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001
女人頂着烈日，自己挺着大肚子去醫院生下了孩子，這一年，正是1988年。
第二天下午，女人的公公婆婆才從鄉下趕來，本是覺得女人矯情，在那個年代，哪個不是在自個家裏生，而她非要折騰到離家有十公裏的地方，辛苦不說，還要花掉不少錢。這事女人的公婆沒少給她白眼，不過看到女人懷裏的那個小男嬰之後，老兩口就大變臉了。
帶把的大孫子，這誰不喜歡？
女人躺在床上，看着老兩口喜上眉梢，把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孩子身上久久沒有說話。
她不知道在想什麽，只是不自覺的從眼角滑落下來一滴晶瑩的淚珠，她很快擦拭掉，好不讓人看見。
當天晚上，大概是見女人恢複了大半元氣，老兩口就想帶着女人趕緊回家。這醫院住着，每天都要花錢，他們哪裏有這麽多錢，而且現在家裏又多了一個要張嘴吃飯的，自然是不想讓女人在醫院多待。
他們也沒和女人商量就開始在病房裏面收拾行李，見女人沒反應，老漢就催促了一聲：“能讓你在醫院生就對你不錯了，知足吧，趕緊帶着娃回去。”
老婆婆也說：“是啊，兒媳婦，當年我生二狗的時候可是當天就下地幹活了，你看看你，你都在床上躺了一天，難道還不能動？”
不過不管他們怎麽說，女人在那兒仍是一點反應都沒有。
老漢急了，就想着過來把女人從床上拉起來。
“這都娶了個什麽玩意兒。”
老漢完全不顧女人的身體情況，直接就使了最大的力氣。女人開始掙紮，後來就幹脆大叫。這一叫就迎來了其他人的圍觀。
人群中幾個護士走了過來，詢問怎麽回事。
老漢就解釋說：“同志，我們媳婦已經生了孩子，我們是來接她回家的。”
護士說：“接回家就接回家，你動作也該輕點，不知道她剛生完孩子身體虛弱嗎？”
老漢平日就是一副大家長的姿态，哪裏受過小輩這樣的氣，但礙于是在醫院，人生地不熟，他也不好發作，就只好讪讪的笑道：“是是，打擾你們了。”
說完他就重新走到女人面前，假模假樣的對女人說：“媳婦，走了，再不走待會天就黑了，路上不好走。”
女人聽後不再反抗，只是下了床，對着幾個醫護人員鞠了一躬，然後說：“謝謝你們這兩天的照顧，我會永遠記在心裏的。”
醫護人員只覺得這女人可憐，可是看她還有家人在場，也幫不上什麽忙，只好趕緊扶她起來，一步步看着他們離開。
護士長看着她離去的背影，莫名的感嘆：“作孽啊。”
是啊，作孽啊，那女人走時連雙好點的鞋子都沒有，腳指頭都露在外面，衣服也破破爛爛的，即便是懷着孩子，也瘦得跟個皮包骨一樣，可見平時基本是一點有營養的東西都吃不着的。跑來醫院生，并不是她矯情，而是她偷偷告訴醫生，她之前讓人看過，這孩子胎位不正，要是真在家裏生，恐怕到時候一屍兩命。她心疼孩子，舍不得他，所以才拼了命的跑來這麽遠的地方，就是希望能保住孩子，讓他平平安安的降臨在這個世界上。
現在她終于從鬼門關走了出來，不知道這次回去日子會不會好點。
這件事讓看到的人心裏不是滋味，不過在醫院見慣了這種，也就漸漸忘記了。
直到三個月的一天，女人重新出現在了護士長的面前。
這天，護士長劉慧出來查房後打算順便去上個廁所，這剛進門的時候就撞到了一個提着水桶出來的人，水濺濕了她的褲腳，引來了對方的連聲道歉。
“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您沒事吧？”那人說道。
劉慧一擡頭，立馬就想起了三個月前的事來，她指着那人說：“是你？”
兩人面面相觑了一會兒，劉慧就拉着女人來到了辦公室。
“你現在在這邊工作嗎？”劉慧問。
女人搖頭，說：“我哪裏有資格來這裏工作，我……我就是覺得以前你們幫過我，所以想來報答你們。”
“幫忙？”劉慧詫異的問。
可能是工作太忙，連她都不記得當日女人臨走時還有一半的住院費沒結清，是劉慧替女人墊補了點錢，這才讓他們順利的回了家。沒想到這事女人一直記在心裏。
劉慧有些觸動，她說：“你日子也過得不容易，就別把這事放在心上。”
