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1)
光線柔和地傾瀉在頭頂。看不見任何發光設備,但可以肯定是有源納米發光塗料在起作用。芯片中的控制邏輯能夠根據光線傳感器的輸入自行決定發光的亮度,從而将屋內照明保持在一個對人眼最适合的程度上。
床腳斜上方正上演着一出武俠情景喜劇。劇中人打打鬧鬧,活寶小醜紛紛出場,做作的背景笑聲似乎連簡單的語音轉換都沒有處理,千篇一律,讓人懷疑導演的敬業程度。三維全息圖像從房頂投射而下,懸浮在1.5米高度的半空,頗有些神奇。
伸手拉開床頭櫃右下方的抽屜,裏面有一個小小的紙質記事簿。沒錯,已經摸到。翻開第一頁,上面有一行筆跡潦草的文字,“好記性不如爛筆頭!張曉東2340”這還是年初剛從後勤領來這個筆記本時寫下的。這句話從小學開始就不斷有師長需要定期提醒他。他總是過于相信自己的記憶力,可結果往往會疏漏掉一些重要的事情。
下床後發現身上還穿着睡衣,王辛浩的太太去年送給他的那一套。淡藍色的衣褲上點綴着一些淺灰的小花。按照耗子的話來說,這是經過免洗處理的面料,理論上像他這樣的懶人可以一直穿到破爛為止,都不用送去洗。當然,時間久了衣服上還是能聞出很重的“人味”,只是作為一個單身漢不很在乎罷了。
推開房間左手的房門。盥洗室的燈光自動打開。鏡子裏一個面龐略有些浮腫的年輕人傻愣愣地看着自己。仔細端詳片刻,他幾乎可以肯定這幅面容應該屬于登上飛船前的那一天早晨。滿頭的短發亂蓬蓬的支棱着,下颌略有些發青,胡須微露。擰開水龍頭,水溫正合适。雙手掬一捧熱水,在臉上囫囵抹了片刻,猛地擡頭,再次打量鏡子當中那張年輕的面孔。
嗯,沒錯,還是我。
從盥洗室中出來,推開卧室中另一扇房門,進入廚房。這是單身公寓的典型布局。一個40平米的卧室兼起居室,一間盥洗室,以及一間廚房。
拉開冰箱門,裏面擺滿了各種飲料。這種對碳酸汽水的喜好已經被所有的朋友都诟病過,認為他的心理和品位都有問題。作為一個單身漢,更正常的愛好應該是啤酒,而不是加了糖的蘇打水。
遲疑着拿出一聽汽水,上下翻看片刻,發現就連生産日期都印着2340年某月。打開聽蓋往嘴裏倒了一口,令他吃驚的是味道非常正宗,仿佛是剛從超市中買回來的一樣。
忽然想起什麽,快步走回卧室。伸手打開寫字臺上的電腦。系統迅速重建,不過10餘秒時間,歡迎精靈就已經現身桌面。
“接入互聯網!”青年有些急迫地下達命令。
歡迎精靈在桌面上空快速飛舞,好像施展法術一般,指尖不斷放出點點星光。5秒,10秒,20秒……
精靈還在不知疲倦地嘗試,但是那青年已經失望地從桌旁離開。
只剩下一個房門還沒有打開,那就是這套單身公寓的大門。
右手微微一擰門鎖,房門自動向外開啓。他早已感覺出屋外的情況,只是要等到親眼所見才能相信。其實他心裏明白,這不過是一種思維定式罷了。從以往的經驗來看,往往特異功能得到的信息更加真實。根據他的經驗,欺騙視覺僅僅比欺騙聽覺複雜那麽有限的一點點而已。
巍峨的山巒連接成片,一眼望不到邊際。山峰之間雲霧缈繞,令人驚奇的是,天上的雲朵是純淨的白色,然而漂浮在山巒中的卻呈現五彩的顏色。巨大的飛鳥在雲中穿梭,從外表看同仙鶴非常接近,但是體長應該遠遠大于地球上類似的鳥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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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頭看,腳下一條小溪穿過房屋下方的一排排木樁,流入淡淡的薄霧之中。這個內部裝潢完全24世紀風格的小屋,從外表看卻同中國古代的民居無異。飛檐斜頂,青磚紅柱,頗有些類似北京城中殘存的四合院,外中內西。
