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1)
大船吃水不深，直達河灘淺處，才抛錨落定。有人從船艙中出來，七手八腳地将纜繩丢在岸邊，搭好行人的兩塊木板，并将船頭的燈籠點亮。一位中年道士從船艙中走出，岸上衆人見了，紛紛舉手執禮。
那中年道士也拱拱手，說道，“祁師兄，王師兄，各位師兄弟，大家辛苦！”
岸上一人将火把交到同伴手中，拱手說道，“哪裏，哪裏！錢師兄舟船勞頓，不比我等輕松！”轉身對擡箱子的四位道士說道，“把東西擡上船。小心些，不要用力搖晃！”
四人點頭答應，緩緩将大箱向船上擡去。箱子長寬高都有丈徐，上面布滿了圓形的通氣孔。看那四人的腳步沉重，箱子中應該裝有不輕的物事。
跟着箱子上船的一位道士從腰上解下一塊漆黑的木牌，交到那姓錢的中年道士手中，說道，“請錢師兄驗收後給個回執，我等也好回去複命。”
那錢師兄等箱子在船板上放穩，趴在氣孔上仔細觀察，似乎在清點什麽，過了片刻點頭說道，“沒錯，一共九個。這就給你蓋章。”說着話從腰上解下一個拇指粗細的圓棍，微微一擰，一道金光從圓棍一端射出，将圓棍扣在木牌上片刻，再一擰，金光消失，将木牌還給那道士，說道，“好了！還請祁師兄同幾位師弟幫忙将東西擡到船艙中。我們急着趕路，也就不留各位上船休息。”
那姓祁的道士收好木牌，連忙拱手說道，“不必客氣！東西放好後我們也得趕緊回去。教裏雜事甚多，還等着我們幾人處理。改日有機會再和錢師兄暢談。”
那錢師兄同船上幾人走在前方帶路，擡箱子的衆人緊随其後。那姓祁的道士未動，只是站在船頭等候。過了好一會兒，卻不見有人出來，頗有些不解地走到艙口，向內張望。
岸上三位道士手舉火把，無所事事，百無聊賴地低聲聊些閑話。
忽聽一聲悶響，船上那祁師兄好像發出一聲驚叫，随即又是無聲無息。
岸上三人面面相觑片刻，有人大聲喚道，“祁師兄？有事嗎？要不要我們幫忙？”
沒有回答。
一個道士左手高舉火把，右手防備地按在劍柄之上，踩着木板向船上走去。腳底剛剛站上船板，忽聽身後嘭嘭兩響，急忙回頭，只見岸上兩人已經倒伏在地，火把丢在一邊，脖頸上依稀可見兩截箭翎。
右手猛地用力，試圖拔出長劍，忽感腦後一陣風聲，心說不好，但已來不及躲避，眼前一黑，便什麽都不知道了。
一位身材魁梧的大漢手持一柄黃橙橙的大棍，腳下一具腦漿崩裂的道士屍體。那大漢身上墨綠色的水靠還在向下滴着不知是水是血，嘴角帶着一絲得意地冷笑。揚手對小樹林方向招呼道，“好了！弟兄們上船！一個活口都沒留下，一會兒老三負責揚帆，老五負責掌舵！”
樹林中兩人說說笑笑地走出來。趙老三手中拿着一柄軟劍，比比劃劃地走在前面，口中發出霍霍的怪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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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寶兒笑道，“老三，又發什麽神經？剛才老五給你吃了什麽，弄得你颠病發作？”
