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想抽你 (1)
洗手間裏面的罵聲粗俗不堪, 夾雜着惡劣的哄笑。
唐遠的皮鞋鞋尖抵着地面, 以一個平緩且散漫的節奏上下點動。
沒一會,裏面就混進了嗚咽聲, 求饒聲, 很快就變成驚恐無助的哭聲, 懦弱又可憐,卑微到了塵埃裏, 讓人想罵兩句, 都不知道怎麽罵出口。
唐遠擡起一條腿踢踢門,聲音不輕不重, 聽不出是怎樣的一種情緒, “搞什麽呢?”
裏面的所有聲音卻驟然一停, 不多時,門開了,幾個公子哥衣冠楚楚的出來,經過唐遠身邊時都很客氣的叫了聲“唐少”。
唐遠沒反應, 也沒進去。
像條狗一樣蹲在地上抱着頭的陳雙喜慢慢站起來, 垂頭整理着微皺的西裝, 聲音輕若蚊蠅,“唐少,謝謝你。”
唐遠靠着門框,“把頭擡起來。”
陳雙喜聽話的擡頭,眼皮下垂,濕漉漉的睫毛輕顫, 面上混雜着幾分難堪,幾分不知所措。
唐遠說,“看着我。”
陳雙喜這次也聽話的照做了,哭紅的眼睛對上了唐遠看過來的目光,眼裏充滿了惶恐不安。
唐遠盯着陳雙喜看,把他看的不自在才收回視線,“為什麽不喊人?”
“不,不能喊。”
陳雙喜的雙手緊緊攥在一起,一滴兩滴眼淚從眼眶裏滾落下來,劃過因遭到羞辱到漲紅的臉頰,“喊了人就會鬧出很大的動靜,我只是一個私生子,說出的話沒人信,他們颠倒黑白我就一點辦法都沒有,宴會搞砸了,陳家人不會放過我。”
“聽起來很有道理。”唐遠說,“你是個明白人。”
陳雙喜哭的更兇了,瘦窄的肩膀一顫一顫,仿佛心裏裝滿了委屈跟無力,想要在信任的人面前一次性的全表露出來,渴望得到些安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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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遠眼神示意陳雙喜過來,等他緩步走到自己面前時,問道,“那要是我不在,你就真陪他們玩?”
陳雙喜的身子輕微顫抖,牙齒用力咬住下嘴唇,半響露出比哭還難看的表情,“我沒有別的辦法,他們就算把我玩死,也不會有什麽事。”
唐遠站直了,身高的優勢發揮出來,他居高臨下的看着陳雙喜,語出驚人,“你是不是知道我在外面?”
陳雙喜霍然擡起頭,一雙眼睛瞪的極大,嘴巴也張着,像是聽到了難以接受的信息,呆住了。
唐遠自顧自的說,“我想你不知道。”
陳雙喜急切的欲要說話,唐遠就先他一步說,“不過,你進洗手間的時候,他們幾個應該已經在了吧?看到他們在,你還敢進去?怎麽想的?”
“我看到他們的時候,他們也看到我了,”陳雙喜啞啞的說,“走不掉。”
唐遠說,“那就用跑的啊,你不是挺能跑的嗎?”
陳雙喜嗫嚅着嘴唇,“忘了……”
唐遠不知道在想什麽,覺得好笑,他就真的笑出了聲,邊笑邊搖頭,甚至還嘆了口氣。
陳雙喜戰戰兢兢,“唐,唐少?”