左前方大約500米的距離是一面瀑布,不甚寬,但是落差很大,當在200米以上。右前方是一片竹林,一直綿延到遠處的山腳。面前一條小路,彎彎曲曲地通向一片古樸的亭閣之中。
猶豫片刻,還是決定緩緩沿着小路向前走去。
空氣異常的清新,感覺和初入煉心谷時類似,都是完全脫離了工業污染,帶着淡淡清香的自然味道。偶爾傳來陣陣鳥鳴,清脆悅耳。
足下的泥土不軟不硬。忽然發覺自己竟然沒有穿鞋,光着腳走在路上。微微一愣,随即釋然,無所謂的情緒漫上心頭,依舊前行。
微風拂面,隐隐帶來早春的味道。
小路一轉,一個不大的草亭出現在眼前。一人身材瘦高,背對着他,負着雙手站在亭中一面石桌之後。
張曉東忽然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在頭腦中快速搜索,終于啊了一聲,恍然大悟地說道,“原來是你!”
那人轉過身來,微微一笑,說道,“賢弟醒了?這邊請坐!”只見那人身材瘦高,相貌英俊,估計年紀不過25、6歲的樣子,一襲淡黃的長衫,右手折扇一指身旁的一只圓凳,示意他坐下。
張曉東心中驚疑不定,走入亭閣依舊站着,雙眼注視對方,緩緩問道,“剛才在夢中說話之人就是你嗎?那晚也是你出現在宛城之外嗎?我怎麽來到這裏的?是你救了我嗎?”
那人微笑着說道,“嗯,你的問題還挺多。不過沒關系,所有的問題,只要我知道,都會一一如實告訴你。先坐下,別着急,站着說話不是很累嗎?”他先行坐下,一指張曉東身前的圓凳,示意他也坐下說話。
張曉東不再猶豫,坐在圓凳上雙眼注視對方,好像要把那青年的思想讀出來一般,臉上帶着疑惑不解的神态。
那青年看着他微微一笑,說道,“咱們喝着茶說話,省得口幹。你喜歡什麽?普洱還是龍井?”
張曉東看一眼空空如也的石桌面,有些遲疑地說道,“普洱……好了,我喜歡紅茶。”
那青年微一颔首,折扇在桌面上揮過,一套茶具憑空出現,茶壺似乎還帶着熱氣,絲絲水汽從壺口冒出。那青年在張曉東面前斟上一杯,随後給自己也倒了一杯,舉起來微微一抿,點頭說道,“嗯,淡淡的有股甜香,卻又不是那麽苦澀。賢弟的品味不錯!”
張曉東微微皺眉,說道,“魔術還是幻術?”
那青年饒有興趣地看着他,說道,“你可以猜猜看,用你的天眼判斷一下桌上這些東西的真僞。”
張曉東搖頭說道,“這些茶壺茶盞都是真的,錯不了。但是憑空把它們變出來的功夫,我不知道該屬于幻術還是其他什麽。”
那青年微微一笑,說道,“嗯,你是用眼睛看,而不是用‘心’在看。”
張曉東聽了他的話沒有言語,看那桌面上物體片刻,閉上眼睛,過一會兒又睜開,反複兩三次,有些遲疑地說道,“桌面上的空間,似乎同周圍環境有些不同。”站起身伸臂劃出大約1個立方米的範圍,說道,“在邊緣處可以發現空間接縫的現象,非常古怪,這似乎只應該存在于虛拟空間之中。但這裏是現實世界,頗讓人不解。”
那青年看他一眼,舉杯品茶,又放下茶杯,點頭說道,“你的天眼比我原想的還要犀利。沒錯,桌面上有我預先做好的一個‘次空間’,套用你習慣的術語可以這樣稱呼它。這個次空間同別處的一個次空間相連,那裏是我修行的地方,因此像茶壺這些日常所用都是有的。這壺茶剛剛沏好,碰巧就是普洱,所以随手端來,與賢弟共品。”
張曉東奇道,“次空間?剛才一瞬之間你就可以從另一個地方,”擡頭四處張望片刻,接着說道,“那個地方似乎也不在附近,把這些東西搬運過來。這……好像超過了我能夠理解的物理學常識。”
那青年呵呵笑道,“你的物理學常識?那麽你說說看,我移動這壺茶,違反了那條物理定律?”