趙老三提氣，幾步躍上大船，笑着說道，“大哥也不給兄弟留兩個，這麽快便結束了。十分不過瘾呀！”
唐寶兒笑道，“想過瘾？容易呀？明天我們自行回聖教，派你一人去地獄公幹，讓你一次爽個夠，怎麽樣？”
忽然，還未上船的老五站住不動，擡手解下已經負在背上的大弓，拉弓搭箭，直指大河上空，口中大聲叫道，“小心！戰鬥梭！”話音未落，一片耀眼的金光從天空洩下，将三人所在之處照得異常明亮。
唐寶兒臉色大變，一把拽住趙老三的胳膊，翻身便向水面躍去。人在半空大聲喊道，“老五，下水！”
只見老五似乎沒聽到他的喊話，手中大弓嘭嘭作響，竟使出他平生的絕技，八只雕翎箭一瞬之間脫手，仿佛連成一線，迅疾無比地向半空一艘巨大的金色梭狀飛行器射去！
趙老三驚叫，“老五，不要！”
一道紅光閃過，所有飛向戰鬥梭的箭羽片刻之間化為灰燼。老五轉身發足狂奔，但不是朝向水面，而向河岸深處跑去！又一道紅光閃起，老五身後河灘上的鵝卵石被巨大的能量燒灼融化，空氣中立即彌漫起刺鼻的焦糊味。
撲通兩聲，唐寶兒和趙老三相繼入水。一道紅光緊随而至，射向水面，河水頓時沸騰起來。
戰鬥梭在空中似乎猶豫片刻，轉頭直奔老五而去。趙老三不顧河水滾燙的溫度，露出腦袋歇斯底裏地大聲叫喊，“老五，快跑！老五，快下水！”
耳旁傳來老五邊跑邊罵的叫聲，“妖仙！賊道！他媽的滾下來！老子和你大戰三……”一道紅光閃過，罵聲嘎然終止。
唐寶兒強行拽住趙老三，向河水深處游去。
戰鬥梭盤旋回到大河上空，道道死光掃過河面，河水劇烈沸騰，大量的魚蝦被燙死，翻白漂在河面之上。
唐寶兒不敢使用呼吸器，拼命向水深處潛游。他知道在呼吸器使用的深度，戰鬥梭上的死光可以輕易将身邊的河水燒開，到時二人都會被活活燙死。河水越來越涼，壓力随之增加，肺裏的空氣漸漸消耗殆盡，胸口感覺要炸開一樣。
忽然，死光似乎停止轟擊二人上方的河面。唐寶兒轉頭看見趙老三已經漸漸憋不住氣，兩眼微微有些翻白。一咬牙，雙腿用力蹬水，兩個腦袋同時浮出水面，大口喘氣。擡頭望去，天上的景象卻讓二人大吃一驚。
只見一面閃爍着銀光的透明圓盤圍繞戰鬥梭高速旋轉，不斷撞擊梭體，擦出片片火花。戰鬥梭有些瘋狂地四處放射死光，河岸深處，小樹林中，河面上，甚至群山之中，不斷有飛禽走獸被擊中，發出瀕死的嘶嚎，大片的樹林倒伏下來，隆隆聲不絕于耳。
二人對望一眼，目光中流露出一絲希望。趙老三忽然眼淚奪眶而出，大聲說道，“老五死了！老五是為了掩護我們死的！我他媽的要報仇！”
一陣刺耳尖利的聲音從半空傳來，只見那銀盤竟鑲嵌到戰鬥梭的外殼上，好像圓鋸一般向內拼命切割。火花四射，戰鬥梭在空中瘋狂地機動，試圖擺脫這可怕物體的騷擾。但是幾乎沒有任何效果。
紅色的死光向四方胡亂發射，山崖上一塊巨石被擊中，隆隆聲中，裹挾着泥沙，從山頂落下。巨石在半空解體，其中一塊不偏不倚，正好擊中停泊岸旁的大船，船頭猛地一沉，拴着鐵錨的木架被徹底擊碎，大船在水面晃動片刻，沒了桎梏，竟順水而下，沿河岸緩緩向北漂去。
唐寶兒二人不斷在水面沉浮，躲避落在頭頂的各種致命的物事。只聽切割的尖嘯聲越來越響，火花從空中濺落，好像節日的焰火一般。二人此時都一言不發，仰頭張嘴，緊張地看那銀盤與仙界的恐怖利器鬥法。
