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玉山的年集
阿祖正在教林子給圍巾收尾打穗子,雙層網針的圍巾,顯得松軟暖和十分的洋氣,有了這個圍巾的比較,茂菊總算是打起點興致要去玉山鎮上走一趟。因為聽楊茂德講,劉圓慧家的裁縫店也有毛線賣,總不能年年添棉衣,茂菊接受了阿祖的意見,今年打算買點毛線回來織毛衣。
林子從籃子底下取出一個小布包,打開來是兩雙高幫黑燈芯絨面的棉鞋:“少奶奶謝謝你教我哩,這棉鞋是我和我娘兩個一起做的,你試看看合腳不?”
“肯定合腳,真是麻煩你們了。”阿祖笑眯了眼,她這段時間學着做鞋,知道納雙鞋子有多費工夫,這織一條圍巾像她手熟也不過兩三天的功夫。
林子腼腆的笑笑,養了幾個月的臉頰開始變得白皙,脫了紅撲撲的曬傷顯出清秀的本色:“也虧得三小姐教大家使錐子,現在大院頭家家都在用,納鞋底快得很又省勁。”
冬兒在一旁理線聽了這話也直點頭:“我爹這個月打了三四十套錐子,郝師傅家都幫他家親戚要了好幾套。”
“我聽李嬸子說她家今年多做了好多棉鞋,還想弄些到集上去賣。”竹子說完大人樣的嘆了口氣:“他家十多口人光是添新衣就要不少錢哩。”
然後又鬼精的問茂蘭:“二小姐,三順嫂子是不是來要了好多舊衣?聽說翻新了穿比買的粗布還好些。”
“哪裏有好多?”茂蘭笑笑:“就幾件我大哥和我爹往年穿過的舊衣,還有幾套舊床毯子。”
三個姑娘的衣服自然是不會随便送人的,再說李家的女人身量都比她們高,小燕兒又太小都不合身,三順嫂子來要舊衣的時候就說了舊床毯子要用來做棉鞋,還要了楊老爹和楊茂德的鞋樣大小,估計要送兩雙新鞋給他們。反正舊床毯子也是要剪了做鞋的,有人代勞茂蘭也樂得輕松。
只不過楊家穿的用的最差也是細棉的,就算是舊衣舊毯子放在下面佃戶眼裏也是好東西,三順媳婦能腆着臉要去了一堆,這也讓人眼紅私下裏免不得嘀咕。不過李家的情況在佃戶裏也算是墊底的,十多口子一年才十個銀元,真是顧着這頭顧不到那頭,大家也就說說酸話罷了。
“竹子姐,你還眼饞這些?”冬兒是個心直口快的,便取笑竹子:“聽說誠哥兒這一冬總是拎肉回來,前前後後有四五十斤了吧?你家又吃不了,這肉賣了還能不給你買新衣服?”