“沒什麽沒什麽。”唐遠擺擺手,“我就是想到了好玩的事情。”
話音剛落,他臉上的笑容毫無預兆的就不見了,整了整西裝領口說,“我先去大廳了,你洗把臉,檢查一下衣服,髒了就上去換一套。”
完了伸手一指,“陳家內部按了電梯,我想管家應該領你轉過,就在那邊。”
說完了就走。
快要到拐角那裏時,唐遠的腳步頓住,沒回頭的說了句很突兀的話,“你要是想進娛樂圈,不方便找陳家人,可以找我,以你的天賦跟才能,進去以後星途一定會很輝煌敞亮。”
沒等陳雙喜給出反應,他就加快腳步消失在了拐角。
唐遠找到張舒然,跟他的女伴打了個招呼。
周嘉有點兒害羞,“唐少。”
唐遠暧昧不明的笑,“你跟舒然一樣喊我小遠呗。”
下一秒出現的一幕讓他有點兒意外,周嘉是藝術世家的小公主,兄長在政界的地位讓很多商人忌憚又想去巴結,自己還是個難得一見的天才,擁有的這些資本足夠她驕傲起來,可這麽個小事情,她卻沒有自己做主,而是第一時間去看張舒然。
這裏面的尊重,依賴,以及仰慕都一覽無遺。
張舒然的聲音是慣常的溫和,細聽之下卻隐約有幾分涼意,“聽小遠的吧。”
在場的唐遠跟周嘉誰都沒有聽出來。
唐遠眨眨眼睛,“舒然發話了。”
周嘉不好意思的垂了垂眼皮,臉上染了一抹胭脂紅,她輕輕的對着唐遠喊,“小遠。”
唐遠湊到張舒然耳邊說笑,“你的女伴大提琴拉的一級好,聲音竟然也這麽好聽,可以啊。”
張舒然沒看他,看的周嘉,“嘉嘉,我跟小遠到外面抽根煙。”
周嘉的表現又一次讓唐遠感到意外,她沒露出一點不高興,反而很乖順識趣的說,“那我去找馮玉好了。”
離開大廳,唐遠頗為感慨的抛出來一句,“張舒然同學了不起啊,把人吃的死死的。”
張舒然撚眉心的細紋,“只是朋友。”
“還只是朋友呢,你眼睛什麽時候瞎掉的?”唐遠切了聲,“她看你的眼神,就四個字,我喜歡你。”
張舒然像是沒聽清,又似是明知故問,“什麽字?”
唐遠不假思索的說,“我喜歡你啊。”
張舒然的身形滞住,眼皮半搭着,遮住了眼裏所有噴湧而出的東西,他摸出一包煙,甩了根叼在嘴邊。
唐遠被他流暢自然的動作弄的恍了恍神,“你什麽時候抽煙抽的這麽熟練了?”
“我爸被檢查出來日子不多的時候。”
張舒然往外面走,下了臺階左轉,他跟唐遠一樣常來陳家,心思又比較細膩,可以襯得上是了如指掌。
後面的人走得慢了,于是他也放慢了腳步,等對方跟上來便遞過去一根煙,“喜歡一個人,真的能從眼睛裏看出來?”
唐遠把煙接到手裏,“能吧。”
“我覺得不能,”
張舒然去了亭子裏,也不嫌石凳上涼,很随意的坐了下來,被手工定制的西褲裹住的長腿斜斜的疊在一起,“不排除有些人是傻子。”
唐遠不認同的說,“看不出來,那是因為不給看吧。”
張舒然的瞳孔微縮,他抽了一口煙,臉上浮現溫柔的笑,“也是。”
這兒離大廳有點遠了,嘈雜聲模糊的幾乎聽不見,寒風角度刁鑽的飛奔到亭子裏面,在兩個半大不小的年輕人身邊來回穿梭。
唐遠一手撐着頭,一手把玩着煙,“舒然,我這個人吧,心腸軟,天生的。”
張舒然隔着一線一線缭繞的煙霧看過去。
唐遠孩子氣的吹着飄到眼前的煙霧,“你說我要不要改呢?”
張舒然沒有回答,只是看着少年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那眼神是綿軟的,信任的,讓人忍不住想為他交出所有。
但事實是,交出去了所有,只會被忽略,被撇棄。
因為他有一個視他如珍寶的父親,把全世界最好的都捧到了他面前,他就在那樣極致的寵愛裏長大,什麽都有了,別人給的他并不需要。
而他唯一想要的自由,一般人都給不了。
“現在的你很好,”張舒然說,“這樣很好。”
唐遠郁悶的撇了撇嘴,“我覺得我在宮鬥劇裏,也就只能活個兩集,三集到頂了。”
張舒然被他的形容逗笑,“不會的,你心善,能得到老天爺的眷顧,活出你想要的生活。”
唐遠覺得這話聽着舒坦,“你說宮鬥劇還是現實啊?”
