這城裏本來有一家糧食店是他們家裏的,但是幾天前卻已盤給別人了,店裏的夥計,也早都星散!唉,真奇怪!”
別人俱在奇怪,南宮平心中更是何等地驚惶而焦急。
翠衫少女也愕了許久,但她瞧了瞧她身旁的少年,便又嫣然笑道:“這有什麽奇怪,說不定南宮老爺子不想再做生意了。”她拉着那少年走出堰城,一面還在笑道:“我真想去偷他一票,以後再加倍去還,可是……可是我又沒有這份膽子。”
她的柔笑,她的慰語,卻始終解不開那少年緊皺的雙眉。
他心中不住地暗問自己:“這究竟是怎麽回事?這究竟是怎麽回事?”他無法猜測,更無法解釋,蒼穹昏黯,夜色低沉,他只覺寒生遍體,擡頭望處,只見一堵山影,橫亘在凄迷的夜色中,似乎已與蒼穹相接,他暗中調息一遍,自覺尚有餘力登山,胸膛一挺,當先走去。
他身側的翠衫少女一颦雙眉,輕輕道:“你身子還未完全複原,只怕……”
這少年道:“無妨。”
翠衫少女道:“你自信可以越過去麽?”
少年默不作答,只是緩緩點了點頭。
翠衫少女道:“你師門的內功,果然不同凡響。”展顏一笑,道:“上山去最好了,清風明月,山花野果,都是不要花錢的東西。”
這少年忽然長嘆一聲,緩緩道:“但願天下的富貴人,都能嘗一嘗貧窮滋味……”
橫亘在堰城郊外的山嶺,便是武當山脈,此處距離天下武術名門“武當派”的所在地“武當主嶺”雖仍不近,但山勢雄峻,已不失名山之氣概。
夜色深沉,名山寂靜,在一處向陽的山岩上,重拂的山藤間,卻突地傳出一聲幽幽的嘆息,一個少女的聲音輕輕道:“這世界有時看來是那麽遼闊.,有時看來卻又那麽窄小,有時看來是那麽喧鬧擁擠,但此刻……天地間都仿佛只剩下我們兩個人了。”
一只纖纖玉手,緩緩自小藤間穿出,山風乘勢吹開了重拂的山藤,朦胧的星光便筆直地映人了山藤後的洞窟,映在一張冷豔而清麗的面靥上。
她身上的衣衫,被星光一洗,更見蒼翠,微颦的雙眉,似愁似喜,她明亮的秋波,半帶羞澀,終于輕輕轉到她身後的少年身上--南宮平斜倚着潮濕的山壁,不知在想些什麽,他和葉曼青之間的距離,似乎很近,又似乎頗為遙遠。
他已感受到葉曼青的嬌羞與喜悅,因之他十分不願說話。
葉曼青星眸微合,輕輕又道:“你看,這山藤就像是珠簾一樣,這山岩也像是一座小樓,小樓珠簾半卷,确是一處風景絕佳的所在。”
南宮平輕輕苦笑一聲,仍然默無一語。
葉曼青道:“你倦了,我們真該好好歇息一下……”一陣長久的靜寂,突聽南宮平腹中“咕嚕”一聲,葉曼青輕笑道:“呀,你又餓了。”
她伸手一掏,竟又從懷中掏出一角烙餅,道:“給你。”
南宮平只覺一陣感激堵住喉嚨,讷讷道:“你……你沒有……”
葉曼青道:“這兩天我吃得太多了。”垂首一笑,接道:“我知道你不肯一個人吃的。”邊說邊将烙餅分成兩半。
南宮平接了過來,緩緩咀嚼,只覺這烙餅的滋味既是辛酸,又是甜蜜,若非多情人,又怎能嘗得到這其中的滋味。
他甚至分辨不出自己此刻咽下肚裏的,究竟是烙餅,抑或是感激與嘆息。
葉曼青一笑道:“難怪那禿頭老人會變成財迷錢癡,原來金錢真的重要得很……”語聲一頓,皺眉道:“你看那劫案,會不會就是他幹的?”
南宮平道:“以他一人之力,怎能在片刻間殺死那些紅旗镖局的镖師?”
葉曼青道:“那麽,他為什麽會忽然偷偷跑掉呢?”
南宮平苦笑道:“我也不知道!”
葉曼青長長嘆息着道:“無論是多麽聰明的人,也無法猜到別人的心事,那禿頭老人所說的話,的确有些道理。”忽覺南宮平一把拉住她手腕,道:“噤聲!”