忽然，那刺耳的聲音停止下來，銀盤猛然消失不見。片刻的寂靜之後，似乎在戰鬥梭內傳來一聲悶響，戰鬥梭猛地向上拔升，速度疾如閃電，空中竟留下一道淡淡的白煙，在夜幕中依然清晰可見。
二人目送金光閃閃的戰鬥梭瞬間消失在視野外，忐忑不安地在水中又等待片刻，猜測它不會再回來，急忙向河岸游去。
趙老三手足并用，跌跌撞撞地沖入黑暗的夜色。不多時，傳來陣陣低沉的哭聲。
唐寶兒臉色鐵青，手裏拎着水淋淋的大棍，一言不發走到懷抱老五屍體，跪地痛哭的趙老三身後，魁梧高大的身軀似乎微微有些顫動，但是臉上的神情異常嚴肅，眼中隐隐閃爍着犀利的光華。
“有什麽好哭的。人生來就是為了死亡而準備。生生死死，萬物輪回，才有這大自然的勃勃生機。死者無知無覺，你這樣哭天搶地，有作用嗎？”
唐寶兒猛地一驚，那個怪人竟無聲無息地出現在二人身旁。只見這一回他将滿頭的長發系在腦後，絡腮胡須似乎也略微整理過，看起來不是那樣的邋遢。
唐寶兒向那怪人深深一躬，拱手說道，“前輩再次救了寶兒兄弟的性命，大恩大德，不知該如何報答！”
張曉東面無表情，冷冷說道，“大恩大德？什麽恩德？我救你是我自己的決定，你可以馬上忘掉，無需報答。”
唐寶兒點頭說道，“前輩的話頗有玄理。老三，不要哭了。老五的仇一定得報！但是人死不能複生，咱們留着力氣，早晚有一天殺入仙界，把那些妖仙通通剿滅，還天下自由太平！”
張曉東看他一眼，淡淡地說道，“你這個小子有點意思。把人埋了，不想留在這裏等死就趕緊動手。估計最多半個小時，會有大量的戰鬥梭再來。我們得找個地方躲起來。”
唐寶兒聽不懂他說的“半個小時”是多長時間，但肯定不會是一天，也不應該比一個時辰更長。以他的江湖經驗判斷，仙家剛才肯定吃了大虧，必定不會善罷甘休。伸手按住趙老三的肩頭，沉聲說道，“老三，我們趕緊動手，可不能讓老五曝屍荒野。否則一會兒敵人趕到，恐怕就來不及掩埋了。”
趙老三的哭聲漸漸平息。只見他猛地站起身，懷裏抱着死去的老五，一步一步向河岸旁的小樹林走去。唐寶兒上前兩步，想把老五接過來，趙老三胳膊一甩，沒有理會，依然一個人默默前行。
張曉東靜靜地站在岸邊一塊大石上，看着二人在樹林中生生用五指挖好一個将将可容一人的土坑，把老五的屍體放進去。趙老三忽然跪下來，沖老五磕了三個響頭，一字一句地緩緩說道，“老五，你是為了掩護大哥和兄弟我才死的。趙老三不是什麽大英雄，也沒有翻江倒海的本領，但兄弟在你的墳前起誓，只要我還有一口氣，就不會放過那些高高在上的畜牲。老五，你放心去吧！”
矮矮的土堆緊靠在一棵大榕樹下，唐寶兒用落葉将土堆密密的蓋住，這樣一來從遠處便不易分辨出這裏有一座新墳。他單膝跪地，在老五的墳前默念悼詞，祈禱他的靈魂早入天堂。末了，伸手在土堆上抓一把泥土，裝在随身攜帶的皮袋中。
二人并肩從樹林中走出。唐寶兒一臉堅毅的神色。即便是趙老三，臉上淚痕也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緊咬的鋼牙和冒火的雙眼。
