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我過得不好
上了游輪, 張舒然就一路走一路介紹, “服務臺在這邊,對面是餐廳, 上面兩層都是休息的房間, 你想住哪一間就住哪一間。”
唐遠主意到整艘游輪靜的吓人。
“再往上是休閑場所跟圖書室, ”張舒然溫聲說,“你先歇一歇, 晚點我們再聊。”
唐遠帶着自己的行李箱去找小朝跟阿列。
張舒然立在原地, 右手捏着左手的腕部,隔着袖子摩挲裏面的那塊腕表, 許久他笑着搖了搖頭。
那笑容裏有幾分溫暖, 幾分縱容。
幾個瞬息之後, 他唇邊的弧度就一點點消失不見。
唐遠在三樓的走廊上看見了宋朝,站那兒等他,胳膊腿都好好的,就是氣色不怎麽好。
宋朝開口說的第一句話是, “你昨晚幾點睡的?怎麽黑眼圈那麽深?”
唐遠抽抽嘴, “還有心思關心我的黑眼圈?”
經過這麽兩句對話, 緊張壓抑的氣氛一哄而散。
仿佛他們四個真的是來游玩的。
宋朝伸過去一只手,拉了拉唐遠的運動外套領子,“小遠,我來之前找人對這次的出行算了一卦。”
唐遠說,“卦象如何?”
“我以為你會當做沒聽見的保持沉默,或者說你不想知道。”宋朝有些詫異, 也有些欣慰,“看來你已經克服了自己潛意識裏的逃避心理。”
唐遠對他笑笑,“所以卦象怎麽顯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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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朝推了下鼻梁上的眼鏡,“平安。”
唐遠心裏的防線沒有因為這兩個字撤掉,“但是?”
“但是,”宋朝鏡片後的眼睛看向唐遠,“我讓人分別給我們幾個也算了一卦,被告之你的情場會出現最大的一次坎坷。”
唐遠噢了聲,“什麽時候?”
“最近。”
最近?唐遠若有所思。
宋朝說,“邁過去,後面就是小打小鬧,邁不過去,就沒有後面了。”
唐遠眯了下眼睛,“這樣啊……”
宋朝欲要說話,就聽到唐遠問,“你找誰算的卦?要是靈驗了,就把那人介紹給我吧,我出一筆創業基金,讓對方開個工作室,專門替人算卦蔔卦,造福社會。”
他的目中流露出清晰的擔憂,“小遠。”
“沒事兒,”唐遠反過來安撫他,“見招拆招。”
我也想知道我跟裴聞靳還能有什麽大坎坷,他在心裏說。
游輪上的房間大多是倆人的普通間,少數是豪華間,套房,宋朝跟陳列待的是兩人間,一人占着一張床,他們都沒帶什麽行李。
就唐遠拎着個皮箱,還背着一個背包。
陳列問唐遠是抱着什麽樣的想法收拾的行李。
唐遠沒說不是他收拾的,他只說了四個字,“那不重要。”
陳列沒頭沒腦的來一句,“小遠,我跟小朝說了我的提議,幹脆我拉着張舒然一起下海算了,一了百了。”
唐遠指着陳列問宋朝,“小朝,你沒抽他?”
宋朝嗤笑,“力的作用是相互的,我不想弄疼自己的手。”
唐遠跟陳列,“……”
宋朝忽然說,“起航了。”
唐遠拿出手機看看,信號很弱。
宋朝脫了鞋上床,靠坐到床頭,“開通國際漫游了嗎?”
唐遠點頭。
“那你要打電話就趕緊打,”宋朝兩手放在腹部,眼皮微微垂着,“一會遠離停靠港口就沒信號了。”
陳列插嘴,“不是有衛星電話?”
宋朝看了他一眼。
“估計張舒然那人渣不會那麽配合。”陳列搔搔後腦勺,“小遠,你還是聽小朝的,有什麽工作上的事抓緊時間跟下屬交代一下。”
沒等他說完,唐遠已經撥通了裴聞靳的電話,腳步不停的拐進了衛生間裏面。
陳列啧啧,“小朝,看到沒?咱家小遠竟然避開我們,這管理了大公司就是不一樣啊,有那個意識,你說是不……是?”
