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二十七
姜啓所料不錯,丁達果然惱了,黃桦在他眼裏一直是孤家寡人的形象,扳倒黃桦讓他長舒一口氣,本來他以為黃桦既然那麽熱愛他的設計行業,那麽寶貝他的那家店,應該會找他留自己一線生機,結果沒想到黃桦鬧起失蹤,再有行蹤出現,居然又和生姜老師勾搭上了。
丁達早前跟姜啓見過一面,他們分別去一場行業年會領獎,那時丁達是男裝獨立品牌行業的佼佼者,姜啓不過是個小小新人,他沒把姜啓放在心上,沒成想幾年後風水輪流轉,姜啓的事業發展得蒸蒸日上,現如今還撬了他的牆角。
丁達在圈裏有不少朋友,這次用租用民宿侵權的事情做文章,再把兩人推上風口浪尖的主意也是丁達那個開民宿的朋友出的。這事可以說是一箭三雕,既能讓黃桦被迫屈從于他,又能讓姜啓知難而退,再者,丁達的朋友打了個算盤,想給自己的民宿打打廣告,丁達也能理解。
沒成想姜啓和黃桦居然情比金堅似的,任憑網上鬧得沸反盈天,兩人依然你侬我侬地逛大街。
丁達心裏氣極也恨極,黃桦長得就是一副妖精似的勾人樣,所以丁達為了他瘋瘋癫癫,姜啓居然也為了他無所顧忌——他又不是一個人吃飽全家不餓的年代了,一大家子工作室要養活,怎麽也這麽不管不顧,這出乎丁達的預料。
盡管這樣想着,丁達還是把黃桦發的照片看了好幾遍,黃桦把頭發剃了,反而看着年紀更小,在照片裏笑起來的模樣像個大學生。丁達把照片放大,盯着黃桦短短的寸頭看了好半天,難以自抑地咯咯笑了出來。把頭發都給剃光了,當初也不知道是有多絕望,丁達有些得意,又十分惱怒,既然絕望,來求一求他,難道他還不能放他一條生路嗎?
黃桦這人就是這一點死腦筋,否則他早就飛升了。
黃桦的臉面好像比什麽都值錢,當年給丁達做街拍的時候就是這樣。丁達那時規模已經不小了,自己有固定的模特,黃桦是個新人,但因為是熟人介紹,再加上表現力不錯,很快就脫穎而出。
但那時黃桦的脫穎而出也只是在業務上,丁達一天要審的活兒太多,街拍這種東西他大多只是粗略掃一遍,真正讓丁達記住黃桦是他提出來要辭職的時候。
黃桦那天穿了一身很樸素的白T牛仔褲,簡簡單單的大學生模樣,跟視頻裏那個穿金戴銀恨不得在身上開個首飾店的潮流男人完全不一樣。
那天丁達碰巧就在片場,黃桦去找拍攝導演辭職,丁達聽見了,眉毛提起來,看着有些兇的模樣,問:“為什麽辭職?”
沒想到黃桦比他還冷淡,他擡着下巴,小小的下巴尖沖着手機屏幕點了一下,說:“因為不想再做嘩衆取寵的小醜了。”
抛開丁達此人的人品不談,單論才華,他有藝術家的敏銳,因此捕捉藝術家氛圍的雷達也算靈敏,立刻就探查到了黃桦的與衆不同。
丁達有心想要挽留黃桦,可他尚未開口,黃桦就冷冷淡淡地收回手機,鎖屏的時候他漂亮的眼睛眨了一下,無情地掠過眼前嘈雜的拍攝片場,然後把手機插進後邊口袋裏,再度冷淡地開口。
“給我結一下工錢。”
分明黃桦才是那個勢單力薄前來讨薪的窮學生,但他那模樣就好像在施舍一樣,姿态裏有倦怠也有不耐,丁達瞬間就知道,他輸了,在他想要開口挽留黃桦的想法冒出來的那個瞬間他就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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盡管黃桦從沒有一絲想要跟他較量的心思。而這個想法本身,比任何一點都讓丁達絕望。
他對黃桦一見鐘情,而黃桦對他的事業甚至他本人都嗤之以鼻。
如果只是這樣也就算了,那就只能算是一場志不同道不合的錯誤相遇,可後來沒過多久,黃桦自己也開起了淘寶店,甚至又自己做起了模特。丁達對黃桦的觀感就變得更加複雜而矛盾,他對黃桦又愛又恨,又耿耿于懷又故作輕松,又想将他徹底踩在腳下,又很想跟他真正一較高下。
可是現實很殘忍,在他有了想要和黃桦一較高下的想法以後,他忽然發現,黃桦的設計思路、運營策略、銷售手段都比他更适應于現在的電商生态,他焦頭爛額,而黃桦如魚得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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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桦的評論裏有不少他的粉絲支持他,相信他不會抄襲,還有人問他什麽時候能恢複上新。黃桦的兩個客服也評論了他,說他們打算競争升職走上助理路,不知道黃桦什麽時候有空回來考核他們。
這對黃桦來說無疑是一針強心劑,他有些羞澀地對姜啓說沒想到會收獲這麽多支持。
姜啓覺得黃桦是個越大越純真的人,他們讀書的時候,黃桦還會插科打诨滿嘴跑火車,反倒是越長大,心思越簡單,但那些聽起來肉麻的話讓黃桦一說,居然會覺得有些可愛,因為他太真心了,所以并不會顯得哪裏過分矯揉造作。
黃桦總是顯得很透徹,他懂得很多迂回的複雜的道理,也能坦蕩地表達淺顯的情緒,而這兩點對大多數同齡人來說都比你不容易。
可能是做藝術的,容不下太多複雜的心思。
冷嘲熱諷是在丁達發了條引戰內容後才趕到的,丁達又是洋洋灑灑一篇長文,敘述黃桦此人精明,以為躲過風頭就再度出來興風作浪。
但是姜啓立刻就站在了黃桦這邊,他評論黃桦:“說好了讓我來當模特,不能變卦。”
然後他又當着黃桦的面用黃桦的賬號回複說:“不會忘記的,我單獨開一個系列。”
他一通操作猛如虎,黃桦看得目瞪口呆,問他:“我什麽時候說要給你單獨開一個系列了?”
