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十二
“你還記得咱們當初種過的樹嗎?”
既然打算追求黃桦,姜啓就決定主動出擊,先要喚起黃桦對過往的記憶與溫情。
“記得。”黃桦說。
繁茂的枝葉被修建得當,但仍有不聽話的枝葉垂下來,攔在黃桦面前,黃桦伸手撥開,笑着的時候目光裏帶着一種難言的溫情。
“不知道那些樹有沒有順利長大成材,這麽多年過去,應該長得挺高了吧。”
“是長大了。”姜啓說。“前些年班上搞同學聚會,大家一起去看了咱們老師,順便看了看那些書,現在已經是一片郁郁蔥蔥的樹林了。”
姜啓望着黃桦,欲言又止,黃桦回望他一眼,大約知道他想說什麽。當年是黃桦主動跟同學們斷了聯系,他并不是不在,只是不回應,就好像他的微信賬號,幾年來沒有更新過一次,有人發給他的消息他也不曾回複,鴻溝是他親自劃下的,黃桦心頭也有苦難言。
姜啓隐約能夠明白黃桦的這種倔強,他不想讓人看到他現在過得不好,譏諷嘲弄都是其次,黃桦最怕人同情他。又或者說,來自旁人的同情才是壓倒他的最後一根稻草,黃桦的生活已經如此艱難,他不想自掘墳墓。
姜啓左思右想,緊緊地握了一下黃桦的手,在人流密集的短短林蔭道上。在黃桦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姜啓又很快地松開了。
黃桦詫異地望向姜啓,姜啓回了他一個很堅定的回望。
有些話是很難講出口的,尤其是那些黃桦自己本身并不想直視的恐慌與無措,于是姜啓也不會去提,他只想告訴黃桦,他就在黃桦身邊,是黃桦可以信賴的那個人。
這條路并不是很長,他們很快就走到了景區門前,門前人山人海,黃桦不由自主地皺起眉頭。他皺眉的時候臉也微微鼓着,這些年過去他好像真的沒有長大,盡管姜啓深刻地明白,生活給黃桦的挫折已經讓他完全長成一個大人了。
姜啓伸手攬過黃桦,手臂搭在他的肩上,說:“別看了,快進去吧,不然人會越來越多的。”
黃桦的肩膀有些僵硬,姜啓的親密對他來說仍然有些突兀,他需要靜下心來才能勉強接受,但這種親密感又讓黃桦感到自己被什麽東西包裹着似的,他不敢貿然将之稱為安全感,因為是不是安全的,黃桦現在并不敢确定。
人太多了,姜啓的手順着黃桦的肩一路下滑,流連過黃桦的手臂,然後握住了他的手。
“我拉着你,免得我們走散了。”姜啓給的理由十分充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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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桦低頭看了一眼兩人交握的手,姜啓捏着他的手腕,看起來并不細膩纏綿,伸手輕輕一拉,黃桦就被迫跟上他的步伐。姜啓拉着他,拇指挨着手腕內側,能摸到黃桦的脈搏。
在這樣嘈雜洶湧的人流裏還能觸摸到黃桦的脈搏,姜啓也覺得神奇,他對黃桦的關注遠遠比他內心所認知到的更為誇張。
姜啓拉着黃桦,黃桦全身都如同過電一般,他懵懂地随着人流向前,并不知道自己都看到了些什麽、聽到了些什麽,他只知道姜啓的手拉着他的手腕,他的手腕被姜啓攥在掌心,溫熱的觸感讓黃桦沉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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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人流走馬觀花地看過一遍,他們已經從展廳裏出來,人流分散,兩個人的手又自然而然地松開了,黃桦不自在地揉了揉手腕,方才好像太緊張了,整個手肘都是木的。
“要再四處逛逛嗎?還是去別的地方?”姜啓問黃桦。
黃桦長舒一口氣,說:“随便逛逛吧,剛才太擠了,喘不過氣來,這會兒不想開車。”
景區綠化做得極佳,植被繁茂,随處就有可供休憩的長椅,黃桦和姜啓挑了其中一個坐下,頭頂是一片茂密的樹蔭。
黃桦沉默地看着來來往往的人群,沒坐一會兒他的手機就響了,黃桦從口袋裏拿出來,看了一眼,有些猶豫,但最終還是接通了。
姜啓以為黃桦的猶豫是因為自己在一旁坐着,但黃桦轉而接起,就說明不是。因此姜啓便厚臉皮地沒有去別的地方避開這個電話——如果他走了,黃桦是不會伸手挽留他的,他如此被動,姜啓只能自己主動。
在只有他們兩人的長椅下,黃桦手機聽筒的聲音格外的大,剛一接通,電話那邊的聲音就鑽進了姜啓的耳朵:“小桦,剛剛怎麽不接電話?錢怎麽還沒有到賬,這都好幾天過去了。”
黃桦木然地望着眼前發呆,回答道:“剛才人太多了,我沒聽見。”
他沒回答後一個問題,可打來電話的人并不會就此放過他:“那什麽時候才能到?你弟弟暑假要報補習班的,你也知道,他成績不行,你不能看你弟弟以後讀不了書吧。”
姜啓聽明白了,這是黃桦的父母。
黃桦仍然很木,他好像已經習慣接受父母的剝削,連語調都沒有任何變化,只淡然道:“我不是說了嗎,最近在外地,沒有辦法轉賬。”
“那……”
電話那邊還想再說話,黃桦又說:“而且我沒有錢了,我有一批貨血本無歸,是貸款的,不然我把緊急聯系人和第一還款人填上你們的信息?”