發現宋朝在看自己,他差點咬到舌頭。
“我家沒了,親人也沒了,現在是一人吃飽全家不餓,沒電話要打,你呢?不給家裏打一個?”
宋朝摘下眼鏡,拿了鏡布擦拭鏡片,“我跟宋家已經沒有關系了。”
陳列一臉愕然,“什麽叫沒有關系?”
宋朝雲淡風輕的說,“就是以後我是死是活,宋家都不會管,宋家是敗落,還是興旺,我也不會過問。”
陳列心下震驚不已,他這個兄弟跟他不一樣,一點都不沖動暴躁,人很聰明,又沉得住氣,不至于意氣用事,怎麽就跟家裏斷絕關系了?
宋朝還是那副輕飄飄的語氣,“我爸希望我追求張雲。”
陳列目瞪口呆。
“張雲仰慕我,只要我主動些,追到她不是難事,我爸想一舉兩得。”宋朝把眼鏡架回窄挺的鼻梁上面,将鏡布疊好放進盒子裏,“只要我跟張雲之間産生戀情,那麽既能讓我是同性戀的輿論不攻自破,還能跟張家重歸于好,甚至聯姻。”
陳列終于回過神來了,張雲是張舒然的小妹,每次他們去張家,她都只圍着小朝轉。
算盤打的挺好啊。
陳列搓搓臉,悶聲問,“那你以後怎麽生活?”
宋朝閉上了眼睛,不知道在想什麽。
陳列擡頭看他的臉,白的近似透明,一點血色都沒有,太不健康了。
“這卡裏有一百七十萬,你先拿去花。”
宋朝聽到耳邊的聲音,他睜開眼睛,目光掃向遞到眼前的那張卡,表情森冷,“我需要用你的錢?”
陳列不知道他幹麽這麽敏感,幹笑着說,“都是兄弟,說這種話就沒意思了。”
宋朝又把眼睛閉上了,“我有積蓄。”
陳列把卡塞回皮夾裏面,“行吧,有困難就說一聲。”
宋朝一直沒有回應,陳列以為他不會吱聲了,正打算出去透透氣,就聽到他發出一個很輕的鼻音,“嗯。”
衛生間的門突然被大力踹了一下,陳列跟宋朝都看過去,門又被踹,他倆神色各異。
唐遠在裏頭發火,他跟那個男人正聊着,通話就中斷了,信號全無。
媽的,他還有好多話沒說呢。
陳列正要敲門看看,門就從裏面打開了,唐遠的臉色很差,神情恹恹的說,“阿列,小朝,我去對面的房間了。”
“诶,等等,我跟你一起。”
陳列剛說完,就感覺背後有道視線掃過來,他沒回頭。
唐遠的視線從宋朝那裏略過,停在陳列身上,“你就待這裏呗。”
陳列壓低聲音說,“我睡覺打呼,打的很厲害,跟電鑽似的,會影響到小朝休息。”
唐遠斜眼,“就不會影響到我?”
“你睡着了跟死豬一樣。”
“……”
去了對面,唐遠把行李箱一丢,“說吧,怎麽回事兒。”
“什麽怎麽回事?”陳列摸出煙盒,從裏面甩一根煙出來,“啥事都沒有。”
唐遠問他要了一根,就着他的手把煙點着,長長的吸上一口,老氣橫秋的說,“随便你吧,都是大孩子了,有自己的想法。”
陳列一臉血,“我是你哥好嗎?”
唐遠一副懶得搭理的樣子。
一根煙抽完,唐遠跟陳列出了房間,倆人打算叫上宋朝去前面的觀景臺,宋朝不去,他們就自己去了。
小雨不知道什麽時候停了,天空被大片大片的烏青覆蓋,泛藍。
唐遠站在觀景臺瞭望大海,“這是我們第一次出海。”
陳列活動手腳,“是啊。”
倆人不約而同的想起了同一件事,他們四個有一年湊在一塊兒看電影,科幻片。
講的是一夥年輕人出海玩,遭到一群不明生物襲擊,最後的結局是所有人都死了,包括男女主角,全都是自相殘殺,整部影片血腥又刺激。
那時候他們看完影片不覺得恐懼,反而對神秘的海洋充滿了好奇,于是他們就約好有機會一起出海,說不定像那些電影裏那樣,能碰到外星人,異形,或者是進入某個神秘空間。
少年都喜歡天馬行空。
以前的約定在今天實現了,卻人事已非,變了味道。
唐遠問道,“阿列,你是怎麽到這裏來的?”
