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真正目的
自從一大早聽聞喬楚離開的消息，伊昕便亂了。起先她想去尋，可一來不知去哪兒，二來不知憑什麽。心不在焉之時韋英傑來訪，她聽小翠說喬楚托人将以前她發現的那些畫交回，上附有她求的靈廟平安符，便突感胸中一窒，急于離開家中。
不知是這幾日她往常春酒樓跑多了，當恍惚中的伊昕向轎夫說了句“随意”，轎子卻行去常春酒樓。等下轎時她被蹦蹦跳跳的鄧靜歡迎，卻一下子鼻子發酸，盡全力忍着才沒掉淚。
現今她遠遠坐着，看鄧靜和韋英傑低聲說話，卻沒有任何興趣去了解。本自顧自地一杯杯喝着茶水，她瞧見酒客豪飲十分潇灑不羁，愣了一會兒就同小二要了壺酒。
本在說話的鄧靜發覺，立刻攔下，一臉忿然卻欲言又止地盯着她。伊昕輕笑，拉她坐下柔聲道：“我只是看人家喝得痛快，想試試而已，并不為消愁。”
“這裏的酒沒什麽好喝的！”鄧靜瞅她半晌，忽的高聲一句，驚得打算盤的掌櫃斜了斜身子。周圍酒客看她一個小姑娘呵呵笑過即忘，有的還打趣：“小姑娘這話說得沒道理，你一口沒嘗怎就下此定論？”
鄧靜最不服輸，較真起來，“我六歲之後就呆在這兒，能不知道嗎？”
大家哄鬧起來，都嚷嚷着要鄧靜喝酒。幸好掌櫃都擋下了，倒也不惱，只是無可奈何看自得其樂的鄧靜搖頭。一片嘈雜聲中，伊昕環顧衆人各色模樣，不由好笑，等看到走來坐在她身邊的韋英傑，卻頓時将笑臉拉下。
韋英傑喃喃幾句“六歲”，面帶疑惑，感受到她目光滿是探究的回望。
“六歲怎麽了？”伊昕漫不經心問。
幫她斟茶，韋英傑笑，“沒什麽，想她六歲就在這兒讨生活，不容易。”
敷衍地笑笑，伊昕繼續發愣，不再發話
“不曾想過……去找他嗎？”韋英傑卻不甘于沉默。
從自己的思緒中驚醒，伊昕困惑地看他，“為什麽要找呢？”
其實她先前聽見喬楚的離開，想到的只是他們是不是遇到了什麽麻煩，難過卻不敢挽留，畢竟他有他的打算，她無權幹涉。可是真正的傷心，卻是始于小翠告知那些東西被送回來的時候，心裏覺得喬楚好像要把在伊家的回憶全部丢掉似的，尤其，是有她參與的那一部分。
似乎對伊昕的黯然毫無察覺，韋英傑自顧自說着：“相識這麽多年，突然就分開了，不覺得可惜？問問是不是喬楚遇到了什麽事，幫一幫，就可以避免離別了。”
本将手握着他倒的茶驅趕秋寒，伊昕現在覺得那茶水着實燙人，便将茶推得很遠，幾乎放到桌子的邊沿才停手。韋英傑這才住了口，喚了聲“鄧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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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在和酒客聊天的鄧靜看向這頭，拍拍腦袋一副懊悔的樣子，小跑着過來，“伊姐姐，我們去外頭走走好不好？”
“不了。”伊昕吩咐小翠付了茶水錢，起身要走，“今天本就說好陪娘用午飯的。”
鄧靜不敢強求伊昕，只好道別。等伊昕走遠之後，她看桌上喝得精光的一壺茶水，埋怨地看向韋英傑，“是不是你說錯什麽話，把她給氣走了。”