那邊眼疾手快地挂了電話。
黃桦看着被挂斷的電話突然嗤笑一聲,他站起身對姜啓說:“咱們走吧。”
一路沉默地回到車上,在停車場被太陽曬久了的座椅很燙,可黃桦就像沒什麽感覺似的坐進去,姜啓看了他一眼,繞到駕駛座打開了車門。
“你下來吧,我來開。”
黃桦順從地下車,他想去副駕駛那邊,但姜啓一把将他按進自己懷裏,他什麽也沒說,只用手掌輕輕撫摸黃桦繃直的、僵硬的脊背,而後便很快地松開了他。
“好了,喝點水,休息一下。”姜啓說。
他攬着黃桦的腰,像是騎士一般護送着他坐到副駕駛,為他系好安全帶,然後才回到了駕駛座。
姜啓擰開一瓶水遞給黃桦,黃桦木然地喝了,姜啓抽出一張紙巾給他擦拭嘴角,擦着擦着紙巾卻越來越濕,是黃桦哭了。
姜啓自己是個不愛哭的人,一直以來也堅信自己不會被任何眼淚所打動,但看到黃桦的眼淚,對他而言總是不一樣的。
姜啓沒有說話,他只是沉默地繼續給黃桦遞紙巾,黃桦也沒有說話,他自顧自落了幾滴眼淚,情緒就緩過來了。
“好了,走吧。”黃桦推開姜啓還要繼續遞給他的紙巾,啞聲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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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啓覺得接下來應該是一個講故事的時刻,他在網絡平臺上搜索了好半天,找了一家當地頗負盛名的沉浸式餐吧,按照導航開到地方,剛坐下,姜啓的手機就響了。
“姜老師,咱們下一期預備做的內容跟隔壁重複了,隔壁今天已經發了,怎麽辦?”
姜啓出發前已經叮囑了千百次,沒事不要打擾他,因此非大事不聯絡他,一旦聯絡他,那就一定是大事,姜啓剛一聽說,眉頭就皺了起來。
撞內容本來就夠倒黴,如果再碰上前後腳發,那就更倒黴,幾乎等于這條視頻廢了。落在人後就等于一無所獲,這是這個行業的潛規則。
如果姜啓人在跟前倒也罷了,偏偏他現在鞭長莫及,而工作室的更新頻率又實在不能斷,姜啓陷入長久的猶豫中。
面前的檸檬水被他端着小幅度地晃動,姜啓的眉頭皺着,而後艱難地下了決定:“後面的片子剪出來了嗎?如果沒剪出來,就加個班吧,片子剪好以後再加預告內容,把我們之後的都預告出來,包括vlog的事情,這邊我再想想能不能補救。”
挂了電話,姜啓想再提起心情聽黃桦傾訴,可自己的心思已經聚不到一起去,黃桦也非常善解人意地對他說:“能處理好嗎?需要補拍嗎?”
姜啓按着自己的眉心,嘆了口氣:“本來想這頓飯可以好好跟你聊聊天,沒想到被我自己的事情給耽誤了。現在就算是補拍,一時間也想不到好的內容,有了內容,也沒有合适的條件。”
黃桦想了一會兒,說:“去租個民宿吧,能開火的那種,再在這裏停留一天的時間用來拍攝,設備可能會簡陋一些,但如果多加一些特色內容,會不會就彌補了這些問題?”
黃桦說跟姜啓是半個同行,其實也沒錯。任何跟互聯網相關的行業,總有很多意外時刻,這畢竟不是一個按部就班的行業,甚至很多時候稍微打個盹,自己就已經被遠遠抛在後面。因此更多的時候這個行業考驗的其實是人的應變能力。
黃桦簡短地提了個意見,可具體到落實,還有很多細則要商讨,姜啓把黃桦的提議發給工作室,由策劃臨時出方案,做完這些,菜都已經上齊了。
姜啓抱歉地對黃桦說:“不想出來了還談工作,可是有時候真的不由自主。”
黃桦笑着搖了搖頭,“能這麽幾天不談工作已經是很輕松了。做這一行的哪有下班時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