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2)
乖乖地聽話,不要惹我生氣,我怎麽會不喜歡你?”她面色突地一沉,接口道:“但是你要知道,我雖然喜歡你卻也不能為了你而放棄一切,武林中有許多事卻是你不能了解的,為了我們今後的前途,我不能不去做許多事,你知道麽?”
石沉茫然點了點頭,郭玉霞接道:“所以我無論做什麽事,你都不能管我,你要是答應,就可永遠和我在一起,否則……”她語聲突地一頓,擰腰轉首,緩緩走了開去。
石沉牙關緊咬,以手蒙面,心頭只覺既是憤怒,又是痛苦,恨不得一拳将她活活打死,一口一口地吃下肚去,但是郭玉霞突又回眸一笑,柔聲道:“你站在那裏幹什麽?來呀,風這麽大……”
于是石沉便情不自禁地随後跟了過去,于是那嬌柔、甜美、顫抖、得意、動人的笑聲,便又在沉沉的黑暗、一無邊際的暗夜裏蕩起……
黑夜,的确為人間隐藏了不少罪惡與秘密,使得這世界看來較為美麗些,此刻在南宮平眼中,這世界便是和善而美麗的。
他只覺世上惡人雖然也有,但善良的人們卻遠為多些,在他心底深處.雖仍存有一份莫名的驚慌與震蕩,但清冷的夜風,卻已使他漸漸平複起來。饑餓與疲倦,竟也無法戰勝他的狂喜與興奮,于是,黑夜中,他身形便有如流星般迅快。
他仔細地将那粒朱紅丸藥,放入一個貼身的絲囊衛,這絲囊是他離家時慈母為他親手編織的,在他寂寞與寒冷的時候,他常會在絲囊上輕輕撫摸幾下,他雖是英雄,但慈母的針線,永遠是游子的最好安慰。
絲囊中有一方精致的絲帕,上面精致地繡着一首清麗的小詩,他記得是唐時一位詩人所寫的絕句,他也清楚地記得那濤句:“江南有丹橘,經冬猶綠林,豈伊地氣暖?自有歲寒心。可以薦嘉客,奈何阻重深,運命惟所遇,循環不可尋,徒言樹桃李,此木豈無陰?”
清麗而深含哲理的詩句,精致而飄逸出塵的字跡與刺繡,這也是他慈母為他放在裏面的,說是以後要介紹寫下這些詩句字跡的人與他相識。
他也曾經幻想過,那一定是個清逸的讀書人。所以他那慈祥而高貴的母親,才會如此慎重地将之放在絲囊裏,此刻他将這丸藥放入,也看出他對這小小一粒丹丸的珍重,實在遠遠超過千百粒的明珠,明珠雖無價,但怎比得上一位良友的性命?
他仔細地分辨着路途,飛快地展動着身形,片刻間便已到了西安城外,看到了那昔日繁華一世,今成荒草瓦礫的廢墟,目光一掃,只見風吹草木,四下竟無人跡,他更快地施展身形,更仔細地以目光搜索,但四下卻仍不見梅吟雪的影子。
“難道她未遵守諾言,難道她竟已走了?”他心頭一沉,朗聲道:“梅……姑娘,梅姑娘……”荒野寂寞,呼聲飄蕩,便是梅吟雪已隐在別處,但只要未離此間,她也該聽到這清朗的呼聲。
但四下仍是風吹草木,一無回應,南宮平只覺自己的呼吸,似乎比晚風還要寒冷:“她既不等我,為何要騙我?狄揚身中巨毒,難道也被她帶走了,那麽我這解藥豈非……”
他沉重地嘆息一聲,不願再想下去,只是茫然移動着腳步,烏雲破處,月光又來,一線明亮的月亮,筆直地照了下來,他目光一轉,突見這一線月光,竟赫然照在梅吟雪的臉上。
他狂喜地大喝一聲:“你在這裏!”方待飛步奔去,卻見梅吟雪蒼白而絕豔的面容此刻竟是冰冰冷冷,癡癡呆呆,秋波中雖有光芒閃動,面目上卻無半分表情,競仿佛被人點了穴道,又像是中了魔法,癡癡地坐在一段殘牆下面。
