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宛夏?真的是你?”看清楚了那人的面容,連琦不由得驚呼出聲, “你不是已經回家了嗎?怎麽又來到了這裏?”
宛夏卻将頭扭到了一邊去, 不肯看他們, 也不肯再出聲了。
這時, 站在宛夏身前的那個男人看向了連琦,眼中疑惑神色一閃而過,揮了揮手, 示意別人将宛夏給帶下去, 才對着連琦和唐無欲道:“兩位客人認識剛才那個小子?”
連琦的面色有些不好,“這究竟是怎麽回事兒?我師兄剛剛将他從人販子的手裏救出來。”
那男子卻擺了擺手, “那樁孩童被拐案我知道,我這順昌牙行和那些人販子可不同,來我這兒的人都是銀貨兩訖,各種身契俱在, 那宛夏和我牙行簽訂的賣身契還好好地收在我這兒呢!”
“這……”連琦有些猶豫,“可是我記得, 除非是抄家沒入賤籍的人,不然是禁止買賣的。”
“那不是還有自願入賤籍這一條路麽。”那個男人說道,大概是被懷疑了, 所以語氣也不怎麽好。
連琦:……
他也不知道牙行這樣的做法是不是合規矩,不過連琦猜測,最大的可能, 這其實是一個灰色地帶,民不舉官不究。
“我是從人販子的車上将宛夏救回來的, 所以你們這個牙行,也和人販子有牽連?”就在連琦被那男人的話給堵得開不了口的時候,唐無欲冷冷地道,“知縣大人最近正為了這個案子忙的團團轉,想來,肯定會對這個線索很是重視。”
連琦眼睛一亮,對啊!他怎麽就沒有想到!
那個男人的臉色一變,他萬萬沒想到,自己不過是奉命将出逃的“貨”給帶回來,居然就惹出了這麽大的事端。
“這,兩位客人,這事情也不是我能做主的,宛夏早就被虞莺館的人給買去,賣身契也被送到了虞城。可是前不久,虞莺館來人說,事先定好的人逃了,我等這才去他家尋找,果然發現這小子躲在家中。”那個男人眼睛一轉,立刻便想好了一套說辭,卻是對于之前唐無欲的問題避而不談。
唐無欲也沒有多說,只是拉起了連琦的手就往外面走,“走吧,居知縣會很喜歡這個線索。”
那個男人見唐無欲不依不饒,臉上也變了顏色,“你們兩個,可不要給臉不要臉!”
唐無欲身形一頓,轉身冷冷地瞥了那個男人一眼,連琦适時開口,“我現在有理由懷疑,你們牙行的人,也和那個組織有什麽牽扯,說不定,你們還暗地裏和那些人販子進行了合作。”
“你們這是污蔑!”
“是不是污蔑,知縣大人自然會明鑒,就看你們敢不敢和我們走一趟縣衙了。”背後有唐無欲,連琦也幹脆“狐假虎威”了一把!
那個男人的臉色變換極為劇烈,顯而易見正在心裏做激烈的思想鬥争。
連琦又開口道:“而且,你編故事也編的像一些,前面還說宛夏的賣身契在你們牙行,後腳就說他的賣身契已經被送到了虞城,你是不是以為我們傻?”
這下又換那個牙行的男人說不出話來了,他伸出手指着連琦和唐無欲,“你們……”
“我們也不是有意和牙行作對,不然的話,也不會有事兒就來你們這兒問了不是?”連琦終于好心地開口,“這樣吧,那個什麽館的人出了多少銀子?我直接出一倍!”
那牙行的人神色一動,似乎是有點兒心動。
他們也清楚,那一起拐賣兒童案件牽涉進去的人實在是太多了,聽說當今陛下雷霆震怒,特意派出了欽差前往查案。
而且還有小道消息說,那一群人販子似乎是拐了一個了不得小家夥兒,甚至都驚動了鎮國大将軍,有可能大将軍本人也親自插手此案。
如果真是如此的話,那不管虞莺館背後的人是誰,怕是都讨不了什麽好了。
那男人心念急轉,只一瞬間就将事情給想了個明白,本身那虞莺館來催什麽的就是他随便找出來的理由,既然這兩人看着像是對那個宛夏很是在意……
于是,那男人便将宛夏的價格添了一些,報出了最後的數目,“一共是十六兩銀子。”
連琦的臉上立刻就露出了一個驚訝的神色,剛想說點兒什麽,就被唐無欲給拽了一下,沒能出口。
“好。”唐無欲答應地很是幹脆。
那男人立刻就眉開眼笑起來,“哎呦,兩位可不要嫌棄貴了,這宛夏的學問很不錯,帶回去還可以給家裏的小少爺啓蒙,這不就是不用再另外請教書先生了嗎?”
