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張曉東站在寬大明亮的落地窗前,背後的監控室裏一片嘈雜。監控室中心的全息沙盤上實時顯示着發射場方圓20公裏的一景一物,哪怕細致入微,也能夠一覽無餘。按照1:500比例縮小了的宇宙飛船發射架、忙碌的地面保障車輛、空中穿梭的直升飛機以及比螞蟻還小的工作人員在沙盤上都栩栩如生。整個沙盤以一號主發射架為中心,周圍星羅棋布的是5個較小的二級發射架,15個三級發射架,幾十棟高矮不一的配套建築,以及位于發射場西南方向的,用紅光标示的這棟高大的玻璃建築。這裏是整個基地的神經中樞,監控着基地每個角落發生的一切。
今天的發射恰好是張曉東親身經歷的第100次發射。5年前從航空航天學院拿到航天器控制碩士學位後,他和3個要好的同學一起來到這片荒涼的戈壁灘,成為一名地面控制工程師。現在他的工作是參與保障那艘主發射架上巨大的貨運飛船的飛行控制系統能夠正常工作。主控制系統是3模冗餘設計的,而他的任務不過是測試監控其中的1模,直到飛船到達月球基地。
這樣的工作有些枯燥,但這裏豐厚的待遇和先進的工作環境仍然能夠吸引他5年如一日的工作下去。伸了個懶腰,張曉東回到自己的工作位。面前的二維顯示器上看起來一切正常。藍色和綠色的線條表示這些線路正在工作,如果出現紅色,那一定是某些設備出現故障。
“動力系統?”
“動力系統正常!”
“主甲發動機正常!”
“主乙發動機正常!”
“……”
“燃料供應系統?”
“燃料供應系統正常!”
“……”
“飛行控制系統?”
“飛行主控正常!”
王辛浩和張曉東做個鬼臉,手裏做了個喝酒的手勢,又指了指手表。張曉東心裏領會,微笑着點點頭。從5天前開始準備發射,他們這兩個同班同學吃住都在控制中心,每天只能休息6個小時,完成這次發射,可以有2天的假期,今天晚上一定是要出去好好喝上幾瓶啤酒。
“逃逸系統正常!”
“……”此起彼伏的響應聲表明一切都和計劃一樣。再過30分鐘,飛船就要發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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盡管所有系統的狀态在中心沙盤的輔顯示裝置上都可以看到,基地的劉明高副司令還是按照基地建立200年來的傳統習慣,要求所有系統和子系統的主管工程師口頭報告。軍人出身的他滿意的聽着工程師們大聲地彙報,這種感覺非常好,猶如回到30年前。那時作為艦隊支隊長的他手下有120個弟兄,幾十艘戰鬥飛船,做事風風火火,一聲令下後部下的回答口令排山倒海,讓人蕩氣回腸。
“30分鐘準備!”“30分鐘倒計時開始!”
張曉東知道這時自己已經沒有什麽累人的事情需要做了,唯一的工作就是盯着面前的屏幕,觀察那些藍綠色的線路和跳動的參數。99%的問題電腦都可以自動識別,只有那1%的可能性需要人工幹預。而這樣的人工幹預,5年來他還一次沒有碰到過。
思緒有些缥缈。張曉東不需要回頭也可以清晰的感覺到身後10公裏主發射架上飛船蓄勢待發。固體燃料已經加注在燃料艙中,3名宇航員,包括一名機長,一名導航和一名機械師躺座在飛船頭部的駕駛艙內。宇航員座椅的設計好象一個澡盆,人體蜷縮在澡盆中,這樣可以最大限度的抵抗升空時的過載。駕駛艙後部是個可以容納10人的小型乘客艙,4名身着太空作戰服的武裝警察坐在那裏。
