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蠻蠻（十四）
暗潮湧動的一夜很快就過去了，自和黑影不歡而散後張煥秋獨自在夜裏坐了一夜。目光呆愣愣的望着一處。他想了許多，他敬重黑影，是黑影在他父親過世後亦父亦師的教導着他。他是為了他好，他怎麽能不知道。可也是因為眷戀這份溫度，他才格外清醒明白的知曉沒有人能陪伴到他最後。黑影對他好是因為他是張家的血脈，是張家最後的後輩。阿娘對他好是因為複興張家，為了不愧對九泉之下的父親。他們對他的好都不純粹，可蠻蠻不一樣。
張煥秋注視着自己有些僵硬的手，張開，縮緊，張開，縮緊。
蠻蠻……
蠻蠻……
你告訴我，我到底該怎麽辦……他閉上眼雙手插入自己的發間痛苦的發出低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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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啾！”
遠在西山的蠻蠻大大的打了個噴嚏，她揉揉自己發癢的鼻尖面色有些疑惑。
“妖怪也會生病嗎？”蠻蠻奇奇怪怪的低聲嘟囔。她依舊像很多時候一樣，高高的坐在她的樹上苦楝的落花不停地自她身邊落下。長久被蠻蠻妖力滋養的苦楝樹依舊開的燦爛不見一絲頹色。
西山的月像一牙笑意，高高的寂寞的挂在遙遠的空中，觸手可及卻又遙不可及。蠻蠻依在樹幹上有些疲倦的微阖着眼。
小山靈們原本在開開心心的搶着樹葉花朵玩耍，看着蠻蠻少見的打了噴嚏，都驚奇的停下手上動作張着大眼睛盯着她。
“你們這是做什麽啦，看的我怪不好意的。”蠻蠻把臉蛋埋進手心，在夜色裏微紅的耳廓暴露了她的小心思。
“蠻蠻是生病了嗎？”小山靈歪着腦袋上上下下的仔仔細細的查看，山靈們是短壽的靈，他們中的大部分可能只能活一個季節，他們在因山而生，最後也會回歸山的本源作為下一批山靈的養分。也算是另一種形式的永生吧。
蠻蠻見過很多很多的山靈，每一位山靈都是她的朋友，他們總是偏心的給她的樹最好的養分，在短暫有限的生命裏一直一直陪伴最孤獨的蠻蠻，她感激他們也愛他們，對于他們的疑惑她也會竭盡全力去回答。
“妖怪是不會生病的，但是妖怪也會死。”
“什麽是死。”所有的山靈們都在看着蠻蠻，蠻蠻目光驀地柔軟下去，她摸摸發問山靈的小腦袋柔聲說“就是回歸西山。”
“是這樣的嗎？那我們會死嗎。”蠻蠻心中有些難過，問話的山靈已經接近透明，他單純的看着她。她不想告訴他也不想欺瞞他。蠻蠻微垂着眼，避開他。過了好一會兒才慢慢的開口“所有的妖怪都會死，我，大野豬，畢文，終有一天我們都會死去，化作西山的一朵花，一棵樹，一陣風又或許是一只鳥，一只兔子，一只花虎重新醒來。這不是一個痛苦的過程。”那個面上還稍顯稚嫩蠻蠻已經顯出一點成長的痕跡來，若是大野豬能看到想必也會寬慰不少。
有時候成長是個緩慢的過程，有時候又只是一瞬間的事，但是它是注定殘忍的一段路，明白的越多越是無力，我們無法改變我們命定的軌跡只好順從它，走下去。直到死亡，直到所有的一切終結，方可解脫……
“那蠻蠻……”接近透明的小山靈還想要說些什麽，蠻蠻看着他，不知從何處吹來一陣風，吹落了一大片的苦楝花撲向蠻蠻，蠻蠻雙手擋在身前透過手臂間的縫隙她看見。那個透明的山靈一點點化作螢火融進風中，也被風帶走。風停下了。原本坐着那位山靈的樹葉上空空的仿佛本來就是那樣。
“蠻蠻……他……是死了嗎。”安靜了好一會兒，才有山靈小心翼翼的開口詢問。他怯懦懦的看着蠻蠻死死的抱住蠻蠻的手，“這并不是件痛苦的事，我們還是會相遇，也許是明天也許是下一個輪回，誰都不會真正的死去，”蠻蠻這樣說，可說着說着眼淚卻不争氣的順着臉頰流下。
原來……又是暮春了……
蠻蠻經歷過很多次與山靈的告別，
【“蠻蠻！再見啦！！！”小小的山靈高高興興得向她揮手，明明是這樣的一件事卻沒有一點難過，就好像只是一次短暫的分別，可蠻蠻知道也許終她一生也找不到他的輪回。
“不要哭了啦！超級醜的！下一次，下一次我們再見啦！！！”】
有的十分的潇灑……
也有的哭哭啼啼……
【“我一點，一點都不想和蠻蠻再見……”他哭的很醜，埋在蠻蠻的懷裏不肯說再見。他的身形已經變得很淡，蠻蠻甚至能透過他看到自己的身體。他和蠻蠻已經到了不得不說再見的時候了。他是這一次的暮春裏最後的一位山靈，他想更久更久的陪着蠻蠻，可是，
這是不被允許的。他到底流着眼淚，在蠻蠻的懷裏消失……】
也有的恐吓蠻蠻不許她忘記自己。
很多很多……很多很多……
多到蠻蠻記不得……
蠻蠻經歷了太多次的離別，每一次又都是一樣的苦手。她面對着有些膽怯又信賴的看着她的山靈們終究是閉上了眼。
我們都将回歸……
回歸我們該去的地方，
下一個輪回
還在這片土地
我們改換模樣
再一次相見。
請不要忘記我，
我的摯友
哺育我們的将引領我們
重生在相識的地方
請再一次呼喚出我的名字
我的摯友
我将你埋藏心底不曾忘記
蠻蠻閉着眼輕輕地哼唱，那是一位擅長吟唱的山靈在離別前對她唱的，她一直記得，不曾忘記。山靈們都長的相似性格卻各有不同，每一個都是不一樣的個體。
一個個的山靈也跟着蠻蠻一起輕輕的唱了起來。
西山之巅，回蕩着他們的聲音，那麽悲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