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狩獵
子修已養了多日的傷, 段太醫道終于無恙了,子修便迫不及待恢複了從小的習慣,每日聞雞起舞。
他在受傷時發現自己內力大減,以為是傷重的緣故, 料想完全恢複還有段日子, 但是恢複習武兩日,卻越來越不對勁,他的體內感覺不到任何內力, 便是托起一只輕巧的茶盞手都會控制不住顫抖, 這已不僅僅是單純的受重傷了。
子修有些心急,非要用以前的法子調理氣息,飛檐走壁,他挑了一道高牆, 強行躍起不過半丈,身體便撞在牆上失去了平衡, 重重摔倒在地。
齊銘在他養傷時一直在照顧他,聽見動靜趕緊上來扶他。
“你才剛好, 別着急, 慢慢來。”
齊銘俯身, 為他将膝蓋上的灰塵撣去。
子修怔怔地,什麽都未聽進去,看也未看揮出一掌擊向牆壁,然後将手緩緩收回。他的手仍在顫抖。掌骨處磕破了,滿是血跡, 然而牆卻紋絲未動。
齊銘也意識到了一絲不對勁,不敢随意往那方面想,半開玩笑似地道:“你在做什麽?該不會躺久了,連如何揮拳都忘了吧?”
子修當然不可能忘,方才這一拳他已花了十分力氣。做暗衛這些年,他并非沒有受過傷,可從未像如今這樣狼狽過。
子修呆呆立了許久,又試過幾次,确定了曾經在他體內奔湧、令他驕傲的內力,絲毫不見蹤影。
“我的武功……沒了。”子修道。
齊銘原來抱過來幾只沙袋,打算和子修一起操練,聞言沙袋掉下來,砸在腳面上都沒覺察。
段太醫再一次被請過來為子修診脈,但是段太醫并不懂武,要他治傷容易,要他幫子修恢複武功一籌莫展。宋堯從宮外趕來,聽說了子修的情形,宋堯緊緊擰着眉頭,同為習武之人,他很清楚身體受了傷可以痊愈,但被廢了武功,從沒聽說還有恢複的可能。
宋堯思索片刻道:“宋家倒是有個法子,可以讓毫無內力之人在短日內獲得強勁的內力……但這并不穩妥,時間一到,非死即廢,與自殺無異。除此以外,沒聽說有別的辦法能将內力重新找回的。”
子修一直在沉思,聞言只是眼珠動了動,身為宋家人,他也清楚這法子,這是急需內力禦敵之際,萬不得已才用的,并不能解決他的問題。
宋堯拍拍子修的肩,道:“就算沒有武功,你還可以做許多別的事。你別……”
宋憨憨衆多安慰之言還未說完,子修漠然将眼睛挪向某處。
宋堯見他完全不想聽,輕輕一嘆:“你自己看着辦吧。”
齊銘去送宋堯,再三确認了子修的情況,走過來道:“宋小哥,你以後打算如何?”
子修望向窗外一片樹影,并不吭聲,他握住杯盞的手仍在顫抖。
他的傷已痊愈,并不需要守護了,齊銘怕他想不開,仍偷偷守着他,時不時跳出來,與他說話。
只是子修不知在想什麽,甚少應答。
這幾日,齊銘見他一直固執地拿着茶盞,怕他累到,借口為他換茶,将茶盞收走。
只是才剛把茶盞拿到手,齊銘便愣住了。
這茶盞只是外形雕得像,實際是個實心鐵塊,比平常所用沉多了,齊銘須臾明白了子修的用意。
失去了的武功既找不回來,那便重新開始修煉。
宋子修從來沒有放棄過自己,寧可從頭開始,也不會想不開。
齊銘将茶盞放回子修手中,子修輕聲道:“多謝。”
一旬之後,這只手再托任何茶盞,已穩穩當當,不再搖晃。
慕容駿聽說子修失去了武功,召段太醫詢問了多次,發現段太醫根本不是這塊料,太醫院其他太醫也不行。
慕容駿很看重子修,果斷張貼皇榜,重金尋找民間的名醫,看能不能找到辦法讓子修恢複。
齊钰也擔心子修,想想子修失去武功正是宋君所害,心裏挺矛盾,他還懷着孕,按他掌握的一點現代知識,幫不上什麽忙,齊钰只好請段太醫多查查古籍,說不定還能找到一個恢複功力的古方,缺什麽藥材,大家再一起商量。
子修自己,只最初在齊銘面前露了一回感傷,在帝後面前,依舊還是以前那個沉默可靠的宋子修,有何名醫、藥方全都照單全收,毫無進展也從不抱怨。
子修已決意從頭開始,宮中畢竟不大方便,齊銘便帶着他離宮,回去承恩公府,從長計議。
這是齊銘第一次登承恩公府的門,子修“失蹤”這麽久,齊銘已替他準備好了說辭,可是府門打開,到處都是灰塵,偌大的公爵府,連個過來迎接的下人都沒有。
齊銘瞠目結舌,承恩公是到底如何做到将一座好端端的府邸,變成荒郊野宅的?