張曉東的感覺順着乘客艙進入貨艙。那裏有近千噸月球基地急需的物質和設備。這次任務是将一臺主發動機送到月球,安裝在“天際2號”星際飛船上。“天際2號”将在1年後從月球發射,目的是火星,那裏已經有2個人類的科學觀察站,“長城站”和“自由站”。中國和美國分別擁有其中的一個,而“天際2號”将成為“長城站”的定期貨船之一,負責人員和物質在火星基地和月球基地之間的運輸。根據計劃,10年後“長城站”将擴充為人類在火星上第一個真正意義的殖民地,那時它将擁有1萬居民,肩負着科研、采礦和太陽系深空探索等任務。
燃料艙中保存着固态的氫氣和氧氣。由于環保局的堅持,從地球發射的飛船無法使用核燃料。當然,月球和火星基地不在此項令管轄範圍內。實際上,貨艙中的“天際2號”發動機使用的就是核燃料。月球上豐富的氦-3将成為星際旅行的最好能量,根據目前的生産能力,每處理10萬噸月壤可得到1kg的氦-3,而1kg的氦-3在核聚變反應堆中燃燒,就能夠以1萬kw的功率發電一年。
50年前的第一次星球大戰就是為了搶奪這些資源而爆發。中國、美國、俄國、巴西、印度、歐洲分別有上百乃至上千艘武裝飛船參戰。歷時10年的太空戰以中、美聯軍的勝利告終。任何人也沒想到兩個意識形态的死對頭會在戰争的最後關頭成為盟軍,聯手消滅了其他各方,将月球牢牢控制在手中。戰争的結果是中美平分整個月球,以及外太空的管轄權。盡管如此,所有人都知道兩個巨人同床異夢,40年來各種明争暗鬥從來沒有停止過。
燃料艙下方是動力艙。忽然,一種奇怪的感覺滑過張曉東的心頭。說不出是什麽,但是這種感覺使得他将思緒拉回到燃料艙。順着主甲發動機向上,那裏是20個燃料分艙,分別裝載上百噸的固态氫、氧。将精神集中起來,張曉東的思緒從下而上一個一個艙位的搜尋,最後停在第三對燃料艙上。
這種感覺好像黑暗中一團模糊的景象,說不出來,但是讓人不安。
“怎麽了?”,張曉東心想,這種感覺有些熟悉,又有些讓人恐懼。他皺着眉低下頭,猛地甩了甩腦袋,心底那種難受的感覺卻揮之不去。似乎什麽時候曾經感到過,似乎又害怕觸及那裏。
“東子,怎麽了?生病了嗎?”耳邊是王辛浩的聲音。
“沒……沒什麽。”張曉東擡頭勉強笑了一下,目光停在王辛浩桌上的照片。那是王辛浩剛剛滿月的女兒的相片,紅撲撲肉乎乎的非常可愛。
“孩子……爸爸……媽媽……”好像掙紮在漩渦之中,張曉東拼命想把思緒轉回到現實中,但是猶如溺水的人一般,怎樣的努力都無法阻擋那種墜入深淵的恐懼。忽然,25年前的那個夜晚就像電影一般在腦海中回放。
“媽媽,抱!”
“上車了!這麽大還要媽媽抱,羞不羞?”父親的聲音好像就在耳邊響起。一家三口從市中心的“越上人家”餐廳出來,3歲的孩子幸福的被媽媽抱着,爸爸手裏拿着車鑰匙,走向路邊的停車位。
汽車穿過一條不寬的小街,右轉進了主路。逐漸的,速度快了起來。車燈照在快速路的指示牌上,熒白的漢字顯示“前方500米進入3號高速”。
打燈,并線,進入高速。車內的全息顯示器上演着無聊的電視劇,後座上的孩子擺弄着手裏的小玩具,媽媽坐在孩子身邊,不經意的看着電視,眼角瞥着丈夫,臉上有着幸福的微笑。
忽然,孩子擡頭看着媽媽,“車車壞了,車車壞了!”
媽媽笑着從孩子手中拿過玩具汽車,看了看,“沒有呀,不是挺好的嗎?乖,自己玩。”
“車車壞了,車車壞了,輪子要掉了”孩子看着媽媽,奶聲奶氣地說。
“沒關系,明天買個新的好了。”媽媽又看了看手裏的玩具汽車,四個輪子都完好如初,沒有任何問題。
忽然,時速160公裏的汽車猛地向左傾斜,坐在左側的媽媽重重地撞在車門上,整個車體不受控制地向道路中間的隔離欄沖去。夜色中,汽車的左前輪猛地從輪軸上脫落,滑向身後的遠方。車體完全失控,狠狠地沖入隔離欄,巨大的沖擊力使得車體淩空翻了過來,緊接着在道路上橫滾了7、8圈,頂向下落在逆行車道上繼續滑行。金屬車頂和道路之間擦出成片的火花。震耳欲聾的車笛忽然響起,一輛大貨車帶着急剎車的尖嘯迎頭撞向失控的轎車……
“東子!東子!醒醒!你怎麽了?……你的臉色好難看!生病了嗎?”