南宮平只覺心頭一寒,知道她必已出了意外,一步掠了過去,烏雲一過,月光又隐,晚風中寒意森森,他顫聲道:“你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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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聲未了,只見梅吟雪秋波一轉,癡癡地向對面望了過去,競再也不望南宮平一眼。
她目光瞬也不瞬,南宮平不由自主地頓住語聲,轉首望去,突見到對面約莫五丈開外,一株楊樹下,竟也盤膝端坐着一條人影,枯坐如死,一無動彈,也只有一雙眼睛,在夜色中發着光彩。
他定睛注視一眼,心頭驀地又是一跳,脫口道:“葉姑娘,你怎地也來到這裏!”他再也未曾想到,白楊樹下,枯坐的倩影,竟然就是那“丹鳳”葉秋白的弟子,既冷豔、又高傲的葉曼青。
哪知葉曼青聽了他的呼聲,竟也有如不聞不問,動也不動地坐在地上,南宮平心頭大奇,将掌中托着的戰東來輕輕倚在一堵殘垣旁,目光左顧右視,只見這對面枯坐的兩個絕色女子,竟全像是中了魔似的,有如兩尊石像。
他愕了半晌,走到葉曼青身前,讷讷道:“葉姑娘,你是否被人點中了穴道?”
葉曼青秋波中閃過一絲淡淡的笑意,但仍是動也不動地坐着,也不回答他的問話,他仔細端詳幾眼,只見她仍是一身翠衫,眉字間仍是那般高傲而冷豔,全無半分被人點中穴道的跡象。
南宮平心頭更奇,轉身走到梅吟雪跟前,只見梅吟雪狠狠地望了他一眼,似乎在怪他為什麽對別人如此關心,南宮平惶聲道:“這究竟是怎麽回事?”她也是不動不答,有如突然變得又聾又啞。
他心中驚異交集,惶然失措,四下環顧一眼,心頭突又一驚,大聲道:“狄揚呢?他在哪裏?”
梅吟雪瞬也不瞬地望着葉曼青,葉曼青瞬也不瞬地望着梅吟雪,兩人竟俱都不再望他一眼,就像是根本無視于他的存在一樣。
一時之間,南宮平望望左邊的葉曼青,又望望右邊的梅吟雪,心中只覺一片混亂,竟無法清理出一個頭緒。
目光轉處,突見荒草叢中,緩緩游出一條長約一尺的青蛇,蛇身一扭,便已到了葉曼青膝旁,葉曼青目中雖現恐怖之色,但身軀仍然動也不動,荒墟之中蛇多劇毒,南宮平大驚之下,一個箭步竄了過去,疾伸右掌,抓住了蛇尾,只見蛇身一曲一折,蛇首突地反咬而上,狺狺紅舌,閃電般噬向南宮平的脈門。
南宮平雖然一身武功,但對于弄蛇一道,卻是十分外行,此刻心頭一凜,反手向後一甩,目光随之望去,心頭不覺又是一凜,他這順手一甩,竟将這條青蛇甩到梅吟雪身上。
他肩頭一聳,身形有如脫弦之箭般随勢撲去,那青蛇似也受了驚吓,在梅吟雪身上微一停頓,方自緩緩向她咽喉爬去。
梅吟雪面容已駭得更是蒼白,肌肉也起了一陣陣悚栗與扭曲,目光驚惶地望着青蛇的紅信,額上已滾下豆大的汗珠,但身軀仍然動也不動。
女子怕蛇,乃是天性,膽量再大的女于,一見蛇鼠,電會駭得魂不附體,但是她寧願讓青蛇在她嬌軀上游走,寧願被駭得舌冰口冷,甚至寧願被咬上一口,也不願動彈一下身軀,這究竟是為了什麽?