張曉東心中默算,嘴裏同時念念有詞,“假設茶壺本來距離此處1000米,當然可能更遠,也可能較近,這只是個假設。根據我剛才的觀察,你用手在桌面上揮過,到茶壺出現的時間不會超過1秒鐘。也就是說,這套茶壺茶具在1秒內,從某個不知名的地方,速度從零至少需要加速到3倍以上音速,然後再把速度降為零,在這張桌面上擺好。”一面搖頭一面說道,“這不可能。這些東西的結構強度完全不支持如此瘋狂的加減速運動。除非你在桌面下早就把它們放好,用個障眼法騙過我的眼睛,那樣更可信些。”
那青年點頭笑道,“你是不錯的工程師,剛才的推算完全正确。別說這個茶壺經不起你說的那麽折騰,就是神仙的法寶也未必可以。但我為什麽要讓它們運動1000米後再擺上桌面,而不是從一個次空間拿出來,直接放到另一個次空間中去?這就好像你把兩個盒子緊緊地靠在一起,把茶壺從其中一個盒子中拎出來,再放到另一個盒子中。這樣的話,1秒鐘足夠了吧?茶壺的結構強度也沒有問題吧?”
微笑着看他一眼,接着說道,“次空間之間可以有我們稱為‘零管道’的聯系方式。所謂的零管道,其中包含着真正的‘零空間’。也就是說,不僅僅是你們所掌握科技已經能夠理解描述的各種粒子不會在零空間中出現,就是被你們稱為‘暗物質’的東西,也蕩然無存。”
“牛頓定律也好,兩個相對論也好,在沒有暗物質的空間中,都不成立。用你們的話說,這是未經證實的‘科學猜想’,按照仙家的話說,這就是‘大神通’。”
張曉東想了一會兒,搖頭說道,“我不了解‘次空間’的定義,而且現在也沒什麽興趣把它搞清楚。”
忽然覺得心中異常的郁悶,長嘆口氣,想到自己孤身一人活在世上,所有關心他和他關心的人都已經不在了。尤其是唐靈兒,竟死在自己的懷中,而他卻無能為力,眼睜睜地看着此生唯一的所愛離去。那種鑽心的痛,一想起來便讓他感到幾乎無法呼吸。
深吸口氣,竟不再搭話,看也不看那青年一眼,起身向亭外走去。
次空間也好,零空間也好,又能怎樣?可以讓死人複活,時間倒流嗎?
父母的車禍就算是陰謀又如何?誰是兇手?誰是幕後主使?知道又如何?幾千年過去,無論忠奸善惡,都化為塵土。又有誰來補償童年失去的歡樂,父母的關懷愛護,還有永遠得不到的天倫之樂?
幹嗎把我救下來,帶到這個奇怪的地方?讓我和靈兒一起去。死亡是一種解脫。為什麽讓我活着,讓我接受這無止無盡的煎熬?!
那青年竟也不去阻攔,任由張曉東獨自一人離開。舉起茶盞,抿一口清茶,似乎頗有深意地看着他的背影在薄霧中漸漸消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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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過了多久,腳下一個趔趄,腳底感到一陣刺痛,低頭一看,發現自己正赤足走在一片石礫之上。環顧四周。陡峭的懸崖在兩旁升起,清澈的河水在身邊不遠處緩緩流動。腳下的鵝卵石同石灰岩風化後形成的碎片混雜在一起,劃破了腳底的皮膚,在石礫上留下淡淡的血跡。
下意識地回頭張望一眼。有些驚訝地發現環繞着五彩雲朵的山峰,古樸的亭閣群落,山間的瀑布竹林,還有完全複制于單身公寓的小屋統統不見!