王辛浩使勁搖晃着張曉東的肩膀。張曉東猛地驚醒,眼前是王辛浩驚恐、着急的目光。他感覺到周圍有人發覺這裏情況不對,紛紛把目光投向自己。忽然覺得身上好冷,冷汗浸透了內衣,甚至順着袖管流了出來。
“叫了你好幾聲都沒反應,出什麽事了?”王辛浩擔心的看着臉色蒼白的張曉東,“剛才你渾身抖個不停,怎麽叫你都不行。”
擡頭正看見紅色的倒計時顯示在全息沙盤的上方,還有10分鐘就要發射了。
“不管怎樣,我必須阻止這次發射!”張曉東咬了咬牙,忽然站了起來。他走向沙盤周圍端坐的高級官員,那裏有着他熟悉,但是很少直接打交道的基地副司令劉明高。王辛浩迷茫地看着他,伸手想拉一下,但是沒有攔住。
“報告!”張曉東的聲音有些顫抖,猶豫了一下,聲音不大但是語氣堅定地又說了一遍,“報告!”
劉明高擡起頭,看見一位身着藍色工作服的工程師站在面前,年齡不大,應該還不到30歲,臉色有些蒼白。看得出來這名年輕的工程師有些緊張,雙手不安的在身體兩側晃動,頭發有些蓬松,五官端正,但也說不上英俊。
“請說。”劉明高知道這些小夥子為了此次發射,都已經連續工作了5、6天,休息很少。他打心眼裏喜歡他們,就和他當年喜歡那些和他一起出生入死的年輕艦隊戰士一樣。他知道他們都是自願選擇為國家服務,并為自己的選擇犧牲了很多,甚至生命。
“請……請您暫停發射!燃料系統可能有故障。”張曉東還不清楚自己這樣冒失的舉動會帶來什麽後果,但是那種奇怪的直覺告訴他如果不說出來,不僅是飛船上的宇航員,主發射架附近的所有人員和建築都會遭受巨大的損失。
“嗯?你是燃料供應系統組的工程師?為什麽電腦顯示正常?!”劉明高瞥了一眼輔顯示裝置上的燃料供應系統,那裏一片藍綠色,跳動的參數表明一切正常。
“不是……我是飛行控制系統3模子系統的主管工程師……但是,我感覺燃料系統出現了重大的故障,有可能引發極為嚴重的後果。”張曉東心情逐漸平靜下來,他知道無法解釋這一切,但是如果能夠阻止發射,就有可能挽救許多生命。盡管他也無法肯定究竟是什麽原因使得他感到主甲發動機的3號燃料箱有問題,但兒時的經歷使得內心深處有種強烈的意識,那就是如果能夠阻止悲劇在別人身上的發生,就可以減輕自己心中的不安、恐懼和內疚。
劉明高吃驚的看着張曉東。這時周圍的人已經聽到了兩人的對話,一位有些發福的中年官員走了過來,他身着白色的工作服,表明是高一級的主任工程師。他的身後,另一個身着白色工作服的主任工程師也跟了過來,那是張曉東的頂頭上司,周明。
周明也吃驚地看着張曉東,“曉東,出什麽事了?控制系統有問題嗎?”