張舒然說,“都可以。”
唐遠望着冷冰冰的夜色,宮鬥劇就是yy,自己怎麽開心怎麽來,現實中就不一樣了,有太多的東西束縛着他,活出自己想要的生活?那是不可能的,癡人說夢。
張舒然似乎看出他的心思,便溫聲詢問,“小遠,你想要的生活是什麽樣的?”
“我現在的自由是我爸用健康的身體換來的,那玩意兒是奢侈品。”唐遠低頭看手裏的煙,聲音悶悶的,“你看你,自由還不是說沒有就沒有了,人事無常,世事多變。”
張舒然嘆息,“你還是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別人不知道,你還能不知道?”唐遠翻白眼,“就是跳舞呗。”
“跳一輩子?”
唐遠的眼裏有向往之色,“跳到跳不動的那天。”
張舒然靜靜的抽了兩口煙,“只是跳舞?”
“遠離商場的爾虞我詐,權勢對我來說就是個泥坑,本來就那麽點大,外面的人還一個接一個的要往裏面跳,拼的頭破血流,你死我活,大多數都是人變成狗,狗變成死狗,真正還能做人的少之又少。”
唐遠把煙丢給張舒然,“我不想把自己的人生放進又髒又擠的地方。”
張舒然将唇邊的煙拿下來撚滅,點了唐遠還給他的那一根,斂着眉眼說,“也許你能如願。”
唐遠嘆氣,“我不能指望我爸保護我一輩子,那樣就太天真了。”
張舒然摸了摸他的頭發。
唐遠的眉心一擰。
張舒然的表情微變,“怎麽了?”
唐遠的臉色有點兒發白,冷汗都出來了,“肚子疼。”
張舒然立刻就把煙掐了,将兩只手搓熱,解開唐遠的大衣扣子,伸到他的西裝裏面按上他的肚子,“是這裏嗎?”
“不是,左邊,對,就那裏,不知道是岔氣了,還是怎麽搞的。”
唐遠一開始沒覺得有什麽不妥的地方,他們是一塊兒穿着開裆褲長大的,睡過一張床,吃過一碗飯,用過一個勺子,衣服鞋子都是換着穿,熟的跟左右手似的,就是兄弟。
直到他忽地想起自己是有男朋友的人,得注意着點兒就捏住張舒然的手腕拽到了一邊,“別給我揉了,一會兒能好。”
張舒然起身,“你坐着,我去給你拿杯水。”
唐遠含糊的嗯了聲就把兩條手臂放到石桌上,腦袋歪上去,趴着不動了。
張舒然很快就拿着水回來,“小遠,起來喝兩口水。”
唐遠難受的問,“燙不燙啊?”
“不燙,”張舒然輕柔的說,“溫的。”
唐遠把腦袋換到張舒然那邊,發現杯子裏面放着一根吸管,這時候還照顧着他的習慣,他心裏暖洋洋的,雖然不是親兄弟,卻跟親兄弟沒什麽區別。
張舒然就那麽把腰背彎出不舒服的弧度,端着杯子讓唐遠喝水,看他喝了不到一半就不喝了,不放心的問,“好點沒?”