南宮平一步掠來,疾伸右掌,五指如鈎,向蛇首抓去,他方才已有經驗,此刻運勁于掌,準備将這條青蛇一抓捏死。
哪知他手掌方出,身後突地傳來一聲輕叱:“動不得。”他一驚回頭,只見那萬達已自遠處奔來,此刻猶自氣息咻咻,但面容間卻是一片凝重之色,日光緊緊盯在那條青蛇上,順手将南宮平拉在身後。
南宮平劍眉一皺,詫聲道:“你……”
萬達微一擺手,截斷了他的話,輕輕移動着腳步,一步一步地向前走去,他面色更是凝重,就像是武林豪土在生死關頭間面對着他的敵手。
南宮平見到他如此緊張的神情,知道這條青蛇果然不出自己所料,必定奇毒無比,自己方才出手若是不能一擊奏效,豈非便斷送了梅吟雪的性命,一念至此,他身上不覺出了一身冷汗。
四下寧靜如死,使得他們心跳的聲音,聽來都有如雷鳴。
那青蛇醜惡而有鱗的身軀,已漸漸滑上了梅吟雪的肩頭,紅舌閃閃,幾乎觸着梅吟雪蒼白而僵木的面容,就連坐在對面的葉曼青,目中也流露出驚怖之色,一線月光,照在蛇身那粗如松球的鱗甲上!
萬達的腳步更輕,更緩――
南宮平雙拳緊握,任憑額上的冷汗自頰邊流下,突見那青蛇紅信又是一閃,萬達右掌倏出,其疾如風,其快如電,食、中、拇三指,一把抓住了那青蛇七寸之處,五指一緊握,重重向地上一甩,青蛇僵卧地上,再也無法動彈。
這手法不但迅快無比,而且幹淨利落已極,南宮平雙眉展處,松了口氣,方待脫口稱謝,哪知萬達面色仍是十分凝重,左足一擡,自靴筒中拔出了一柄精鋼匕首,左足便疾地踏将下去,又踏在青蛇的七寸之上,他右掌亦随之落下,刀鋒閃動,血光乍現,萬達輕叱一聲:“退!”
他身形動處,一退五尺,南宮平微微一驚,亦自随之退去,只見那青蛇已被斬做三段,血光激射,幾達兩尺,但蛇首居然還在蠕動,突地向上一跳!
萬達大喝一聲,掌中匕首,疾地擲出,但見銀光一閃,蛇首已被匕首釘在地上。
直到此刻,萬達才算松了口氣,南宮平也不禁伸手一抹額上汗珠,但梅吟雪、葉曼青卻仍是僵坐在那裏,動也不動,方才那一幕驚心動魄的情事,竟像是并非發生在她們身上。
南宮平定了定神,只聽萬達口中喃喃道:“好險……好險……”
南宮平忍不住問道:“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萬達道:“這青蛇中原并不多見,關外人卻畏之如鬼,他們大多喚它為“布斯馬斯忒”,也不知是藏語或是回語,此蛇之毒,無與倫比,咬上一口,瞬息便死,而且其命極長,你方才既使能将它一掌抓死,但它毒牙之中,還是會噴出立刻便能致人于死的毒素來,我真想不到在此地竟會見到這般毒蛇。”
南宮平長嘆一聲,心中暗暗慶幸,今日若非有這樣一個老江湖在此,事情當真不可預測,目光不禁向那毒蛇一轉道:“我并非問你此事?我問你,這究竟……”他手指向梅、葉兩人輕輕一點,接道:“這究竟是怎麽回事,還有那狄兄到哪裏去了?”
萬達自懷中取出一方白布,仔細地裹起那匕首之柄,一面在蛇屍之旁,掘起一道土坑,一面長嘆道:“我和這位梅姑娘等待着你,日光漸亮,那位狄朋友的毒勢卻教人擔心,口中不住發着呓語,身軀也不住掙紮着起來,梅姑娘本想點住他的穴道,但我怕他毒已入血,若是點住穴道,毒聚一處,無法流動,就更加危險。”
他語聲微頓,輕輕向梅吟雪瞟了一眼,輕輕又道:“我那時本想尋一較為隐僻陰涼之處存身,等你回來,自會呼喚我們,但梅姑娘卻執意不肯,她說她曾答應在此地等你,便是等到天崩地裂,海枯石爛,也不能走開一步。”
南宮平心頭一陣溫暖,忍不住也輕輕向梅吟雪望了一眼,梅吟雪秋波恰巧望來,兩人目光相遇,南宮平心頭跳動,口中茫然道:“然後呢?”