“哪有啊，我就是關心一下喬兄弟的去向而已。”韋英傑也委屈。
“你沒事提這個幹什麽！”鄧靜雙手叉腰，怒問，“這得等她自己想說了才能接話，笨死了！本來她就是來找我說說話，你搗什麽亂！”
韋英傑連忙道歉，對不依不饒的鄧靜沒轍，幸而鄧爺爺一句“小靜，不得無禮”把她的話給止住了。
拄着拐杖出來的鄧爺爺氣色不錯，面色紅潤了些，客氣有禮地致謝。
鄧靜在旁邊聽得郁悶，驀地小聲插話，“我付了錢了，不用這麽低聲下氣。”
當下就板起了臉，鄧爺爺輕斥：“不得無禮，若不是韋公子相助，爺爺這條老命早就沒了。”之後他略為局促不安，去掌櫃那兒拿了一個錢袋，為難地看向韋英傑，“我只湊得出這些銀子，不知夠不夠……”
“那天的事情，不必放在心上，更不用付錢。”韋英傑連忙拒絕。
鄧爺爺也急了，往韋英傑那兒推着銀子，“這點銀兩在官府那兒根本辦不了事，你先收下，改日我們再……”
“我倒有個提議，前輩給我講個牛頭村的故事就好。”
鄧爺爺明了其中意思，怔忪，捏着錢袋思索片刻點點頭，請韋英傑上樓詳談。
需要幫酒樓忙的鄧靜送爺爺上樓後就下去了，鄧爺爺坐在床上挺直了腰，靠着拐杖支撐才紋絲不動，時不時警惕地看韋英傑。
“罷了，如果我不說，你去回報上頭，到時候我這把老骨頭更有苦頭吃。”鄧爺爺嘆口氣，“牛頭村，确與我有關。”
“我的女兒嫁到了牛頭村，我挂念歸挂念，因身體不好就沒有去看過她，而親家又不允她回來，于是一年中秋，兒子媳婦路過那兒便去看看。”
“一去就沒回來，我打聽很久才知道牛頭村被一把火燒光了，整個村一個都不剩。之後牛鬼神怪的傳說就冒了出來，坤州人再也不敢提，所以才都說不知道的。雖然不信那火是老天爺的安排，我還是忌口不說關于牛頭村的事情，報應到我身上沒什麽，若是到小靜身上……”
說到這兒，鄧爺爺閉起了眼睛，身子不住顫抖。
“那是什麽時候的事情？”韋英傑驚訝不已，沉默半晌才吐出一句話。
“承天……不，永平元年，轉眼居然已經過去了十年。”
韋英傑想到常挂着笑臉的鄧靜，忽問：“十年來，你們爺孫怎麽……”
“唉，家裏該賣的都賣了，實在沒錢了連屋子都保不住，只好來這兒投靠遠親了。你……總是問牛頭村，是為了什麽事？”
韋英傑搖頭，作出悲痛的表情，“反正我已經找不到那個人了。”
“唉……”鄧爺爺陪着嘆氣。
兩人靜坐敘舊，韋英傑先打破沉默告辭，下樓時見鄧靜瘦小的身影穿梭于各桌之間，纖細的雙手竟然能穩穩拿着那麽多東西。思忖片刻，他到掌櫃面前拿出一錠銀子，“好好照顧他們，別讓她再……”
眼睛都看直了的掌櫃呆了呆，忽然猛烈地擺手，“不不不，都是我應該做的，我不能收。”
韋英傑感慨，“掌櫃你真是好人。”
“怎麽說也是遠親，他們又遭此橫禍……”掌櫃用手撥弄算盤，“但萬幸的是，他們沒事，保住一條小命才是最重要的。”
保住一條小命的萬幸？指的是他們二人沒有一起去牛頭村？韋英傑随意和掌櫃再說幾句，卻發現掌櫃話中不乏死裏逃生，福大命大的話，還說祝融光臨是最要人命的，一般人怎麽都逃不掉。
心存疑惑的韋英傑笑而不語，等回到餘府，他先向父親禀告了喬楚離開的事情，又再禀告牛頭村，一口咬定村人無一生還。