“好點了。”
唐遠抹了下腦門,一手冰涼,他把冷汗擦掉,繼續趴着,神情恹恹的,一張臉在寒冷的月光下蘊上了一層令人心驚動魄的色彩。
張舒然在旁邊坐下來,那位子剛好能擋住大半夜風的襲擊,他凝望着眼皮底下的半張臉,目光萬分柔情。
趴了會兒,唐遠說,“馮玉那小姑娘……”
張舒然忍俊不禁的打斷,“她比你大一歲,還叫人小姑娘。”
“別打岔啊。”唐遠惱怒的瞪他一眼,“她說這世上就沒有持續不變的東西,你怎麽看?我想聽聽你的想法。”
張舒然的神情有點兒怪異,他擡手去揉唐遠的發頂,“你把我問到了。”
唐遠把上半身撐起來些,扭過頭看自己的發小,“小朝,阿列,還有我,我們三都把你當大哥。”
張舒然嗯了聲,“我知道。”
唐遠的思緒飄的有些遠,“小時候你說你會保護我們。”
張舒然輕輕的笑着,有幾分嘲意,為自己那時的異想天開,“長大了才知道很多時候個人的力量很渺小,能保護的東西少之又少。”
唐遠似乎是厭了,他趴回石桌上,臉埋進了臂彎裏面。
張舒然聽到了唐遠的聲音嗡嗡的,模糊不清,帶着些發哽的錯覺,他說,“長大了不好,年齡不同,位置不同,身份不同,立場不同,什麽都會跟着不同。”
在那之後,亭子裏陷入一片寂靜。
唐遠沒頭沒腦的冒出來一句話,“舒然,我心裏難受。”
原因他不說,張舒然也不問,像是知道問了不會有結果,只是兄長般安慰的撫了撫他的後背。
唐遠在那樣的安撫下把那些有的沒的,亂七八糟的人和事兒全抛開了,有些昏昏入睡。
“小遠,你還記得我跟你說過,我的婚姻跟愛情不會一樣嗎?”
耳邊驀地響起聲音,唐遠的理智從瞌睡蟲的大軍裏面殺出一條血路,他搓了搓臉,“記得,你說你會等你的愛情十年,十年等不到,你就會選擇婚姻。”
張舒然閉了下眼睛再睜開,“最近我發現我錯了。”
唐遠好奇的問,“怎麽講?”
張舒然仰望遠處的一片星海,“愛情是等不來的。”
“所以?”唐遠愣了一下,試探的說,“你打算主動出擊了?”
張舒然只是笑了笑。
“愛情确實等不來,要靠自己争取,”唐遠真心誠意的告誡,“但是舒然,混進了太多的算計,不計後果去耍手段,一切就都變了質,得到了也變了味道。”
張舒然的唇角抿出一道疏離鋒銳的線條,整個人都變得陌生了起來,“變了味道總比得不到好。”
唐遠心驚肉跳,他霍地起身,手壓住石桌,“舒然,你來真的假的?”
張舒然眼裏的暗光褪去,他擡頭,笑意浮了上來,“吓到你了?”
“可不是,”唐遠輕呼一口氣,正兒八經的說,“我認識的舒然不争不搶,謙遜有禮,溫文爾雅,是個君子。”
張舒然搖了搖頭,喃喃道,“在愛情這場戰争裏面,君子跟小人,多數時候勝利的一方都是小人,君子只是陪練的而已。”
唐遠聽不太清,“說什麽呢?”
“風大了,”張舒然說,“回去吧。”
唐遠吸吸鼻子,“都快過年了,還沒真正的下一場雪,這個冬天挺沒勁的。”
“你還好吧,”張舒然将少年疑惑不解的樣子收進眼底,“收獲了愛情不是嗎?”
唐遠咳了一聲。
張舒然看他半響,“那個人對你好不好?”
“這話說的,”唐遠抽抽嘴,“我又不是抖M,還能喜歡對我不好的人?”
張舒然笑着說也是,“現在依然不肯告訴我?”
唐遠說,“等我找個機會。”
張舒然木着臉,像是裝出生氣的樣子,“你都說了把我當大哥。”
“是是是,你是我大哥,親哥,”唐遠捏張舒然肩膀,“我也說了找個機會,找着了就把他介紹給你認識。”
張舒然冷不丁的問,“你爸知道了?”
唐遠模鼻子,“知道。”
張舒然垂着眼皮,“那他同意了嗎?”
