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楊縣長回家
可能是被昨天犯煙瘾的陣勢吓到了,初二的晚上和初三的早上楊茂泉兩口子都十分安分,楊茂德刻意圍在楊老爹跟前烤火閑話,他想開口再說借錢的事情也不方便。茂蘭她們幹脆端了火盆躲到廚房裏,大堂嫂自持身份不肯往這邊來,她們也樂得輕松,就只是伍哥來來去去的或是吩咐燒個茶水,或是過來添個炭火。
“嫂子,嘗嘗看。”茂梅在火盆邊上烤了一個橙子,黃橙橙的皮上鑲嵌着幾塊焦黑的斑點,剝開以後散發出誘人的酸甜香氣:“這橙子烤熱了特別酸。”
“莫要烤了,那籃子裏的橙子中午要上供。”阿祖呼一呼吹散熱氣然後把一瓣橙子塞進嘴裏,那種味道有瞬間驅散冬日陰霾的魔力。
“也就是端出去意思一下。”茂蘭撥拉着火盆裏的炭子:“要不要埋個紅苕烤。”
“一會兒又該弄中飯了,烤幾顆花生香香嘴就行。”茂菊低頭擺弄毛線,初五之前不能動針線,她這幾天手底下閑得慌就讓阿祖教她用毛線編花樣。
“嫂子,你不嫌酸哩。”茂梅聞聞味道就覺得嘴裏泛酸水:“這橙子都留把你吃,我吃蘋果就行。”
茂蘭拍下她的手背:“等中午上供回來再吃,去去,拿花生去。”
茂梅留戀的摸摸蘋果的光滑表皮,才起身去隔壁庫房提了小籃子今年新收的生花生,茂蘭在火盆底扒拉出一個小坑,挑選了幾粒飽滿的丢進去,然後蓋上灰又移過來幾塊火炭架在上面烘烤。
“上墳的東西還是照三十那天的準備?”阿祖吃完橙子還在手裏繼續把玩清香的橙子皮,撕下一小條丢進火裏,片刻就散發出焦香的味道。
“不用那麽麻煩,一碗刀頭肉、臘魚、馍馍和果子,有這幾樣就行,都是現成的。”茂菊低着頭手指翻飛,紫色和白色的毛線在手底下交替編制出波浪的紋樣:“大伯也看不上我家的東西,每次來上供的糖果、酒水還有陰錢都是自己準備的,哼,一年到頭回來一次,還總想着壓爹一頭。”
茂梅啪的拍了她後背一巴掌:“莫抱怨,總歸最後那些好吃的都落了我們的肚子。”
“你就曉得吃。”茂菊抽了空白她一眼:“每次回來擺老大的譜,咋不見大年三十上墳?弄得再花俏也是初三才回來的客。”
“噓,少說兩句。”茂蘭聽到外頭的腳步聲,擡頭看看就見伍哥提了水桶進來。
“少奶奶,二小姐,剛剛田二哥在對面山梁喊,楊縣長他們快到了。”今年伍哥被留在主院待客,去接楊縣長的隊伍是田二叔帶隊的。
“嗯,我們也趕緊收拾。”茂蘭拍拍手上的灰站起來,被茂梅一把拉住:“哎呦!花生花生,趕緊掏出來。”
“哦,差點忘了。”茂蘭笑着趕緊扒拉出灰裏的花生粒兒,撥弄到火盆旁晾涼:“趕緊吃了洗手洗臉,回頭大伯來了要出去磕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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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曉得。”茂梅捏起花生呼呼的吹着揉搓出鮮紅皮兒的花生米,喂了阿祖一顆又塞給茂菊一顆,最後才留了幾粒在手心裏,一邊手忙腳忙的脫着身上的圍裙。
茂蘭走過去幫忙,用沾了水的手捋了捋她頭上的發絲:“大堂哥昨天犯煙瘾的事,還有昨天大堂嫂去我們屋頭的事情都莫要說,曉得不?”
“憑啥!”茂梅一揚小下巴:“就是要給大伯說,羞得她回頭不敢再上門。”
“你忘了上回你那魚尾簪子最後還不是沒有要回來?大伯就是個護短的。”茂蘭拍拍她小襖上的灰,又把裏面白色毛衣的領子翻出來:“她進門這麽多年了,你以為大伯不曉得她是啥樣的人?”
