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最終阿爾瓦給克裏斯做了個檢查,然後把他們趕了出來。
“物理性傷害,無法生育,無發#情期,信息素紊亂,峰值不高于日常狀态的一點五倍,遠低于發情期信息素水平。”阿爾瓦平板地說,“無法治療,不過除此之外也沒有大礙。”
“可是……”
“缺乏體#液潤滑不是因為他有病。”阿爾瓦皮笑肉不笑地說,“是因為你啊,多半尺寸時間技術全部爛透了吧。”
門再次發出咣當一聲響,安敘眼疾手快後退一步,對着緊閉的門咂了咂嘴。本次唯一的收獲是一枚鐵片樣子的東西,可以暫時把克裏斯的項圈打開,相當于它的鑰匙。項圈是那種咬合卡死後無法打開的款式,羅蘭公爵寄給她項圈時,可沒準備讓她把這東西再脫下來。
安敘轉頭看克裏斯,對方沒多大反應,似乎在走神。從外面逛完回來之後,克裏斯就不再抗拒被檢查了,只是時不時看向安敘,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怎麽了?”安敘問道。
克裏斯沒回答,她也無所謂,反正只是随口一問。安敘已經習慣了這種相處方式,大概得怪她完全想象不出克裏斯在這種狀況下會做出什麽反應,夢中的克裏斯寡言少語缺乏動靜。但誰能要求玩偶像活人一樣鮮活呢?現在這種身臨其境感已經相當不錯。
他們離開醫學院,回到了安敘住的地方。随着雷霆堡的發展,安敘住的地方雖然不如艾博裏的蘇利文莊園,但也堪比星級旅館(沒有電子産品的那種)。莉迪亞早就搬進了醫學生宿舍,大房子裏除了清潔工外只有安敘和克裏斯兩個人。她在巨大的床上滾了滾,拱到床邊沿,去拉克裏斯。
克裏斯沒有乖乖走過來,他抿了抿嘴,問:“為什麽?”
“什麽為什麽?”安敘反問。
很多個為什麽。
從回來開始,不,在回來之前,巨大的困惑就困擾着克裏斯。是誰創造了這個與衆不同的夢幻之城?每個人都說是安娜。蘇利文,神眷者,雷霆女王。他們如此篤定地崇拜和相信着她,就像亞默南的人們相信太陽的光芒。可如果安娜。蘇利文是他們口中那個英明又睿智、無私又仁慈的聖人,克裏斯看到的那個人是誰呢?
毀滅了蘇利文,站在屍體與廢墟中微笑的小女孩。
戴着神罰之鎖,身體瘦弱但每天都高高興興、會為他的遭遇憤憤不平的少女。
說了“把他給我”,對他的一切毫不在意,對待玩具一樣對待他的alpha。
有時候克裏斯都不能确定他看到的是一個人,更別說他看見的那個與別人說的那個有多少差距。安娜。蘇利文的軀體裏,有那麽多靈魂嗎?
他在阿爾瓦給他檢查身體時問了這個問題,醫生毫不含糊地否定了他。
“靈魂分裂不是這種症狀。”阿爾瓦說,“你怎麽會這麽想?”
“可我曾在很多年前遇見過她,她……”克裏斯說,“她不是這個樣子的。”
阿爾瓦把手中的工具摔到了桌子上,指關節煩躁地敲擊着桌面。從把安娜伯爵趕出去,單獨給克裏斯檢查開始,醫生除了給他抽血外,就一直在研究他的項圈。阿爾瓦毫無笑意地嗤笑一聲,說:“你想聽什麽答案?安娜。蘇利文是個大好人,但有個惡靈附在她身上,對你不好的都是那個惡靈?接下來你想要我幫忙驅邪不成?”
克裏斯下意識瑟縮了一下,他從小就有點怕阿爾瓦,不是那種擔心被傷害的害怕,更接近某種想要博得喜歡的忐忑,即使在清楚做不到的現在,也殘存了一點條件反射。阿爾瓦閉了閉眼睛,放緩了語氣。
“別抱那種無謂的期待了。”他平板地說,“我所見的安娜只有一個,制造雷霆堡的是她,把你當洩#欲和生#殖工具的也是她。她是雄才大略的統治者,不妨礙她做個充滿私欲的野獸。瞧瞧,alpha嘛……”
阿爾瓦的嘴唇因為厭惡抿起,他的眼中掠過仇恨的陰霾,看見過他這副樣子的人會發現,他平時面對alpha們的表情已經稱得上和顏悅色。他猛地轉過去,用鑷子拿下酒精燈上處理過的小鐵片,轉回來看着克裏斯。
“這是可以打開你脖子上的東西。我想憑着你的異能,要逃脫非常簡單,我還可以告訴你巡邏的時間表。”他說,“現在實話告訴我,你準備立刻逃嗎?”
