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鬼醫甚醜
近來又有神醫出世救人的傳聞流傳了出來，說書人堂前木重重一敲，整個茶館都安靜了下來，等那說書人開口：“傳聞容王府的幼子出生時，因早産過多，五髒六腑均未發育齊全，就連禦醫都束手無策，容王爺要葬了孩子，偏孩子生母不肯，要帶着孩子前往不周山尋那能起死回生的神醫……”
西北海之外，大荒之隅，有山而不合，名曰不周。傳聞不周山上有神醫，但凡她要救的人，只要未變成一具白骨，她都能給救回來，就算閻王爺都到了家門口了，若是她願意動一動恻隐之心，閻王爺手裏的人，她都能給搶回來。
不周山終年寒冷，長年飄雪，非凡夫俗子所能徒步到達，寒風凜冽，夾雪的山風像無數刀刃一樣迎面而來，若是皮膚不小心裸露在外面，頃刻間就能劃出一道道血痕來，令人寸步難行。
山路險峻崎岖，極寒的溫度就是個壯漢也難以忍受，婦人頂着風前行，厚厚的披風将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縱使這樣，那寒氣也像針尖一般刺進皮膚裏，一路攀岩，婦人的體力有些不支，一腳踩空，便整個人在雪面上嵌了下去，懷裏突然響起一陣嬰兒的啼哭……
“夫人，風雪太大了，我們上不去，再這樣下去，您和小少爺撐不住的！”在前面開路的婦人的随從頂着風，艱難地折返回婦人身邊，這一路上，白骨橫屍并不鮮見，怕都是為了那不周山上有神醫的傳聞而來的，個個都是為了求那神醫救人一命而涉險攀山，但又個個都敵不過這惡劣的環境，死在了途中，他們一行人護送夫人和小少爺上山，到現在，這麽多護送的人之中，也只剩下他一個了。
婦人的臉色蒼白，抱着懷裏的嬰孩，雙手有些顫抖，神情絕望又凄慘，她紅着眼抱着孩子貼在自己身上，不周山極寒，只有将孩子緊緊貼着自己的皮肉，裹在最裏面，才能不讓孩子被凍死在途中，婦人哄着那孩子：“之兒乖，之兒乖，娘一定會找到神醫救你，一定會！”
婦人懷中的孩子不知是聽懂了婦人的話，還是漸漸地失去了體力，哭聲漸漸地小了，最後竟也沒了聲。
婦人的臉色慘白：“福大哥，快，快，我們快走，之兒快不行了！都到了這兒了，我們一定會見到神醫的！”
不周山上有神醫，也不過是近幾年才有的傳聞，但到底不過是傳聞罷了，至今為止，也沒有人真的見到過她，就算真的有這麽一個人，也不知道是真的有那麽厲害，還是只是傳言而以。
福來不敢把心裏所想的說出來，看着自家夫人的絕望樣子，福來怎麽忍心掐滅她心底最後的這點希望？
但當福來想要扶起自家夫人繼續前行的時候，扶了好幾次竟然都沒把人扶起來，直到最後，那年輕的婦人才擡手阻止了福來，她的臉色蒼白，嘴唇也早已沒了血色，靠在福來懷裏，顫抖地稍稍拉開了自己的衣襟，露出了那懷裏的嬰兒：“福大哥，我，我不行了，你答應我，一定要帶着之兒，找到神醫，救，救救之兒……”
原來因為不周山極寒，孩子躲在婦人懷裏，沒有奶水可以喝，渾身都僵了，就是那婦人，不吃不喝也都渾身冰冷，人身上唯有血液還是熱的，那婦人便在自己心口劃了個口子，孩子吮吸着婦人滾燙的血液，才活了下來，強撐到現在。
福來一個粗糙的大漢子，看到這一幕，竟也忍不住淚流滿面，接過婦人懷裏的孩子，将孩子包裹得嚴嚴實實地以抵禦風寒，福來哽咽地向婦人做了保證，婦人才最終安心地咽了氣。
福來抱着那孩子，自己渴了便飲雪水，餓了，就扒樹皮吃，若是孩子餓了，福來就割自己的肉，流血給孩子喝……
茶館一片唏噓，有感于母親的偉大和無私，以及福來的忠誠守諾。
“那後來呢？他們見着神醫沒有？”
說書人的故事停了下來，喝了口茶，堂下衆人便紛紛催促，那說書人故意賣了個關子，衆人沒法子，朝他這兒擲了茶錢和聽書的錢，那說書人才不緊不慢地繼續道：“見是見着了，聽聞那神醫是個十五六歲的姑娘，寒風凜冽中，一身黑衣，裹得嚴嚴實實，只露出一雙眼睛來。福來求神醫救孩子，神醫不肯，但不知怎的，神醫最後竟應允了，神醫出手，那孩子的命自然就這麽保住了。”