“那就更該說了,進門這麽多年還這個德性,丢人丢到親戚家也就是算了,要是丢到外人屋頭那才招人笑話。”茂菊洗了手把編了一半的毛衣花邊收起來。
茂蘭嘆口氣:“大伯也是難得回來一趟,這大過年的讓他丢了臉,轉頭估計要找大哥麻煩哩。”
茂菊沉默了一下,她想起那年茂梅吵着要把簪子找回來,結果大堂嫂一頓撒潑打滾要離開,大伯讓自家大哥連夜護送大堂哥和大堂嫂去雙鳳的事情,冬日頭走了一夜回來大哥就病了一場。還有幾年前四瘋子來的時候,在墳上點炮仗炸傷了手,也是大伯喊大哥護送着去鎮上醫院,一來一去折騰了兩三天。
“不管咋樣,他們來了就是客,趕緊把他們送走比啥都強。”茂蘭收拾好圍裙,扶了阿祖往外走:“親戚再親也不是一家人,手長也管不了別人家的事,忍一忍。”
這回茂菊和茂梅沒再反對,只是偷偷的不悅的撇着嘴。
回到飯廳又等了一會兒,有外院的娃子跑來說滑竿已經進來了,楊茂德他們站起身往外迎接,茂蘭三個扶了阿祖跟在後面,出院子就看到十幾個背槍的憲兵圍着一具帶紗圍子的滑竿兒。等滑竿進來停穩在院壩裏,楊茂泉搶先幾步跑過去掀了紗圍子,伸手把微胖的楊縣長攙扶出來,灰褐色的呢絨大衣裏頭是挺直的中山裝,黑色的禮帽文雅的金絲眼鏡,一笑露出和藹的氣度像是位寬和的長者。
阿祖從楊家門到現在才第一次如此近距離的與這位大伯見面,看他和藹的和衆人寒暄,進來飯廳脫掉外面的呢絨大衣,裏面純黑色的中山裝筆直挺俊,在一屋子的長衫馬褂的襯托下顯得分外威嚴。
說起中山裝,阿祖自然想到的還是三民主義、五權分立、國之四維,但是顯然經過時間遷移,現在的中山裝更多是一種象征意義,比如大家常常稱它為“幹部服”。一種用來劃分階級和地位的服飾,就像現在他只是往屋中間一站便成了中心,阿祖有些明白楊老爹和楊茂德無怨無悔的每月送錢進城的舉動,供養一個特權階級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等楊縣長在屋中間的桌邊坐下,楊茂德奉上一杯茶才拱手彎腰:“給大伯拜年,祝願您新的一年萬事順意,安康和樂。”
“好好。”楊縣長呵呵笑着,從一旁的木匣子裏取出一個灰色的細絨盒子:“你頭前不是問我懷表蓋子在哪裏換的?我這回去成都找到了一個新樣式,送給你。”
把盒子打開裏面躺在一個銀色的懷表殼子,上面浮雕着一朵木槿花顯得十分大氣,提着鏈子拿起來這分量估計也就是鍍銀罷了,楊茂德笑道:“謝謝大伯。”
茂蘭三個和阿祖一起走出來,茂蘭福了福身:“大伯你看我大嫂肚子不方便磕頭哩,我們四個就這樣給你拜年,祝願您今年身體健康,笑口常開。”
“不磕頭不磕頭。”楊縣長張開手做着阻擋的姿勢:“大伯知道你們幾個是好娃娃,來這個小東西拿去耍。”
說完從木匣子裏取了四個一模一樣的荷包,大家接過去捏了捏,大概知道裏面是耳環或是扣花一類的小東西。
楊縣長看看一直靠在椅子上笑眯眯的楊老爹:“茂泉,你和你媳婦兩個有沒有給你二伯拜年?”
楊茂泉一聽趕緊拉了他媳婦走出來:“當然要拜年,這不是想等大家湊一塊兒拜年才熱鬧嘛。”
楊老爹直了直身子:“用不着,昨天不是拜過了?”
楊茂泉愣了愣,楊老爹才笑眯眯的接着說:“哦,昨天下午你睡覺的時候,茂泉媳婦來幫你磕過頭了。”
楊茂泉回頭看看,堂嫂子一個勁的使勁搖頭。
“茂泉媳婦客氣得,呵呵,你們兩個娃娃今天再給我磕頭也莫得紅包啦。”楊老爹拍拍椅子的扶手:“茂泉媳婦昨天拿到的那對翠玉葫蘆喜歡不?”
大堂嫂臉刷就白了,不自覺的捏了捏衣服的小兜,她昨天在楊老爹屋頭的枕頭下翻到了一個小荷包,裏頭是兩只翠玉雕琢的葫蘆,頂端鑲嵌着黃金打造的葉片。
“你咋背着我一人給二伯拜年?”楊茂泉低聲呵斥道:“二伯給了東西你也不跟我說。”
大堂嫂支吾着不知道該如何解釋,楊老爹又繼續咪咪笑道:“你媳婦兒也是一片好心,你看你昨天煙瘾犯了,夜飯都沒吃,她是心疼你哩。”
楊縣長臉上的和藹笑容散了散,半響才淡淡說道:“既然拜過年那就算了,收拾一下去上墳吧,時候也不早了。”
茂蘭她們趕緊退出來,等到了廚房才憋不住笑出聲,茂菊揉揉肚子:“哎喲,爹也真是蔫壞蔫壞的。”
“昨天還說啥也沒丢,原來在這裏等着大堂嫂哩。”茂蘭擦擦眼角:“大堂嫂估計昨晚白歡喜了一晚上。”
茂梅把楊縣長送的小荷包打開倒出一對銀制的蓮花耳釘:“真小氣,這東西最多不到十塊錢。”
“送東西也不看人應景兒。”茂菊把自己那對梅花的耳釘和她交換:“一看就是不上心。”
說着就看伍哥提了背簍進來:“楊縣長說把裏頭的東西都裝盤,哦,他說裏頭那瓶葡萄酒要用他帶來的大玻璃杯,就不用帶小瓷杯了。”
茂蘭答應着從背簍裏取出一整只燒鵝,一塊上好的鹵牛肉,一盒雲片切糕,一袋金燦燦的炸馓子,棗紅色的蜜汁麻花還有菊花紋樣的蟹糕。
茂梅最後從筐子底下取出一個鐵質的盒子:“哎,這個不是上回我哥從城裏帶回來的那種糖果?”
阿祖看了看,一樣的盒子上頭寫了彩虹什錦糖:“嗯,是這個,一盒十五塊錢哩。”
茂菊癟癟嘴:“舍不得給我們買好點的東西,到舍得花錢裝面子。”
茂梅呵呵一笑:“管他哩,反正回頭上墳回來也是給我們留着吃。”
茂蘭手底下切着牛肉一邊恍惚的想起,自己窗臺上擺放的那幾只小瓷人,那時候大伯還沒當上縣長,不管是回來上墳還是送給大家的年禮都不太值錢,但從中卻能感受到他的誠意和關愛,從什麽時候開始大家只關心禮物的價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