但那份意外的感覺不過幾秒鐘後便在心中淡去。此時覺得世上沒有任何事情再值得自己去關注。索性就地坐了下來。不多時,感到有些疲憊,和衣側卧,昏昏睡去。
接下來的日子裏,他走走停停,漫無目的,渴了飲些河水露珠,餓了就随意摘些野果充饑,困了便伏地而睡。沒有目的,沒有思想,冷熱寒暑也沒有感覺。
不知過了多少天,這一日在草叢中昏睡,忽然被一陣喧鬧聲吵醒,睜眼看時,天色依舊大白。只記得剛睡下時日近黃昏,此刻卻是霞光萬道,看來又過了一晚。
喧鬧聲從前方不遠處傳來。耳旁清晰地聽見有人大喊,“老三,纏住那高個的妖道!老五,連珠箭!把他們逼退!我先結果了這一對兒無常再說!”
一陣嘭嘭的響聲傳來,一位黑衣大漢手持一副大弓不斷放箭,手法異常娴熟,他身前10餘米處7、8個青衣道士疲于閃躲,不敢上前。另一位黑衣大漢舞動一把長杆的樸刀,與一個紫衣高個道士鬥得正歡。二人你來我往,看得出來,黑衣大漢略處下風,那紫衣道士一柄長劍招招不離對方要害,黑衣大漢招架的多,攻擊的少。
還有一位虎背熊腰的黑衣大漢手中一條黃橙橙的大棍,使起來氣勢逼人,一人對付兩個白衣人。那兩個白衣人手中兵器奇特,竟像是兩把通火的鈎子,似乎有些忌憚那黑衣大漢,一面招架一面後退。
只聽那使棍的黑衣人大吼一聲,山谷中傳來陣陣回聲。大棍高舉過頭,硬生生砸向一個白衣人頭頂。那白衣人心先怯了,無處躲避,只能舉鈎格擋,但聽“當啷”一聲巨響,随即是一聲慘叫,那白衣人連鈎帶人被砸翻在地,腦漿崩裂,眼看是不能活了。
另一個白衣人尖叫一聲,轉身想跑。那黑衣大漢哈哈大笑,大棍攔腰一掄,正中白衣人後腰。慘叫聲中,那白衣人整個身體被折成一個直角,倒地後翻滾兩周,一動不動。
黑衣人瞬間收拾了兩個對手,有些得意地嘿嘿笑道,“企豐子,還玩兒嗎?小爺今日送你成仙!”右手抓住大棍尾端,棍梢斜指那紫衣道士胸前,腳下發力,碩大的身軀竟拔地而起将近兩米的高度,雙手一握,大棍帶着刺耳的風聲向那紫衣道士頭頂擊落。
那紫衣道士功夫甚是了得,險境當前不慌不亂,挽起朵朵劍花,将那使樸刀的黑衣人逼退,随即長劍斜指,刺向半空中使棍大漢的小腹。這是兩敗俱傷的打法,他只希望對方不願同自己拼命,能夠主動後撤。
那黑衣大漢人在半空,眼看長劍就要刺中胸腹要害,竟不避不讓,運氣一頂,叮的一聲,長劍好像刺中一塊鐵板,劍身彎成圓弧,與此同時,大棍已經到了那紫衣道士頭頂。那道士心頭大駭,情急之下身體側讓,咔嚓一聲,肩頭硬生生挨了一棍。
那紫衣道士大聲慘叫,心知整個肩膀都被打碎,緊咬牙關向後一個空翻,落地後站不穩腳步,又是兩個後滾翻,堪堪逃過滅頂之災。身後有兩位青衣道士發聲喊,冒着箭雨搶上前,将那紫衣道士拖回衆人當中。有個青衣道士稍一分神,胸前中了一箭,身體一軟倒伏在地,生死不知。
其他道士陣腳大亂,七手八腳地擡起紫衣道士,向後狂奔。只聽嘭嘭聲不絕于耳,不斷有道士背心中箭,撲倒在地。不過三位黑衣大漢并不追趕,放了幾箭,便任由衆道士逃命去了。
張曉東起初還有些好奇地看了幾眼,沒多久便興味索然,一翻身,又睡了過去。
忽然肩頭被硬物頂了幾下,有人說話,“奇怪,這裏有個死人……咦!不對!好象還出着氣兒!”
