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安敘做着末日的夢。
她看見天邊泛起不祥的紅光,明明是夜晚卻亮如白晝。她心中滿是蒙昧的驚恐,與一群綿羊一起在羊圈中亂撞。
被栓在不遠處的雜種狗嚎叫個不停,土屋裏亮起了燈,農夫罵罵咧咧地爬了起來,出門給了狗一腳。他正要進屋,對頭上看了一眼,嘴巴慢慢張大。
“神啊……”他說。
天空越來越亮,因為照亮夜空的那個東西越來越近。它大得可怕,像一間房子,伴随着尖銳的嘯音與火光撲了下來。領頭羊撞開了羊圈,轉眼間綿羊們四散而逃,不像平日裏那樣溫順,反倒像是它們在山上的遠親。安敘跑出很遠,跑上了山坡,回頭看見依然呆立在原地的農夫,他驚愕地看着天空,看着看着,與他的房子一起,被一團火光吞沒。
今夜注定無人入眠,天火不斷墜落,仿佛整個天空的星星都迎來了終焉之時。它們在夜幕中劃出長長的金紅色線條,多麽美麗,如同貴人的金權杖。
長夜離開後,安敘從山上下來。綿羊們有的死于大火,有的被山中野獸吃掉,她已經找不到一個同伴。她只好循着記憶回到原處,房屋和牧羊犬都化為塵土,深坑中勉強能看見躺着一塊石頭。安敘繞着深坑行走,一不小心腳下一滑,滑進了坑底。
她很幸運,深坑比井還深,她卻沒有立刻摔死;她又很不幸,坑洞中堅硬光滑的邊緣根本無法攀爬,底下沒有可以吃的東西。安敘在坑中拖着斷腿行走,走啊,走啊,一時覺得自己還在苦修士小院裏,胃快要把自身吃掉。
終于,她餓得無法動彈了。她躺在地上咀嚼着自己的嘴,忽然在饑餓中聞到了異樣的香味。這香味是哪裏來的?她勉力扭頭,坑底除了自己以外什麽都沒有。噢,還有那塊的石頭,房屋大小的石塊現在像個磨盤,只有她的腦袋這麽大。她磨了磨牙齒,覺得好餓啊。
她對着石頭張開了嘴。
安敘咳嗽着睜開雙眼,對上一雙平靜無波的綠眼睛。眼睛的主人年紀比安敘還小不少,披着苦修士的土黃色袍子,左手戴着一串玫瑰念珠。
“贊美光明!”少女說,“苦修院的莉迪亞向您問好。”
安敘爬起來,覺得身上軟綿綿的,但手腳全都完好無損。她肯定在馬車上,這種能把身體颠散架的痛苦她醒來都忘不掉。安敘覺得身上每個部位的肉都在晃動,腮幫子都晃麻了。
從雷劈蒼蠅到末日流星雨,再到又一架馬車?安敘很快接受了夢境轉場的事,她打量自己的身體和對面那個少女的服飾,覺得這場景和夢境最開始很像。區別在于,她身上沒戴着神罰之鎖,同行者也不是板着臉的中年人,而是板着臉還會跟她自我介紹的少女。這是二周目嗎?安敘不着調地想,二周目福利還蠻好的哎。
“我是安。”安敘說,“我們要去哪裏?”
“提比斯防線。”莉迪亞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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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麽要去?”她問。
“您是神眷者,也是蘇利文家最後的血脈。”莉迪亞回答,“‘南之哨兵蘇利文’的每一任家主在繼任前都要去提比斯防線歷練。”
“哦……”安敘皺着眉頭想了想,好像是有這麽回事,“就是說,我要還俗了?”
“您是神眷者,這一點和您在聖安德魯神學院度過的歲月一樣永遠不會改變,無論您世俗中的身份是什麽。在神之國中的位置并不按照世俗血脈區分,在兄弟姐妹們心中,比起您的姓氏,我們更敬重您的名字。或許有一日它也能以‘聖’為名。”
莉迪亞和愛絲特看上去年齡相仿,面孔和聲音都還很稚嫩,所說的話倒相當冠冕堂皇官方口吻。為離開學院惴惴不安的普通少女大概會為此感激涕零吧,可安敘若是個普通少女,她也不會又用雷電給自己轉場了。
“誰教你的?”安敘無聊地問,“這口吻聽起來起碼三十歲。”
“這是兄弟姐妹的心聲。”莉迪亞平板地說,像個複讀機。
“我好像剛剛殺了人吧?這次連懲罰都沒有?”安敘随口問。
“蘭斯自己尋求了您的指導,他當然要承擔選擇的後果。”莉迪亞理所當然地回答。
安敘伸手捏了捏莉迪亞的臉,對方躲也不躲,任由臉頰被捏起兩團肉,表情都不變一下。安敘繼續手賤,去摸莉迪亞的玫瑰念珠,很輕易地捋了下來。安敘伸手在莉迪亞面前揮了揮,莉迪亞繼續一動不動,安敘覺得她的表情特別像一個符號:“= =”。
安敘悻悻把念珠還了回去。
她撩開窗邊的窗簾,外面都是樹木,植被和阿鈴古相比葉片更大,氣溫變高了。前面還有一輛馬車,莉迪亞說是同去提比斯防線報道的司铎。
提比斯防線,亞默南最南部的重要防線。安敘記得克裏斯曾和她提過好幾次提比斯防線的事,那裏到艾博裏城比阿鈴古到艾博裏的距離短很多。然而并沒有什麽用,夢境轉場了兩次,安敘對見到上一個夢的人物不抱希望。
她沒有想南希會不會擔心,愛絲特現在如何,也讓自己努力不去想克裏斯。
有時她會做上一晚的連環夢,夢境在同一個世界觀下展開,但只是形似而已,仿佛一個個平行空間,能不能遇見“故人”全看運氣。安敘熱愛做夢,同時又相當清醒,如果每個夢都要為分離難過,它們不就從享受變成負擔了嗎?她從來只喜歡happy ending,沒閑心跟自己過不去。
即便是克裏斯這樣的特殊情況……唉,愛上夢怎麽辦?涼拌。快一點當成失戀調整好心态,沒準醒來就已經把這事忘了。
安敘放下窗簾,又開始騷擾同行者。
“莉迪亞~念珠戴在左手,你是個治愈者嗎?”
