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這日是初一。
家家戶戶張燈結彩,街道上是拿着風車炮仗到處跑着的小童,歡聲笑語聲讓這個寒冷的冬日也多了幾分暖意。
鈕钴祿阿林保的家就在京城南邊,左鄰右舍也都是些窮苦人家。
阿林保一家在這邊也算不上富貴,頂多有點兒權勢罷了。
魏珠帶着幾個太監騎馬在鈕钴祿府門前停下的時候,還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
“就是這兒?”魏珠手中拿着鞭子,将鞭子一揚,指着灰頭撲臉的小二進院子,驚疑不定地問道。聽說福貴人外家不顯赫,可沒想到竟然落魄到這種程度。
這住在南邊也就罷了,咋還成這樣了?
說出去,誰能相信這是福貴人的外家?
“沒錯,就是這兒。”
負責帶路的小太監點點頭說道。
此時,左鄰右舍已經有人探頭出來瞧瞧情況了,他們這地方平日裏哪裏有達官貴人過來,今兒個竟來了這幾位公公,也足夠叫人好奇的。
“這是怎麽回事?皇城裏的公公怎麽會到咱們這地界來?”
左邊一戶人家推開門,朝魏珠他們張望了一眼。
那人才剛冒出頭,就被屋裏的人給拉了回去。
開玩笑,這是宮裏頭的貴人,要是脾氣不好,随便教訓他們幾下,都夠他們吃不了兜着走了。
魏珠翻身下了馬,他帶着幾個太監走到那緊閉着的大門前面,嫌棄地看了下門把上的灰塵,對着身後的小太監揚了揚下巴,“敲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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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魏公公。”小太監立即上前,抓着銅圈砰砰地敲了幾回門。
過了大概一會兒功夫。
屋裏頭就響起一把清朗的聲音,“我爹娘不在家,幾位若是要讨債的,等日後再來吧。”
魏珠聽到這話,心裏頭就咯噔了下。
他忙說道:“閣下可是福貴人的弟弟,咱家是奉了萬歲爺之命,給令尊令慈送東西來的。”
萬歲爺?
左鄰右舍的人都被這三個字震得魂飛七天了。
這是萬歲爺派來的人,那豈不是天使了?
“這什麽情況?阿林保那家夥立大功了不成?”
有人嘀咕道。
“他那種人怎麽可能立大功,你剛才沒聽到福貴人嗎?阿林保不是有個閨女被送入皇宮去了,好家夥,沒想到那閨女竟然有這樣的造化,當年我瞧着就覺得她不同凡響。”
其他人駁斥道。
門內。
躲藏起來的阿林保和常佳氏立即沖上前,拉開了門,震得一陣灰塵都濺了起來。
魏珠這時候不好嫌棄,只好後退一步,打量了打開門的兩個人,他的眼睛從阿林保和常佳氏的臉上掃過,心裏嘀咕道,這福貴人雙親的模樣可真夠磕碜的,真是不曉得怎麽生出來福貴人那樣容貌的人。
“下官/民婦叩見天使。”
阿林保和常佳氏一見到魏珠,就迫不及待地想要跪下。
魏珠忙攔住他們,道:“鈕钴祿大人和福晉且慢行禮,今兒個咱家是替福貴人傳話和送東西來,另外,萬歲爺還給您二位賜了福字,您二位快去換一身衣裳吧。”
阿林保和常佳氏這才反應過來,慌慌忙忙引着魏珠等太監們進了院子。
這小二進院子蕭條寒酸得一眼就能望到底去。
“公公稍等,我等這就去換衣裳。”
阿林保帶着常佳氏進去更衣。
魏珠幾人被落在大廳,一時竟不知道該坐還是該站。
這坐吧,這大廳裏的椅子都有一層灰,也不知道多久沒打理過了。
這幹站着,又太尴尬了。
魏珠一行人替康熙辦事,見過的場面不少,像今天這樣的還是頭一回。
一旁站着的裕椂忙主動拿出帕子把桌椅擦了擦,對魏珠等人說道:“公公們請坐,我這就去給您幾位倒茶來。”
“不忙不忙。”
魏珠忙喚住裕椂,他眼神打量了裕椂一番,問道:“你是福貴人的弟弟裕椂吧。”
“沒錯。”
裕椂點了點頭,他此時心裏是既高興又有些緊張。
姐姐進宮這麽久,他一直都沒聽到什麽消息,早就擔心的不行,偏偏他又不認識宮裏頭的人,別說打聽消息了,他連該跟誰打聽消息都不知道呢。
“果然是一表人才,如今可還在念書?”