又有一只腳在他臀部踢了兩下,另一人說道,“喂,要飯的,你怎麽睡在這裏!趕緊起來滾蛋,不然過一會兒那些妖道的同夥來了,還不把你當成殺人嫌犯抓走!”
張曉東不去理會,身體挪動幾下,閉着眼不吱一聲。
只聽有一人說道,“大哥,這個花子有些古怪。要不要叫起來問話?”
另一人說道,“要不……克……以絕後患?”
第三個聲音似乎遲疑片刻,說道,“算了,我看他不像修道之人,怪可憐的。老三,身上還有吃的嗎?給他留下點。”
背心被人拍了兩下,只聽那人說道,“兄弟,此地不宜久留。我們殺了好幾個妖兵賊道,過不了多久他們就會找來,到時候你可就麻煩大了。喂,醒醒!快走吧!”
一人說道,“我看八成是個傻子。大哥,我們趕緊上路,不必理會他。”
耳旁聽見息息簌簌的動靜,有人在他身邊放下兩個饅頭。三人小聲嘀咕幾句,轉身便待離開。
張曉東忽然睜眼,看了看那硬邦邦的幹糧,思索片刻,緩緩說道,“前方十餘裏處還有好幾十個道士等着你們,去了恐怕就正入他們的陷阱。只有南面安全些,似乎沒有埋伏。”
只聽哎呀一聲,那三人後退幾步,有人沉聲問道,“你到底是什麽人?在這裏裝神弄鬼!”
張曉東知道那三人齊齊把兵刃都對準他,如臨大敵。輕嘆口氣,又閉上眼睛不言不語。
只聽那被稱作大哥之人說道,“閣下可否告知姓名?閣下又如何得知前方的埋伏?”
張曉東知道這一開口,再想不理會衆人那是絕無可能。如果剛才不是那人好心給他留下饅頭,他心生恻隐把天眼所見說出,便沒有這自找的麻煩。嘆口氣,竟坐了起來,依舊閉着眼睛說道,“我是個早就該死的孤魂野鬼,沒有姓名。前面有埋伏你們信也可,不信也可。其實人生百年如白駒過隙,生又如何?死又如何?”說完便低頭不再言語。
那大哥沉吟不語。其實看他模樣不過二十出頭,只是行事說話頗有章法,加上近兩米的身高,膀闊腰圓,自有一股威嚴。
那被稱作老三的黑衣人一轉手中樸刀,厲聲說道,“孤魂野鬼?我看你倒像仙家的走狗!說,有何企圖!不然我趙老三的長刀饒不了你!”
那被稱作老伍的黑衣人倒是一言不發,但手中大弓挽成滿月,雕翎箭顫巍巍地指向他胸前,蓄勢待發。
那大哥上下打量張曉東片刻,只見他衣衫褴褛,蓬頭垢面,滿臉的絡腮胡須,也看不出多大年齡。拱手說道,“在下聖教聖武士唐寶兒,見過前輩高人。”他看對方利刃加于身而面不改色,光憑這份養氣的功夫就必非常人,因此言語之間頗有些客氣。殊不知哀莫大于心死,此時張曉東恍如行屍走肉一般,哪裏還在乎眼前這幾杆刀槍。
張曉東臉上神色似乎微微一動,竟睜眼看那大哥片刻,随即又閉目不語。
趙老三很不耐煩地說道,“喂,花子!我大哥和你說話,死人呀?也不應一聲!”