只聽一陣大笑之聲,自上傳來,自遠而近,一人邊笑邊道:“我若沒有重大的事,怎敢随意阻攔四位道長的大駕?”
葉曼青面色一變,輕輕道:“你聽這口音像是誰的?”
南宮平毫不思索,道:“錢癡!”這口音滿帶山西土腔,入耳難忘。
葉曼青道:“他怎麽也到了這裏……”
南宮平道:“噓--”
只聽另一個嚴肅沉重的口音道:“貧道們有要事急待回山,施主若有什麽話,就請快些說出。”
“錢癡”道:“我一路跟在道長們後面,已有兩日,為的就是要尋一個隐秘的說話之地。”
對方那人似乎愕了一愕,方自道:“上面那片山岩如何?”
“錢癡”道:“好極好極,就是上面那片山岩好了。”
南宮平、葉曼青心頭一懔,屏住聲息,只聽嗖然幾道風聲,掠上山岩。
兩人不由自主地自垂拂的山藤間向外望去,只見四個青袍白襪、烏簪高髻、腰下佩着長劍、背後斜背着一個黃布包袱的道人,在這霎眼之間,已立在他們洞窟外的一片山岩上。
那“錢癡”脅下仍然緊緊挾着那只麻袋,帶着滿面得意的詭笑,站在道人們對面,要知外明裏暗,加以山藤頗密,南宮平與葉曼青雖可望見他們,他們卻看不到南宮平。
四個青袍道人,年齡俱在五旬開外,神情更都十分嚴肅沉靜,顯見俱都大有來歷,其中一人紫面修髯,神情尤見威猛,此刻濃眉微皺,道:“施主的話,此刻已可說出了吧?”
“錢癡”舉手一讓,笑道:“坐,請坐。”自己先已盤膝坐了下來。
紫面道人道:“貧道們平生不喜與人玩笑。”
“錢癡”笑容一斂,道:“時間便是金錢,我也沒有工夫與人開玩笑。”
四個青袍道人對望一眼,盤膝坐了下去,一個面色陰沉的道人手掌--翻,悄悄握住了腰問的劍柄,冷冷道:“施主究竟有何見教?”
“錢癡”目光一掃,道:“此刻仿佛已近三更,是麽?”
紫面道人“哼”了一聲,“錢癡”已接口道:“前夜三更……”
他方自說出四字,四個青袍道人已自面色大變,齊聲叱道:“你說什麽?”四只手掌,齊地握住了腰邊的劍柄。
南宮平心頭駭然一動,只聽“錢癡”哈哈笑道:“前夜三更,四位道長大展身手之際,只怕再也不會想到,還有人正在作壁上觀吧!”
他語聲微頓,不等別人答話,又道:“但我事先亦是再也不會想到,施辣手、劫镖銀的蒙面客,竟會是名聞天下,領袖武林,堂堂正正的‘武當派’門下,更不會想到居然是真武頂‘玄真觀’的護院真人‘武當四木’!”
葉曼青聽到這裏,一顆心幾乎跳出腔來,只覺南宮平握住自己的手掌,也起了一陣顫抖,武當真人,居然作賊,這當真是駭人聽聞之事。
“錢癡”話聲方了,只聽一聲輕叱,幾聲龍吟,人影閃動,劍光缭繞,霎眼間這四個青袍道人,“武當四木”已将“錢癡”圍在中間,四柄精光耀目的長劍,距離“錢癡”的咽喉、脊椎不及半尺,但這奇異的禿頂老人“錢癡”卻仍然盤膝端坐在地上,動也不動,神色間安詳已極,緩緩道:“各位還是坐下的好,這豈是刀劍可以解決的事!”
紫面道人厲聲道:“胡言亂語,含血噴人,難道你不信‘武當四木’,真有降魔伏兇的威力?立時便能教你血濺當地!”
“錢癡”冷冷一笑,道:“胡言亂語,含血噴人……嘿嘿,請問四位背後的黃包袱裏,包的是什麽東西?”
四柄長劍,劍尖齊地一顫,夜色中只見這“武當四木”的面容,更是大變。
“錢癡”道:“四位道長俱是大智大慧之人,試想我孤身一人,若非早已準備後着,怎敢面對以劍術武功名聞天下的“武當四木”說出此事,四位今夜若是傷了在下,不出五日,普天之下的武林中人便都知道一向號稱名門正宗的武當派四弟子,嘿嘿,不過也是強盜!”