姜啓大言不慚地說:“剛才,我突然想到的。”
姜啓沒研究過黃桦的粉絲群體,就在剛剛他發表了內容獲得評論的時候,姜啓不斷刷新,才發現黃桦的大多數粉絲都更關心黃桦什麽時候上新,他們并不擔心抄襲事件本身,看起來更擔心的是抄襲影響到黃桦的創作力。
姜啓大膽推斷,他的粉絲或許更看重他的設計能力,黃桦是他們品味的象征,如果黃桦江郎才盡,那就意味着他們選擇的終結。
這樣的粉絲群體粘合度很高,做社群運營會很方便,可是對黃桦來說答案則有些殘忍,姜啓不想讓黃桦直面殘忍,于是安穩軍心的事就由他來做了。
姜啓讓黃桦安心去洗澡,他自己拿着手機在研究。順着幾個黃桦的粉絲點進去,還能看到他們對黃桦抄襲這件事的質疑,當時丁達舉證黃桦抄襲,是在黃桦按時按點上新一批新款的時候,丁達有備而來,把設計圖稿準備得十分充分,而黃桦一無所知,被動挨打,再加上助理反水舉證,一時間腹背受敵。
丁達就是要打黃桦一個出其不意,大約是算準了黃桦沒有同盟,拆散他的團隊,他的生存就難以維系。
黃桦的助理負責毀掉黃桦的證據,外加提供黃桦心虛要求盡快上新的記錄,而主張黃桦色誘卻是丁達自己的主意,他對黃桦愛而不得的癡心妄想好像全都變成他虛構一個色誘故事的底氣,對黃桦咬牙切齒一般的惦記讓丁達自己也快瘋了。
姜啓看着好笑,這事看起來邏輯并不嚴密,姜啓相信圍觀看客裏也有不少能看出漏洞的,要想說清楚好笑也并不難,但難處在黃桦是一個靠口碑吃飯的賣家,他不能頂着這麽難堪的名頭再去做生意,尤其不能大大咧咧拉開場子和丁達對罵——丁達畢竟有一圈神通廣大攪動輿論的朋友,是需要忌憚三分。
姜啓的想法是黃桦最好什麽也不要做,讓丁達自己錘自己,這樣才能保證黃桦依然不被泥潭侵擾。
丁達果不其然暴跳如雷,他又開始冷嘲熱諷起來,說黃桦心虛不敢正面回應他,洋洋灑灑又是好一場脾氣要發。要不是黃桦知道自己真的沒有抄他的作品,光是看這架勢,他都要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抄了他的了。但是黃桦現在相信,丁達一定是已經在心裏堅定自己抄了他的信念。
黃桦剛洗完澡出來,身上濕漉漉的,小鎮夜裏風涼,姜啓給黃桦披上毛毯,黃桦把毛巾頂在腦袋上,傻裏傻氣的樣子。
他沒把丁達的話放在心上,大約是因為姜啓在身邊,所以黃桦好像有了主心骨,開始放心地和姜啓聊別的話題。
“再開一個系列其實也行,不過會很麻煩,我得花很長時間構思一個完整的系列,你可真會給我找事兒。”黃桦縮在椅子上一搖一晃地說。
姜啓按住黃桦不讓他動來動去,問:“你所有的作品都有系列嗎?還有完整的內容?”
黃桦點點頭,說:“對啊。像我之前一直在做的是一個季節系列,不過沒有明确标識過,但我自己是按照系列設定出新品的,而且我也不想做得那麽明顯,明顯了會很土,你懂吧。”
他說到這裏還特地問姜啓懂不懂,姜啓沒來由地就覺得自己被黃桦內涵到了,他瞪了黃桦一眼,黃桦縮了縮脖子,趕緊接着往下講。
“而且我想的時候有很多隐含的、表面看着挺文藝,往深裏一看會覺得一竅不通的文字內容,看着就覺得矯情,我就重來沒說過。”
姜啓興奮地大笑起來,他拿掉黃桦頭頂上的毛巾,對着他短短的頭發擦了幾把,說:“不給別人說就算了怎麽也不給我說,給我說了能少多少麻煩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