魏珠親切地問道。
裕椂有些受寵若驚,他低下頭,有些尴尬地說道:“已經沒去私塾了,只在家看些四書五經。”
魏珠聽了,眉頭微微皺起。
正要再問話的時候,阿林保和常佳氏換了身衣裳回來了,還帶了個胖嘟嘟的小胖子。
那小胖子滿臉桀骜,正不耐煩地甩開常佳氏的手,“我不用你牽,我自己走。不過是見個太監罷了,有……”
小胖子話還沒說完,就被阿林保捂住了嘴巴。
阿林保尴尬不已地對着面色如常的魏珠說道:“公公莫怪,童言無忌,童言無忌。”
“呵呵。”
魏珠皮笑肉不笑地笑了一聲,他站起身來,對阿林保等人說道:“諸位跪下接福吧。”
“是。”
阿林保拉着小胖子跪了下去。
常佳氏也跟着帶着滿臉喜色下跪,裕椂跪在後頭。
一家人聽了魏珠念了一番客氣話後,就戰戰兢兢地接下康熙賜下來的福字。
這大年初一賜福乃是康熙爺一直以來的習慣。
但能得到他老人家賜福的要麽是權貴人家,要麽是皇親國戚。
這阿林保一家這回能得到福字,真是上輩子燒了高香了。
“奴才叩謝萬歲爺。”
阿林保接過福字後,連忙磕了個響頭。
這回魏珠卻沒有攔他。
等賜福完後,魏珠又示意身後幾個太監把福音交代的包裹交給了各人。
阿林保和常佳氏拿到包裹,都默契地掂量了下手中的分量,意識到裏頭東西很沉後,兩人臉上都快笑開花來了。
“真是勞煩貴人惦記我們了。”常佳氏裝模作樣地感動地說道。
她用帕子擦了擦眼角壓根不存在的淚花,感慨地說道:“也不枉費當娘的以前那麽照顧她。”
裕椂聽到這句話,只覺得惡心透了。
照顧,她對姐姐所做的那些事情簡直罄竹難書,就算是人販子恐怕也比她心地善良。
魏珠眼眸中掠過一絲嘲諷的神色。
他見的人多了,真話假話一下子就能聽出來。
不過,這會子也不是他說話的時候,何況這還是福貴人的家事,其他人插手不得。
小胖子見人人都有包裹,只他沒有,頓時不樂意了。
他立即伸手去搶裕椂的包裹,裕椂哪裏肯把東西給他,一争執包裹就散了開來,掉出幾張銀票子出來。
“錢,是我的錢!”
小胖子立即伸出手去抓住那錢。
魏珠眉頭一皺,對身後的太監示意了一眼,那太監立即上前,一把抓住小胖子,其他太監機靈地上前把銀票撿了起來,遞給了裕椂。
“鈕钴祿大人,貴人在咱家臨出宮前還囑咐了一番話,您幾位且留神聽聽。”
魏珠這會子是要多讨厭這一家子就有多讨厭。
這貪財沒錯,可是在大庭廣衆下鬧得這樣,未免太丢臉了。
阿林保臉上絲毫沒有在意的意思。
他對魏珠說道:“公公請說。”
“貴人說了,她在宮裏頭日子過得很好,萬歲爺和太皇太後都很照拂她,讓您幾位不必擔心她,另外,還囑咐裕椂公子,私塾的功課不能落下,回頭她是要檢查的。”
魏珠在後尾那句話重重地發音。
那阿林保和常佳氏渾然不放在心上,心裏頭都只惦記着裕椂的錢,在他們看來,福音還是那個任由他們打罵搓揉的女兒,哪裏有做爹娘的聽女兒的話。
魏珠瞧見幾人臉色,心裏頭就氣不打一處來。
見過蠢貨,還真沒有見過這一家子這樣的蠢貨,怕是一頭豬都比他們聰明。
為了辦好差事,他不得不把話掰碎了揉碎了講,“鈕钴祿大人,貴人今時不同往日,她是主子,這主子說的話,下人可不敢不聽。”
阿林保聽到這話,先是愣了愣,而後毫不客氣地說道:“福貴人就算再厲害,我也是她老子。”
“你是他老子,可是君臣父子,貴人是主,你是奴,這些話咱家本不該講,但是今日講了,索性也講明白。貴人的話咱家已經傳到,您幾位要是不照辦,回頭貴人一惱,您這差事恐怕是要說沒就沒了。”
魏珠笑眯眯地說出瘆人的話,“說句難聽的,您幾位還比不上貴人一根手指甲高貴呢。”
阿林保和常佳氏被魏珠說得臉上一陣青一陣白。
他們都以為福音飛黃騰達,他們身為爹娘,便能夠随心所欲地吸她的血,仗着她出去耍威風,卻沒想到福音根本就不是他們能夠拿捏生死的人,如今拿捏生死的人是福音!
“我要錢,阿瑪,額娘,快把這竹竿的錢給我。”
小胖墩被提了起來,還拼命掙紮。
阿林保正滿心緊張,聽到他這樣吵鬧,當下又怒又急,啪地一聲甩了小胖墩一個耳刮子,“閉嘴,這錢是貴人給你哥哥的,不許拿。”
小胖墩被打得頭暈眼花,整個人都懵住了。
常佳氏雖然心疼,卻也不敢當着魏珠的面放肆。
魏珠笑眯眯地說道:“咱家的話已經傳到了,裕椂公子,您這書還是得念的,回頭下場考試,中了舉人,娘娘也臉上有光。”
“是,是。”裕椂激動得都不知道說什麽好了。
他捧着銀票,只覺得手中那幾張輕飄飄的銀票有如泰山一般重,心頭暖洋洋的,阿姐就算在宮裏頭,也想着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