萬達道:“等到黃昏之後,我去弄來一些幹糧食水,哪知梅吟雪竟然半點不吃,只是喝了兩口冷水,不時焦急地望着你的去路,她口中雖不說,但我自然知道她是為了什麽着急,其實我心裏何嘗不在為你焦慮,天黑後,我又要去尋一些柴木等生火……”
他語聲再次一頓,目光向葉曼青一轉,接道:“就在那時候,這位葉姑娘聽到了狄揚的呻吟呓語聲,循聲找來了……”他眼神四邊一轉,話聲突然放低:“這位葉姑娘,也像是為着你來的,她一眼看到梅姑娘,面色就一變,脫口道:‘南宮平,你受了傷麽?’她一定猜出了梅姑娘是誰,也以為跟着梅姑娘在一起的一定是你。”
南宮平不禁又暗嘆一聲,心頭卻不知是該覺溫暖,抑或是該覺茫然,他極力控制着自己想向葉曼青望一眼的欲望,卻又忍不住望了一眼,于是又有兩道眼波相遇,南宮平心房一跳,茫然道:“然後呢?”
“然後--”萬達幹咳一聲,輕輕道:“梅姑娘就冷笑着問她是誰?兩人……咳咳……兩人言語之間,立刻沖突了起來……咳咳……”他不住幹咳,顯見是言不盡意,但語氣神色之間,卻不啻說出梅、葉兩人之沖突,不過俱是為了南宮平而已。
南宮平暗嘆一聲,茫然道:“然……後……呢……”他自也聽出了萬達的言下之意。
萬達道:“兩位姑娘在那裏說話,我自然不敢插嘴,也不便過來留意傾聽,到最後只聽得……咳咳……”他目光又自左右一轉。
南宮平忍不住脫口問道:“說什麽?”
萬達道:“我只聽梅姑娘冷笑說:‘不錯,我年紀已有三四十歲了,自然可做你的老前輩,現在我要教訓你這後輩的無禮。’”
南宮平劍眉一皺,暗中奇怪:“如此說來,葉曼青既已稱她為‘老前輩’,她為何還說葉曼青無禮?”他雖然聰明絕頂,卻也猜不到女子的心理,想那葉曼青若是口口聲聲以年齡來提醒梅吟雪,說她不過只能做南宮平的“老前輩”而已,梅吟雪焉能不怒?
心念一轉,萬達已接口道:“于是葉姑娘自然也……也發起怒來,這時狄揚又是一陣掙紮,我連忙去照顧着他,等他略為平息,她們兩位姑娘又争吵兩句,最後葉姑娘冷冷道:‘江湖中人都稱你為冷血妃子,想必你心緒性格,必定十分冷靜鎮定,我就與你一較坐功好了,無論在任何情況之下,若是誰稍有動彈,便算輸了。”
南宮平心頭一動,暗忖道:“這葉曼青當真聰明絕頂,她與‘丹鳳’葉秋白在華山絕頂,那等陰寒冷僻處枯困十年,別的不說,單只這坐功一訣,自比別人勝上三分。”心念至此,忍不住瞧了梅吟雪一眼,輕輕道:“她答應了麽?”
萬達緩緩道:“梅姑娘怎會不答應呢?……”話聲未了,南宮平突地想到,梅吟雪在那黝黯、陰森、狹窄的棺木中所度過的十年歲月,這十年中的寂寞與痛苦,是需要多麽深邃的忍耐與自制才能度過?那麽靜坐較技之事,又怎能難得倒她?
