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新文的堂哥
年初二是回娘家的日子,今年因為大院裏有白事所以除了娘家有事必須要回的,大多數人都選擇留下來,到徐新文家的大院裏走動走動,不管能幫上什麽忙總歸要盡一份心力,同一個大院裏住着誰家還能沒個啥事?
阿祖在雙鳳的龍家算不上正經親戚,再加上龍嬸年前就來走動過了,所以初二一早楊茂德就跟着伍哥去了前院。跟上次春兒的暴斃不同,這次徐家媳婦兒的棺木是要現制的,在他家停屍七天然後入館運回在三星鄉不遠的徐家老宅的墳地。
棺木的打造放到冬兒她家的院子裏,因為跟他家同院的虎頭爹李鑫學過木匠手藝。白事也是要待客的,因為還是年裏遠處來的也就是徐家本家,和新文嫂子家的親人。白事講究做白菜,豆腐、豆芽、蘿蔔是必備的,楊茂德過來的時候正看到田二嬸帶着人發豆芽。終歸是忌諱的事情,這白宴不能擺在大廚房做,就在徐家側屋邊搭了棚子,一頓做四五桌酒席還是能轉得開的。
楊茂德看了看院角新種上的兩顆柏樹苗,這是昨天下午栽上的現在還顯得有些發焉,停屍的堂屋裏光線昏暗,那點亮的歇腳燈卻分外的顯眼,一個大崩板上停着新文媳婦,旁邊一個小崩板上用白布緊包的是那個沒留住的娃兒。
屋檐下條凳上坐着一個頭發花白的老婦人,穿了黑棉衣偻這腰神情凄苦,孫私娘正拉着她說話,伍哥輕聲說道:“是新文嫂子的老娘,今早來的。”
楊茂德點點頭:“李叔來了沒?正月頭鄉場上都沒開門,花圈紮紙房子的白紙要他自己帶來。”
“昨天徐新文去請的時候就說過了,莫得事。”楊茂德說的李叔是專門給死人紮紙房子的冥匠,他的弟弟是主持白事兼吹唢吶的司儀。
兩人正說着話就聽見右廂的房門砰的被推開,徐新文苦着臉氣沖沖出來,看到站在外面的楊茂德愣了一下才緩和了神色擡手招呼,跟在他後面又出來一個男人,擰着眉毛正想要說什麽,見伍哥和楊茂德在就讪讪的住了嘴調頭進去。
“有啥事?”楊茂德皺皺眉頭,徐新文跟李鑫還有伍哥他們年輕一輩算是楊茂德招進來的,平日裏就走得比較近各家的情況也知道一些,剛剛跟出來那個男人跟徐新文長得有些相像,應該是徐家本家那邊的親戚,而徐新文老爹過世以後他那些親戚對孤兒寡母并不友好。
徐新文蹲下身用兩手使勁在臉上揉搓了一陣才說道:“我大伯說要葬娃他娘的那塊地被開出來種麥子了,入墳的話要把種子錢補給他。”
“一塊墳地能種多少麥子?補就補吧。”楊茂德轉身看看屋檐下抹着眼淚的徐嬸子,才兩三天她就顯得蒼老了不少。
“我就是憋屈,那塊墳地是徐家公用的,我和我爹也有份子憑啥用自家的地還要給錢?”徐新文梗直脖子上面青筋直跳。
“哪有那麽多廢話?這個時候那頭輕那頭重你拎不清?”伍哥拉了他一把站起來,然後推搡着讓他進屋。
這時候李鑫跑了進來,左右看看最後湊到楊茂德身邊問:“少爺,新文嫂子的棺材板子啓好了,那個娃兒的咋辦?要打個小匣子不?”
“我咋曉得?”楊茂德對孫私娘那邊努努嘴:“你自己問去。”
李鑫哦的答應了一聲啪嗒啪嗒的跑過去,把這話又問了孫私娘一遍,老太太吧吧嘴:“按說這沒落地的娃兒是用不上棺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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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瞅了瞅院裏的柏樹有些猶豫,這時旁邊一個中年的女人誇張的大叫一聲:“哎呦!孫大娘看你這話說的,那新文媳婦肚裏的娃兒是足了月的,哪有送走的時候連個棺材都莫得?”
說完又轉向新文媳婦的老娘:“老嬸子,雖說我們農村人不講究,那死了的娃兒就是扔進糞塘的都有,但是為這個娃兒新文媳婦連命都丢了,能這麽不當數?”
這話問的新文媳婦的老娘和徐嬸子都哀哀的哭了起來,徐嬸子扯起袖管擦着眼睛說:“哪裏能往糞塘扔?那也是我的孫子哩。”
“老姐姐,把娃兒跟我閨女埋一起吧,下頭有人陪她,我這當娘的心裏頭也好受些。”新文嫂子的老娘捶着胸口嘶啞着嗓子說道。
徐嬸子一邊哭一邊看着孫私娘,昨天上午老太太處理娃兒的時候她可是看到了,堂屋裏包裹死嬰的白布下細細的纏繞了紅繩,雖然不明白為什麽要這麽做,但是終歸是明白那娃兒有地方不妥當,能不能入棺還得聽孫私娘吩咐。
孫私娘嘆口氣拍了拍徐嬸子的手臂,轉頭對李鑫說:“打個小匣子吧,莫要留陰邊上紅漆,只塗一層清漆。”
沒等李鑫回答旁邊那個中年的女人已經飛快的跳起來:“哎呦,就是該這麽着,一塊地可埋不了兩個棺木,我得去給給我主勞說一聲。”說完便腳下麻利的往剛剛徐新文進去的那屋裏溜去。
沒一會兒就見徐新文帶着一群人走了出來,到孫私娘這邊才開口問徐嬸子道:“娘,是你說要多添一塊地給二娃子做墳?”