“我去酒吧喝酒,醒來就在這裏了。”陳列譏諷的咧咧嘴,“人張董說了,不想幹別的,只是想跟我們喝喝酒,聊聊天,多委屈多可憐啊,整的好像是我們三把他給抛棄了似的,那演技,不是我吹,要是繼續在演藝圈混,輕輕松就是大滿貫。”
唐遠聽的直樂,他望着層層疊疊的海浪,忽地咽了咽唾沫,“你暈不暈?”
“還好。”陳列扭頭,“你不會暈吧?”
“有一點。”
唐遠說完就幹嘔了起來。
陳列趕忙把他往艙內帶,“祖宗,你都暈成這樣了,還跟我出來吹什麽海風?回去了回去了。”
回到房間裏躺下,唐遠就吐的昏天暗地,像是身體裏的某個機關被打開了,毫無預兆。
吐到胃裏沒東西了,就是火燒火燒的疼。
唐遠窩在床上奄奄一息。
陳列找抽的說,“小遠,你這樣兒,看起來有幾分楚楚可憐的感覺。”
回敬他的是一個茶杯,他接住放回去,“就你這個吐法,要是吃了東西再暈,一準吐自己一身,外加一臉。”
唐遠被他的形容給惡心到了,嘔了幾下,“你去找張舒然,就說我快死了。”
“算了吧。陳列拍拍唐遠的後背,“現在的他變異了,進化了,無堅不摧,你要是真那麽着了,他肯定馬不停蹄的吞掉你家那塊巨型肥肉,頂多也就坐坐表面功夫,那個他在行。”
唐遠瞥他,眼角因為嘔吐泛紅,沒多少殺傷力,就是挺讓人心疼。
陳列把嘴一閉,找張舒然去了。
沒想到他一說,張舒然就過來了,還是用跑的,腳步匆忙且慌,他牟足了勁才沒被甩掉。
那種緊張不像是表面功夫。
陳列後腳進房間,看到張舒然站在床邊,周遭氣氛說不出的古怪,以至于他把到嘴邊的話咽了下去,決定先搞清楚是個什麽情況。
張舒然沒顧慮門口的陳列,他望着床上的少年,“以前我們做過船,你沒有暈的反應,按理說,游輪在風平浪靜的時候基本不會晃動,你應該更不會暈。”
“別跟我分析這個。”唐遠說,“以前是以前。”
張舒然似乎沒聽出他話裏的譏诮,“可能是你沒有好好休息的原因。”
唐遠的視線越過張舒然,看向門口,“阿列,你去找小朝,我要是沒叫你們,那就不要進來。”
陳列瞪大眼睛,滿臉不敢置信,“你是不是吐傻了?”
唐遠沒有半點開玩笑的意思。
陳列跟唐遠對視了會兒,梗着脖子轉頭去了對門。
原以為宋朝知道唐遠要跟張舒然單獨談話,會立刻跟他破門而入,沒料到對方繼續看書,不慌不忙,穩如泰山。
這不對啊,不對,真的不對。
陳列下意識走到床頭坐下來,“你說……”
對上宋朝鏡片後的視線,他的腦子就不轉了,“當我沒說,你看你的。”
宋朝将書翻頁,“不要坐我面前。”
“哦。”
陳列挎着肩膀起身,他在房裏轉悠了幾圈就躺到空着的那張床上,手枕在腦後,悶悶的說,“這次要不是我大意,還不會連累到你們。”
宋朝淡聲道,“跟你關系不大。”
“怎麽不大?”陳列當他是在安慰自己,“就是我在酒吧裏被迷暈了,他才能拿我來要挾你跟小遠。”
“回頭我給你寄一點核桃。”
宋朝看着一臉迷茫的陳列,蒼白的唇角扯了扯,似笑非笑,“補腦。”
陳列的臉一陣紅一陣黑。
過了幾分鐘,怎麽都想不明白的陳列忍不住問,“真的跟我關系不大?”
宋朝,“對。”
“所以……”
“所以你可不可以安靜點?”