一念至此,南宮平不禁長嘆一聲,目光各個向梅吟雪與葉曼青掃了一眼,忖道:“內功之中,‘坐’字一訣,本是上乘心法,若是換了別的女子,互較‘靜坐’,勝負之判,本自并不需要若幹時光,饑餓、寒冷、黑暗、恐懼、寂寞……這些因素姑且不去說它,就說在如此陰森冷僻之地,随時可以發生之一些變化,足以使任何女子難以保持鎮靜,但這兩個女人經歷自與人不同,性格更是與人大異,以她們所經歷、所忍受的一些事看來,一日兩日之內,誰也不會動彈一下。”
萬達突見南宮平面色大變,忽而欣喜、忽而感慨、忽而欽慕、忽而憂郁,心中不覺大奇,忍不住頓住語聲。
突聽南宮平長嘆道:“她們這一比,真不知比到何年何月才會歇手。”
萬達雙眉一皺,輕輕道:“這且不去說它,兩位姑娘中,無論是誰輸了,只問你該當如何是好?”
南宮平呆了一呆,讷讷道:“那該怎麽辦呢?”
萬達嘆道:“怎麽辦呢?”
南宮平目光茫然凝注着遠方,萬達目光茫然凝注着南宮平,突聽南宮平大聲道:“那麽我那狄揚兄到哪裏去了?”
萬達沉聲嘆道:“萬裏流香任風萍那銀錘之上所施的毒藥,其毒的确駭人聽聞,不但能奪人性命,而且能迷人心智,那位狄朋友一日以來,一直有如瘋癫一般,星光初升後,他更像是發起狂來,我一面要留意着梅姑娘的動靜,一面又要照顧着他,本已心難二用,到了梅姑娘與葉姑娘一訂下這奇異的比武之法,我心神一震,那位狄朋友突然掙開我的手掌,騰身而起,如飛一般向黑暗中奔去。”
南宮平面色一變,急道:“你們難道沒有趕緊追去麽?”
萬達道:“梅姑娘已與葉姑娘開始坐功較技,連動都不會再動一動,自然不會追去。”
南宮平變色道:“你呢?”
萬達嘆道:“我當時無暇他顧,立刻全力追去,哪知那位狄朋友身上雖中劇毒,身形之快仍是駭人聽聞,亦不知是因他輕功本就高妙,抑或是因毒性所催,我雖全力狂奔,但不到盞茶時分,便已連他的身影都無法看見。”
南宮平雙拳緊握,狠狠看了梅吟雪一眼,道:“你追不上他,便自管回來了,是不是?”
萬達嘆道:“我追不上他,實在無法可想,到處呼喚一陣,只得回到這裏,正巧看到那條青蛇。”
南宮平大喝一聲:“他是向哪邊去了?”
萬達手指向西一指,南宮平道:“帶我去。”
他伸手一拉萬達的手腕,向西面沉沉的夜色如飛奔去。
萬達只覺一股大力牽引着他,使他不由自主地向前奔去,心中不禁暗嘆忖道:“一別經年,想不到他武功竟有如此進境,只是……唉!也想不到他外表看來,雖然較前鎮定冷靜,但對人對事的熱情沖動,卻仍和以前一模一樣。”
他幾乎連腳尖都未接觸到地面,便已奔出數十丈開外,回首望去,烏雲又濃,梅吟雪與葉曼青的身影都已看不到了。
于是夜更靜寂,梅吟雪、葉曼青,情不自禁地向南宮平身形隐去的方向膘了一眼,立即轉回目光,互相凝注,她兩人外貌雖然有如靜水,心緒卻仿佛狂瀾,寒冷的夜風,吹過來,又吹過去……
風寒露冷,她兩人對坐之間的空地上,那始終暈迷着的戰東來,突地開始輕輕地轉側,梅吟雪、葉曼青兩人,誰也不知道這一身錦衣的少年究竟是誰?是病了?抑或是受了傷?是南宮平的仇敵?抑或是南宮平的朋友?
