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突然重逢
牢房本就有股詭異的氣味蔓延，韋骁自從被刺客重傷後身體每況日下，此刻這對常人略嫌刺鼻的味道竟催得他咳嗽不止，定下來後才說了一句話，便堅持不住又咳了起來。餘大人為了讨好韋骁連千年人參都從伊家強索來，這時他趕緊端茶送水，吩咐衆人将審問的地方換回了府中。
陳伯就這麽被帶了出去，即使還帶着鐐铐，但被關了這麽久後終究見着了外頭，一時激動不已，思及方才被問的那個問題，心裏動搖起來。
果然，在路上受過他家好處的一個官差悄悄道：“你啊，有什麽就說什麽，那位可是比餘大人更了不得的人物，他一高興你不就少受罪嗎？說來，死的不過是個卑賤的家奴，無親無故，誰會替他申冤啊？”
讨好地笑，陳伯連連謝他指點，覺着那架在脖子上的刀子倏地就沒了。
等一群人浩浩蕩蕩在餘府定下來，問話的卻是餘大人。餘大人說話兜兜轉轉，前三四句話都是一個意思——喬楚與陳家到底有無幹系，可能是怕一時疏忽說漏什麽，陳伯聽得暈乎，頻頻看向仍在飲茶、臉色不佳的韋骁。
“快。”忽地，韋骁發了話，不滿地看餘大人。
餘大人清清嗓子，正色，“那喬楚是何年何月來到坤州的？”
“永平元年。”
“與誰回來的？”
“草民的妹妹。”
“所為何事？”
“草民的妹夫欠了錢逃了，她沒錢，就帶孩子回娘家躲着。”
“你妹妹死後，是你養大他的？”
“……是、是。”陳伯有些不安，生怕他們覺得從他口中問不出什麽，索性點頭。
“可他不與你一起住？”
見無法撒謊，陳伯喪氣，可嘴上還彌補起來，“是……草民送他去伊家，是為了好照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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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夠了。”
餘大人被吩咐問的問題已經說完，望向閉目凝思的韋骁，無奈對方全無反應，不知是不是已經睡着。先前還一時靜默，時間久了，有些官差漸漸松懈下來，又打哈欠又說閑話，“那街坊鄰居都知道的事情，有什麽好問的，大晚上折騰人。”
“可不是，而且喬楚能跟刺客有什麽關系。”
“那小子小時候一條命就是撿回來的，連媳婦娶不了，還刺客呢！”
“怎麽娶不了？”
“你不知道啊，別人都說八成落下病根了，誰嫁過去誰守活寡。”
“哪兒的話，不是說，他被伊家小姐養着嗎？”
“哎喲，真的啊，我也聽說……”
忙着觀察韋骁的餘大人聽見私語聲越來越大，輕咳了兩聲，周遭又安靜下來。陳伯雙腿酸疼，忍不住動了動，心裏仍存着将功補過的念頭，不由小聲多加了一句，“草民說的句句都是實話。”
再過了好一會兒，韋骁驀地睜開眼睛，并無倦意與迷糊，直直盯着他，“他以前生過大病？”
“這……”陳伯不明白這問題從何而來，但只管回答，“草民不知。”
說罷，陳伯擡眼悄悄望了望韋骁，對方僅是若有所思的模樣，并未露出任何信與不信的神色，頓時松了口氣。要知道，雖然喬楚來的時候他正在家中，但不過匆匆見了一面就回了伊家忙活，許久沒有回鄉下，不過……好像他們母子來過……
記起了些東西，陳伯急忙再說：“在第二年三月，他們來過縣裏頭看病，住了好長一段時間。”當說起這些時，陳伯聲音略抖。
“哦，那就是病得很重咯？”韋骁笑笑，似是滿意。
看餘大人笑也越發地輕松，陳伯急忙點頭。