唐遠抿了一下嘴巴,“不好說。”
這話裏有兩個意思,一是沒同意,二是同意了,但也跟沒同意區別不大。
張舒然緩緩的笑了起來,“走吧。”
唐遠跟張舒然回大廳,宴會差不多開始收尾了。
這陣勢擺的很大,各個領域的領先人物都來了不說,還邀請了媒體朋友,陳雙喜這號人從這些名流權貴的嘴裏溜了一圈,陳家的目的已經達到。
唐遠走到他爸那裏,很有禮貌的跟在場的幾個大佬打招呼,完了才拽着他爸走人。
唐寅喝的不多不少,腳步邁的還算平穩,沒怎麽晃,任由兒子一路拽着他穿過半個大廳站在陳國祥面前。
“老陳,我跟小遠先回去了。”
“這就走了?”陳國祥滿面紅光,“不多喝兩杯?”
唐寅一臉幸福的無奈,“兒子管得嚴。”
“有的管還不好,”陳國祥朝旁邊說,“雙喜,你送送唐董跟唐少爺。”
陳雙喜還沒說話,唐遠就已經拒絕了陳列他爸的好意,“陳叔叔,大家認識好多年了都,就別這麽見外了吧。”
“小遠說的有道理,是叔叔欠考慮,”陳國祥笑的很慈祥,“你跟雙喜是同班同學,有空常聚聚啊。”
唐遠嘴上說好,眼睛沒往陳雙喜那兒看,他揮手,“陳叔叔再見。”
陳國祥目送唐家父子倆走出大廳,臉上慈祥的笑容消失無影,“你是不是讓唐遠不高興了?”
陳雙喜低垂的腦袋搖了搖。
陳國祥不容忤逆道,“想辦法跟他做成朋友。”
“做不成的,”陳雙喜誠惶誠恐的說,“唐少那樣的人,怎麽會跟我做朋友。”
陳國祥對着他的頭一掌拍過去,“你哥能跟他稱兄道弟,你倒好,跟他連朋友都做不成,就只會做小跟班,穿上龍袍也做不成太子,廢物!”
陳雙喜一聲不吭。
陳國祥厭惡的看了眼跟他一點都不像的兒子,“送客會嗎?”
陳雙喜連聲說,“會。”
“那還不快去?給老子把腰杆挺起來,你個窩囊廢,沒出息的東西……”
後面的聲音陳雙喜聽不清了,他已經來到了大廳,跟着陳家的其他人一起送客,将他們投在自己身上的鄙夷輕蔑目光全都一一收了起來。
外頭天寒地凍。
張舒然跟周家的車先走的,之後是馮家。
馮玉跟她兩個哥哥見了唐寅很拘謹,還充滿了敬畏,上了車都不忘把頭從車窗裏伸出來道別。
唐遠在撲面而來的汽車尾氣裏面打了個噴嚏,這氣溫降的可以,估摸着很快就能下雪了,要是一周之內下不了,他就跟那個男人找地兒去滑雪。
唐寅慵懶的輕哼,“小丫頭模樣好,有禮貌,還懂醫,可惜了。”
唐遠不搭理,徑自往前走。
唐寅不快不慢的跟在兒子後面,“我就覺得她比那誰強。”
“那誰啊?”唐遠眼神兇狠的回頭,“那是你秘書。”
唐寅瞧着兒子護犢子的小樣就來氣,“這麽大聲幹什麽,你不要臉,我還要臉呢。”
唐遠的臉色一沉,“爸,我跟裴聞靳在一起,讓你丢臉了?”
“不丢臉嗎?”唐寅那臉比他還要沉很多,“你喜歡男的也就算了,偏偏喜歡一個比你大那麽多的老男人,你讓我的臉往哪兒擱?”
唐遠嚴肅的糾正,“他不老,也不比我大多少,十歲而已。”
而已,混蛋吧你,唐寅嗤笑了聲,“我懶得跟你說,你這叫情人眼裏出西施。”
唐遠也嗤,“我才懶得跟你說呢。”
父子倆嗤起來,那不屑的小表情如出一轍,基因是很偉大的,且很神奇。
唐寅大概是體會到了,面色稍緩,“裴聞靳都跟你說了哪些東西?”