只見他轉側幾下,忽然一躍而起,仿佛一只中了箭的兔子似的,驚慌而,奇怪,他手覆眼簾,四望一下,望見了梅吟雪與葉曼青,面上的神情,更是奇怪,一雙眼睛,也大大地睜了起來,脫口道:“這是什麽地方?我怎會在這裏?”
月黑風清,四野荒寂,一覺醒來,突然發覺自己身置此間,身旁黨坐着兩個國色天香的絕色女子,面色一片木然,四道眼神也木然望着他,對于他的問話,誰也不曾答理,就像是根本未曾聽到似的,他縱然心高膽大,此刻也不禁心驚肉跳,疑神疑鬼,呆了半晌,身軀一轉,高喚道:“玉兒,丹兒……”突又回轉身來,大聲道:“這究竟是什麽地方?我究竟怎會到了這裏?”
雲破雲合,月去月來,大地忽明忽暗,風聲忽輕忽重,但這兩個美到極點、也神秘到極點的絕色女子。卻仍然動電不動,甚至連秋波都不再望他一眼,戰東來心底忽地升起一陣寒意,“莫非我撞着了鬼麽?否則怎會好生生地就從‘慕龍莊’到了這裏?”
他幹咳一聲,身形急轉,流星般向遠方掠去,梅吟雪、葉曼青心頭不約而同地為之一震:“這少年好高明的輕功。”兩人俱在心中暗暗稱奇,但想到他方才的神情,卻又不禁暗暗好笑。
哪知才過半晌,只聽身側又是一聲幹咳,這錦衣少年背負雙手,目光亂轉,竟又緩步走了回來,仔仔細細地向梅吟雪瞧了幾眼,又仔仔細細地向葉曼青瞧了幾眼,走到梅吟雪身旁,俯下頭來,一連幹咳了幾聲,又道:“喂,喂,喂……你可聽到我說話麽?”
梅吟雪既不偏頭,也不轉目,戰東來既偏頭,又轉目,上上下下又瞧了她一遍,背負着手,走到葉曼青身旁,俯下頭來,道:“喂,喂,喂……”葉曼青也不偏頭,但她兩人目光之中,卻已都有了怒意,這少年言語舉動,怎地如此輕狂無禮。
只聽他突地大喝一聲:“喂。”這一聲大喝,中氣充沛,聲如鐘鼓,梅吟雪、葉曼青只覺心頭齊地一震,她兩人之鎮定冷靜,雖然超人一等,但眼皮卻也不禁為之劇烈地動了一下。
戰東來仰天笑道:“原來你兩人并非聾子,哈哈……我本來還在為你兩人難受,年紀輕輕,漂漂亮亮,若真的是聾子啞巴,豈非教人可惜得很!”他笑聲一頓,面色一沉,冷冷道:“你兩人既然不聾不啞,怎麽不回答本人的話,難道是不願理睬本人?難道是瞧不起本人麽?”
梅吟雪、葉曼青只覺這少年武功雖高,人物亦頗英俊,但神情語氣,卻當真狂傲可厭已極,兩人心中怒氣更盛,但兩人仍俱都未曾動彈。
戰東來負手走了幾步,望了望梅吟雪,又轉身望了望葉曼青,目光連轉數轉,忽又仰天大笑起來,道:“好好,我知道了,只怕是老天憐我一人孤身寂寞,特地送來了兩個美嬌娘給我。”他一望梅吟雪:“是麽?”又一望葉曼青:“是麽?”又哈哈笑道:“想來是不錯的了,你兩人不是都默認了麽?”
梅吟雪強忍怒氣,只希望葉曼青快些動一下,她好跳起來教訓這輕浮、狂傲、可厭的少年一番。
葉曼青瞬也不瞬地望着梅吟雪,更希望梅吟雪快些動一下,兩人你望着我,我望着你,怒火幾乎燒破了胸腔,但兩人誰也不肯先動一下。
戰東來突地一拍額角,頓住笑聲,兩條眉毛,緊緊皺到一起,像是十分煩惱地長嘆着道:“老天呀老天,你對我雖厚,可是又太惡作劇了些,這兩人俱是一般漂亮,你叫我如何是好,我只有一個身子,她兩人總要分一妻一妾,一先一後的呀!那麽誰作妻?誰作妾?誰是先?誰是後呢?”