子修道:“你別亂想,我公務多,甚少回來,府裏就我一個,偶爾能住就行,人多還得費心打理……你稍等,我這便收拾,挺快的。”
齊銘:“……”
齊銘回想自己管得井井有條的唐國公府,承恩公府簡直有毒。
子修邊說着,一本正經捋了捋袖子,齊銘哪能讓他親自動手,認命地道:“你放心練你的,我來……”
齊銘把唐國公府的得力家丁抽調了好些挪到承恩公府,一番清掃之後,好歹讓承恩公府能住人了,齊銘又把廚娘也召了過來,連貓狗都養不活的承恩公府,也生起了竈頭,有熱飯熱湯吃了。
子修看了一眼贊嘆道:“你真行。”
齊銘本來覺得自己大材小用,得了贊反而有些得意。
挪過來的人,也不讓回去,就在承恩公府照應着,齊銘拍胸脯答應,這還是唐國公府的下人,是過來幫忙的,無需承恩公操心,暗地裏多給了他們半個月的月錢。
這就導致唐國公府剩餘的下人們,各個都想往承恩公府跑。
子修本不欲在內務上多花心思,府裏有齊銘在,他更輕松了些,全身心都投入到練武上,自從武功廢了之後,他的基礎與剛開始練武的孩童差不多,重新撿起來,卻比初學者要容易。
每一日開練,齊銘都會旁觀,經常看着他練習最簡單的運氣到深夜,子修太想盡快練回去,齊銘怕過猶不及,反令他把身體熬壞了,掐着點就叫他去休息,子修暗恨,可是反抗無能,論武力他已打不過齊銘了。
子修嘗試說服齊銘無果,反惹來齊銘不解地盤問:“天下太平,為何還要這麽拼?”
子修擦去額上的汗珠,眼神堅定:“我是暗衛,不拼怎麽行。”
齊銘頓了頓,暗示他道:“可你也是承恩公,你有沒有想過,皇上封你當承恩公是何意?”
子修搖頭,他只知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齊銘神秘一笑:“我就猜你不懂。皇上是把你當成了自己的弟弟,希望你能好好休息、享清福,而不是總為他拼命……你已為他做得夠多了。”
子修倔強道:“那又如何,我身上不光有暗衛的使命,也有我爹臨終的托付,只要還有一絲可能,我便不能離開。”
齊銘拗不過他,一笑道:“好,不過你一個人練,終究枯燥了些,不若我也加入,我陪着你,你可以教我宋家的武功,我教你射箭,包你百發百中,但是大家都要按時休息,如何?”
“好……一言為定。”
子修自受傷之後雙眼難得冒出了光彩,他當然清楚齊銘善于射箭,還曾救過他,而他再怎麽練,功力一時半會兒恢複不到從前,但是若能在射箭有所突破,倒也挺不錯。
就這樣齊銘想方設法,總算讓承恩公府的生活步入正軌。
齊钰得到齊銘提醒,知道子修在從頭修煉,機靈勁又上來了。
既然能讓人恢複原本功力的藥沒有,能幫助修煉、強身健體的藥總好找吧?