紫面道人道:“你縱然說出,卻也不會有人相信。”
“錢癡”仰天笑道:“空穴怎會來風?事出必定有因,武林中人是否會有人相信,有多少人相信,道長們也想必清楚得很!”
他目光環掃一眼,冷冷道:“依我之見,道長們還是放下長劍的好。”
四柄長劍,果真緩緩垂落了下來。
“錢癡”道:“坐,請坐,凡事俱有商量之處,我‘錢癡’又豈是不通情理之人?”
“武當四木”一齊緩緩坐了下來,四人面上,俱是一片驚愕之色,這四人雖有一身足以驚世駭俗的武功,卻苦于江湖歷練太少。
“錢癡”道:“我久聞江湖人道‘陽春白雪,紫柏青松,雲淡風清,獨梧孤桐。’想見‘武當四木’必是風标清華的高士,若非親見,我實也不敢相信四位竟會做出此事,想來四位必定也是初次出手,是以十分緊張,否則以四位的耳力目力,必定早已發現了我這壁上觀客!”
“武當四木”目光凝注,默不作答,但神色之間顯已默認。
“錢癡”微微一笑道:“四位既是初次出手,我也不願毀了四位多年辛苦博來的名聲,只要四位能答應我兩件事情,我便永遠不将此事說出。”
紫面道人正是“武當四木”之首“紫柏真人”,濃眉一皺,道:“什麽事情?”
“錢癡”道:“此事說來并不十分困難,只要……”
“紫柏道人”突地冷冷截口道:“無論事情難易,只要貧道們力所能逮,均無不可,但施主卻不知該如何教貧道們相信施主日後永遠不說此事!”
“錢癡”微一沉吟,道:“這個麽……”突地長身而起,左掌護胸,右掌前舉,拇、食兩指環扣,其餘三指斜斜伸出,微一吸氣,身形竟鬥然暴長半尺,緩緩道:“我說的話,四位總可相信了吧!”
南宮平、葉曼青心頭一懔,幾乎驚呼出聲來,只見他神氣軒昂,目射精光,當真威風凜凜,哪裏還是方才的財迷錢癡!
“武當四木”面色更是大變,身軀各個一震,紫柏道人道:“前輩難道就是三十年前,在江湖中偶一現身,便已名震天下,盛極之時,卻又突然退隐的‘風塵三友’其中之一人麽?”
“錢癡”微微一笑,霎眼間便又恢複了方才猥瑣的神态,緩緩坐了下去。
“紫柏道人”長嘆一聲,道:“前輩既是昔年力蕩群魔、連創七惡的‘風塵三友’,貧道還有什麽話說,無論前輩有何吩咐,貧道們無不從命!”
聲名赫赫,不可一世,幾乎将與“武當派”當代掌門人“空竹道長”齊名的“武當四木”,竟會對三十年前,在武林中僅如昙花一現的“風塵三友”如此尊敬畏懼,想當年“風塵三友”盛極之時,聲名該是如何顯赫!
南宮平、葉曼青交換了個驚詫的眼色,只聽“錢癡”緩緩道:“第一件事,四位請先将背後的包袱解下給我。”
“武當四木”愕了一愕,面面相觑,紫柏道人終于長嘆一聲,插劍人鞘,解下包袱,青松、獨梧、孤桐三位道長,自也遵命做了。
“錢癡”道:“包在一起。”
“武當四木”一齊解開包袱,只見珠光寶氣,耀人眼目,南宮平、葉曼青心中一驚,輕輕向後退了一些,片刻間四包便已歸做一袋。
“錢癡”一手接過,一面說道:“這些珠寶,可是‘南宮世家’交托給‘紅旗镖局’護送的?”
南宮平手掌一顫,只聽“紫柏道人”颔首道:“不錯。”
“錢癡”雙目中閃過一絲奇異的光芒,一字一字地問道:“第二件事,我且問你,你四人究竟為了什麽,居然不惜身敗名裂,前來搶奪這批珍寶?”
“武當四木”神色又是一陣大變!
“錢癡”緩緩道:“此間除我之外,再無別人!”
紫柏道人目光緩緩四下掃動一遍,夜色凄清,風吹林木。
南宮平緊緊握住葉曼青的手掌,兩人掌心,俱是一片冰冷。
只聽“紫柏道人”長長吐了口氣,道:“群魔島!前輩可曾聽過‘群魔島’這三個字麽?”