“你是張……曉東?燃料系統有什麽問題?你怎麽會知道?”中年胖子緊張的說。他名叫吳全德,并不是很熟悉張曉東,所以想了一下才叫出他的名字。
劉明高的臉色嚴肅了起來。從未發生過這樣的事情。一個基層的工程師要阻止一次重要的發射,原因僅僅是“感覺要出錯”,并且報告出錯的系統也并非該工程師主管的部分,甚至也不是他本部門該管的部分。
“你叫張曉東?現在離發射只有不到9分鐘。你知道幹擾正常發射的後果嗎?”劉明高有些懷疑這個小夥子是否由于睡眠不足和精神緊張導致有些失常,看起來這樣的可能性非常之大。
“我知道。但是主甲發動機的3號燃料箱一定有問題,我的直覺告訴我的!”張曉東這時只有豁出去了,這是無法解釋的事情。他硬着頭皮說出原因,自己也清楚不會有人相信。
“什麽!直覺?直覺?!”劉明高,周明和吳全德本來嚴肅緊張的臉上都表露出無法相信的神色。周明随即有些尴尬,嘿嘿的幹笑了兩聲,心說“好你個張曉東,看我完事後怎麽收拾你,直覺!哼!這不是成心搗亂嘛!”
劉明高有些不悅,他揮揮手和周明說道,“小周,是你們部門的工程師吧?看來他最近太累了。嗯,精神,這個,可能有些不好。發射完成後好好休息休息。”他差點說出來“精神有問題”,話到嘴邊還是改了過來。
“我沒有……那個……精神……的問題”,張曉東知道時間緊迫,沒有機會解釋,這時候只有賭一把,把他知道的全部說出來,期望說服對方。
“報告首長,如果不停止發射,飛船貨艙中的19個集裝箱都有可能在事故中損失。其中18個為黑色标準箱,1個為紅色小3型集裝箱。18個黑色集裝箱中12箱裝有拆解好的核動力發動機,5個工具箱,1個雜物箱。雜物箱中有茅臺10箱,五糧液10箱。紅色集裝箱中有……”
“住口!不許說了!”劉明高盡管年輕時身經百戰,但此時不由得額頭出汗,緊握雙拳。這些集裝箱的內容都是高度保密的信息,就是箱子的個數都沒有幾個人知道。10箱茅臺和10箱五糧液是他自己偷偷安排人員放進去的,這些是給他的老戰友,現任月球基地副司令的私人禮物。此事知道的人除了自己和機長,不會超過3人。而紅色集裝箱同總參的絕密項目有關,其中有什麽他自己都不知道。因此,盡管不清楚面前的年輕工程師是什麽來路,作為此次發射的最高司令官,他必須根據最新情況立即做出決定。
沉吟了片刻,語氣堅定地大聲說道,“立即停止發射程序!”劉明高不愧是身經百戰的将軍,馬上清楚事情不是開始想象的那麽簡單。
“停止發射程序!”經過嚴格訓練的操作手在重複指令的同時毫不猶豫的立即執行将軍的命令,按下終止發射的按鈕。這時的倒計時數字顯示,僅剩2分59秒。
張曉東坐在一間20平米見方的房間裏。房間正中擺放着一張桌子,兩把椅子。屋子的東北角有一個洗臉臺和馬桶,沒有窗戶。屋頂正中是一臺360度全向全息攝像機。沒有通風口,空氣交換通過屋頂的納米過濾器完成。柔和的光線同樣從屋頂一洩而下,但是看不到任何燈管。這是一個拘留室。
伸了個懶腰,張曉東努力把自己擺在椅子中一個最舒服的位置上。不管怎樣,這一周實在有些疲勞。盡管這樣級別的發射每年都有5、6次,但是每一次都會發生一些或大或小的意外,基地的老人管這叫“發射定律”,也就是說最嚴重的問題,不到飛船上發射架發現不了。這還真是靈驗。
這個房間還算不錯,他心想,就是無遮無攔的方便有些讓人不習慣。
當劉副司令終止了發射,他就被警衛人員帶到這裏。整整2個小時過去了,沒有人進來問他任何問題。其實張曉東很清楚,這時所有的人肯定都在緊急察看發射架上的飛船。不論他的判斷是否正确,所有的燃料箱、動力系統甚至控制系統都将重新進行一次徹底的測試。而這樣的測試通常每個系統都将持續10個小時以上,甚至更長。如果“幸運的”發現了燃料箱的故障,他相信就會有人提前來問他問題。想到這裏,張曉東苦笑了一下,心說想不到救人性命也是如此的辛苦。感到有些疲憊,趴在桌子上漸漸睡着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張曉東被輕輕的推醒,他虛着眼睛适應了一會兒刺眼的光線,感覺房間比剛進來時更加明亮了。一個軍官坐在桌子對面,右手推着他的肩膀。