陳誠跟着郝師傅學殺豬,這一冬總是東跑西颠的到處忙碌,郝師傅的工錢他自然落不到,但殺豬的主家總會一人送一條肉,多的兩三斤少的也有斤把重。陳嬸子把這些肉腌了攢一起,年底弄到集上賣了打算給林子添妝,兩個女兒一碗水端平自然也不會太虧了小女兒。
竹子聽了也嘻嘻笑着:“我娘說今年過年就不給我買衣服了,攢了錢買件好衣服,四月裏頭送嫁的時候穿。”
林子掄起拳頭捶她妹妹的後背,臉色飛起一片紅雲。
在田大嬸的牽頭下,今年大院的人家決定結伴去趕一回玉山鎮的年集,日子定在一月九號。阿祖挺着大肚子不願動彈,茂蘭也不想去但架不住茂菊和茂梅兩個糾纏,楊茂德和伍哥自然要跟去護送,除了六個擡滑竿的還帶了五個背槍的。
大院裏的人見陣容龐大,于是又有許多嬸子媳婦湊熱鬧加入進來,這趕集的隊伍突破五十人,還不算這跟班的半大娃子。到了掏家底的時候,阿祖才發現隊伍裏大多數人背簍裏都有些山貨,熏幹的野鳥,曬幹的野菌子,幹山竹筍,還有人挑了兩擔編制細密的筲箕簸箕。
Advertisement
楊老爹對于這種給自家找活錢的行為不甚在意,這山上的東西都是天生天養,雖說是自家的山地但弄不回來也只能爛在外頭,只要不是禍害自家田裏的東西,他都不會多說什麽。隊伍裏就數陳叔一背簍臘肉,和李嬸子一背簍棉鞋顯眼,旁邊圍着看的人說話都帶着微酸的味道。
冬日頭的早上還下着霧,渺渺的飄着但片刻便侵濕了外衣,三個小姑娘各自披着一件薄薄的短披坎肩,茂蘭的是翠綠繡着白蘭,茂菊是粉色綴着金菊,茂梅是嫩黃帶着紅梅。映照着嬌嬌俏俏的小臉顯得分外美麗,阿祖看着有些擔心又刻意的拉了楊茂德,叮囑他注意三個女娃的安全。
等顫悠悠的滑竿和人群消失在山林裏,冬兒暖暖的小手摸了摸阿祖身上的棉衣:“少奶奶霧氣大衣服都潮了,先回屋裏我把烘籠子給你點着烤一烤。”
阿祖點點頭又吩咐她:“今天主院裏頭莫多少人,公爹屋裏頭你多跑兩趟,照看着火盆莫要熄了。”
“曉得哩。”冬兒點頭:“二小姐走的時候說了好幾回。”
楊茂德和三個小姑娘都不在,阿祖顯得分外的沒勁兒,上午散了霧難得的豔豔的日頭挂在天上,冬兒和竹子打了豬草回來坐在屋檐下,晾曬被露水打濕的褲腿衣袖。阿祖把身邊火盆裏的白灰扒拉開,又添了一瓢火炭,片刻便烤的兩個女娃身上騰起白色的水汽。
林子幫着東跨院燒火煮了豬食,然後用小盆端了大半盆還燒得旺盛的柴頭過來,看到冬兒和林子也湊在阿祖身邊烤火,便開口說道:“莫要圍着少奶奶,你們身上的濕氣都過到她跟前去了。”
阿祖手裏正架着四根竹簽給楊茂德編制一件毛衣,聽到這話便笑着拽了拽線說道:“這有啥?我們屋頭晚上燒火盆還專門在旁邊燒一盒子水。”
“是哩,老太爺屋頭火盆邊上也燒了一盒子水,少爺說光烤火人幹得很,容易流鼻血。”冬兒使勁搓着有些腫脹的手指,要全部揉開了不然會生凍瘡:“有一會兒老太爺受了涼,少爺還在盒子裏到了醋,熏得屋裏香噴噴的。”
“酸溜溜的還差不多,哪裏得香噴噴的。”竹子嘿嘿笑着。
“那醋烤幹了一股焦香是挺好聞的,不過我還是喜歡在水裏放了野菊花,熏出來都是清香味。”阿祖接口說道。
林子看着阿祖一邊聊天一邊織毛衣,也不低頭潔白柔軟的手指上下翻飛像蹁跹的蝶翼,她雖然也織了一條圍巾但戰戰兢兢的,哪有阿祖半分熟練和優雅。從竹筐裏把阿祖納了一半的鞋底拿起來一看,上面針腳歪歪扭扭長長短短顯得分外淩亂,不由得噗嗤一笑。
人都有自己的長處和短處,她也不能總羨慕人家那些自己莫得的,這麽想着便心下一寬,拿了錐子幫阿祖把這只鞋底納完。