張曉東閉目出神片刻，猛地睜眼，雙目炯炯放光，微微有些着急地說道，“磨磨蹭蹭。敵人已經來了，三艘戰鬥梭，30秒內便會到達這裏。跟我來！”他向河邊邁出一步，落地時竟然距離适才站立的大石足有七、八丈遠。三十餘丈的距離，四、五步便已到達。
唐寶兒和趙老三面面相觑，臉上都是不可思議的神情。二人施展輕功，提氣跟上。
張曉東深吸口氣，雙臂在身體周圍畫了個圈，頓時全身籠罩在一片銀光之中。他轉身對二人說道，“準備潛水，動作要快！”看見趙老三企圖換上水靠，搖頭說道，“別浪費時間，來不及了！”一個魚躍，翻身下河。
唐寶兒拉住趙老三，緊跟他向河水深處潛去。只見那銀光好像一個透明的罩子，将河水都封閉在外。張曉東身體直立，仿佛在河水中行走一般，盡管腳步不快，速度卻相當驚人。唐寶兒水性了得，也才勉強跟上。回頭看一眼，趙老三力有不逮，同二人距離漸漸拉開。
唐寶兒深怕自己兄弟出現意外，轉身向趙老三游去。到他身旁，一把抓住他的胳膊，雙腿用力踩水，向前方閃着銀光的背影趕去。
河水越來越深，唐寶兒已經需要運轉內息抵抗水壓。因為下水前已做好準備，所以一口氣仍頗有餘地，胸口還未感到憋悶。水深處可見範圍漸漸減小，全靠張曉東身上發出的銀光照明。忽見銀光一個轉折，斜斜地向上而去。
唐寶兒不明就裏，但也無法發問，拉住趙老三緊緊跟住。只感到耳膜上的壓力慢慢消失，身體猛地一輕，竟然露出水面。這裏漆黑一片，張曉東漂浮在半空，渾身散發出的銀光勉強照亮周遭有限的一個範圍。他伸臂一指，唐寶兒會意，同趙老三一道向所指方向游去。忽感腳下觸到硬物，已經到岸。
唐寶兒站起身環顧四周，依稀分辨出身處一個巨大的溶洞之中，所站之處不甚寬敞，像是長長的通道的一部分。那通道黑黢黢的無頭無尾，不知深淺。看樣子三人應該是從水下的某處洞口潛入這裏。
張曉東輕輕落下，神奇地腳踩水面之上，卻不下沉。看二人由于腳下空間過于狹小，頗有些狼狽地緊緊貼住洞壁，一動不動。嘴角似乎微微露出一絲笑容，點頭說道，“水性都不錯。我們需要向洞深處再走兩裏路的樣子，那裏有一個頗為幹燥寬敞的空間。你們最好就沿着腳下的陸地前行，不要再下水了。這裏的水下好象有些古怪。”說完他獨自轉身離開水面，飄在大約一丈的高度上，緩緩向前方移動。他長發微微飛舞，渾身的銀光越發耀眼，整個人仿佛被一個水晶罩緊緊包裹住一樣。唐寶兒和趙老三見了，恍如身在幻境一般。
趙老三輕聲在唐寶兒耳旁問道，“大哥，這個怪人到底什麽來頭。他吃不吃人？不會把咱們引到什麽地方，再跳出幾個妖怪，嘁哩喀喳把咱哥倆大卸八塊，做成烤人肉串下肚。那可如何是好？”他身上背着老五的大弓，軟劍仿佛腰帶一樣纏繞腰間，箭壺則挂在軟劍劍鞘之上。
唐寶兒白他一眼。老五死後盡管他表面頗為平靜，實際心情非常沉痛。老五，老三，都是自小和他一起長大的最好的朋友。從十幾歲開始，三人便一同闖蕩江湖，為聖教立下許多功勞。老五和老三是在同一個人櫃中被發現的，按照習俗，他們倆就是比親兄弟還要親的血義弟兄。老三被一個趙姓的教衆家庭撫養長大，所以姓趙。老五則被選入聖教的童子軍，由教中的長老香主輪流接濟。因此老五沒有自己的姓，這樣的孩子，都在名字前統一加上個“聖”字，他們為聖教而生，為聖教而死。