他裝模作樣,喃喃地自語,搖搖晃晃地走過來,伸手一摸葉曼青的嬌靥,長嘆道:“這麽年輕,這麽漂亮,教我怎舍得以你作妾,教我怎忍心要你先等一等呢?”他又裝模作樣,喃喃自語,搖搖晃晃地走過去,在梅吟雪嬌靥上摸了一下,道:“可是,這個又何嘗比那個差呢?”
梅吟雪、葉曼青,目中幾乎要噴出火來,她兩人誰也不看戰東來,只是狠狠地彼此望着對方,只希望自己能看到對方先動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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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宮平心中既是憤怒急躁,又是害怕擔心,他一面拖着萬達放足狂奔,一面恨聲道:“她怎地如此糊塗,竟教狄兄一人走了,明明知道狄兄中毒已深,明明知道我拼死去取解藥,唉!我若是尋不到狄兄……唉!狄兄的性命豈非等于送在她們手上。”
他越奔越遠,越奔越急,萬達道:“公子,她們兩個姑娘家坐在那裏,只怕……只怕有些危險吧。”南宮平腳步一緩,突又恨聲道:“那麽狄兄的性命又該如何?”肩頭一聳,如飛前掠。
萬達嘆道:“無論是誰?若能交到你這種朋友,實在是件幸運的事。”
南宮平道:“狄兄為了我,才會身中劇毒,而……而現在,他……他……他……唉!我還能算做別人的朋友?我……我簡直……”他語聲急憤慌亂,已漸語不成句,他雖然輕淡自己的生死,但想到別人的生死,目中卻已急得流出淚來。
萬達默然半晌,忍不住道:“世上萬人之中,若有一人有你這樣的想法,這世界便要安樂得多了。”他語聲頓處,四望一眼,只見四野更顯荒涼。
南宮平引吭大呼道:“狄兄,狄兄你可聽得到小弟的聲音麽?”
萬達嘆道:“他神志現在已然昏迷,你便是在他耳邊呼喚,也無用處。”
南宮平長嘆道:“那怎麽辦呢?難道……”
萬達道:“此刻夜深暗黑,要想尋人,實是難如登天,他中毒雖深,但我已為他護住心脈,一日半日之間,生命絕對無妨,你我不如先回去勸那兩位姑娘放手,她兩人本無仇怨,你的話她們只怕會聽從的,等到明日清晨,我們四人再分頭尋找。”
他腳不沾地,奔行了這麽久,實在已極為勞累,此刻說話之間,也已有些氣喘。
南宮平微一沉吟,腳步漸漸放緩,道:“但……但……”突地一聲“喂!”字遠遠傳來,風聲之中,這一聲呼喚雖似極為遙遠,但喝聲內力充沛已極,入耳竟十分清晰。
兩人驀地一驚,對望了一眼,南宮平道:“什麽人?”
萬達道:“什麽人?”
兩人同時開口,同時閉口,忽然同時轉身向來路奔回,飛掠一段路途,又有一陣大笑之聲随風而來。萬達不由雙眉深皺。
南宮平道:“果然不出你所料,深夜之間,她們兩個女子,若是遇着變故……”
萬達道:“這兩位姑娘俱是一身絕技,真要遇着意外之變,難道她們還會為了争那一口氣而呆坐不動麽?”
南宮平長嘆道:“這兩人的心性,有時卻不能以理而喻……”
語聲未了,又是一陣大笑聲傳來,南宮平松開手掌,道:“我先去了!”