“……”
陳列翻個身,留意着對門的動靜,他們幾個的黑眼圈一個比一個深,他是最深的,都快掉下來了,這麽躺着,沒多久就睡了過去。
對面的房間裏,張舒然讓人送過來一杯水,一卷濕毛巾。
唐遠拿毛巾擦擦臉跟手,喝了幾口水,“我知道你有一肚子的話想說,要是不讓你如願,你一定不罷休,怎麽都要制造一個機會,現在機會讓你成功制造出來了,說吧,我聽着。”
張舒然在另一張床的邊沿坐下來,面對着唐遠,腰背微微彎着,模樣看着有幾分無力感。
唐遠昏昏入睡。
張舒然在令人感到窒息的氛圍裏開口,“去年下半年到今年上半年,發生在我們幾個身上的一切,其實都是很正常的商場交鋒。”
唐遠沒反駁,算是默認。
張舒然平靜的說,“你們之所以不能接受,是因為我們之間的關系。”
“什麽關系?”
“發小。”張舒然說,“一起長大的兄弟。”
唐遠哦了聲,“是嗎?”
張舒然雙手撐住額頭,“我有我的苦衷,我是張家長子,注定要背負整個家族的榮辱興衰,很多事都是身不由己。”
“小遠,你們也跟我一樣生在大家族,接觸到的東西大同小異,不會不明白這其中的爾虞我詐。”
可往往很多時候,明白是一回事,原諒并接受就是另一回事了。
道理唐遠懂,張舒然也懂。
張舒然嘆息,“生意場上沒有同情,沒有憐憫,沒有朋友,只講利益,這話我爸跟我說過,從小聽到大,不但聽,還親眼目睹過很多對應的事情,你應該也很熟悉。”
唐遠是熟悉,他爸沒少給他上課。
“從我知道我爸沒多少日子的時候開始,我就明白我家要面臨怎樣嚴峻的局勢,就算奇跡出現了,你們可以說服家裏不出手,其他企業也不會放過我家。”張舒然說,“不想被一口口吃掉,只能做好充足的準備反擊,根本沒得選擇。”
“聽你的意思,是想我們三跟你換位思考,體諒體諒你的不得已?那你也跟我們換位思考一下呗?”
唐遠笑着說,“你家要是被我們三其中一家給弄的家破人亡,或者是被我們三的哪個給算計,欺騙,甚至利用,到頭來你還能跟我們嬉笑打鬧,一切如初?”
張舒然如鲠在喉。
唐遠冷冷的說,“你爸設局,害了小朝跟阿列,他們倆的人生,這是筆死賬。”
張舒然伸手去捋額發,捋得亂糟糟的,全搭下來,擋住了眉眼。
“你最後選擇了背負家族的榮辱興衰,舍棄了十幾二十年的兄弟感情,我們都很傷心,沒辦法輕易适應現狀,但我們心裏都清楚,大家身在不同的家族,各有各的立場,道不同而已,這就是現實,誰也沒法逃避,只能被迫适應。”
唐遠冷笑,“可你偏要不放過我們,明明已經做了選擇,還要回過頭來惡心我們,想要我們知道你有多無奈,有多糾結,有多掙紮,人格分裂啊你?”
“能不能适可而止?你走你的陽光道,放心大膽的走,我祝你在商場發光發亮,前途無限,想打唐氏的主意是嗎?那你就打,只要你有那個本事,商場勝者為王,敗者為寇,我不是輸不起的人,請你別再揪着我們不放了,不然這麽下去,過去的那些年都會變成垃圾。”
張舒然陷入了長久的沉默,他緊抿着嘴角,給人的感覺有些可憐。
唐遠這會兒又不暈了,他把剩下的水喝完,頭低着,下巴縮在領口裏面,尋思宋朝說的那個坎坷。
冷不防的聽見張舒然說,“小遠,如果我告訴你,我追逐的從來就不是權勢跟財富,那些我都不在乎,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
張舒然撩起眼皮,“你信不信?”
唐遠表情錯愕。
張舒然定定的看着他,“還記不記得去年陳家的宴會上,亭子裏面,我們有聊過?”