趕集的人輕裝上陣,終于趕在響午前到了玉山鎮上,年底四裏八鄉來采買年貨,大多都是半上午才能趕到鎮上。街道兩邊的小地攤兒也正是紅火的時候,楊茂德他們先到了梁家鋪子把滑竿寄存在他家後院裏,梁孔耀驚豔的看着楊家三朵嬌花,雖然早就聽說楊茂德有三個妹妹,但這還是頭回見到,比鎮上的姑娘還要雅致嬌嫩。
帶來貨物的人便借着梁家店鋪兩旁的階梯擺起來攤子,梁家鋪子正對着一個小小的廣場,這裏支起了許多臨時的竹攤,百貨成衣、春聯字畫、幹貨調料,更多的是農家自己帶來的貨物,茂菊坐不住拉着茂梅和茂蘭就在這裏轉了開來。
楊茂德和伍哥帶着人跟在她們身後,背了火沖子的男人,活生生在人流大潮裏辟出一塊清靜地,茂菊她們走到什麽地方,周圍的人便繞道而行沒人敢湊上去。除了茂蘭略有些不自在,茂菊和茂梅絲毫沒覺得有什麽不妥當,興致勃勃的一個攤位一個攤位的看了過去。
不一會兒身後伍哥背着的背簍就被填滿了,一包治好的茉莉茶,帶筋帶皮的麻辣牛肉,一盒蜀八件的糕點,一塊裹邊用的花邊紗,兩盒什錦繡線,一把輕炭塑鋼的菜刀和兩把像匕首的小刀。
最後三個女娃蹲在一個滿是各種扣子小盒的攤子前挑揀,茂菊問老板要了三只木盒子,黑的、白的、粉的、花的,透明的、不透明的,葫蘆形的、花蕾形的,滿當當挑了三盒子,楊茂德看得直皺眉這要用來縫衣服上得用十幾年吧?
茂菊有些戀戀不舍的站起身,回頭看到自家大哥正和身邊一個打扮奇特的人說話,月白色的細綢棉袍外面罩着一件月黃色的比甲,蓬松松的一頭亂發支愣着一頂純白的窩窩帽。見茂菊她們挑選完便側頭來咧嘴一笑,白燦燦的牙用不正經的腔調說:“哎呦,才幾年不見?妹兒們都長出天仙樣了。”
茂梅見他的打扮忍不住撲哧一下笑了出來,被茂蘭拉了拉手臂才忍着笑一起招呼道:“四堂哥。”
四瘋子顯然十分享受這聲嬌滴滴的四堂哥,脖子一揚差點仰掉了帽子:“走,哥哥請客,我們中午下館子。”
楊茂德哼笑了一聲才輕聲問道:“你今天沒事做?”
“能有啥事?”四瘋子說着依舊斜着眼打量三個女娃:“啥事也莫得請我堂妹兒吃飯重要。”
“王隊長他們今天沒在?”玉山鎮可是個小地方,四瘋子能接到消息來找自己,王隊長能不曉得?楊茂德隐晦的問,是想說才過了十幾天難道四瘋子已經把王隊長搞掉了?
“莫那麽撇脫。”四瘋子撇撇嘴:“不過既然要吃特務隊這碗飯,總是要做點事情的。”
四瘋子給米鴻潤撐後腰,讓他跟王隊長争權,當然明面上不能撕破臉。特務隊總共十個人,王隊長他們就占了六個,其他的人跟着米鴻潤。仗着區政府人面熟,年底的時候撈了不少肥差,王隊長他們雖然表面看來耀武揚威作威作福,但卻沒弄到什麽實質的好處。
王隊長也是個人精看了這半個月,總算知道為啥米鴻潤他們最近總搶着出外勤,曉得了中間的彎彎繞他自然不會把這便宜讓給別人。最近也下到各個鄉的糧站押運糧食,或是跑跑縣城跟進交稅,不管到哪裏都吃香喝辣最後再撈點外快,自然在玉山鎮上呆不住。
王隊長他們被拖在鄉場上,糧站的人出點小錢讓他們上門催收一些秋收稅的爛賬,這些人要就是困難戶真的交不起,要就是有些背景的油頭戶,不說中間扯筋的時間,光是這來來往往的山路就夠他們走的。
王隊長他們不曉得的是前腳走,米會計就帶人開始在鎮上盤點年稅,這零敲整打下來的東西落在了米鴻潤他們手裏,這才是特務隊一年收入的大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