長出口氣，試圖吐盡胸中的郁悶。老五，你死得像個漢子！沒有辱沒聖教武士的尊嚴！
趙老三見他臉上神情憂郁，知道一定是又想起老五，心中也是一陣酸楚。低頭沉默片刻，忽然仰起臉，勉強笑道，“怪人前輩說的對，我們活着的哭哭啼啼沒什麽用。打起精神将來給老五報仇才對！”
唐寶兒點頭說道，“想明白就好。作為聖教的武士，随時都要做好殉教的準備。我們的靈魂都會在天堂中再見。死亡，不過是生命的另一種形式。”
耳旁忽然傳來張曉東冷冰冰的話音，“前面沒路了。注意，我給你們做一個能量平臺，腳踩上去站穩了，不要亂動。”右臂虛指，一塊銀光閃閃，直徑約有三尺的透明圓盤出現在二人腳下。
唐寶兒提氣輕輕一躍，落在上面。圓盤向下微微一沉，很快又穩定住。趙老三面帶驚奇的神情也跳上去，唐寶兒伸手扶他一把，二人緊靠着站在圓盤正中。
腳下微微一晃，圓盤緩緩向上升去，直到與半空的張曉東平行，才慢慢停下來。張曉東背負雙手，轉身向前繼續飄移。圓盤在他身後大約兩丈遠，保持同樣的速度前行。
趙老三看看腳下虛無的空間，又看看四周快速向後移動的岩壁，張大嘴巴，過了好一會兒才問道，“大哥，這可是我第一次體驗在天上飛的感覺。你呢？”
唐寶兒白他一眼，說道，“你如果不說廢話會憋死嗎？”看一眼張曉東的背影，輕聲說道，“這位前輩的法術令人嘆為觀止，接連救了我們兩次性命，不知道同聖教有何淵源。”
趙老三不解地問道，“大哥你看前輩的法術同仙法有什麽區別？我覺得那個銀盤實在厲害，戰鬥梭那樣的恐怖玩藝兒都能被生生打走，這可是幾千年都沒聽說過的事情。”
二人唧唧咕咕地小聲議論那怪人的法術，忽聽張曉東說道，“到了。這裏是個極大的空穴，前方不遠處就有一塊幹燥的石臺。”
三人正要降落，忽然眼前一閃，一道銀光從張曉東手中飛出。只聽他沉聲說道，“在能量盤上站穩了，有古怪的東西過來！”話音未落，遠方洞穴中傳來一聲凄厲的長鳴，似乎什麽動物被擊中受傷，痛苦憤怒地大聲嘶叫。
一點微弱的火光忽然在洞穴深處升起。那火光微微搖曳，竟然越來越大，越來越亮！只聽張曉東大聲叫道，“盾！”一面碩大的圓弧狀透明罩子出現在他身前。與此同時，一團火光噴湧而至，仿佛潮水一般狠狠地傾瀉在那罩子表面。火光中張曉東面無表情，只有一頭的須發随着氣流微微搖動。
又是一聲長鳴，聲音之響亮，令衆人耳膜都感到微微有些刺痛。一股更大力道的火流撞在能量盾上，銀色透明的能量盾竟然開始微微發白，張曉東眉頭輕輕跳動，左手虛按在盾上，右手淩空一抓，一面六七寸大小的圓盤憑空出現，急速旋轉起來。他右臂作勢向前揮出，口中大叫，“物随意轉！中！”銀盤電閃而出，随即一聲歇斯底裏的慘嚎，火光嘎然消失。
三人懸浮在半空，都不說話。過了片刻，趙老三有些結巴地問道，“前，前輩，那是什麽？”話音未落，張曉東忽然伸臂虛抓，将二人連帶腳下的能量盤一道，瞬間挪移至自己身邊。
洞裏的氣流不知被什麽東西急劇擾動變化，一股腥臭氣味撲鼻而來，噼啪聲響起，一團碩大無朋的黑影出現在視野之中。