齊钰催着整個太醫院找藥,承恩公府很快被一車車的人參、鹿茸、天山雪蓮淹沒。
不僅如此,齊钰還帶着慕容駿,去承恩公府探望子修和齊銘。
子修仍是老樣子,一刻也不得放松。
齊钰悄悄問齊銘:“不若讓皇上下令,別讓子修如此辛苦?”
齊銘搖頭:“這是子修自己的意思。皇上是可以讓他停下來,可是……”
齊銘注視着汗如雨下沉迷練功的子修,嘴角勾起一抹不容忽視的弧度。
他眉眼跟着染上充滿希望的淺笑,道:“可是能繼續習武,子修會很高興。”
齊钰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太子也是如此告訴他的。
齊钰腹中的孩子轉眼已六個月了,肚子也逐漸顯懷。
以前劉太醫巴不得他日日卧床不動,這會兒巴不得他每天都能把皇宮走遍,據說孕後期多走一走,便于生産。
自從對外宣布皇後有孕之後,朝臣們又跪求了幾次,請皇帝舉行大選,挑選秀女充盈後宮。
齊钰覺得這幫臣子很搞笑,他不能生的時候,勸皇帝納妃,如今能生了,還是勸皇帝納妃,敢情妃子是一定要納的,不納妃就不像個皇帝。
齊钰不管前朝如何,但凡有到他面前,請他出面向皇帝說情納妃的,齊钰根本不必花心思想對策,只要捂住肚子蹙起眉頭,輕輕喊一聲“疼”,有時裝得不大像,嘴角還挂着餅屑,假得香梨香杏都沒眼看,可是皇帝總會以這些人驚擾皇後為由,大發雷霆将這些人拖出去打板子。
他與慕容駿合作無間,久而久之,大臣都知道皇後肚子疼是假的,皇帝要打板子卻是真,也沒人敢去觸黴頭提納妃了。
很快,就到了本朝一年一度的皇家狩獵。
皇帝按例要領着群臣狩獵,通常皇後也要随行,只是齊钰懷了龍嗣不可能騎馬,慕容駿也不放心将他一個人留在宮中,便帶着齊钰一起坐龍辇到了圍場,将齊钰安置在他的龍帳中。
這場狩獵,不僅昭示皇恩浩蕩,亦是貴女相看夫婿的好時機,原本還懷有小心思,想趁着狩獵努努力邂逅皇帝的貴女們,見皇後也來了,頓時歇了這份心,皇帝有令,皇後雖不參加狩獵,但禮不可廢,衆人依舊要在帳外向皇後行禮。
朝臣、貴族們穿得整整齊齊,頂着凜冽的寒風下跪行禮,殊不知帳篷裏點了十多只火盆,燒着無煙無味最好的銀霜碳,溫暖如春,皇後裹着一身銀狐皮制的雪白鬥篷,捧住球一樣的肚子,歪在皇帝懷裏呼呼大睡,龍帳中針落可聞。
等皇後睡醒,皇帝親自為他淨手淨臉,柔聲哄了幾句才起身上馬出帳,皇帝走之後,宮廷侍衛、暗衛立刻将龍帳團團圍住,大臣們愣是連皇後的一片衣角都沒見到。
齊钰洗了臉仍有些迷糊,香梨香杏将他愛吃的點心熱好,盛在水晶鳥的糖果碟子裏端過來,齊钰才慢騰騰打開鳥肚子,挑出一塊酥軟的豌豆黃啃了一口,江禾便笑着來報皇上獵到了第一頭鹿,賞賜給他,請他随意處置。
鹿馬上便被擡了進來,這是一頭罕見的白鹿,慕容駿已命人事先處理過傷口,不再是血淋淋的,巧的是鹿還活着。
齊钰喜歡這鹿,起了養的心思,既然太子讓他處置,他便請江禾替他把鹿放到籠子裏好好養着。
皇帝獵到的獵物,一般會分賜給受寵的朝臣,慕容駿先給了他,然後是未出世的皇嗣,接下去才是其他人,在寵他這件事上,完全是不遺餘力,怎麽高調怎麽來。
齊銘與子修也雙雙參加了此次狩獵,唐國公和承恩公都是皇帝看重的臣子,又都年輕未娶,想要搭讪的大有人在,誰知這倆剛一亮相便組隊跑得不見影了,齊銘借此機會教子修射箭,齊钰收到了來自哥哥和子修的禮物,一大堆兔子,他舍不得把太子的賞賜殺了吃,這些兔子來得正好,命人細細收拾幹淨之後烤好,轉贈給慕容駿與齊銘他們。