最後一字落處,他身形已在十丈之外,他提起一口真氣,接連十數個起落,便已到了梅吟雪、葉曼青的存身之地,閃目望去,只見他方才自“慕龍莊”抱出的那錦衣少年戰東來,此刻正站在梅吟雪身前,輕輕地撫摸着梅吟雪的鬓發,口中咯咯笑道:“好柔軟的頭發,真像綢子一樣光滑,我不知幾生修到……”
南宮平劍眉軒放.熱血上湧,大喝道:“戰東來,住手!”
戰東來正是神魂飄蕩,只覺這兩個女子目中的怒氣,反而增加了她們的妩媚,他暗道若是她兩人真的厭惡自己,為何不動手掙紮,而只是動也不動地默默承受。
這一聲大喝,使他心神一震,霍然轉身,只見一個面目陌生的英俊少年,已如飛掠來,他又驚、又怒、又奇,厲聲道:“你是誰?怎會知道本人的名字?”
南宮平立定在他身前,目光如刃,沉聲道:“我自‘慕龍莊’将你抱來此地,自然知道你的名字。”
戰東來怔了一怔,道:“你将我抱來……”
南宮平道:“你身中迷香之毒,昏迷不醒,若非韋七将你救出,你此刻生死實在難以預料。”
戰東來詫聲道:“身中迷香之毒?……韋七将我救出……”
南宮平怒道:“正是,你方離險境,怎地就對陌生的女子如此輕薄?”
戰東來微一搖手,道:“且慢且慢,這件事本人真有些弄不明白,如此石來,這兩位姑娘難道是你的朋友麽?”
南宮平面寒如冰,道:“正是。”
戰東來哈哈笑道:“難怪你如此着急,不過……你巳放心,本人素來寬大為懷,你既說曾經有助于我,她兩人又是你的朋友,本人何妨分你一個,別的事過後你再向我解釋好了。”
這人言語問當真狂傲、無恥、可厭。
南宮平再也想不到是發自如此英俊的少年口中,他氣得全身都似已發抖起來,緊握雙拳,道:“這些話難道是人說的麽,你難道心中一絲都不覺得此話的卑鄙、無恥。”
戰東來面色一沉,厲聲道:“你說什麽?”
南宮平一字一字地沉聲道:“我要替你的父母師長,教訓教訓你這無恥之徒。”
戰東來雙目一翻,冷笑道:“你教訓我,好好……”雙手一負,仰面望天。
南宮平大喝道:“好什麽?”向前微一踏步,呼地一掌,向戰東來面頰之上劈了過去,他這一掌既無招式,亦無部位,實是怒極之下,随手擊出,就一如嚴父之責子,嚴師之責徒。
戰東來哂然一笑,這狂傲的少年,怎會将這一掌看在眼裏,随手一撥南宮平的手腕,冷笑道:“憑這樣的--”
哪知他語聲未了,突覺一股強烈的勁力自對方掌上發出,他再也未曾想到發出如此招式的人,掌上竟會有這般強勁的真力,只覺自掌至臂、自臂至肩、自肩至胸,驀地一陣震蕩麻木,身不由主地,向後退出數步。
為了“飛環”韋七的叮咛與托咐,南宮平本無傷人之心,但戰東來面上的輕蔑與冷哂,卻使他無法忍受,當下輕叱一聲,身形随之撲上,左掌扣拳,右掌斜擊,左拳右掌,一正一輔,疾如飄風般攻出七招,招招都不離戰東來前胸後背、肩頭腰下三十六處大穴那方寸之處。
戰東來右臂麻木未消,但身形閃動間,不但将這七招全都閃開,左掌亦巳還了七招,兩人心頭俱都一懔,不敢再有絲毫輕視對方之意,此刻那“無孔不入”萬達已自随後趕來,但見一片拳勢掌影,在夜色中飛舞飄回,哪裏還能分辨出他兩人的身形招式。
他一生之中,走南闖北,武功雖不高,見識卻不少,此刻見這兩人轉眼之間便已拆了百餘招,心頭不覺暗暗心驚,只苦于對兩人拳招掌法中的精妙處,完全不能領會,亦不知兩人之間,究竟誰已占了上風。
梅吟雪、葉曼青面色凝重,四道秋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