“哦，”韋骁反應冷淡，“意料之中。”
韋英傑不答話，靜靜聽着。
“不過永平元年，不正是那事發生的時候嗎？”韋骁一下飲盡碗中苦藥，似笑非笑，“那時候，也是因為細作使得我軍大敗。皇上改了年號為永平，希望戰争平息。沒想到，這一改，還真改出了成效，把人抓了出來。”
十年前的永平元年，本是連連得勝的軍隊居然敗退數次，埋伏被破，戰術對方了如指掌，甚至知曉哪裏兵力薄弱，乘勝追擊。便懷疑軍中藏有細作。而一查下來，先是小兵胡志，可一個小兵又怎麽知曉國內兵力分布。一查再查，最後居然查到了當權的輔政大臣董遠身上。董遠德高望重，盡心盡力輔助君王，別說百官不相信，就連當今聖上也不信，卻都在董府中搜出的一封給胡志的信前無言以對，加上胡志的供詞，人證物證俱在。抓捕董遠一家那天，正是中秋，合家團圓的董家萬萬未想到等來囹圄之災，命人殊死抵抗妄圖逃跑，全被擊殺于府中。
“胡志死了，這回是誰？”韋骁自言自語。
他心裏明白，當年查董遠的是樂耀宗。樂耀宗也是個位高權重的大官，且有個做皇後的女兒。外戚坐大，許多人看不得卻敢怒不敢言，唯有董遠敢表現出來，加上與樂耀宗政見不合，就有了絲針鋒相對的味道。等董遠出了事，查案的是樂耀宗，這其中有多少不可說的東西大家心知肚明。
現在又出了十年前類似的狀況，不管董遠有多少冤枉，恐怕也牽扯其中，知曉點內情。已經在陰曹地府的董遠是問不到，但董遠器重的門生傅仲青興許略知一二。聽聞傅仲青忽然因父親病重辭官返鄉，可那只是董遠被查一個月前的事情。本來韋骁的打算是派人來到傅仲青的家鄉看看，好不容易查到牛頭村，卻未料想傅仲青早已死去，線索還是這麽斷掉。
牛頭村八成不是天災，而是人禍。能夠如此迅速地滅掉牛頭村，除了疑心重的樂耀宗，不作他想。
“罷了，先查查喬楚這個人吧。”頭疼不已的韋骁下令。他一個武将，還是不敢招惹樂耀宗一派，他原先看牛頭村偏遠，覺得國都那些人應當一時察覺不到，小心行事可有轉機。如今來看，似乎樂耀宗可一點都不嫌偏遠。
韋英傑縱使再多困惑也不敢表現半分，恭敬答應，就要退下。
“等等，聽說你為了個小姑娘和餘大人求情，放了個犯人？”
克制着心中恐懼，韋英傑答：“只是看她可憐。”
“流連酒樓，和那個小姑娘在大庭廣衆下調笑。”韋骁冷笑，“看她可憐？哼。”
跪倒在地，韋英傑立刻說：“孩兒知錯。”
“我就是可憐那個賤人，一時糊塗，才會有你這個……”韋骁鄙夷望他，言盡于此。
低着頭的韋英傑咬牙切齒，把怒氣壓在心底，語氣依舊謙卑恭敬，“孩兒知道怎麽做了。”
“嗯，退下吧。”
離那兒遠後，韋英傑步履才蹒跚起來，跌坐在竹林許久，他腦中那個無時無刻都謙卑躬着的人影忽而清晰、忽而模糊，最後定格在她抱着韋勐的腳哀求的臉上，伴随聲聲“打我，打我，別打他”。
他的親娘，為保護他挨了哥哥韋勐的打，死于無錢醫治以致內傷加劇，在父親口中，卻只當得起“賤人”二字。
作者有話要說：
表示……木有男主寫得極其不爽，這種背後故事最內傷了。
那些都是亂掰的，懂得的看着肯定很囧。歷史小白，劇情需要，多多見諒哈=v=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