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相濟(二)
夜風肅殺,将李蘭澤平靜無波的聲音送來, 在白玉心底掀起一片巨浪, 她怔怔地盯着手裏的劍,尚未從他那番慷慨陳詞中抽回神智, 底下一記金戈相擊之聲劃破夜幕,兩把利劍已經相纏。
呼嘯的風聲後,是一衆黑衣人揮劍殺來的冷嘯,白玉挑起雙眸, 再不猶豫, 一踢馬鞍縱身躍下。
衡山派劍法以輕靈著稱, 劍宗劍法則勝在殺伐果決, 李蘭澤手持淩霄寶劍, 很快将賀進壓制下去,白玉護于身後, 一柄軟劍翻來卷去,雖是雜家把式,亦有條不紊地将數道殺招攔截在外。
兩人并肩作戰,愈戰愈勇, 眼見突破在即,不料賀進突然一收劍勢, 再次出招時,整個人氣勢大改,李蘭澤還未及看清其劍招路徑,那刺目的劍鋒便已戳破防線, 直朝他胸口而來。
李蘭澤眉心一蹙,後知後覺賀進藏拙在先,目的恐是測他深淺,當下摒棄劍宗劍法,改用秘招回擊,然這一頓挫之間,賀進劍走偏鋒,轉攻為守,竟一下向後躍開兩丈,繼而下令:“布陣!”
被白玉攔截在外圍的一衆黑衣人聽聞號令,立即收劍換位,将白玉、李蘭澤二人團團困住,與此同時,夜幕上炸響一支穿雲箭。
白玉擡頭,眸底被華彩映亮,李蘭澤提腕立劍,低聲道:“專心。”
說罷,劍招連環疾走,開始破陣,白玉緊随其後,一只手劍飛如蛇,一只手或掌或爪,圍攻而來的黑衣人劍招雖靈,走位雖快,卻到底招架不住這兩人是吞霓虹的攻勢,不消多時,即開始呈潰敗之勢。
李蘭澤雙眸銳亮,迅速在變幻莫測的劍陣之中尋出生門,貫力于劍,飛身擊去。守護生門的兩名黑衣人猝不及防,長劍瞬間脫手飛開,白玉如影随形,反身在兩人後胸各撲去一掌,追擊上來的其餘黑衣人登時被同伴撞得潰散。
李蘭澤破開劍陣,提劍向賀進攻去,然甫一擡眸,面前竟是一記殺招,忙以劍抵地,向後仰倒。自後而來的白玉瞠目,正待反擊,李蘭澤一把抓住賀進腳踝,硬生生将他一柄軟劍截在白玉睫前。
白玉眼疾手快,立刻提劍反攻,賀進冷哼一聲,一腳蹬地,掙脫束縛翻上半空,白玉去追,身後一批黑衣人趁勢偷襲,被李蘭澤一劍攔下。
逼仄的官道上霎時又一頓混戰,便在白玉和賀進厮殺正酣之際,蒼松後的山林上突然傳來一陣窸窣聲響,過不多時,官道前方又是一片烏泱泱的人影湧來,滔滔如江水一般,白玉餘光瞥見,意識到對方援兵抵達,暗道不妙,正待思忖計策,突遭賀進譏諷:“別想了,想來想去,都逃不過一個‘死’字。”
白玉斂眉,軟劍繞開賀進殺招,回敬道:“如此興師動衆,就為殺我一個無名小卒,死也無妨,值了。”
賀進冷笑:“可惜了李公子,為你而死,萬分不值!”
白玉心中一震,破綻露出,被賀進一劍戳中肩胛,悶哼一聲,慌亂回劍攻去。
賀進不疾不徐:“一個前程似錦的大家公子,天下第一莊的繼承人,為你一個蛇蠍毒婦,叛離師門,抛下雙親,背棄道義,死在這臭名昭著的靈山荒野,自此一世污名,如堕泥潭。許攸同,你也是人心肉長,竟忍心将自己所愛之人折辱至此,實在令人膽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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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世污名”、“如堕泥潭”、“折辱至此”等詞落下來,有如驚雷在白玉腦中炸開,一片轟鳴聲中,她雙臂又猛中兩記劍傷。賀進輕蔑一笑,如法炮制,繼續攻心道:“只可惜李蘭澤再神通廣大,也只有一雙眼睛,兩只手腕,縱然碎首糜軀,也贖不了你在劍宗犯下的罪孽!”
白玉瞠大雙目,心底赫然升起一股震怒與恐懼,怔忪之中再次給賀進得逞,一柄軟劍被繳飛不算,胸下還中了一劍,整個人頓時從半空上跌落下來。
李蘭澤神色大變,顧不上面前的黑衣人、山林下沖來的敵人,提氣向白玉跌落的方向躍去。白玉卻在他探臂剎那,騰空一轉,同他錯肩而過,跌跌撞撞地落在一棵蒼松下。
近旁的一名黑衣人立刻提劍殺來,白玉強忍傷痛,劈掌打去,繼而奪過長劍,将那黑衣人挾在胸前。
衆人愕然,紛紛瞠目噤聲,賀進更是怵目驚心,立刻向衆人做了個“停止進攻”的手勢。
銀輝遍地,那黑衣人被白玉一柄冷劍鎖住咽喉,月華下,竟是一張素白俏麗的臉。白玉深喘一陣,扭頭向這張臉瞥去,勾唇笑道:“真是天不亡我……”
冷然光線裏,黑衣少女柳眉緊蹙,嘴唇深咬,五官明顯跟賀進有六分相像,正是其掌上千金——賀淳。
衡山派掌門千金突然給白玉一劍架上,在場的匡義盟成員皆是屏氣斂息,不敢輕舉妄動,白玉揚起臉龐,向賀進道:“賀掌門,這是您親閨女吧?”