大約五十丈外，一對展開後至少有二十丈寬度的巨大肉翅緩緩扇動。牛頭，鵝頸，蟒軀，鷹爪。那怪物嘴角還挂着一絲火光，足有西瓜大小的一雙紅眼死死盯住張曉東。片片綠色的熒光出現在怪物的身體上，長長的尾巴垂下，有節奏地拍打着水面。
張曉東微虛雙眼，并不急着出手，冷靜地觀察那怪物的舉動。
趙老三頭皮發麻，低聲嘀咕道，“媽的，又是龍怪！最恨這種東西。上次差點被一只幼年的龍怪在水裏咬掉老子的小弟弟。不過這一只可是個從來沒見過的大家夥！”
唐寶兒仔細打量對面半空中的怪物，點頭說道，“這是個母的火翼龍，非常罕見。它比常見的公龍體形要大上數倍，你看它身上熒光斑斑點點，那是被前輩法寶所傷，流出的鮮血。它的血在日光下是紅色，與尋常的動物無異，但其中帶有熒光，在黑暗中便可以分辨出來。前輩，晚輩有些懷疑這是一只正在孵卵的母龍，此時這畜牲最是殘暴瘋狂，還請前輩小心！”
張曉東思緒有些缥缈，忽然想起第一次遭遇火翼龍，那是剛從宛城的地下工事中出來，懷裏是身負重傷的唐靈兒。那時自己的功力遠沒有今日強悍，比這對面的畜牲小得多的一只龍怪，噴出的火球用能量盾便無法阻擋。
時過境遷。
物似人非。
靈兒，有時候我真的就想這樣放棄。沒有了你，生命還有什麽意義？
“小心！”
熱浪撲面而來！下意識地左臂在身前虛劃，“盾！”，一面能量盾由感而發，就在火流快把衣服毛發點燃之前的一瞬間，攔在衆人面前。火流巨大的沖力把毫無準備的張曉東擊飛，撞向百餘丈遠的洞壁。驚呼聲中，唐寶兒和趙老三從能量盤上躍入水中，堪堪避過灼熱的火焰。
二人入水後迅速向後游去，趙老三回頭張望，大聲叫道，“不好，那畜牲跟來了！”
只見那巨型火翼龍肉翅扇動，身體向上拔高，随即收攏兩翼，從半空向水邊疾沖而下！
唐寶兒一拉趙老三，大聲叫道，“潛水！”一個猛子紮下，拼命向水深處游去。其實他心知這個恐怖的怪獸同樣可以在水中活動，并且因為長有魚腮一樣的器官，比之人類在水下更加靈活持久。但此時顧不上許多，只能躲一時算一時。
怪獸巨大的頭顱已經觸摸到水面，長滿獠牙的巨嘴大張，似乎準備一口便将二人吞下。
銀光閃過。
怪獸忽然發出瘋狂的怒嚎，龐大的身軀猛地下墜，巨大的沖擊力在水面激起十餘丈高的水柱。已經潛入水中的唐寶兒和趙老三只感覺胸口如受重錘，勉強運氣抵抗，雙腿用力蹬水，拼命向一旁游去。
銀光再次閃動。這一回高速旋轉的銀盤向怪獸的脖頸處飛來，期望命中後将怪獸的頭顱切割下來。銀盤瞬間便已經接觸到那巨型火翼龍堅韌的表皮，誰知它肌肉骨骼的構造頗為奇特，頭顱一扭，脖頸上竟然凹陷下去一塊，銀盤嗡鳴着緊擦而過。
那怪獸越發狂躁，仰首長鳴，張口狂噴，一股火流直奔前方洞壁上一個銀色身影而去。
張曉東略一走神，便險險吃了一虧。那怪獸噴出的火流沖擊力之大，仍讓他微微有些心驚。身體被擊飛數十米後，意念之力發動，穩穩地停在洞壁前方的半空。眼見唐寶兒和趙老三拼命躲避怪獸的撲殺，右臂急揮，能量盤脫手而出，急速旋轉着擊中火翼龍的前腿。那怪獸受傷墜落水面，但畢竟身軀極為龐大，能量盤仍無法将其格殺。
第二擊再次發出。出乎意料的是，那火翼龍竟懂得躲避，又逃過一劫。
微微皺眉，咬牙催動內息，右手淩空虛抓，“物随意現！槍！”銀光閃爍，一柄長達五米有餘的能量槍在手中凝結。便在此時，火流從怪獸口中噴湧而出，迎面撲來。