唐遠記得,就是那晚他被車撞了,他的頭跟腿條件反射的抽痛了起來。
“我問你想要什麽樣的生活,你說你不喜歡經商,你想跳舞,跳一輩子,跳到跳不動的那天。”
張舒然的眼裏是一片柔和,“你還說權勢對你而言就是個泥坑,本來就那麽點大,外面的人依然一個接一個的要往裏面跳,拼的頭破血流,你死我活,大多數都是人變成狗,狗變成死狗,真正還能做人的少之又少。”
“你不想把自己的人生放進又髒又擠的地方,你想遠離。”
唐遠的記憶随着張舒然的這番話徹底蘇醒,他确實那麽說過,鬼知道對方全記在了心裏,還自作主張的給他勾畫未來。
張舒然的聲音很輕,裹挾着明顯的誘導,“小遠,你不想把自己的人生放進那個又髒又擠的地方,那就不放進去,我來,就算我從人變成狗,你還是人上人。”
唐遠看張舒然的眼神很陌生,“所以你僞造錄音,收購陳氏在內的其他企業,通過周嘉和她那個從政的大哥搭上關系,為的就是能跟唐氏抗衡?”
張舒然沒有否認,他像是自言自語,“我替你承受商場的紛争跟爾虞我詐,你去過你想要的生活,這樣不好嗎?”
唐遠倒吸了一口氣。
張舒然的呼吸亂了,眼眶紅了,他的情緒正在開始朝失控的邊緣靠近,“沒了唐家繼承人的身份,你照樣可以衣食無憂,我所有的一切都是你的。”
唐遠說,“同樣的話,我大伯也跟我說過,就在我第一次招開股東大會的那天,他的下場你也看到了。”
“你大伯想利用你得到唐氏,我只是想通過唐氏得到你,想你一輩子無憂無慮。”
張舒然放在腿上的手捏成拳頭,突起的指骨泛白,“小遠,是不是非得我把心挖出來抛開,你才信裏面只有你?”
唐遠沒法相信面前的這個人跟他記憶裏的張舒然是同一個,他有種錯覺,平行時空交錯了,人已經不是原來的那個。
“這就是你自以為的最後一張牌?”
張舒然的瞳孔微縮,臉上一閃而過狼狽。
唐遠從床上下來,站直了,居高臨下的看着張舒然,“你是不是覺得,只要你把這張牌打出來了,我就能原諒你?并且認可你的想法?”
張舒然也站了起來,可他還沒站直,就被唐遠一腳踹倒在了床上。
唐遠一拳頭掄在張舒然臉上,“我爸呢?”
張舒然的胸口大幅度起伏,他仰望着盛怒中的少年,覺得那雙眼睛裏的火焰美的驚心動魄。
唐遠又是一拳,看着張舒然嘴角流出血絲,“我問你,我爸呢?”
張舒然咳嗽了幾聲,吐出的氣息裏帶着血腥味,“是家裏幾個老人瞞着我做的。”
“他們知道我爸跟我媽定情的地方在杞縣?”
唐遠抓住他的衣領,将他從床上拽到地上,擡腳就踢,對着他的肚子連着踢了好幾下,“張舒然,你他媽現在還騙我!”
張舒然一下都沒還手,也沒躲避,被踢的整個脖子青筋暴跳,臉上冷汗涔涔,他混亂的喘息着說,“我沒騙你,确實是他們私自做的決定,只不過,消息是從我這裏洩露出去的。”
“我爸……”他蜷縮着手腳咳嗽,斷斷續續的說,“我爸走的那晚,他們不放過我,輪流逼我,那時候我腦子亂,不小心說漏嘴的,對不起。”
唐遠嘲諷,“不小心?你偷看我的日記,刻意記下那件事,你敢說你不是蓄謀已久?”
張舒然苦笑,“不是。”
他搖搖頭,“小遠,真不是,你日記裏的內容我都記得,我沒有刻意去記什麽東西,不管你信不信。”
唐遠說不出話來了。
張舒然從地上爬了起來,彎着腰粗聲喘氣,嘴角破了,臉上有幾塊淤青,他站在那裏,像一個打了敗戰的将軍,一敗塗地,再也沒有反敗為勝的可能。
唐遠看得出來,張舒然想讓他打,圖的是好受一點,那他就不打了,他坐回床上,疊着腿說,“三個月前,我看了你的采訪,覺得你很不對勁,你好像很焦急,剛訂婚,公司又忙,你卻把我們叫來這裏,說明你的心靜不下來,你焦急什麽?”