那大哥一擺手,示意趙老三閉嘴。又拱了拱手,說道,“如果誠如閣下所言,前方有敵人的埋伏,聖命在身,我等也不得不冒險前往。告辭了!”說着話竟微微一躬身,目光掃過二位同伴,三人收了兵刃,不再理會張曉東,自行上路。
唐寶兒将大棍負在身後,沿着小路向西而行。他身材高大,一步邁出甚遠,趙老三和那老五必須小跑着才能跟上。三人走出約有二三十丈的距離,趙老三回頭看一眼遠處依舊端坐的張曉東,有些不解地問道,“大哥,這個人你看是什麽來歷?摸不透,古怪的很。”
唐寶兒點頭說道,“我起初聽他口音以為是荊州人士,可再仔細聽,又帶着點咱們聖教中人說話的腔調,但肯定不是在教中生活過很長時間,那樣的話我多少應該有些印象。此外,你別看他衣衫褴褛,可他身上的衣料款式,透着一絲古怪,不是平常所見的東西。嗯,的确是個怪人。”
趙老三臉上滿是欽佩的神色,說道,“大哥就是大哥,分析起來頭頭是道,比我趙老三可強太多了。是不是,老五?”
老五似乎言語不多,點頭嗯了一聲便不再說話。
趙老三嘻嘻笑道,“老五這個悶葫蘆,肯定又在想他的相好文妮。你看,樂了吧?我沒說錯吧?哎,要是我趙老三也有個相好,肯定除了吃飯睡覺,呃不,就算吃飯睡覺都時時惦記着她。哎呀,那該有多美!”
老五看他一眼,說道,“有個故事你聽說過嗎?有個乞丐,看見地主老財吃飽了出門,便對身邊的另一個乞丐說道,‘你瞧那老地主吃的肥頭大耳。媽的,老子要是有了錢,頓頓吃油條,一頓吃它一百根。家裏再放上幾十口大缸,裏面全是豆腐腦,想起來就喝一碗,想起來就喝一碗。’”說着說着自己先笑了起來。
唐寶兒笑道,“行了,老五你也別飽漢不知餓漢饑。他想媳婦都快想瘋了。”
趙老三有些不滿地橫了老五一眼,氣憤地說道,“大哥你看見了吧,什麽叫蔫兒壞?老五這厮平時言語不多,猛地說幾句,能把你噎死!”
唐寶兒忽然伸手在趙老三頭上打個暴栗,笑道,“你不去惹他,能被他笑話?這就叫逗狗不成反被狗咬!”
趙老三哎呀叫了一聲,拉住老五說道,“聽見沒有,大哥說你是狗耶!”
老五面無表情地說道,“狗又怎麽了?大哥和咱們都是屬狗的。大哥是威風狗,我是蔫狗,你是癞皮狗。我們是三狗如虎,威風凜凜出了萬韌城,只殺得妖兵賊道屁滾尿流,望風而逃!”
