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說得輕巧扯根燈草
一下午,窦成都沒有出屈重的房間門,就在床上攤死狗。
屈重也沒再出門,拿了本書往角落漆面斑駁的木椅上一坐就是半天,直到傍晚才出去做飯,然後進來在床邊坐了下來。
“有心事?”屈重伸手摸了摸窦成的額頭,确定人沒事後問。
窦成沒吭聲,揮開屈重的手翻身趴着。
這脾氣鬧得可真莫名其妙,但屈重也沒在意,甚至還笑了笑。
“起來吃飯吧,吃飯再繼續狗帶。”
窦成無語的翻回身。
“你他媽……”
“嗯?”屈重挑眉打斷窦成。
“算了。”窦成翻身起來,及拉着鞋朝客廳走。
飯菜已經擺上了桌,甚至飯都盛好了。
窦成也沒客氣,拉開凳子坐下就開吃,那狼吞虎咽的模樣,不像是幾輩子沒吃過飯,倒像是在撒氣。
屈重在他對面坐下,優雅的拿起筷子:“因為拆遷的事?”
窦成吃飯的動作一頓,可也只是一頓就繼續埋頭猛吃起來。
“還以為在這個世上,沒有你在乎的東西。”屈重知道自己猜中了,感慨的說了一句。
“誰說沒有?”窦成滿嘴飯菜的含糊反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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屈重就樂了:“街霸?”
“啊。”窦成煞有介事的點點頭:“等老子混到夠買拇指粗金項鏈的時候……”
屈重:“你确定是項鏈而不是狗鏈子?”
窦成:“……操!”
“等混到夠買拇指粗金項鏈的時候怎麽?”屈重一邊挾菜一邊問。
“那我就是這個。”窦成騰出左手比了個大拇指:“街霸,到時候青龍幫算個球,一樣讓他們老大跪下叫爸爸。”
屈重更樂了:“你是對街霸有什麽誤解?”
窦成翻了個白眼:“我在你眼裏,看起來很像白癡?”
“是你自己裝得像個白癡,我只是配合你而已。”屈重忽然正色的看向窦成,臉上的笑雖收了起來,眼底卻漾着溫柔:“現在好受些了嗎?”
窦成握着筷子的手緊了緊,臉上的表情終于有些繃不住了,舌尖頂了頂腮幫,才壓下喉頭的哽咽。
“這房子,是我爸媽留給我的唯一念想,如果連這個都沒有了,我……”窦成矬了矬後牙槽:“我就真的什麽都沒有了。”
“誰說你什麽都沒有?”屈重伸手揉了揉窦成有些偏長的頭發:“你有他們最寶貴的回憶,哪怕外界因素随着時間消失,你的回憶永遠都是你深埋心底的寶藏,任何人都搶不走。”
窦成有些驚訝:“想不到你還挺會安慰人的。”
“書上看到的。”屈重給窦成挾菜。
“什麽書?勞什子的傷痛文學?你還喜歡這種,沒看出來啊?”窦成一邊吃一邊打量屈重,怎麽看都看不出半點文學氣息。
“不知道什麽書,挺舊的了,豎排印刷,一九一二年的陪葬品。”屈重一臉雲淡風輕。
“誰的陪葬品?”窦成下意識問出來才反應過來不對勁,頓時後脖頸一陣涼飕飕。
“屈家祖墳。”屈重吃好了,放下碗筷擡眼看向窦成。
窦成:“……”
晚上兩人先後上床,見屈重又拿起那本書靠坐在床頭看起來,窦成沒忍住觀摩古董名著的好奇湊了過去,卻發現那根本不是什麽名著。
“我書讀的少你別騙我,雖然這些繁體字我大多不認識,但是戲本兩個字我還是認識的,這應該跟你拽的那兩句傷痛文學毛關系都沒有吧?”窦成滿臉都是被忽悠後的不滿。
“真沒騙你。”屈重将書翻到最後一頁,然後指着右邊最下角的一排繁體小楷:“就是這句。”
窦成仔細看了看,依舊不認識,但基本能連猜帶蒙的拼湊出幾個簡單的字來,暫且相信了屈重的話,不過卻是對這寫了這種句子的戲本更感興趣了。
“這什麽戲本啊?”窦成好奇的問。
屈重翻回前面繼續看:“聊齋志異。”
窦成:“……”
翻了個白眼,窦成默默的縮了回去。然而躺了沒一會兒,就開始翻滾烙餅。
“睡不着?”屈重翻動書頁,眼角餘光瞥了窦成一眼。
“閉上眼睛就看到被鬼掐。”窦成煩躁地蹬了蹬被子:“這樣的見鬼日子,啥時候是個頭啊!”
“有句話叫:不在逆境中滅亡,就在逆境中成長。”屈重眼睛盯着書上,嘴角勾着笑:“只有弱者才能期盼太平,而強者只會創造太平。”
窦成聽得一愣:“啥意思?”