“錢癡”霍然一震,道:“群魔島!”聲音中充滿驚懾之意。
紫柏道人緩緩道:“不知若幹年前,武林中便已有了‘群魔島’的傳說,也不知在若幹年前,‘群魔島’便已與……”
他語聲十分緩慢,神情充滿戒備,說到這裏,突地大喝一聲,手掌急揚一道銀光,帶着一縷尖銳的風聲,破空而出!
南宮平、葉曼青心頭一懔,只見這道人高大的身軀,竟也随着這一道銀光斜斜竄了起來。
銀光沒人樹影,一只宿鳥,輕唳飛起,卻另有一只宿鳥,自木葉中跌落。
紫柏道人雙臂一振,腳尖輕點,倒掠而回,青松、獨梧、孤桐各個在暗中喘了口氣,“武當四木”,果然名下無虛,數丈外宿鳥的動靜,都逃不過他們的耳目,但他們卻疏忽了近在咫尺間竊聽的人。
“錢癡”忍不住道:“說下去。”
紫柏道人定了定神,接道:“也不知在若幹年前,‘群魔島’便已與武林中的七大門派訂下密約,‘群魔島’中之人,絕不幹涉七大門派中事,也絕不傷害七大門派的弟子,但這七大門派卻都要答應為‘群魔島’做一件事,無論什麽時候,無論是什麽事情!”
他輕輕喘了口氣,接道:“這密約在少林、昆侖、崆峒、點蒼、峨嵋、華山,以及我武當派的掌門人以及有數幾個人口中,代代相傳,也不知道傳了多久,‘群魔島’卻始終未曾動過這權力,直到……”
他長嘆一聲,接道:“直到月餘之前,‘群魔島’突地派來傳訊使者,令我們只要查出有‘南宮世家’的財物經過武當數百裏周圍以內,武當便要派人劫下,還要将護送財物之人,以他們自身所帶信物标志殺死,至于那些財物,卻可任憑我們處置。”
“錢癡”目光閃動,緩緩道:“南宮世家雖然已有百餘年的基業,但除了與镖局接觸外,從未聽過與武林中人有任何來往,怎地會跟‘群魔島’有了仇怨呢?”
紫柏道人嘆道:“貧道們也都十分奇怪,想那‘群魔島’與七大門派訂下這密約已有若幹年,一直未曾使用權力,想必是對此極為看重,哪知他們此刻卻用來對付與武林毫無關連的‘南宮世家’,只是敝派掌門人為了遵守前約,又實在不願與‘群魔島’為敵,在無可奈何之下,才命貧道們做出此事!”
“青松道人”接着嘆道:“不但敝派如此,峨嵋、昆侖、崆峒等門派,想必也不會兩樣,只可嘆‘南宮世家’不知與‘群魔島’結下了什麽怨仇,他縱然富可敵國,卻又怎能禁得住七大門派與之為敵?”
“錢癡”盤膝端坐,木無表情,四下有如死般靜寂,突聽山藤一陣輕響,一聲嬌喚:“你……”一個長身玉立的英俊少年,面容蒼白而僵木,目光瞬也不瞬,自山壁後緩緩走出,一步一步地向“武當四木”走了過來。
“武當四木”齊地一驚,閃電般翻身站起,“錢癡”脫口道:“南宮平!”
紫柏道人驚道:“南宮平!”情不白禁地向後退了一步。
南宮平腳步不停,突然大喝一聲,舉步一掌,向紫柏道人劈去。
紫柏道人身形閃處,長袖一拂,他因心有內疚,實在不願與“南宮世家”中人動手,僅是随意揮出一招。
哪知他長袖方出,南宮平身軀一搖,便已倒在地上。
剎那間但見人影一閃,一個翠衫少女,如飛掠來,撲在南宮平身上,惶聲道:“喂……你……你……”突地擡起頭來,大罵道:“南宮世家究竟與你武當派有何冤何仇,你……你們難道要把‘南宮世家’的人都害死麽?”
話未說完,已有兩行淚珠,奪眶而出,“武當四木”面面相觑,滿面惶然。
“錢癡”仔細端詳了南宮平兩眼,又輕輕一把他的脈息,道:“不妨事的,他只是身體虛弱,心火上升,加以疲勞、驚恐、激怒,內外交攻,才會暈倒,絕非受了內傷,只要将息兩三日,吃幾帖藥就會好了。”
葉曼青輕輕托起了南宮平的身軀,恨聲道:“我知道,‘武當’乃是名門正派,哪知卻是卑鄙無恥的小人,自今日起你們‘武當派’不但已與‘止郊山莊’結下深仇大恨,我還要教天下武林中人,都知道你們,‘武當派’真正的面目!”