趙老三倒轉樸刀,作勢要用長柄戳他,憤憤地說道,“怎麽又罵我‘癞皮狗’?你小子太壞,轉彎抹角欺負我趙老三這個老實人。”老五身體一縱,躲開他的攻擊,依舊面無表情地前行。
唐寶兒揮揮手,說道,“別鬧了,小心觀察敵情。此地已是地獄邊緣,仙家的走狗到處都是,大家不要光顧着嬉戲,忘了身上的任務。”
趙老三聽了便不再追打老五,跟在唐寶兒身後,東張西望,表情漸漸嚴肅起來。
三人步伐并不快,繞過一個山崗,又走了大約一個時辰,前方一片樹林映入眼簾。
唐寶兒忽然擺手示意二人停步。三人俯身鑽入半人多高的草叢之中,唐寶兒低聲說道,“我感覺前方的樹林有些古怪。恐怕那瘋瘋癫癫的花子說的沒錯,敵人早有準備,布下了埋伏。”
趙老三低聲說道,“我看那花子保不齊就是随口亂蒙。江湖上騙子甚多,那花子想騙咱們些錢物也未可知。”
唐寶兒瞪他一眼,說道,“你說話辦事不用大腦的毛病說什麽也改不了。花子的話不論真假,都是提醒我們一路要留意異常。日近正午,按理說前方樹林中鳥獸都應該甚是活躍。可我剛才觀察,沒有飛鳥從樹林中飛出,也沒有其它走獸的嘶叫。靜的出奇。恐怕只有一個合理的解釋,林中有人,并且他們唯恐驚動鳥獸,被我們發現,先就已經将這些礙事的東西處理幹淨,然後安安靜靜地等我們上鈎。如果真是這樣,這群人中必有高手,才能設計得如此細心周到。”
那老五忽然點頭說道,“我同意大哥的觀點。這些年我為了練箭,也算有些眼力。剛才似乎林中微微有銀光閃過,不是兵刃的那種反光,倒像是什麽人衣冠上的顏色。不能不防。”
唐寶兒臉上露出一絲冷笑,低聲說道,“幹脆就來個将計就計。老三,你把霹靂火在這附近布下,弄個七星陣的格局,間距不必很大,五丈即可。埋好後我們大搖大擺地進林,遇見敵人能殺幾個殺幾個,等高手現身,立刻原路後撤,把他們引到這裏,乒乒乓乓一炸,讓這幫家夥立馬升天。怎麽樣?”
老五沒有言語,只是點頭同意。趙老三一臉壞笑着說道,“不愧是老大,手段夠毒辣。”話未說完頭上挨了一記暴栗,擡頭看見唐寶兒一雙環眼瞪着他,識趣地趕緊轉身,貓着腰忙活去了。
不多時,三人站起身,有說有笑,大搖大擺地向前方樹林走去。
正午的天氣頗有些炎熱,唐寶兒解下背上的熟銅棍,扛在肩頭。趙老三也是滿臉的油汗,樸刀竟被他當成遮傘一般,刀面平放,頂在腦袋上。只有老五似乎無知無覺,任由汗水浸透背心,表情木讷地走在最後。
進入林中頓時感到渾身一陣涼爽,一陣微風吹過,唐寶兒大聲笑道,“舒服!哥幾個,找個地方休息片刻,等日頭下去些再趕路,如何?”
趙老三趕緊點頭應道,“好!好!還是大哥體諒小弟。這狗日的太陽,快把人烤幹了。要不就在那大樹下歇歇,喝口水,吃點幹糧再上路?”說着話,一溜小跑到了一棵兩人合抱粗的樹下,樸刀随手豎在身旁,坐下來連連喘氣。
老五卻停步不前,站在樹林邊緣,雙手插腰左右張望。
唐寶兒不慌不忙地走到趙老三身旁,臉上帶着一絲詭異的笑容。忽然眼睑微微一虛,口中喝道,“動手!”身形暴起,平地拔起近一丈的高度,等上升勢頭微滞,左足點在樹幹之上,又向上升了五尺,手中大棍掄出,大喝一聲,“着!”