“想必那神醫必是貌若天仙，否則怎會如此心善，和閻王作對，救人性命？”
說書人搖頭：“神醫奇醜無比，貌比鬼惡，真真是一代鬼醫！”
……
山峰凜冽，大雪紛飛，幽山絕壁。
秦月初冒着風雪回來，便見到師傅正襟危坐，沉着一張臉，秦月初一進門，師傅的喝斥聲便如雷貫耳傳來：“哼！翅膀硬了，師傅的話根本就是耳邊風！”
師傅的喝斥聲震得秦月初胸悶氣短，忙心虛地告饒：“師傅，趁着大雪未封山，我原本是想下山采買些過冬的衣物……”
老人白眉橫對，冷哼一聲：“為師三番五次告誡你，不許你踏出這裏一步，你不聽勸告，偏往山下跑，世人可怖，人心險惡，早晚将你吃得骨頭都不剩！”
秦月初自幼于深山中長大，由師傅不周老人撫養，師傅自大，将自己與不周山齊名，便可探知他的脾性一二了，但讓秦月初不能理解的是，自小師傅便将她關在山中，下了禁令，不許她踏出山門一步，非将世人說得比牛鬼蛇神還恐怖，欺負她見識少。
秦月初力證道：“師傅，我瞧着外頭的人也并不壞，今日我本想下山采辦過冬的衣物，但被兩個上山求醫的人絆住了，他們的故事也算可歌可泣。本着能見到我，便是他們的造化的原則，他們命不該絕，我自然要出手相救。時間就這麽被耽誤住了，還沒來得及出山呢。”
至今，秦月初仍沒踏出過山門一步，她很沮喪。
不周聞言，得知秦月初為來得及出山，不知是不是松了口氣，但聽到她又救了一人，不周的臉色頓時又沉了下來：“你自小在不周山上長大，盡得為師真傳，但世人皆有自己的命數，就是你我，也逃不過生老病死，和你說過多少次了，不要管別人的事！向來福禍守恒，你替人逃過一分生死劫難，便損你自己一分福蔭氣運。近來就是因為你心慈手軟，山下才興起了這不周山上有神醫的傳聞，令問訪不周山的人不減反增，不知有多少人因此而喪命！”
“不周山上的神醫？”秦月初感嘆：“今日我所救之人也是這麽稱呼我的，師傅，你可知外面的人是如何評價我的？”
既然是神醫，那必定将她說成是神仙一般風姿卓絕的人物吧？
不周的胡子顫了顫，自然沒有回答秦月初的話，只又撩下了句狠話，便氣得拂袖而去：“從今日起，你若膽敢再出山去，再救一人，我便打斷你的腿，從此師徒緣盡，各不相幹！”
世人雖敬她醫術卓絕，卻也笑話她貌醜勝鬼，人人用“鬼醫”稱呼她，唯獨這丫頭自己渾然不自知，她心地善良，即便在他的禁令之下也擅自做主救了不少人性命，不周不願讓秦月初輕易救人，自然是有他的用意，福禍向來守恒，秦月初能起死回生，從閻王手裏搶人，自然每救一人，她便氣運受損，表現在皮肉上，則是貌醜一分，醜極了，她的氣運便也用盡了，人就要死了！
她為人舍己，弄得自己絕世的容貌日漸醜過了惡鬼，世人卻不見得會感恩戴德，反倒以她醜來笑話她，鬼醫鬼醫，人們竟将好好的一個小姑娘，将鬼怪混為一談。
秦月初自小生活的地方便沒有鏡子，縱然有水，秦月初足不出世，倒也不懂得分辨美醜，不周又時常誤導秦月初，讓沒見過世面的秦月初始終認為那些濃眉大眼模樣端正的人長得甚醜，而她這樣的，才叫好看。
這日師傅因她又救了一人，竟然氣得拂袖離去！
秦月初夜裏輾轉難眠，心裏想着該如何向師傅他老人家道歉，卻不料自己忽然氣血逆流，渾身灼燙，尤其是面部灼燒，整個人好像突然扭曲起來，頓感不妙的秦月初跌跌撞撞從榻上跌下，掐着自己的脖子向師傅求救呼喊：“師傅，師傅……”
不周聽到了動靜，慌忙破門而入，卻見秦月初正痛苦得滿地打滾，覆面的黑紗早被扯掉，她的面上因為氣血逆流，青筋暴起，五官有些扭曲，身上更是沒有一處完好，不周見狀，簡直心如死灰，看着秦月初這般痛苦的模樣，不周也只能搖頭嘆息：“早知今日，當初何必不聽我勸，這一天終于還是到來了，我的徒兒竟因救人性命，損傷自己的氣運太多，醜死了……”
醜……醜死了？！
秦月初用盡最後一口氣，看着不周老人一副扼腕嘆息的模樣，哽在喉嚨裏的話最終還是沒能說出來便咽了氣。
師傅……不管她是不是醜死的，你倒是先救人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