賀進臉上肌肉緊繃,怒目不言。
賀淳泣聲道:“爹,不要管我,殺了這賤人給表哥報仇!”
白玉一下子将賀淳抓得更緊,雙眸裏閃爍戾氣:“你表哥遭我報複,是他罪有應得,要報仇,自己來便是,而今龜縮人後,借劍殺人,算什麽東西?”
賀淳恨道:“你将他眼睛都挖了,手都砍了,他豈還有力向你報仇?!”
白玉道:“他沒了眼睛,還有耳朵,沒了右手,還有左手,怎麽就不能報仇?”
賀淳聲淚俱下:“那那些被你逼死的劍宗弟子呢?!雲家堡的三公子雲煦,衡陽莊氏的莊靖、莊嶺……多少人,本該前程似錦,大有可為,卻生生被你逼上絕路!……這些血債,我們不替他們報,何人替他們報?!
白玉漠然道:“誰讓他們死了?”
賀淳一震。
白玉冷漠的聲音響在風裏:“我被顧競派人扒光衣裳沒死,被劍宗上下四十三個男人鞭打到血肉模糊,沒死,被挑斷筋脈沒死,被一*絲*不挂地扔下山崖,沒死……我的前程不也該是錦繡繁華的嗎?我也應該是大有可為的,我也被他們一次次地逼上絕路過……可我的仇,我自己報了!”
黑黢黢的山野上驀然一片岑寂,白玉雙眸銳亮,亮得像有淚,也亮得像有刀:“天下人不會給我匡義,我只有自己來匡……鏟奸除惡是你們的‘義’,以血還血是我的‘義’,同為‘義’,憑什麽你們同仇敵忾是順應天道,我三哥護我,助我,就是身陷泥淖,一世污名?!”
李蘭澤站在人群裏,望着白玉泛紅的雙眸,心髒一陣窒痛。
白玉收斂神色,手上用力,賀淳失聲大叫,眼淚和鮮血齊齊流下。
“住手!”賀進大吼。
白玉以劍抵在賀淳被劃開一道的脖頸上,視線因而流血過多而朦胧起來,忙微虛雙眸,看向賀進:“賀掌門,貴盟皆是肝膽相照的、重情重義的仁人志士,應該不會為了取我一個惡人的性命,置令愛的性命于不顧吧?”
賀進目眦欲裂,忍耐道:“你想如何?”
白玉道:“一命換一命。”
賀進皺眉,視線從李蘭澤身上略過:“你的命,還是他的命?”
白玉如聽笑話:“我三哥跟你們有仇嗎?”
賀進微怔。
白玉道:“我三哥的命,清清白白,幹幹淨淨,無需任何人來換,我……換的是我的命。”
賀進了然,這是要用賀淳逼迫衆人将白玉、李蘭澤二人一并放走,一時進退維谷。
白玉喝道:“究竟換不換?!”
賀淳被箍緊,又是一聲呻*吟,賀進心如焚燒:“換!”
白玉一笑,押着賀淳向前行去,賀進下令:“散開!”
圍堵在近處的一片黑衣人漸漸散開,外圍的一群援兵卻略顯遲疑,賀進愁腸百結,觍臉向號令援兵的方臉人道:“盧兄……”
這方臉人正是先前在驿館喬裝成喂馬小厮的那位,家中亦有小兒遭白玉殘害,為這一役,乃是傾盡所有,哪裏肯輕易将人放過。可一看賀淳在劍下鮮血直流、淚眼婆娑,又不免心亂如麻,生出不忍,糾結片刻後,忿恨地一招手,吩咐手下人撤開。
人影熙攘的官道頓時清出一條大道,那匹被黑影吞噬的白馬随之現出形來,孤零零地立在極遠處的一叢荒草裏,曬着月光,寂靜清寒。
白玉胸下傷口仍然在不住流血,卻不敢洩露傷情,強打精神向李蘭澤看去:“三哥,你先上馬。”
李蘭澤還在人群之中,聞言回應:“一起過去。”
白玉搖頭,堅持:“你先去。”
李蘭澤蹙眉,不動。
白玉冷臉:“快去!”
李蘭澤眉間褶皺更深,沉默片刻,應聲而去。
白玉胸口一塊巨石落下,押着賀淳穿過人群。
前方,李蘭澤腳下生風,眨眼即躍至馬上,策馬掉頭前來接應。
便在這一頓挫之間,一支金光閃爍的判官筆從山林上激射而下,劃破夜空,徑直向白玉後腦沒去。
白玉眸光一凜,側身,判官筆擦睫而過。
與此同時,賀淳袖口乍現一柄匕首,狠狠地刺入她胸口。
賀進眼疾劍快,眨眼貫至白玉面門。
一衆黑衣人緊随而上,寒芒吞吐,一瞬間将那道紅影湮沒。
李蘭澤大震,喊聲直遏蒼穹。
“彤彤——”
作者有話要說: 泊如哥哥還沒出來,怎麽辦?
雙更,至他出來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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