齊钰啃兔肉啃得滿嘴流油,不多久廢帝四皇子與五皇子過來請安,這次狩獵,宗室也請皇帝帶上這兩位弟弟以示皇恩,齊钰心情不錯,慷慨地命人入帳,把烤兔子也分給了他們。
四皇子先接過道了謝,猶豫着沒吃,五皇子道謝之後直接吃了。
“皇嫂,這兔子好好吃。”
五皇子嘬着胖胖的手指,還想再讨一點。
齊钰欣然同意,他還記得生辰時五皇子送了他一只五彩龜,如今就在蕊珠宮養着,他對五皇子印象還不錯,笑着要再分一只兔腿過去,五皇子忽然身子晃了晃,嘴裏吐出了一口黑血,往前栽倒在地。
齊钰大驚,手中兔腿也不敢再吃了,香梨香杏還有江禾都過來将他護在身後,暗衛立即朝天發出信號示警,這是皇帝要求的,若皇後有任何事,立刻急召他回返!
見此情形,齊钰慌張的心鎮定下來。
他怕是又遭算計了。
被太子寵得找不到北,都快忘了人心險惡,不過有人護,他并不害怕。
齊钰定定神,令随行太醫過去給五皇子診斷,也令暗衛,将他手邊的烤兔肉都收起來進行檢查。
太醫很快得出結論,五皇子是中了一種常見的毒,所幸中毒不深,目前還有氣息,太醫已在救治。
五皇子的生母,原廢帝妃嫔陸氏哭着守在五皇子身邊,時不時擡起流淚的雙眸,憤憤然瞪着齊钰。
五皇子吃了皇後賜的兔肉倒地,首先都是會懷疑到皇後身上。
陸氏哭着道:“皇後這是何意,若是看不慣我們母子,直接請皇上将我們母子轟出去便是,何苦要害我的骐兒,他是我唯一的命根子了,若他有個三長兩短,我也不活了!”
四皇子生母袁氏也在,想到了自己與四皇子的處境,也跟着紅了眼圈。
幾位宗室老王妃急糊塗了,竟敲着拐杖質問:“皇後,你如何解釋?”
“什麽解釋?”
齊钰被陸氏哭得頭疼,揉了揉太陽穴道:“這兔肉本宮自己都吃過,兔肉裏有沒有毒,待暗衛查過再說。”
陸氏認準是齊钰下的手,對齊钰充滿仇恨,不住泣道:“可是皇後所賜兔肉,與骐兒吃下去的并非同一只……即便查出皇後用的兔肉沒有毒,這又能證明得了什麽呢?”
“這的确不能證明什麽。”
帳外有人騎馬,不顧規矩急切躍入帳內。
帳中諸人都跪下了,一襲龍袍從陸氏身邊飄過。
“皇上,骐兒是您血親,求您為骐兒做主!”
陸氏如蒙大赦,哭着向龍袍叩首。
“阿駿,你來了。”
齊钰歡喜地要起,結果肚子太大一下子竟沒能站起來。
慕容駿并未搭理陸氏,直到越過陸氏之後,才下馬快步過去扶住齊钰。
待齊钰重新坐穩,慕容駿轉頭望向陸氏,冷冷地道:“陸氏,你方才說得對,皇後若是看不慣你們母子,讓朕将你們攆出去便是了。朕可以告訴你,你和你兒子至今能留在宮中,是皇後向朕求來的。除了他,朕不會看任何人的面子。往皇後身上潑髒水之前,你自己先掂量清楚,夠不夠分量!”
皇帝根本不理她,又接二連三地打臉,陸氏乍一聽就有些發抖,怎麽回事,不是皇後要針對她母子二人嗎,怎會是……皇後幫了她?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在2019-12-01 18:21:48~2019-12-02 18:09:30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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