唐無欲沒應聲,只是伸手,“賣身契。”
那個男人也是幹脆,連忙喚人将宛夏的賣身契取了過來,恭恭敬敬地交到了唐無欲的手中,“還請客人勿要将此間事外傳。”
唐無欲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我不會自找麻煩。”
得到了唐無欲的承諾,那男人仿佛是放了心,親自将宛夏拖了出來。
連琦看的眉心一皺,上前幾步,将那人的手揮開,把宛夏攬進了自己的懷裏。
唐無欲又将那一份賣身契檢查了一遍,道了一聲,“如此,便兩訖了。”就要帶着連琦和宛夏離開。
恰在此時,那個前去尋人的夥計也趕了回來,身後還跟着一個滿面風霜的男人,應該就是興慶糕點的掌櫃,見連琦和唐無欲正往大門外走,不由疑惑道:“咦,客人這是……”
一轉眼,又看見了連琦身後的那個男人,夥計立刻躬身行禮,“小的見過三少爺。”
“嗯。”那個三少爺有些傲慢地點了點頭,“你們聊。”說完,就背着手晃晃悠悠地走人了。
倒是連琦,盯着那個三少爺的背影,在心裏默默地吐槽,這看着可一點兒也不像是少爺,倒像是一個狗腿子。
不過他也就是這樣一想,他們現在還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做。
也是見了那個夥計,連琦才想起,他們來這個牙行最初的目的是想找一處合适的鋪子來着。
連琦一手拉着宛夏,一手拍了拍自己的腦袋,沖着那個夥計有些歉意地道:“哦,我差點兒給忘記了,這位是……”他看向了夥計身後的那名男子,那男子看面相大約只有三四十歲,可是他的頭發,卻已經隐隐有些花白了。
連琦的心裏不由得有些猜測。
果然,下一刻那夥計就介紹道:“這位是興慶糕點的掌櫃祁柏。”
祁柏拱手與連琦見禮,“不知道這位小哥兒如何稱呼?”
“在下連琦。”
因為心裏還惦記着宛夏的事情,所以寒暄過後,連琦便直接說了重點,“祁掌櫃的那一間鋪子可是确定要轉租?”
祁柏點頭,臉上現出了一絲苦笑,“确定,就算那間鋪子的收入還成,可是賭坊已經下了最後通牒,若是再不還上,就要去砸鋪子了,到時候還是一樣經營不下去。”
連琦恍然,他說呢,不然留着那間鋪子,還上賭債不是更加容易嗎?
只是,不知道怎麽回事兒,連琦總覺得有些怪怪得。
幾人又确定了祁柏掌櫃搬走的具體時間,店裏的各種家具去向等等一些小問題後,最後又再次将租金和時間給确定了一遍,“祁掌櫃半個月之內将鋪子收拾出來,租金一年五兩,又一次性地租了十年,一共就是五十兩。”
連琦點了點頭,直接道,“若是都沒有什麽異議的話,那我們這就簽訂契書吧。”
祁掌櫃見連琦如此幹脆,不免有些驚訝,“連小哥兒不去看一看店鋪嗎?”
“在來之前,我和師兄在那裏吃過點心。”
祁掌櫃一怔,片刻後,他苦笑道,“既如此,那便簽字吧!”
※※※
将鋪子的事情處理好之後,連琦卻在宛夏的事情上犯了難。
“我們先送你回家吧。”最後,連琦道。
現在的宛夏和之前連琦看見他的時候,簡直是判若兩人。
“多謝。”宛夏的臉上沒有什麽表情,但是連琦能看的出來,他有很努力地調整自己的面部表情,好露出一個微笑來,只可惜卻失敗了,“還請兩位大哥可以通融一番,等家慈的後事辦完之後,我會……”
“節哀順變。”
在牙行看見宛夏一身孝服的時候,連琦和唐無欲就已經猜到了。可以說,宛夏身上的孝服,是促使連琦去多管閑事的最後一根稻草。
畢竟死者為大,再緊急的事情,就不能等別人家的喪事辦完麽?這又不是什麽軍國大事。
連琦摸了摸宛夏的腦袋,“你先安心将你母親的後事做好,其餘的事情,等結束後再說。”
宛夏的目光閃了閃,眼中仿佛又要滲出淚珠,不過他很快就忍住了,“多謝。”
看着在前面帶路的瘦弱身影,連琦不由得嘆氣,“這事兒要不要告訴阿瑜?到時候是照實說,還是……”
“照實說。”唐無欲的聲音很冷靜,“阿瑜也不會嫌棄。”
“來之前,阿珺還和我說,去牙行選一個丫鬟或者是小厮,我當時拒絕了,可是沒想到這麽快就打臉。”連琦一邊走一邊和唐無欲小聲說着。
“不算小厮。”
“嗯?”