“意思就是……”屈重合上書,轉手放到床頭櫃上,這才看向窦成:“既然不知道這種見鬼的日子什麽時候是個頭,與其每天擔驚受怕,比如讓自己變得強大,去克服去适應,甚至讓自己變成鬼見愁,這可比你那街霸志向遠大多了。”
窦成:“……說的輕巧扯根燈草。”
“是不輕巧,你就說你有沒有那本事做到吧?”屈重點點頭,居然用起激将法。
“激将法對我沒用,雖然不知道你又在打什麽主意,但別企圖用激将法忽悠我。”窦成閉上眼睛,可沒閉一會兒又睜開了:“其實見鬼也并沒什麽,要說怕是真怕,但也挺刺激的,就是有一點挺操蛋的,想見的見不着,全是一堆打醬油的,我爸媽去世這麽多年,別說見,做夢都沒夢到過。”
話一出口,窦成就特不自在的摸了摸鼻子,總覺得今天的自己跟中邪似的,變得特麽多愁善感,連自己都嫌棄。
屈重伸手揉了揉窦成的頭:“傻瓜,就是見不到才好。”
窦成被屈重那寵溺的語氣弄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一臉嫌棄的搓了搓胳膊。
屈重笑笑,也不在意:“你看不到他們,說明他們現在很好,人死燈滅魂過忘川,六道輪回才是正果,這世間孤魂野鬼,不管是機緣巧合還是執念太深,都是身不由己,鬼魂向往輪回,就像人向往生是一個道理。”
窦成也不是真的那麽不識好歹,他聽得出來,屈重這是在變相的安慰自己,這份情他還是領的,難得收斂頑劣,對他溫和的笑笑:“謝謝。”
“我說的都是實話。”屈重的确有安慰窦成的成分在,但也的确沒瞎編,頓了頓還是又提了一句:“不過,我說的讓你自己學會變強大這點,你可以再好好想想,是人就得有個目标,你已經渾渾噩噩二十三年,難道還要繼續渾噩下去嗎?別說你那什麽街霸,你自己心裏清楚靠譜不靠譜。”
“啧,你訓兒子呢。”窦成皺了皺眉,有點不自在,倒也沒覺得生氣不爽。
“我要有你這麽個混蛋兒子,早就打死好幾回了。”屈重笑了笑,關燈躺下,原本沒什麽存在感的血燈籠在黑暗的襯托下也一下子紮眼起來:“睡吧,我給你說的你自己好好想想,想清楚了再找我。”
窦成沒睡,他正睜眼一眨不眨的看着懸挂床頭的血燈籠呢,越看越覺得詭異,但卻奇異的讓人安心。不知不覺放空大腦,連什麽時候睡過去的都不知道。
之後的幾天,屈重沒出門,窦成也跟着閑在家裏。
別說這樣的日子還真挺無聊的。
窦成本來就是個閑不住的人,然而情勢所逼,他現在都快宅發黴了,可是今非昔比,他現在要浪浪不起,刺激……倒是挺刺激的,特麽玩兒的就是生命!這麽一來,仔細想想屈重之前的話倒是覺得挺有道理的,這見鬼的情況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是個頭,他總不能一直這麽躲躲藏藏憋屈着過吧?
但是,屈重所謂是變強是什麽意思,難道是讓他學怎麽抓鬼?
呃……這是讓他當道士?
腦子裏閃過自己跟着一群道士敲鑼打鼓咿咿呀呀做道場的場景,窦成冷不丁打了個哆嗦,實在有點想象不能。他其實一直覺得道士做道場就是招搖撞騙,有時候一段經文翻來覆去能唱上一兩個小時,咿咿呀呀有的話聽懂了有些壓根兒是鳥語,還不如他們這明搶呢。
不過窦成也沒有過多琢磨這事兒,因為第二天,隔壁九十歲的高奶奶去世了,據說是外出撿垃圾時突然疾病死的,被人發現的時候倒在垃圾場那邊的垃圾堆裏,身體都僵硬了。高奶奶是個早年死夫晚年喪子的孤寡婆子,也沒什麽親人,喪事都是街坊鄰裏幫忙操辦的,窦成小時候受過老人家幾次小恩惠,所以這事兒他主動過去幫忙了,還主動頂替了老人家兒孫的位置,幫忙給披麻戴孝端了靈。
因為是鄰裏幫忙,喪事從簡辦得挺倉促,只當天找道士給意思意思走了個小道場,第二天就火化下葬了,而墓地就選在城郊亂葬崗。
高奶奶出殡那天天氣不好,一大早起來風大雨也大,刮得沿街的雨棚嘩啦啦的像是要被掀飛似的。原本打算去送送的人很多也就打消了念頭,畢竟非親非故的,大家做到這份上就足夠了,沒必要再風吹雨淋的跟着折騰,所以到最後,也就負責端靈的窦成跟着道士一路吹吹打打的将老太太的骨灰送上山。
那天正好屈重有事,一大早就離開,所以上山這趟他并沒有陪着。
不過也是巧,就經過劉瞎子店鋪門前時,正好也趕上屈家人來取件兒,小物件都是被人拎着或者抱着,像靈床靈房這種則是四人擡。一路吹吹打打,那陣仗可比這邊喪葬隊熱鬧多了,而他們的目的地與他們相同,也是前往城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