深吸口氣，身體外的能量罩光華更甚，微微一晃，躲過火流，人已在怪獸上空。
“孽畜！受死吧！”
一團銀光剎那間便到達火翼龍的頭頂。那怪獸好像預感到危險，猛地扭頭，試圖用火流阻攔對手的致命一擊。
張曉東長槍下刺，無可匹敵的能量束幾乎沒有感到任何阻力，便從那怪獸的頭頂正中刺入，又從下颌透出。長長的能量槍就勢繼續下行，深深地紮入火翼龍的前胸。
張曉東一擊得手，迅速抽槍後撤，身體瞬間移動到數十米外，靜靜地一動不動。
那巨型火翼龍似乎呆立片刻，嘶啞的長鳴又持續數秒鐘，閃着熒光的鮮血從頭頂胸前噴湧而出，龐大的身軀軟軟地倒向一側。轟隆一聲巨響，水面激起一人多高的大浪。
兩個腦袋在浪花中出現，只聽見趙老三興奮地大叫，“萬歲！幹掉這個怪獸了！怪人前輩萬……”似乎唐寶兒低聲威脅他兩句，趙老三終于閉嘴，跟在唐寶兒身後，依照張曉東在半空的指引，向一塊突出水面的巨大平臺游去。
二人爬上平臺，卻見張曉東默默地站在一角，好像在觀察什麽物事。唐寶兒走過去，一見之下，驚訝地說道，“龍蛋！這麽多！”眼前排列得整整齊齊的一片綠瑩瑩的巨蛋，總數約有四五十個，每只都有辘轳大小，似乎還散發着熱氣。
張曉東忽然輕嘆一聲，說道，“這個怪獸不過是為了保護它還未出生的後代。說起來是我們闖入了它的領地。弱肉強食，天道不仁。”
唐寶兒想了一下，緩緩搖頭說道，“晚輩不才，說幾句自己的看法。這些怪獸絕大多數都受仙家的驅使。這樣一只火翼母龍，一年據說可以産下數百個龍蛋，孵化出來後，便是數百個可供仙家駕馭，吞噬生靈的惡魔。今日除掉一只母龍，對天下蒼生而言，那是極大的功德！”
張曉東不置可否，淡淡的說道，“那你們就把這些龍蛋銷毀了吧。”轉身自行走到平臺另一角，盤膝坐下，閉目不語。
唐寶兒猶豫片刻，走到張曉東身邊，躬身說道，“晚輩還有一事，請前輩示下。”等了片刻不見張曉東說話，只好硬着頭皮接着說道，“啓禀前輩，那龍蛋中含有可以加強內力的精華，不知是否需要提取出來？還有，剛才被前輩格殺的火翼龍，晚輩觀察它年齡已經不小，身體裏恐怕含有元珠，不知是否允許晚輩将其取出？”
聽到元珠二字，張曉東終于睜開雙眼，好像在回憶什麽事情，過了片刻，點頭說道，“好的。沒有問題。”唐寶兒微微一躬，轉身便待走開，忽聽張曉東又說道，“我比你們大不了幾歲，以後不必叫我前輩。我姓張，叫我一聲大哥即可。”
唐寶兒一愣，心想終于知道這個怪人的姓氏。可在頭腦中迅速搜尋一遍，無論如何也想不出天下還有一位姓張的高人，身負如此匪夷所思的法術。難道他是嶺南的張天師？随即否定了這個想法。張天師盡管武功不低，可聽說他那些所謂的法術更多是掩人耳目的魔術和幻術，騙些凡夫俗子也還将就，怎麽可能與仙術怪獸抗衡。百思不得其解，但仍然躬身說道，“恭敬不如從命，張大哥，今後我唐寶兒，還有我兄弟趙老三，全聽大哥的吩咐，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張曉東淡淡的一笑，說道，“我又不是黑社會老大，不用對我效忠。唐寶兒，你們幾位兄弟都是很有勇氣的好漢。可惜我力有不逮，沒能救下老五，心裏覺得非常遺憾。”