“童養夫吧。”
連琦:“……”
“到了。”就在連琦正在為自家師兄的那個答案無語的時候,宛夏的聲音從前面傳來。
幾人擡頭一看,面前是一個很是低矮的土房,看着有些搖搖欲墜,連琦總覺得,可能一陣風就能把它給吹倒。
“寒舍簡陋,委屈兩位了。”宛夏開門,院子裏停着一口薄棺,棺材的前面放着幾個缺口的瓷盤和瓷碗,以及一個已經燃盡了香的香爐。在香爐的正下方還有一個陶盆,是用來燒紙的。
整個靈堂異常地簡陋,不,或許這也不能稱之為靈堂,因為連個堂都沒有,不僅如此,甚至連葬禮上會看見的白幡也沒有。
宛夏上前,跪坐在了棺材的一邊。
連琦上前,取出了三支香,認認真真地鞠躬之後,插進了前面的香爐裏,宛夏便伏地,回禮。
唐無欲也上前上了香,宛夏仍舊回禮。
做完後,連琦沒忍住問道,“就沒有其他人了嗎?”
宛夏低低開口,“鄰居已經在前幾天就來過了,我和母親也沒有什麽親戚。”
一句話,讓連琦沉默了下來,他又問,“那有什麽是我和師兄可以幫得上忙的嗎?”
宛夏搖頭,“守靈七日後,下葬即可。還有三日。”
三日。
連琦算了算時間,那應該是宛夏剛被救回來,回家之後就發現……
他又在心裏默默地嘆了口氣,再道一聲,節哀順變,便拉上門。
只不過他們并沒有立刻離開,而是走出去一段距離後,敲響了旁邊一戶人家的門。
“誰?”門被稍稍打開了一條縫,一道有些警惕的聲音響了起來。
“我是宛夏的朋友,想找你打聽一下情況,他的母親,究竟是怎麽去的?”
“還能怎麽死的,當然是病死的!”
“可是,據我所知,宛夏離開起前,似乎給他的母親請了大夫。”連琦沒直接說在家裏留下了錢,按照宛夏謹慎的性子,明面上應該不會給自己患病的母親留下太多的錢財,不安全。而直接用那些錢請來大夫,才是比較好的選擇。
“你說大夫啊,可是我就只見那個大夫來了一次,以後就再也沒來過了,可能是覺得肯定治不好就放棄了吧!不過,也是宛夏那小子回來的及時,不然的話,住的離他家近的那幾戶人家就要報官了,據說是散發出來一股子的惡臭,像是人死了好久的那種味道。”
“你說的是真的?”
這下子,不僅僅是連琦,就連唐無欲的臉上也出現了一絲動容。
“當然是真的,我有必要騙你們嗎!”說完,那人就“砰”地一聲關上了門。
連琦和唐無欲對視了一眼,“明天讓阿瑜來陪陪他吧。”
希望阿瑜那個小家夥兒,可以給他一點點的安慰,這也是連琦唯一能夠給宛夏做的了。
“當初是宛夏一直護着阿瑜,現在,也該讓阿瑜好好陪陪他了。”
“将牙行的事情告訴居知縣吧。”沉默一會兒後,唐無欲道。
“師兄不是說……”
“我不會自找麻煩,可你會。”
連琦:……為什麽自家師兄耍賴也這麽哽人呢?
※※※
三日後
剛打開門,連瑞就被門前的三個人給吓了一跳,“請問,你們找誰?”
三人中,那個長發及踝,神色淡淡的人開口,“我找連琦。”
男子的話剛剛說完,被他拉着手的那個孩子也開口,“我要找連瑜!”
連瑞的視線又落在了另外的那個孩子身上,“宛夏?”
将他們請到了正廳之後,這三人就被連琦給接手了,連瑞去書院了,八月初五就要考試了,他最近簡直恨不得睡覺也在溫書。
諸葛嘯喝了一口茶水,眉心略皺了皺,将那茶杯放到一邊,再也沒動過,阿幺也是和他一般無二的反應。
連琦也沒在意,畢竟一個是大将軍,另外一個是皇子,喝過的茶肯定比他這随便買的好很多。
倒是宛夏,看着很是拘束,最後還是連琦硬是将茶杯塞進了他的手裏,他才肯喝的,而且就算是坐,宛夏也只是坐了一半的屁股在椅子上,那架勢看着,仿佛只要連琦有要求,會立刻站起身來。
“阿琦,我這次過來,其實是有事相托。”諸葛嘯是個不喜歡廢話的性子,一向喜歡直入主題。
“舅舅請說。”
“阿幺他父親的火氣還沒有消下去,我要是就這樣帶着他回去的話,他估計要被打斷腿,他的腿才好了沒三個月,我怕再打斷會直接變成瘸子,所以想先把他放在你們這邊一段時間,如何?”