她心中悲憤填膺,話一說完,回頭就走,只見面前人影一閃,“武當四木”已一排擋在她面前,孤桐道人道:“姑娘慢走!”
葉曼青柳眉一揚,道:“你要做什麽?”
紫柏道人長嘆一聲,道:“敝派此舉,實是情非得已,但望姑娘能了解敝派的苦衷。”
葉曼青冷“哼”一聲,道:“什麽苦衷!為了自家茍安一時,居然與惡魔訂約,随意做出這些不仁不義、不公不道的事,還敢厚顏來替自己解說,這豈非江湖下五門的行徑!”
“武當四木”被她罵得目定口呆。
“錢癡”幹咳一聲,道:“姑娘……”
葉曼青霍然轉過頭,狠狠瞪了他一眼,道:“幹你什麽事,你不是只要有錢到手就心滿意足了麽?”
“錢癡”怔了一怔。
葉曼青目光四掃,道:“你們要麽就亂劍齊下将我刺死在這裏,要麽就閃開道路讓姑娘下山去。”
孤桐道人道:“貧道們既不能傷及姑娘,也不能讓姑娘下山,只得委屈姑娘,到一個地方去暫住些時日,等到……”
葉曼青大喝道:“等到什麽?你們這是在做夢,莫看你們‘武當四木’在江湖中頗有威風,我葉曼青卻沒有将你們放在眼裏?”
突聽山下“噗哧”一聲輕笑,一個嬌脆有如銀鈴般的聲音吃吃笑道:“好厲害的小姑娘!”
衆人齊地一驚,齊聲叱道:“誰?”
山岩下咯咯笑道:“小妹妹!不要怕,是你的老姐姐來了。”
話聲未了,山下已有如輕煙般掠上兩條人影,并肩立在山岩的邊緣,山風一過,他們的身形也随之搖了兩搖,就像是風中的柔草一樣。
“武當四木”心頭一驚:“好高的輕功!”
只見這兩人亦是一男一女,男的亦是英挺俊逸,只是神情間滿帶一片傲氣,女的更是嬌媚絕倫,豔光照人,讓人不敢逼視。
葉曼青驚呼一聲:“梅吟雪!”
“武當四木”又是一驚!
只聽梅吟雪嬌笑着道:“小妹妹,告訴我,是不是這幾個老道士欺了負你!讓老姐姐替你出氣!”
葉曼青面色一沉,冷冷道:“不用你費心,我的事我自己會料理。”
梅吟雪秋波一轉,咯咯笑道:“喲,你看你這是在說什麽?你手裏還抱着個大男人,怎麽會是這四個老道的敵手,若不是老姐姐恰巧經過這裏,你這個嬌滴滴的大姑娘,豈不是要被人家欺負了。”
她邊說邊笑,嬌軀有如花枝亂顫,眼波更是四下亂飛。
紫柏道人沉聲道:“梅姑娘大名,貧道們雖然久已聽聞,但天下武林中人,無論是誰,在貧道面前說話,也得放尊重些!”
梅吟雪噗哧一笑,側首道:“東來,你聽到沒有,這四個老道的口氣是不是太狂了些!”
戰東來目光自始至終都在癡癡地望着她,此刻連連颔首道:“極是極是,的确是太狂妄了些!”
葉曼青冷冷道:“這裏的事,和你們毫無關系,你們還是去……去吃點心好。”雙臂一縮,将南宮平抱得更緊了些。
梅吟雪笑道:“不管有沒有關系,這件事我是管定了的,你要是不願看到我這個老姐姐,你就快點走開好了。”
葉曼青心中暗嘆一聲,忖道:“她還是對他好的,無論怎樣,都要幫他的忙。”口中冷冷道:“我早就要走了!”腳步一動,只聽孤桐道人低叱一聲:“且慢!”
梅吟雪道:“人家大姑娘要走,你們老道攔住人家做什麽?”
“武當四木”目光一掃,只見那奇異的老人,昔日的“風塵三友”,今日的“錢癡”竟已不知在何時走得無影無蹤,孤桐道人腳步一錯,輕輕滑到梅吟雪身前,冷冷道:“久聞姑娘武功融會百家,深不可測,此刻姑娘對貧道們如此說話,想必是要施展一下身手了。”
青松、獨梧兩個道人身形一轉,品字形立在她身後,只有紫柏道人,面如凝霜,仍木立在葉曼青身前。
梅吟雪輕輕一笑,望也不望這三個道人一眼,側首道:“東來,你看有人竟敢對我這樣說話,你還不教訓教訓他們!”