女人搖搖頭說：“你幫助過我，我就一定得來還這個恩情。護士長，我今天過來找了你好久，看你都在忙就在旁邊守着，這不就看到你們科室裏的人說今天打掃衛生的人不夠，我一想這不是正好給我這個機會嗎？”她終于笑了，看上去特別的溫柔，她接着說，“反正這事我平時都做習慣了，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說完她就不好意思的揉搓着雙手。
她年紀不大，但是雙手卻已經長滿了繭子。
劉慧相信她是真的幹了不少活。
“你想不想就在這裏穩定下來？”劉慧忽然問。
記得前幾天科室裏說最近一直在招人，劉慧就想既然想要幫助她，不如就給她找份活幹，有了收入，她的生活會輕松很多。
女人聽後眼裏冒着光，她說：“真的，真的可以嗎？”
劉慧說：“還不一定，你先在這裏等着，我去找我們主任問問。”
說完就小跑着去了二樓。
女人忐忑不安的等着消息，沒過多久就見劉慧氣喘籲籲的跑回來，問：“我們主任同意了，不過得問問你家裏同不同意，畢竟以我們知道的情況是，你剛生小孩不久，而且離家又遠，會不會不方便？”
女人連忙說：“不會的，他們就覺得我在家不掙錢，如果我有了一份工作，以後在家也會揚眉吐氣，謝謝你啊護士長。”
劉慧見她堅定的很，就沒再追問，只說：“對了，你叫什麽？”她是真不記得人名字，這科室裏，幾乎每天都會遇到可憐人，劉慧做的好事太多，又沒想要她們回報，自然就不會去花心思記名字。
“荷花，李荷花，護士長，您真是大好人。”李荷花又是忍不住給劉慧連連鞠了兩個躬。
劉慧說：“走，我現在就帶你報道去。”說完就牽起了李荷花的手。
從未有過的暖意流進了李荷花的內心裏，第一次，她覺得自己活得像個人，而不是什麽道具，比如一個生子機器。
她用手默默的擦掉了眼角的淚，期盼着新生活的到來。
第二天，劉慧早起上班，她想起李荷花家離醫院很遠，肯定是一大早就起床，說不定連早飯都沒吃，所以她就專程從食堂打了一碗粥和兩個饅頭帶到辦公室，然後再打算去找李荷花過來。可是她找遍整個科室都不見李荷花身影，劉慧就納悶了。
“護士長，李荷花今天可能來不了了。”一名護士見劉慧在找李荷花，就把她的情況一五一十的告訴了劉慧。
原來李荷花昨天過來是偷偷瞞着公公婆婆的，她原以為自己找到一份工作就可以擺脫他們的束縛，可是回到家之後他們就把李荷花給關起來，說她是懷孕懷傻了，自己的娃不帶，跑到外面瞎混。
劉慧被氣得說不出話來。這時，一旁一個輸液的女生開口說了句話，說：“護士長，你是不是想去把那個李荷花救出來？”
劉慧一看，這姑娘剪了一頭短發，猛得一看還以為是個男生，歲數嘛，和自己差不多大，她還沒開口，就見女生把那挂在牆上的藥瓶用手取了下來，然後徑直朝劉慧走來。她說：“護士長，現在都改革開放了，女人都能頂半邊天了，更何況女人嫁人之後又不是賣到夫家，怎麽就不能自己做主去工作去生活？”
“說的沒錯，不過……”劉慧十分贊同她的說法，可是她也知道清官難斷家務事，她又有什麽權利去插手別人的事呢？
“李荷花想掙脫出來，昨天你們說話我剛好也在場，我看得出她求生意識很強，如果我們不去救她，我想她這輩子就毀了。”女生堅定的說。
看樣子她是打定主意要跟着劉慧去李荷花家裏“搶人”，劉慧也是個熱心腸，她回想起昨天李荷花看着自己的神情，就忍不住想要去幫她。
同科室的那名護士見護士長又要去做好事，就說：“護士長，你今天可是還有人生大事要做，可別忘了啊。”
這話一出，旁邊的幾個護士也連忙搭腔。她們知道這護士長熱心起來就會什麽也不顧。可是李荷花家到底是個什麽情況，萬一要是管出個好歹來，那不是惹禍上身嗎？為此幾個護士十分默契的開了口。
“是啊，護士長，聽說小夥子長得是一表人才，還是個退伍官兵，現在在電力局工作，和我們護士長最般配呢，護士長可別把人給放走了啊。”
說完大家都笑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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