“我這邊倒是沒有問題,”連琦看着阿幺,“反正孩子多,放一個是放,放一群也一樣是放,就是,我這裏的條件可不太好,他能受得了嗎?”
諸葛嘯微微颔首,“可以,你糙着養就行。他皮實得很,八歲那年我帶着他出征過,那時候的條件可比現在要差的多了,還不是一樣活蹦亂跳。”
連琦:……
帶着一個八歲的孩子出征?這,這養的到底是孩子還是寵物?
他沒忍住看了阿幺一眼,那一眼中,滿是慈愛與憐惜,可憐的娃,能順利活到現在,可真是不容易。
“我能吃苦的!”阿幺也挺起了自己的小胸膛,“我可是一個男子漢!”
“哦?真的啊?”
“當然了!”
“來來來,”連琦将阿幺的茶杯給滿上,“成為男子漢的第一天,先從喝劣茶開始。”
阿幺:……
“剛剛是誰說的男子漢大丈夫?”諸葛嘯見阿幺吃癟,興致盎然地補上了一刀。
阿幺一臉的不服,“我喝不慣劣茶的毛病還不是你慣出來的!”
諸葛嘯愛茶的嗜好,不少人都知道,逢年過節的,別人就愛往将軍府送好茶,從小拿好茶當白開水喝,阿幺就是這樣被慣出來的。
諸葛嘯一臉的坦然,“我又沒有逼着你喝。”
阿幺:……
氣鼓鼓地轉頭,然後就看見了正抱着一杯茶水慢慢啜飲的宛夏。
察覺到阿幺的視線,宛夏擡起頭,看了他一眼,那一眼中,無悲無喜。
阿幺不由得多看了宛夏幾眼,總覺得他好像哪裏看起來不一樣了。
而就在他們兩人對視的功夫,諸葛嘯已經和連琦商量好了,他又掏出來幾張銀票,“夥食費,不用給他另外準備東西,跟着你們吃就行了。”
說完,他又看了看天,“時候不早了,我得出發了,此行大約要一個月的時間,等事情辦完後,我帶你們舅母來看看。”
等連琦終于弄明白舅母是誰,并且臉色大變的時候,諸葛嘯早已經策馬離開了。
※※※
“宛夏哥哥!”一聽那乖巧又甜膩的聲音,連琦就知道,肯定是連瑜醒了找過來了。
果然,一轉身,連琦就看見自家連瑜一個飛撲,撲進了宛夏的懷裏,而宛夏那張無悲無喜的臉上,也在一瞬間,染上了一絲陽光。
“阿幺?你怎麽會在我家?”在宛夏的懷裏蹭夠了之後,連瑜這才發現杵在一旁好長時間的阿幺。
“我為什麽不能住?”阿幺抱臂。
“因為這是我家啊……啊我知道了!”連瑜伸出了一根手指,“是不是因為你不聽話,那個美人叔叔不要你了?”
諸葛嘯只是将自己的身份告訴了連琦,至于連琦要不要告訴其他人,他也沒說,連琦也不好擅自決定。
所以,在此時的連瑜眼中,諸葛嘯就是美人叔叔,而阿幺麽……
“你真可憐,不過沒關系,我很大方,你可以把我大哥也當成美人叔叔!”
“你想得美!”阿幺怒吼,“你別想在稱呼上占我便宜,我是絕對不會叫你叔叔的!”
連瑜眨眨眼睛,“我比你小,你不能叫我叔叔的!”
阿幺:……
站在一旁看着這一切發生的連琦,突然間開始懷疑,收留阿幺的這個決定究竟是不是正确?
“在想什麽?”唐無欲從身後抱住了連琦,将下巴擱在了他的肩膀上。
“總覺得以後會雞飛狗跳,”連琦喃喃,“咱家的孩子實在是太多了……”
連瑞已經不能算是孩子了,剩下的連璎、連瑜、宛夏,現在再加上一個阿幺,怕不是要四個孩子一臺戲?
唐無欲側頭,親了親連琦的左側頸後,那裏原有一個小小的胎記狀的東西,只不過已經沒有了曾經的豔紅,而是淡淡的西瓜紅。
這是哥兒真正成人的标志。
唐無欲親了親那處紅色标志,右手覆在了連琦的腹部,“以後會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