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四瘋子其人
楊茂德說的四瘋子是大伯家的四堂弟,這也是個奇葩娃兒。
四瘋子今年十五,小時候在縣城裏的小學讀書,家裏背景好又調皮搗蛋是老師頭疼的問題學生,小學畢業過後他不樂意再讀書了,楊縣長打算送他去學個鐘表修理的手藝,要知道這個時候鐘表可是值錢的物件兒,這個手藝學成了以後肯定是衣食無憂的。
四瘋子打着學手藝的名頭住進了老師傅家裏,但是正經的一點兒都沒學,倒是跟師傅隔壁的二流子混得爛熟,等楊縣長發現苗頭不對的時候,四瘋子已經拜入了袍哥會成了一個小黑社會分子。
袍哥會是四川最大的黑幫,要追溯起源那是跟洪門、青幫一樣歷史悠久,楊縣長對袍哥會自是比小四子熟悉得多,因為他的頂頭大腿楊森軍長就是一名袍哥會的舵主,比起外面的人以為袍哥會就是一些二流子、棒老二、地痞流氓、兵痞子組成的黑幫,楊縣長知道更多的內情。
袍哥會起源于明末清初,歷經整個清朝年代,整個組織已經滲透到四川的層層面面,軍政商農、牧工藝醫、騙匪盜痞,有三人沖殼子都能碰到哥老的說法。
亂世來臨袍哥會裏變得更加混亂,四川軍閥林立雖然號稱打了二十年內戰,但實際上并沒有真正傷筋動骨過,這其中袍哥會的存在起到了重要的作用。常常見到今天你打我,明天我打他,後天哥老是一家,拍桌踢凳子狗日罵娘,下午一個茶館搓麻将那是常事。
從37年過後,四川人向全國人民證明,他們這二十年的內戰也沒白打,從楊森軍長率部徒步行軍出川抗日,淞滬會戰,武漢會戰,長沙會戰,川軍的彪悍名號是拿人命填出來的。短短三年間,戰死在他鄉的川軍是內戰二十年的十餘倍,這其中有多少袍哥兄弟?怕是沒人說得清楚。
楊縣長跟袍哥會的人打了幾十年交道,随着時間的推移局勢的變化袍哥會也有了新的改變,現在的袍哥會分成了三派,歷來抱着國民政府大腿的袍哥會,最近越來越親共的哥老會,還有被湖南貴州那邊土匪滲透的啯嚕會。
這三個派系相互滲透,偶爾還會發生摩擦引起鬥毆,根正樹深的袍哥會自然占據上風,無論是人力財力都遠超其他兩派。其次就是啯嚕會,這幫人打着劫富濟貧的幌子變成了四川的流匪,洗劫過往商隊殺人越貨手段殘忍,但偶爾會接濟窮人,在百姓中名聲居然頗好。最後是哥老會,楊縣長知道當初楊森在順泸起義時,跟共黨玩花樣害死了楊闇公,這些年雖然有人試探的接近自己,但并沒有深入接觸,怕是認清了自己是楊森的死忠。
楊縣長标榜自己是文化人,雖然跟袍哥會打交道但是總有超人一等的感覺,四瘋子投身黑社會,自然受到了他老爹的黑手鎮壓,為了這個楊縣長還把四瘋子,踢到警察局下的警備隊做了個小警員,讓當時兇名赫赫的陳局長可勁兒蹂躏一番。
就這樣的兇殘手段也沒能讓四瘋子迷途知返,打架鬥毆、酗酒鬧事、擾亂治安,身為警務人員拷在拘留室的時間,比回隊裏辦公室的時間都多。後來在一次跟地痞的械鬥中,十三歲的四瘋子被五個人追,挨了四五刀跑回警備隊提了槍出來幹翻一票人,從此在道上掙下四瘋子的名號,這讓他很是得意洋洋。
楊縣長戚戚然的給他擦屁股,巴中縣城裏不能混了,就把他流放到玉山鎮禍害別人去,嚴令他沒事不許回來。
玉山是個小鎮,這裏的流氓地痞二混子都帶着一股土味,像四瘋子這樣的高級黑社會分子自然很受吹捧,慢慢竟然有了領頭大哥的味道,楊縣長不管他但也不會苛責自家小兒子,便吩咐楊茂德每月從五百大洋裏分出五十留給他吃喝使用,五十塊錢的購買能力是巨大的,四瘋子要錢有錢、要勢有勢、要小弟有小弟,在這鄉間小鎮混的頗為得意,甚至有些樂不思蜀。
別看他油滑不着調,但四瘋子為人頗為義氣大方,楊茂德雖說看不慣他整日厮混不務正業,但畢竟是別人家的飯碗,他是不會長伸手的,堂兄弟兩個也算處得不錯。
二十號這天淩晨四點,天色才蒙蒙的有些白光,阿祖穿了淡藍色棉布的對襟小衣,下面配着黑色大腿褲,細細的盤了發插了發簪,想了想又把那副丁香銀耳釘取出來帶上。
開門出來卻發現烏漆漆的院子裏,三個小姑提着燈籠站在中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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茂梅見她出來嬉笑着趕忙迎過來:“嫂子,哥哥真的帶你去鎮上呀?”