瞥了一眼那人的少校軍銜,張曉東看着對方的眼睛,等着他先發言。
“你好,我叫任京生,保衛處3科的科長。”
張曉東略有些吃驚的看到任京生伸過手來,和他握了握手,“你好,我叫張曉東,嗯,當然你早就知道了。”
“很高興認識你。奧,我也是航空航天學院畢業的,20級。”任京生微笑着說。
張曉東放松了下來,看來也許沒什麽問題,不然這個少校科長犯不着和自己套近乎。可是他忘了,這些專業人員對付各種人都有一套。對于他這樣的年輕技術人員,如果想從他口中得到有用的信息,那麽打消對方的防範心理是非常必要的。
“我是28級的,很高興認識學長。”張曉東并不發問,等待着任京生告訴他飛船測試的結果。
任京生微笑着看着張曉東,忽然說道,“飛船測試剛剛結束。沒有發現任何故障。”
“啊?!”張曉東張大了嘴巴,半天才緩過神來,“沒有問題嗎?不應該,應該很準的,嗯,不過沒有問題就更好了。”
“為什麽說應該很準的?有什麽根據嗎?”任京生臉上的微笑又加深了一些,不過張曉東忽然覺得這樣的笑容有些不懷好意,像是狼外婆的笑容,有所企圖。
“沒什麽,就是直覺罷了。”張曉東懶洋洋的坐在椅子裏。如果飛船沒有問題,他的罪名最大不過就是無理取鬧,延緩發射。而這樣的過錯一般是扣發3~6個月的獎金,一般不會開除公職。
“直覺?可以解釋一下嗎?”任京生微笑着說。
張曉東想了想,覺得說出來相對好一些。畢竟自己還是很在乎目前的工作的,他可不想給領導留下一個精神有問題的印象。他伸出手在面前劃了個圈子,說道,“我對于身邊的東西,一般都有一種強烈的直覺,就是可以感到……或者說猜到一些別人發現不了的情況。”
“歐?那你猜猜我手裏是什麽?”任京生緊握拳頭,将右手放在張曉東面前。張曉東咧嘴笑了笑,說道,“什麽也沒有,太好猜了。”任京生微笑着又伸出左手,仍然緊握着拳頭,“再猜猜這只手?”
張曉東笑了笑,忽然又皺了下眉頭,“嗯?奇怪,這是什麽?是個黑色的小盒子,用來做什麽的呢?……感覺好奇怪,似乎……似乎……”他不敢肯定,無法說下去。
任京生緊緊盯着張曉東的眼睛,“似乎是什麽?”
“似乎是飛船上的什麽東西,……,對了,難道就是它讓我在監控中心覺得非常不安嗎?!”張曉東的眼睛忽然瞪大了起來,他感覺有些緊張,不由自主地從椅子上欠起身來。
任京生仍然緊盯着張曉東的眼睛,兩人就這樣相互看了幾秒鐘。慢慢的,任京生将左手的拳頭放開,掌心裏是一個黑色的小盒子,非常小,長寬都接近2公分,高度大約1公分。他看着張曉東的眼睛,緩緩地說道,“這是在主甲發動機3號燃料艙內外壁之間發現的。飛船的确沒有任何故障,但是,這是一個自動爆炸裝置。當3號燃料艙消耗接近完畢時,它會自動爆炸,從而摧毀整個飛船。”
張曉東心中飛快的計算,“3號燃料艙消耗完畢?那将是在月球外軌道,那時飛船将和外軌道空間站對接。”
任京生點點頭,“完全正确,飛船将在月球外軌道空間站卸下一箱非常重要的物資,就放在貨艙內的紅色集裝箱之中。你也知道那裏有個紅色的集裝箱。”
張曉東皺了下眉頭,“好歹毒的家夥!可是他們為什麽要這樣做?安裝炸彈的人不是可以輕而易舉的在地面摧毀飛船嗎?而且如果發射架上的飛船爆炸,造成的人員和物資損失不會小于在外太空摧毀一個空間站。”
任京生搖了搖頭,“如果我們知道答案,就不會來到這裏交給你這項新的任務。”
“新任務?”張曉東用懷疑的眼光看着任京生,而對方仍然氣定神閑,面帶微笑。
任京生點點頭,“經過基地首長、總參有關部門以及基地相關部門的共同研究,首先我們認為,你作為一名技術人員,政治上是完全可靠的。基地保安處和總參有關部門經過仔細研究,已經完全排除了你的作案可能性和作案動機。也就是說,這件陰謀與你無關。”
張曉東心想,“與我有關,我能告訴提前警告你們嗎?”