“我……”
如果在見識過雷霆堡之前,克裏斯會毫不猶豫地點頭。就算遭遇了背叛,就算疾風騎士團被打散,就算曾經的道标消失,落到了這個處境,從打擊中緩過來的克裏斯還是不想放棄。
沒有全員處決的消息,疾風騎士團說不定還有活着的人,克裏斯想找到他們,向他們道歉,為自己牽連他們贖罪;在亞默南的各地,一定還有比他更不幸、更無力抵抗的人,克裏斯想幫助他們。在某一處,一定還有需要克裏斯的人,一定還有他能做的事,否則的話,他的存在還有什麽意義呢。
“……抱歉,阿爾瓦先生。”克裏斯坦誠道,“我有必須知道的事情。”
有比離開這裏更重要的事,至少不能現在就離開。他看到的一切産生了一個危險的謎語:安到底怎麽想的?如果她可以突然從友善開明的朋友變成無情的加害者,她會不會也有那麽一天,因為大家不清楚的原因,從一個雄才大略的統治者,翻臉變成殘酷的壓迫者?到那個時候,這些信任她、依靠她的人要怎麽辦?
就算能夠讀心,克裏斯依然不懂。
為什麽?
如果本性就是弱肉強食、把另外兩個性別和其他階級當成下等生物的alpha主義者,為什麽能制造出這樣自由的土地?
如果認同所有人都有不被欺壓迫害好好生存的權力,又為什麽……為什麽這樣對他呢?
克裏斯小心翼翼又有些語無倫次地問出了他的問題,安敘趴在床上耐心地聽,等他說完,歪着腦袋想了想。
“哦,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安敘點了點頭,“沒有理由啊。”
克裏斯難以置信地看着她,聽着對方和心聲一模一樣的回答。
“非要說理由,其實是一樣的。”安敘打了個哈欠,“因為我想這麽做呗。我想做,而且我能做,那麽去做就是了,幹嘛還非要折騰出一個偉光正的理由?你當小學生做閱讀理解呢。”
-為什麽?
-不為什麽。
克裏斯曾想過,安這樣對他可能因為讨厭他,生他的氣或看不慣他。雖然會傷心,但克裏斯覺得如果是這樣倒也好,那樣就只是私人恩怨的特例,不會傷害到別人。可惜,回答比他以為的可怕許多。
騎士先生這才發現,安哪裏是改變太多啊,她根本是改變太少,毫無變化。這名少女從未長大,她的喜惡與欲求像孩子一樣直接,一念之間,或成神明,或成惡魔。
可怕的是,她有這個能力。
=====
最接近神明的地方,一場密談正走向尾聲。
“你做得很好,預言如我們所想的有效。”蒼老的alpha說,“這樣一來,只需要等待。”
他身穿黑白法衣,戴着一頂白色無邊帽,無名指上的羊首印戒說明了他尊貴的身份。亞默南的教皇倫道夫三世坐在一張書桌後,慈祥地看着面前的黑發司铎。
神眷者諾亞欠了欠身,微笑着收下了教皇陛下的褒揚。
“可惜羅納德在那以後就沒再露面,連他最信任的部下都沒有召見。”倫道夫三世搖了搖頭,“如果他能回汶伽羅防線,理查德的王座會傾斜得更厲害。”
“倘若羅納德站穩了腳跟,他一樣會對教廷産生麻煩。”神眷者說。
“随着時間過去,差距只會越來越大,一切都不是麻煩。”教皇回答,“諾亞,你也覺得我太過保守了嗎?”
“您的選擇總是最好的。”
這句話換個人說,多少能讓人聽出其中的不忿,然而在帶着淺笑的神眷者口中,它聽起來謙恭又真誠,讓老而嚴苛的倫道夫三世也放松了面部的線條。教皇滿是皺紋的臉松弛下來,慈愛地看向諾亞,看上去倒像個尋常的老人了。
“你如此認為就好,我的苦心也沒有白費。”他欣慰地說,“有些人就是這麽急躁,先知說過,着火的心怎麽能渡過冰河?你還年輕,只要等下去,那至高的位置總會屬于你。誰的血脈能比你高貴?神與世俗的光輝都将照耀在你身上。”
神眷者笑得讓人如沐春風,無論是誰看着他,都會忍不住被感染吧,更何況與他有着血緣關系的老人。倫道夫三世說得一點都沒錯,教皇與公主之子,實在是個高貴到駭人聽聞的身份。
“只可惜了被可憎的僞王所害的安吉拉……”教皇嘆了口氣,凝視着諾亞,想從他身上找出一點他母親的模樣,可惜一點都沒找到。自從使用了能讓人起死回生的禁忌之藥後,神眷者的眼睛和頭發都變了顏色,一日日變得既不像父親也不像母親。
不過真的不像嗎?當倫道夫三世與自己的兒子對視,剛才的生疏感立刻消失了。諾亞讓他感到如此親切溫暖,忍不住投注信任,如同朝見神明時一樣。教皇放松下來,和藹地讓旅途奔波的孩子回去休息。
諾亞行禮告退,臉上從始至終挂着笑容。
至高的位置?
他回想着那個蠢老頭的話,在心中狂笑起來。多麽、多麽愚蠢的人啊。凡人的王座,怎麽能稱得上是至高的位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