“是的。”
“你已經分化了性別?”
“是的。”
“是什麽性別?”
“beta。”
“你是要去哪裏?”
“随您一起。”
“咦,和我一起去提比斯防線?”
“是的,我将是您的私人治愈者。”
安敘一瞬間反應了過來,頓時心花怒放。這不就是綁定奶嗎!
三分惆悵立刻不見蹤影,那種總算離開新手村的愉快簡直讓安敘快要跳起來。終于,終于啊!說好的異能,只能用來轉場顯然不對頭!果然學院副本是用來學習和練等級的!這樣在心中一轉化,安敘立刻熟門熟路地理順了狀況:感謝引導者南希,一直給她發技能書;感謝小boss蘭斯和瑪麗,推動劇情并提供怒氣槽還有可以毆打的臉;感謝院長,發稱號發裝備,最後還發綁定奶,真是太慷慨啦!
最開始的蘇利文莊園大概是過場動畫和教程關,接下來要去的提比斯副本顯然可以打怪。圖書館是設定書,有對異獸的起源介紹;克裏斯時不時的一封信是在發任務,什麽情況下平安運行了幾百年的獸潮會變嚴重?主角到來的情況下啊!話說為什麽區區一個發任務的NPC這麽可愛_(:3」∠)_把我破碎的少女心還來_(:3」∠)_
咳,忽略這點美中不足,安敘覺得未來十分值得期待。安娜。蘇利文,稱號:神眷者(宗教陣營威望上升等效果),血量薄,攻擊高,雷系法師。莉迪亞,苦修治愈者,綁定奶,經歷性格需等好感度上升後解鎖。二缺一,副本求T(承擔攻擊的隊友),DPS(攻擊)犀利所以稍微擋一擋就好,但求自帶烹饪技能以及外觀好……
不要再想了。_(:3」∠)_
謝天謝地,因為安敘睡掉了太多時間,馬車只用了半天就到了目的地。莉迪亞率先跳下了馬車,為安敘打開門,弄得她有點受寵若驚。她走下來,前面一輛車裏的司铎已經在外面了。那個人三四十歲,面容平凡,笑容滿面地對安敘行禮。
“贊美光明!特文修道院前副院長、新任提比斯修道院院長的丹尼斯向您問好!”他說,“神眷者閣下,請務必随我一起前去提比斯修道院,容我們為新來的姐妹接風洗塵。”
副院長只是司铎,不過大修道院的院長按照慣例都是那個教區主教的另一頭銜。丹尼斯只提他新任修道院長的身份,很有=拉近大家關系的意思在裏面。
“要走着去?”安敘問。
“這個……”丹尼斯臉上露出了尴尬的表情,“或許不久前發生了什麽意外,城門沒有開。”
馬車停在一座堡壘前,堡壘被護城河環繞,大門緊緊關閉着,周圍聽不到任何聲音,也看不見一個人影。黑色的泥地很不平整(難怪馬車颠得讓人差點咬舌頭),不久前下過雨,泥濘得令人不想踩上去。現在還不晚吧?安敘擡頭看了看天空,太陽在陰雲後面,有氣無力地釋放着下午三四點的光亮。
一名小兵小跑過來,腰上懸着鐵劍,鞠躬的幅度小得像閃了一下腰。
“神眷者閣下,院長大人。”他硬邦邦地說,“迎接您的隊伍不久後就到了。”
“不用迎接吧?”安敘說,“能不能直接進去?我餓了。”
“抱歉,最近不太平安,人不夠不能開門。”小兵說,“稍後将軍大人會請您共進晚餐。”
“不必如此。”丹尼斯說,他皺了皺眉頭,很為迎接者只有一名小兵不快,“神眷者閣下将下榻提比斯修道院,那裏不會像将軍大人一樣怠慢我等。”
“抱歉,稍後将軍大人會親自前來。”小兵咬定道。
丹尼斯還要說什麽,城門忽然發出了聲音。
沉重的城門嘎吱嘎吱放了下來,城門中,一支沉默的軍隊向馬車撲來。身穿鎖子甲的騎兵面容被頭盔遮擋,看上去像一群騎馬的鐵像,他們胯下的戰馬也披挂着鐵甲。身後的步兵手持長矛,雪亮的矛尖寒光閃爍。眨眼間,這支氣勢洶洶的軍隊就包圍了馬車。
丹尼斯四處張望,面上難掩驚吓。騎着棗紅馬的騎士沖出了隊伍,堪堪在安敘面前停下。拉車的馬兒為對方的氣勢所攝,嘶叫着踢起蹄子,險些把車夫掀下來。那名騎士一拉缰繩,飛身下馬,幾下就把驚了的馬安撫下來。騎士自己的座駕噴了個響鼻,像在嘲笑同類的不頂用。
做完這個,那騎士将頭盔脫下,露出一頭酒紅色短發。
那是個英姿飒爽的女人,她殺氣騰騰地掃了安敘一行人一眼,皮笑肉不笑道:“下午好,教廷的……客人們。我是提比斯防線的指揮官簡。斯圖爾特,歡迎來到邊境軍的領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