楊茂德沒敢跟老爹和妹妹說今天不能出門的事情,三個小姑娘只以為是自家哥哥要帶着嫂子去鎮上,昨晚的飯桌上楊老爹還細細的叮囑,讓阿祖看上什麽就問楊茂德要千萬別客氣。
阿祖含糊的嗯了聲。
“等今天回來,哥就該搬回來住了吧?”茂梅神秘兮兮的湊到她耳邊問:“不然嫂子勸他先回來一起吃飯呗,頓頓喊嫂子送他也不嫌麻煩。”
阿祖點頭,心裏卻在哀嘆,他現在回不來哩,最少也要等到煙瘾發作時間固定了才能回來。
“哥也真是的,往常都會來問一句我們要不要帶啥東西,今天咋還不過來?”茂菊伸直脖子向外院張望,她說得嗔怪,其實不過是好幾天沒見到自家哥哥有些惦記。
“你們要帶什麽東西?不如告訴我。”阿祖忙問。
“沒啥。”茂菊嘟嘴口氣有點生硬,茂蘭從背後伸手在腰間的軟肉上擰了一把,她才緩了緩語氣:“真的沒啥,嫂子要是看到什麽好吃好玩的随便買些就行。”
“就是就是。”茂梅拽着阿祖的手晃一晃:“好吃的好玩的好看的,嫂子買啥都成,越多越好。”
“買那麽多做啥。”院子口傳來楊茂德的聲音:“回頭爹又要罵浪費錢。”
看着自家大哥慢步走進來,三個小姑娘臉色都露出了笑顏,也不回嘴只是笑嘻嘻的望着他,阿祖比她們看的仔細,楊茂德臉色有些發白腳步虛浮,怕是剛剛熬過了煙瘾。
“回去睡覺。”楊茂德沖她們揮揮手。
“哥,你莫學爹那麽小氣哩。”茂菊嘟嘴:“看到有新花樣子還是要買些把我。”
“爹這回可沒說小氣。”茂梅笑盈盈:“爹說讓嫂子看中啥就買啥,莫要客氣。”
“這就是客氣話,你們還聽不出來?”楊茂德一瞪眼:“睡覺去,我們要走啰。”
茂蘭又拉着阿祖細細的叮囑路上小心一類的話,茂菊拍拍阿祖讓她放心那衣服上的油漬她有辦法洗掉,茂梅扯着楊茂德歪纏讓他一定答應給自己帶東西。
路口出現伍哥的火把,兩人才道別往外院走去。
阿祖落後一步小聲問:“剛發過?”
黑暗裏的楊茂德嗯了一聲:“莫事,放心去,早點回來。”
“那你今天吃飯咋辦?”
“我給黃嬸子說了,讓她從大廚房随便弄些把我,春兒會送進來。”
阿祖一聽這個名字就胸悶,還有啥話都哽在了喉嚨裏。
送油的隊伍很龐大,一百斤的大缸需要四個人才能擡得平穩,四口大缸十六個人還有十六個換肩的,因為阿祖要去所以多了兩個擡滑竿的,再加上伍哥浩浩蕩蕩三十多人,這幾乎帶去了外院全部的男勞力。
細心的阿祖還在隊伍裏看到了十杆土槍,和很多男人腰間懸挂裝火藥的牛角,這肯定不是帶着路上打兔子用的,雖說都是自家地界,但四川最不缺的就是小股流竄的土匪。
楊茂德将一個紅木的小箱子遞給她外面套着一個青色的棉布裹袋:“這會兒走涼快,中午過後就能到鎮上,收了錢把五十給伍哥,路上遇到啥事也多跟他商量。”
“莫在鎮上逛太久,摸黑回來估計下半夜才能到家。”他頓了頓:“幸苦你了。”
阿祖抿嘴笑了笑轉身坐上了滑竿,這會比她嫁來時的路更遠,不過這些壯漢的腳程比送嫁時男女老少一隊人要快得多。
在隊伍出發前一刻,黃嬸子快跑過來,塞了個小包袱到阿祖手裏:“這是昨天剩下的桃兒,還煮了幾個毛蛋,他們帶的馍馍幹得很,少奶奶不喜歡就少吃些。”
黑壓壓的隊伍穿過大門向遠行去,這天色會越走越亮,所以不用點火把。
春兒站在楊茂德背後跟他一起目送隊伍遠去,她心裏有些羨慕有些嫉妒又有些憤恨,羨慕阿祖能走出這山溝溝到鎮上去看看,她長這麽大還只有很小的時候,黃老爹還沒死帶她去趕過一回集。嫉妒她穿的漂漂亮亮坐着滑竿,少爺還把裝錢的匣子都給她讓她買東西,只叮囑莫要逛太久,她那時五六歲想要根紅頭繩,黃老爹還拿蒲扇大的巴掌呼她,說她眼皮子淺以後不帶她上街。
剩下的憤恨就更多更複雜了,她不想也不用去梳理,她知道她恨那個女人,至于為什麽恨,有多恨,她懶得去想,有這空子不如多詛咒幾回,讓她路上碰到土匪。
見楊茂德轉身,她連忙收斂神情小意兒的湊過去:“少爺,早上大廚房熬的苞谷糊糊你又不喜歡,要不春兒去給你下碗面?卧兩個荷包蛋,切點蔥花兒。”
楊茂德恍惚的看着黎明晨曦裏少女俏麗的笑臉,想起伍哥昨天說的話微聳了下眉頭:“不用,黃嬸子做啥我就吃啥。”
春兒的笑僵在臉上,天色還很暗,她剛剛一定是花了眼,才會在少爺眼裏看到一絲疏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