“這麽說，街坊鄰居說你們父子毆打喬楚，全是造謠生事了！”将茶杯重重放在桌上，韋骁大怒。
沒想到這麽病恹恹的人還能發出怒吼，陳伯吓得抖如篩糠，回過神後磕頭，“草民說的都是實話啊，那時他确實病得重啊！不然怎麽會來縣裏治病啊！”
四周只剩下了人的喘氣聲和陳伯的磕頭聲，就連餘大人的噴嚏都硬憋了回去。韋骁将怒氣壓了下去，原先他閉目根本就沒有睡着，卻聽到了許多，比如他在路上暴露了自己，現在來折騰別人的閑話。不過，對此他還是有自信，僞裝掩飾得無人能看出，就連國都那些監視他的人也完全收不到消息。于是，除了偷聽，喬楚就是那刺客的唯一線索，從他出身查起總是沒錯。
先問了些，韋骁發現喬楚所謂的舅舅，對他并不了解。不只是喬楚來到坤州以前，陳伯就連之後也鮮有關心，甚至在外甥生病時大打出手。
“伊家小姐是誰？”忽地，他想起官差的閑話。
“是……是富商伊正虎的女兒，叫做伊昕。”餘大人兩個人都不想得罪，可官大壓死人，為難了會兒，還是為了巴結韋骁多加了句他想聽的，“坤州都傳，她與喬楚走得很近。”
流言蜚語，都不會平白無故地出來。
“下去吧。”韋骁疲累。
相反，精神頭十足的餘大人一離開韋骁夠遠的地方，心中叫苦不疊，立刻差人到伊家跑一趟傳話。
被派去的小厮在伊家門口足足敲了十幾下，才有人來開門，等到見着罵罵咧咧匆忙起身的伊正虎，天已經蒙蒙亮了。
小厮不敢耽擱，将餘大人要轉告的話親自告訴了伊正虎，“伊小姐可能會被問到有關喬楚的問題，不論是誰問，切記那時要和喬楚撇清關系。”
原本喝茶醒神的伊正虎立刻清醒了，謝過小厮，賞了不少銀子，又托他帶禮品回去給餘大人。忙活完，他瞧瞧時辰，叫丫鬟立刻伺候伊昕起身來書房見他。
伊昕倒是一臉平靜，不惱不怨，乖乖站在書房看來回踱步咒罵喬楚的伊正虎，不發一語。伊正虎罵夠了，趕緊把小厮的話說了一遍，孰料伊昕只說：“我和喬楚本來就沒什麽關系。”
“聽見了沒有！”伊正虎知道餘大人派人急急來傳話，必然重要，顧不得伊昕的心情了。
“聽見了。”伊昕就連被罵也沒什麽反應，只說，“我可以回去了嗎？”
伊正虎看她事不關己的樣子就氣，“回去！”
瞟都不瞟父親一眼，伊昕徑自走人。她不想明白父親的意思，就想睡得天昏地暗一下子把喬楚忘掉，以後嫁得出便好，嫁不出就靠着伊家積蓄活着，多麽清晰的未來。
無奈翻來覆去睡不着，她坐起來發愣，不知道做什麽好，走到外頭下人都在議論在審的陳伯案子，在屋子裏又不免想起她親手藏在角落的那些畫和平安符，忍不住想看看它們在不在，變成了什麽模樣，是否如記憶中一般。但，她每次翻出那個盒子便猶豫不決，再将它放回後不久就後悔，周而複始，竟一下子就到了正午。
午飯時，小翠告訴她，陳伯要被斬頭，陳嬸聽到後暈死過去。
她略為使勁地捏了捏筷子，多想漫不經心地說一句“還有呢”，将那個人的消息引出來。可小翠沒有說下去的意思，對上她期望的眼神頓了一會兒，來了句，“小姐你瘦了好多，夫人看見該心疼了，多吃點啊。”
伊昕更吃不下了，因為憋屈，因為自責。
明明想忘掉的，怎麽又管不住自己。
總結經驗，伊昕認為那是因為自己沒有事情做，才弄得胡思亂想，誰知從娘親那兒學女紅結果弄斷了針繞亂了線，成品沒有一個；看書又沒那個興致，念佛經把自己給念睡過去，可謂挫折不斷，于是伊昕每天喂喂魚看看花，消磨時間。
就連走一走，她都能想起某個人。
在那片空地，在玩紙鳶的她第一次見到喬楚，每次都放不起來的她很是不快，加上喬楚一聲不吭地盯着她，她不好意思了，就把紙鳶砸往天上，抛得雖高還是很快落了下來。落地處很遠，丫鬟被她打發走了，所以她目測距離皺眉不動。這時，喬楚走過去，沉默幫她撿起送還。她下意識地說：“謝謝哥哥。”喬楚擡頭又瞅了她好久，最終笑了，“我教你吧。”