徐嬸子看看新文媳婦的老娘:“是我說給二娃子也做副棺木,不過不用另外添地做墳吧?跟她娘埋在一起不成嗎?”
“哎呦,嬸子這說的啥子話?”那跑去報信的女人癟癟嘴:“哪有一個墳裏埋兩輩人的,回頭逢年過節我家娃兒給他堂嬸子上墳磕頭,不是連堂弟娃兒也拜了?”原來這個女人是徐新文大伯家的大兒媳婦,她家的兒子徐新文家的娃要叫一聲堂哥的。
“逢年過節的上墳磕頭?”徐新文一聽這話就一頭鬼火:“那你家今年有沒有去給我爹上墳?莫說是慶娃子的堂嬸,我爹你還要喊一聲二伯。”
“莫扯那些歪歪,反正你想要你家娃埋到徐家祖墳裏就要再添一塊地。”說話的男人就是剛剛跟出來的那個徐新文的堂哥徐新勇:“都是老徐家的人,你用地我們不說啥,補我種子錢一塊地三個銀元。”
徐新文氣憤的上前就一把楸住他的領口:“滾球!一塊墳地莫得三分,你家用的啥麥種值三個銀元?”
那男人眼睛溜溜的轉了一圈:“你管我用的啥麥種,反正我家每年從那塊地上收的糧食就那麽多,你要不補我種子錢我就不騰地把你,有種就莫把你媳婦和娃兒葬在徐家祖墳地裏。”
“你個狗東西,不是人。”徐新文攥緊的拳頭上青筋直跳,血紅瞪大的眼睛像是要吃人一樣。
伍哥趕緊從後面架住他的雙臂:“你老實點,進槍隊的時候就說過不許随便打架,少爺在這裏哩。”
“咋?就是當着楊少爺的面我也是這話。”徐新勇護着頭臉心虛的瞅了瞅楊茂德:“我家又沒少交租,楊少爺也管不到徐家屋頭的事。”
楊茂德冷冷的盯着他看了片刻:“我是管不到你家屋頭。”
“徐新文把麥種錢補給他。”徐新勇夫妻兩個露出得意的笑意,楊茂德拉開伍哥的手:“你家種祖墳那點地就能有這麽好的收成,這麽說來養活你們一家是綽綽有餘的,明年,哦應該說今年,就不要從我家租地回去種了。”
伍哥聽完楊茂德的話低頭悶笑起來,用手使勁拍了拍徐新文的肩頭,一旁的孫私娘這時也咳了聲開口說道:“我讓鑫娃兒做了小匣子,可不是要把娃兒和他娘葬一起。”
“這世上最重的就是父母緣和兒女債,兩好就是緣,對不上就是債。但是不管是緣還是債都是帶不走的,人死吹燈滅,空手來最好就能空手走。”孫私娘拍拍新文媳婦的老娘:“活的人莫要留,死的人也莫要留。”
“這娃兒要送去明洞,你回頭打幾斤香油過去添個供奉,後頭的事情就交給他們辦。”孫私娘說的明洞是三星鄉邊的一個公祭,有孤兒寡老或是外鄉人死了會送到這裏,明洞實行火葬,有挂念的無非就是送幾斤香油過去,在供桌上點盞油燈有思而不具名。
徐新文擦掉眼角的淚水應了一聲,然後從口袋裏摸出三個銀元抛到徐新勇腳邊,冷笑一聲:“拿去,看看這三個大頭能養活你家不。”
銀元落地的脆響久久回蕩在清冷的冬日空氣裏,片刻就聽到一聲幹嚎:“楊少爺!楊少爺!你不能做這事,你這是要斷我們一家的活路啊!”
楊茂德背着手跟伍哥晃悠悠的往外走,伍哥回頭呸了一口:“活該。”
然後轉頭看看楊茂德:“真要收了他家的地?”
“你就是個刀子嘴。”楊茂德斜着眼睛瞟了他一眼:“放心,他家那厚臉皮的老頭子明天肯定就會求到我爹跟前去,沒臉沒皮的人啥時候都餓不死。”
正說着就見茂蘭提着裙擺小步的跑了過來,遠遠的看到楊茂德和伍哥就揮了揮小手:“大哥,趕緊回主院,大伯家來人了。”
“今年這麽早?”楊茂德快走兩步過去扶住她。
茂蘭仰頭一樂露出兩排潔白的小牙:“大堂哥和大堂嫂都來了哩。”說着轉頭看了看伍哥腳上的棉鞋,抿嘴給他了個笑臉。
笑得伍哥一股熱氣從暖烘烘的腳底板一直透上了頭皮,油黑的臉膛變得刺啦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