張舒然沒有出聲,他擦着嘴角的血,安靜的讓人害怕。
唐遠的眼裏有陰雲在聚集,“張舒然,我再問你一次,我爸呢?”
短暫的靜默過後,張舒然給了一個信息量很大的回答,“三個月前我的人就找不到他了。”
唐遠的猜想得到驗證,他在心裏松一口氣,嘴上不帶溫度的說,“就算沒有裴聞靳,就算我們還跟從前一樣,我也不會選擇你。”
從前我把你當兄弟,當大哥,現在我希望你離我遠遠的,就算身處商場,我也不想再跟你打任何交道。
這句話他沒說,全從眼睛裏表露了出來。
張舒然把手抄進頭發裏,梳理着淩亂的發絲,語氣平靜的仿佛之前什麽都沒發生過,“我知道,我就是想通過這個機會把心裏的那些話都說出來。”
他稍有停頓,“小遠,我過的不好。”
“那你看看我跟小朝他們,誰過得好?”唐遠說,“是小朝,阿列,還是我?我們哪個讓你羨慕嫉妒恨了?你說。”
張舒然的喉頭滾了滾,嗓音幹澀,“我的訂婚宴,你沒出席。”
唐遠大笑出聲,“這不是顯而易見的事?我是缺心眼還是傻逼啊,跑去參加你的訂婚宴。”
張舒然将發絲都梳理好了,他彎起破血的嘴角,露出跟以前一樣溫柔的笑容,“小遠,真的不能挽回了嗎?”
唐遠毫不猶豫,決然且冷漠,“不能。”
張舒然的心口劇痛,他閉了閉眼,臉上的笑容消失無影,“對宋家我是勢在必得。”
唐遠趕蒼蠅似的揮揮手,“小朝已經跟宋家沒關系了,請你不要再傷害他。”
張舒然的眼簾微垂,“好。”
“小遠,我這次真的只是想跟你們聊聊天,說一說以前的那些人和事。”他淡淡的說,“這次之後,我會把過去忘掉,我們再見就是陌生人了。”
唐遠說,那最好不過。
游輪在海上漂了一個禮拜,幾十個保镖護航。
最開始的那兩天,唐遠陳列宋朝三人都是在房裏度過的,第三天他們去觀景臺去甲板上觀光,去休閑場所看電影唱歌。
總之不管他們去哪兒,只要不是在房裏,神出鬼沒的張舒然都會拎着酒過來跟他們聊天,就頂着一張被揍過的臉,胡子拉碴,頭發亂糟糟的,衣服也不換,毫無形象。
确切來說是張舒然一個人喝酒,一個人說話,說的都是年少時的那些光陰歲月,跟家族利益不沾邊的那些日子。
一個禮拜後,游輪開始返航。
唐遠他們無論搞什麽活動,張舒然都在旁邊參與,并且拽住了原來那個屬于自己的位置,找到了存在感,一如往常的溫和,仿佛他們四個人一個不少。
張舒然用整個航程給幾十年的兄弟感情做一個收尾,他自導自演,沉浸其中。
游輪靠岸,張舒然的這場戲謝幕,或者說是這場夢醒了。
兄弟感情跟那些單純時光都是上輩子的事,這輩子他只是張家的長子,當家主。
唐遠剛從游輪上下來,還沒來得及感受感受腳踏實地,就在停靠港口看到了不該出現在這裏的人。
他扭頭看張舒然,對方的表情跟他一樣意外,明顯對這一出絲毫不知情。
管家走到唐遠面前,彎腰恭聲說,“少爺,先生回來了。”
唐遠身子一震,他先是驚喜,而後鋪天蓋地向他砸過來的是疑惑,以及……難以忽略的不安。
他爸既然早就脫險了,為什麽沒有立刻回來,而是在外面待着,早不回來,晚不回來,偏偏這時候回來?
是已經等到了一個适合回來的時機?
所謂的合适的時機是什麽?
唐遠從口袋裏拿出手機撥裴聞靳的號碼,沒來由的想起了宋朝說的他情場上最大的坎坷,手劇烈一抖,手機就掉到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