在那座假山，家宴時她被表姐妹們嫌棄，一個人躲着哭。仗着假山洞小，家丁鑽進不來找不到，她一個人呆到傍晚。是喬楚找到了她，向她伸出手。她賭氣：“我會傷到你的。”他不以為然，“那我牽你就好了。”
在那個池邊，不能出門的她中秋在那兒祈福放燈，她對陪伴的喬楚說，“你也來幫家人祈福吧，就連我哥也願意做這事，可見有多靈。”喬楚愕然，許久點頭，同樣放下蓮花燈，笑容卻是擠出來一樣。似乎從那時開始，喬楚對她就變了，怎麽個變法她也說不出。
她發呆時，丫鬟帶來了鄧靜。鄧靜可算是光明正大地走進來，不再是翻牆了，看起來很高興，嚷嚷地要和她聊天。
先是說幾天來酒樓的趣事，再說到茶，鄧靜數了數誰喜歡喝什麽茶，連伊昕的份都數了進去，念叨，“……還有誰呢……噢，喬大哥喜歡喝什麽茶？”
“我不知道。”伊昕真沒注意過。
鄧靜哈哈大笑，“怎麽會呢，伊姐姐不是很了解喬大哥嗎，連脾氣都摸得清楚，小小的茶算什麽，告訴我嘛。”
本是失落的伊昕忽地想起某一天清晨父親急匆匆告訴她的話：撇清與喬楚的關系，不論在什麽人面前。
擡起頭來，伊昕盯着鄧靜，心慌不已：明明應該熟悉的臉上，那笑容竟是如此陌生的。
這幾日的坤州秋高氣爽，一掃之前陰郁，也将落葉的凄涼意味淡去。伊昕因此心情不錯，對鄧靜愈發耐心起來，只笑不答，暗中數着一片片随風飛舞的葉子倒不算得無聊。相比之下，鄧靜就急躁了些，見她不說話已經稍稍斂笑，等她看過來又彎起嘴角。
“伊姐姐，你怎麽不說話啊？”鄧靜拿起茶喝了一口，活動了下僵硬的臉部。
伊昕搖搖頭，“說什麽？”
抿唇，鄧靜面露猶豫之色，打量她一會兒才道：“這茶很好喝，是吧？”
心中嘆氣，伊昕摸摸鄧靜的頭，看她耍脾氣一下子蹦得遠遠的，嘴中嘟囔“我不是小孩子了”，反而禁不住笑了出來：鄧靜的确不是小孩子了，會喜歡一個人，會為了幫那個人問事情而來揭開她的傷疤。但是卻又不夠心狠，最後自己轉開了話題。
伊昕從父親那兒聽了一遍，知道要了解她與喬楚關系的人不簡單，而鄧靜每一句話都刻意往喬楚那裏繞，與前幾日的體貼避談截然相反，笑容又十分勉強，顯然不大情願。可以讓鄧靜不得不做這件事情，又與不簡單的人有關系的，只有韋英傑了。
“對不起，伊姐姐。”鄧靜忽地坐下，拉着她的手認真道。
伊昕一愣，還未來得及說話，就被她伸過來的頭給惹笑了。
輕輕拍了拍鄧靜的頭，伊昕不再少說多聽，與她聊起來，無論她說什麽都接上幾句。後來鄧靜告辭，她送到門口。待到轉身回屋時，她卻瞧見了一個閃過的影子，疑慮陡生，四周張望卻一無所獲。
伊昕再問了問小翠，小翠只搖頭，便當自己眼花看錯。
是夜風雨交加，明明關好的窗子卻被風吹得劈啪作響，伊昕不想驚動外頭睡着的丫鬟，起身去關，卻聽到外頭“咚”的一聲輕響，在雷電間隙分外清晰。
吓了一跳的伊昕捂着嘴巴，咽下了那聲尖叫，放輕了步子走過去。剛打開通向外屋的門，一個黑影從邊角跳了出來，她就不禁倒吸口氣。還未出聲就被捂住了嘴，她才擡手要打過去，卻一瞬間被轉了個身牢牢鉗制。
那個人的喘氣聲就在耳邊，引得她一陣戰栗，忽地，他平複了呼吸，說了句：“是我。”
霎時，她停住了掙紮與害怕，因為那是她再熟悉不過的聲音。
這個人是喬楚。
作者有話要說：
補上了幾百字，第一次破四千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