“其次,這次發射你為國家挽回了巨大的損失,挫敗了敵人的陰謀。盡管,嗯,這個壞蛋我們還沒有抓住,嗯,但是,你仍然立了大功。”
張曉東嘟囔了一句,“立了大功還把我關在這裏。”
任京生伸手拍了拍張曉東的肩膀,“年輕人要相信組織,這只是暫時的安排嘛。”
他接着說道,“最後,基地首長和總參有關部門經過研究決定,明天将恢複發射。而你,将作為随行工程師和飛船一起前往月球基地。這,就是你的新任務。”
張曉東的嘴巴足足有10秒鐘沒有合上,好不容易回過神來,大聲說道,“為什麽!我不同意!憑啥,我又不是宇航員。再說了,壞蛋你們還沒抓住,怎麽可以冒險恢複發射?”
任京生的微笑這時看起來頗有些幸災樂禍,“小夥子,不要激動。你聽我解釋。首先,我們研究過你的檔案,你在初中3年級時參加過總參304所,也就是人體工程研究所的特異功能測試,并且是A3級,對吧?”
張曉東點點頭,“這沒什麽了不起的,我的檔案裏應該都有。最優秀的特異功能應該是A1級,我還差得遠呢!”
任京生微笑着說道,“現在不需要讨論誰更優秀。但是根據304所的測試,并沒有發現你對即将發生的危險有特殊的預見能力,也沒有發現你居然可以‘透視’遠在10公裏外的物體。”
張曉東搖了搖頭,“我無法預見即将發生的危險,否則,……,哎。”他嘆了口氣,心裏似乎又觸及到童年時的悲劇。
他接着說道,“透視的遠近其實和我對物體的熟悉程度有關。發射架上的“天馬-3”貨運飛船是我在研究生時着重學習的航天器型號之一,對于其中的各個艙室、模塊,我都非常了解。而且這是一個重達萬噸的龐然大物,體積巨大。可能這些都是我可以遠在10公裏外透視其中的原因吧。”
張曉東擡頭看了看任京生,發現他對這個特異功能的解釋非常有興趣。張曉東心裏清楚,一般人對這樣的事情是無法理解,甚至有些恐懼的。在幼兒園的時候,張曉東發現自己可以非常容易的找到老師放在各處的巧克力和糖果。上小學時,他發現自己可以看見同學手裏撲克牌的內容。當然,他從來沒有和任何人談起過這些,因為童年的他開始還以為人人都擁有這樣的能力,後來則是害怕說出這些會使自己的朋友從身邊離去。
當他無法掩蓋自己與衆不同的能力時已經上到了初中。由于在幾乎所有的撲克游戲中立于不敗之地,張曉東的一個同學察覺出了問題,而這位同學的父親就是304所的一名專家。于是張曉東不是很心甘情願地去做了測試,測試的主要內容是透視。在準确地說出了7個封閉箱子中的物體後,張曉東放棄了對剩下3個箱子的猜測,因為他已經從專家的臉上看到了巨大的震驚。誰也不想成為怪物,張曉東知道自己的朋友勉強可以接受他可以看見別人手裏的撲克牌,但沒有人願意和一個可以看穿一切的人呆在一起,那樣的話自己的隐私還能夠藏在哪裏?
張曉東沒有和任何人講過,其實他的所謂“透視”能力和一般的定義是完全不同的。通常一個擁有透視能力的人,需要看着某個物體,然後通過這件物體內部反射出來的某些普通人肉眼無法分辨的不可見光、波或輻射來判斷其內部情況。但是張曉東不需要,他是用“心”去感覺。也就是說任何時候,不論白天黑夜,也不管他是否看得見對方,當他關心身邊的某個物體,都可以非常容易地感覺到其內部構造。
這樣的能力,張曉東從來不願意和別人談起。因此他找了一個借口回答了任京生的問題。
任京生點點頭,“基地首長認為這次将紅色集裝箱運向月球太空站的任務非常重要,因此希望你可以随船出發,利用你的能力觀察和保護集裝箱的安全。路上發生任何異常必須立即向基地報告。”
張曉東問道,“為什麽不調查清楚後發射?需要那麽着急嗎?”