慘叫聲中,伏在樹枝上的一個青袍道士被棍梢擊中胸口,如同沙袋一般平平飛了出去。人在半空口中鮮血狂噴,右手還虛按在劍柄之上,卻永無機會拔出。那道士飛出足有七八丈遠,身體撲通落地,掙紮兩下便一動不動。
趙老三拎過樸刀手腕一抖,刀身發出陣陣顫音,身體前躍,刀光直撲身旁一棵大樹之後。只聽叮當一聲響,樹後有人抽出長劍,架住樸刀,随即劍花朵朵,兩個道士現身,同趙老三鬥在一起。
老五早已解下大弓,雕翎箭帶着嘯音不斷向林中飛去。很快便有人中箭,尖叫着從樹上落下。
一只焰火從林中升起,隐隐卓卓地大量道士在樹幹後現身,長劍如林,閃着寒光向三人撲來。
唐寶兒雙手持棍,哇呀呀地大聲叫道,“痛快!殺!”大步流星,如同鐵塔一般沖入敵群。無數長劍向他身上刺來,唐寶兒面無懼色,大棍在身旁舞動一周,逼退所有人的攻擊。口中又是一聲暴喝,熟銅棍被他使得如同風車一般,黃光翻滾,碾入人群。
但聽慘叫聲不絕于耳,不斷有長劍碰上棍身,被震飛脫手,飛向半空。有道士試圖格擋,被他連人帶劍砸翻在地,臂折顱裂,血肉模糊地倒在地上,氣絕身亡。
唐寶兒向前沖出五六丈,回頭看去,身後已經放翻了四五個道士,還有兩三人手中沒了長劍,面露懼色向後躲閃。但就在這一停的瞬間,又有十餘柄長劍刺來。
唐寶兒哈哈大笑,熟銅棍不再生砸硬磕,內力運轉,棍身仿佛黃龍一般,在劍林中穿梭。這一回圍攻的衆道士感到更加吃力。那大棍看似笨拙,實則異常敏捷,專在劍招的破綻處乘虛而入,只要被他棍梢擊中,輕則手臂折斷,重則頭破血流,胸骨凹陷。不過三兩招的功夫,又有數人傷在他的棍下。
樹林深處有人發出一聲呼嘯。唐寶兒身旁的敵人迅速散開,不再同他貼身搏鬥,而是遠遠地圍繞他轉圈。有人躲在樹後朝他打出暗器,鐵蒺藜,銅瓜子,甩手箭紛紛而至,絡繹不絕。唐寶兒基本不去理會飛向身體的暗器,舞動大棍僅僅護住頭臉。暗器擊中他身體後都被自動彈開,落在地上。
忽聽一聲長吟,點點銀光夾雜在一團灰影當中,向他迎面撲來。
唐寶兒從來人身法氣勢上判斷知道終于有高手出場,不敢怠慢,雙手持棍在身前舞動,棍影重重,長劍卻不同棍身接觸,一擊不中不等招式變老,便換招再刺。二人你來我往七八個回合,竟聽不見一點兵刃相交之聲。唐寶兒忽然大吼一聲,足尖點地向後飄開。他身軀龐大但輕功依然了得,輕輕地落在一丈開外,手臂上有條條劃痕,卻不見鮮血流出。
唐寶兒橫棍胸前,沉聲問道,“哪派的高手?報上名來!”
那人抖腕舞了個劍花,随即長劍斜斜指向地面,氣定神閑地說道,“太平教無屹領教聖武士的高招。唐師傅名不虛傳,年紀輕輕便有如此造詣。無論內力輕功,還是一身鐵布衫的橫練,在江湖上都可被稱作上上之選。”
唐寶兒手臂上被那無屹手中長劍劃了兩道,盡管有鐵布衫護體,仍感到微微有些疼痛。他心知對方內功甚高,手中長劍雖是凡品,憑借內力仍有可能傷及自身。微微吸口氣,餘光掃過身遭,發現總數約有二三十個道士将自己團團圍住。不遠處趙老三已經退到老五身邊,替他料理攻上近前的敵人。老五手中大弓仍在砰砰作響,每發一箭幾乎便有一個道士倒地。但似乎放箭的速度慢了下來,應該是手邊箭羽數量已經不是很多。二人身前有十幾個道士隐身樹後,頗有些忌憚老五的弓箭,不敢向前。
他估算局勢。擊敗無屹仍有可能,但是無法保證自己不受傷。再加上如果身邊的幾十個道士一擁而上,亂軍當中難保不會吃虧。略有些疑惑的是,難道敵人只派了無屹一個高手出面,還是在黑黢黢的樹林深處埋伏着其他幫手?
眉頭一皺,已經拿定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