唐寶兒搖頭說道，“張大哥這麽說言重了。老五作為聖教的武士，戰死沙場是莫大的光榮。我，老三，早晚都會有那一天。”
張曉東點頭說道，“明知不可為而為之，這需要極大的勇氣和毅力。我問你，那艘大船上有什麽古怪？你們想搶奪什麽東西？”
唐寶兒覺得沒有必要對他隐瞞，解釋說道，“船上裝有仙家收集的好幾個人櫃。我們兄弟原本打算把船劫下來，沿河而下，前方不遠處就有聖教的接應。到了那裏把櫃中的孩子弄醒，分批帶回聖教撫養。”
張曉東奇道，“人櫃？那是什麽東西？”
唐寶兒略有些奇怪這位法術高明的前輩對江湖上很多人都知道的事情卻似乎不甚明了，但不敢發問，回答說道，“仙家定期到世俗各州縣和修道各派遴選三歲以下的兒童，對外宣稱是帶回仙界撫養，長大後為仙家效力，或為仙兵，或在仙界做個工匠，長生不老，逍遙快活。”
張曉東忽然冷哼一聲，說道，“假的！騙人的把戲！”
唐寶兒點頭說道，“沒錯！張大哥說的對。這些孩子被選中後，都會被喂服一種仙丹，說是可以洗經易髓，其實就是安眠的藥物，然後被裝入一個巨大的木櫃中。通常九個孩子裝在一起，也有六個和八個的情況。這些裝人的櫃子，就被稱為人櫃。”
張曉東微皺眉頭，問道，“那些孩子被仙人帶走後，會怎麽樣？”
唐寶兒搖頭說道，“沒有人知道全部确切的情況。聖教幾百年來，不斷派人打探。零零星星的情報彙總起來，可以肯定的是，這些孩子根本不是被帶入所謂的仙界天堂，而是在一個我們稱為‘地獄’的地方，被當作幫助仙人修煉的丹藥！”
張曉東吃了一驚，追問道，“被當作什麽？丹藥？！”
唐寶兒緩緩說道，“在仙人眼中，我們都是低等的生靈，能被他們用作丹藥，就不算是很壞的事情了。這也是為什麽聖教每年都要冒着極大的風險，盡可能拯救這些人櫃中兒童的原因。但這些孩子的數量太多，敵人又太強，十亭中往往救不出一亭。可憐他們的父母，可憐那些沒被救出的幼童！大哥剛才說，天道不仁，寶兒深以為然！”
張曉東沉默無語。過了好一會兒，只見他緊咬的兩腮才松弛下來。忽然站起身，臉上仍然是一如既往的冷峻神态，語氣平淡地說道，“我們看看龍蛋的奇詭之處。你說這東西可以用來增強內力？”
二人走到一排排散發着綠色熒光的龍蛋旁，唐寶兒解下背上的熟銅棍，在其中一個的蛋殼上輕輕叩擊兩下，好像挑選西瓜一樣，側頭笑道，“大哥，寶兒也很少碰到龍蛋，尤其是這麽大個的。也許這裏面有顆鵝卵大小的精華，練功之人服用後，可以抵三年的修行。這樣的精華，也不是每個龍蛋中都可以找到。據長老們說，十個龍蛋中未必能有一個。”
趙老三湊過來，學着唐寶兒的樣子也敲了敲蛋殼，把耳朵貼上去聆聽片刻，不解地問道，“啥動靜也沒有，大哥，你敲它做甚？”
張曉東見趙老三抓耳撓腮的樣子頗有些滑稽，好像大猩猩一般，臉上竟微微露出一絲笑容，輕輕擺手，說道，“這個龍蛋裏還真有東西。你們讓開，我把精華取出來看看。”
唐寶兒一拉趙老三，二人讓開幾步。張曉東伸出右手，淩空虛抓，輕喚一聲，“出來！”蛋殼應聲裂開，綠瑩瑩的粘稠液體濺落四方，一只頭顱大小的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