戰東來雙眉一揚,大聲道:“出家人如此無禮,正該教訓他們一番。”
孤桐道人目光一凜,道:“無知豎子,竟敢在‘武當四木’面前說出教訓兩字。”
戰東來微微一愕,道:“武當四木?”
孤桐道人道:“正是!”嗆啷一聲,長劍出鞘!
戰東來突地大喝一聲,“武當四木是什麽東西?”身形一轉,揮手一掌拂向孤桐道人脅下,“武當”、“昆侖”雖有舊交,但這本就一意孤行的少年,此刻玉人在側,更是什麽都不管了。
孤桐道人冷笑一聲,叱道:“孽障!”錯步回臂,抖手一劍,自脅下穿出,直削戰東來的手腕,這一招招式迅快,部位刁鑽,确是絕妙好招,戰東來沉肘揚掌,只見對方劍勢一引,已向自己當胸刺來。
他身後便是削岩,眼看無處可退,孤桐道人冷笑道:“這等身手,也配……”
話聲未了,只見這少年明明一腳踩空,身形反而斜剁飛起,淩空微一踢腳,雙臂一沉,蒼鷹般筆直撲将下來。
孤桐道人心頭一驚,連退三步,沉聲喝聲:“你可是昆侖門下?”
戰東來腳尖沾地,冷冷道:“昆侖門下又怎樣?”左掌斜削,右掌橫擊,連環拍出三掌,搶人劍光之中。
梅吟雪輕輕一笑,道:“好掌法,再加上一招‘三軍齊發’,這老道便要招架不住了。”原來就在這短短數日之中,戰東來為了博佳人青睬,已将“昆侖”絕技精華,全部告訴了她。
孤桐道人冷笑一聲,道:“只怕未必!”劍勢翻轉,無比急迅地攻出三劍,看似三招,實是一招。最後一劍,宛如一片光牆般擋在自己身前。
梅吟雪笑道:“好一招‘堅壁清野’,但也擋不住人家的‘三軍齊發’呀!”
嬌笑聲中,戰東來拗步進身,右足忽地一圈,斜斜踢向孤桐道人持劍的手腕。
孤桐道人劍勢一偏,戰東來左掌已自劍光中穿出,直點他“期門”、“将臺”兩處大穴,孤桐道人挑劍分刺,哪知戰東來右掌已向他肘間“曲池”大穴拍來,他大驚之下,身形一縮,只聽“啪”地一聲輕響,戰東來雙掌合攏,竟夾住了他的劍尖。
這一招四式,當真是一氣呵成,快如閃電,孤桐道人驚怒之下,運勁回撤,只覺掌中的長劍,有如插入生鐵中一般,他用盡全力,竟也抽它不出。
梅吟雪咯咯笑道:“怎麽樣,我可是沒騙你。”
戰東來滿面得意,輕喝一聲:“起!”手掌一翻,竟将孤桐道入掌中長劍震飛出去,劍柄斜斜挑起,剎那間,只聽“當”地一聲清鳴,戰東來得意的笑聲尚未發出,但覺手腕一震,方自奪來的長劍,便又脫手飛出!
夜色中只見一溜青光,破雲而上,孤桐道人手掌一穿,身形斜飛,去勢其快如矢,道袍飄飄飛舞,長劍勢道未衰,已被他接在手中。
青松道人一劍震飛了戰東來掌中之劍,劍勢不停,直削下來,削向戰東來的手腕,獨梧道人長劍出鞘,“刷”地一劍,刺向戰東來的左脅。
梅吟雪道:“好不要臉……”突覺頭頂上一縷尖風削下,孤桐道人身劍合一,淩空一劍削來。這一劍勢道之強,有如霹靂閃電,便是頂尖高手,也萬萬不可力敵。
哪知梅吟雪居然不避不閃,孤桐道人心中一喜,突見梅吟雪身軀竟平空向後退縮開一尺,幾乎已立在危岩之外。
孤桐道人收勢不及,只聽“當”地一聲,這一劍竟插入山石中。
“武當四木”,各有專長,但劍法輕功,卻數“孤桐”為勝,他此刻偶一大意,竟連失兩招,心中羞憤交集,手掌按住劍柄,身軀的溜一轉,雙足便已踢向梅吟雪前胸。
梅吟雪輕輕一笑,道:“這也是出家人用的招式麽?”
開始說話時,她身軀競筆直地向危岩下落了下去,但說到最後一字,她卻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