任京生搖搖頭,“沒辦法。你應該知道,下周會有一股強大的太陽風暴,并且‘月衛-1’太空站的最佳對接窗口這個月只剩下明天一天了,如果錯過,只有再等3周。總參的命令是必需在本月發射。”
張曉東知道這裏也許有官僚主義的問題,上面下了命令,下面無法不執行。這些就不是他這樣的基層工程師可以了解的了。但是內心隐隐覺得這樣的決定實際上會給自己帶來很大的風險。
苦笑了一下,張曉東說道,“這是命令,不是嗎?難道我可以不去執行嗎?”
任京生微笑着說道,“不用擔心,這次任務不僅僅增加了你,我也和你一起去。”
張曉東翻了個白眼,說道,“你去我就沒有危險了嗎?”心裏還有一句話沒說出口,“你以為你是誰!”
站在主發射架下,無論任何人都會感慨和驚嘆這個建築的巨大規模。500多米高的發射塔占地數萬平米,和它幾乎同樣高度的“天馬-3”貨運飛船在清晨的陽光下閃爍着耀眼的光芒。4臺主發動機像巨人的大腿一般支撐着蠶豆狀的飛船。盡管可以在大氣層中飛行的空天飛機擔負着目前和外太空之間的主要人員和小型物資的運輸任務,但是這種古老的,推力巨大的貨運飛船仍然是将大型貨物和大量标準集裝箱運向月球基地的最佳選擇。同古代不同的是,這樣的飛船是可以重複使用的,也就是說,除了每次發射損耗的燃料箱,飛船的其他部分都是按照重複使用100次以上的壽命設計的。
得益于中國無以倫比的工業生産能力,像“天馬-3”這樣設計載貨能力高達2000噸的大型貨運飛船共有數十艘穿梭于分布在全球20餘個大型發射基地和外太空基地之間。此外,較小型的“天馬-4”和“天馬-5”也有數百艘服務于這個全球最龐大的國家。相對于宇宙飛船,空天飛機的數量更加驚人。政府在50年前第一次星球大戰開始後不久就開放了民營企業在制造空天飛機,以及經營星際運輸等領域的禁令,因此,忙碌于地球和月球基地,乃至各個空間站之間的民用小型空天飛機的總數多達數千艘以上。這些小型航天器的載貨能力通常在數噸到數十噸之間,其中航程最遠的型號可以無需補充燃料就能夠在地球和月球之間滿載來回。
張曉東和任京生身着太空戰鬥服,站在快速向上運動的電梯中,目的是距離地面400餘米的飛船小型客艙的入口。透過鋼化玻璃做成的電梯壁向外望去,張曉東可以清楚地看到10公裏外的基地監控中心,他知道這時朋友們一定在默默地注視着自己。耳機裏不斷傳來各種指令,而這些熟悉的指令他第一次不是在監控中心,而是通過太空服中的耳機聽到。
“真是人生無常。”張曉東心想。盡管他也知道,這樣的發射如果不是人為破壞,實際上是沒有什麽風險的。這些飛船的安全系數理論上高于大部分的輪式交通工具,和大氣層中飛行的噴氣式飛機。
“有些緊張,是嗎?沒關系,第一次總是這樣。”任京生伸出帶着手套的右手,拍了拍張曉東的肩膀。
張曉東問道,“任科長,你去過外太空很多次嗎?”
任京生點點頭,“我大學畢業後在天軍第3艦隊服役過10年,之後才來到咱們基地從事保衛工作。”
張曉東好奇地問道,“為什麽不繼續在艦隊服役?看起來你應該是一個不錯的天軍軍官。”
任京生微微側了側頭,使得自己可以面對張曉東,微笑着說道,“我在戰鬥中負了傷,無法再勝任戰艦上的崗位了。”
張曉東有些抱歉的笑了一下,說道,“對不起,希望沒有讓你回憶起過去的任何不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