這話題扯到了讓唐遠反感的地方,他的表情變了又變,最後成了面無表情,“該說的都說了。”
唐寅闊步走向兒子,方便觀察,“聽進去了多少?”
唐遠悶頭往停車的方向走,勻稱挺直的身形在路燈底下穿行着,生出幾分堅決固執的感覺。
“你這孩子是不到黃河心不死,不見棺材不掉淚,不撞南牆不……”
背後的聲音極為聒噪,摧枯拉朽的扯着唐遠的神經末梢,他壓抑着聲音轉身吼,“行了爸,我知道你學問大,排比句咱就免了!”
唐寅一腳踹過去,“混賬小子。”
唐遠猝不及防,結結實實的挨了一下,他哎喲大叫,沖越過他走到前面的老唐同志喊,“爸,我殘了,您不管我了啊?”
唐寅腳步不停的冷哼,“兩成力道都不到,殘個屁!”
唐遠沒什麽意義的扯了扯嘴皮子,真是的,兩成力道也是力道好嘛。
他揉了揉小腿,拍掉褲子上的灰跑着追上去。
父子倆剛安穩沒一分鐘,就又僵持上了。
原因是唐遠說他晚上不回去,要到裴聞靳那兒過夜。
唐寅氣的要撸袖子,結果忘了把袖扣解開,本來很潇灑的動作卡住了,顯得既狼狽又滑稽。
唐遠沒笑,憋住了,他給他爸把兩邊袖子的袖扣解開,還很體貼的幫着卷上去一截,折得平平整整的,這才擡頭,用眼神說“抽吧”。
唐寅沒抽,他給他那個秘書打電話,小的管不住,大的能管。
唐遠跳起來去搶手機。
唐寅按住兒子的肩膀,手機舉得高高的,跟他互瞪。
十來秒後,手機響了,來電顯示上閃着“秘書”兩字,另一個主角就這麽加入了進來。
唐寅接了電話,不知道那頭說了什麽,他挂掉就把手機扔兒子身上。
唐遠眼疾手快的接住,緊跟着就是一道勁風,他敏捷的躲開,離他爸遠遠的。
唐寅的面上陰雲密布,随時都會掀起狂風暴雨,“你又不是不會打,躲什麽,來啊,沖你老子打。”
“那不是大不孝嗎?”唐遠把頭搖成撥浪鼓,“我不幹。”
唐寅從鼻子裏發出重重的哼聲。
唐遠咽了咽唾沫,“爸,別生氣了,你這要是氣壞了身子,我得多擔心啊。”
唐寅那陰雲密布沒有了,他的語氣變得雲淡風輕起來,好像說的是不知道哪家小屁孩的事兒,跟他不相幹,“你現在眼裏心裏全是別人,你爸誰啊?你沒爸,石頭縫裏蹦出來的,唐小猴。”
唐遠,“……”
“那什麽,爸,剛才他給你打電話,說了什麽啊?”
唐寅的風雨又卷土重來,“我就納悶了,那家夥一肚子壞水,怎麽進的公司?”
唐遠心說,這有什麽好納悶的,不就是你自己花重金挖過來的?
唐寅後知後覺自己智障了,邊上正好有個垃圾桶,不出意料的成了他撒氣的對象。
垃圾桶在唐董事長的腳力攻擊之下搖搖晃晃,發出不堪承受的聲音,最終支撐不住的倒向了一邊。
唐遠把垃圾桶扶起來,“爸,你兒子沒被搶走,還是你的,現在你是多了半個兒子。”
唐寅彈彈身子不存在的灰塵,“半個弟弟吧。”
唐遠一口血卡到了嗓子眼。
就在這時,唐寅的手機又響了。
鬧半天,小的今晚不回去,老的也不回去,有溫柔鄉等着呢。
唐遠留意他爸接電話,這回不知道是誰,他爸的眉頭雖然皺着,語氣裏卻沒什麽冷意,聽起來還有那麽幾分溫情的味道。
心裏七轉八轉,唐遠有了個大概的猜測,他沒什麽好問的,打算趁機溜走。
唐寅掐了電話,“你給我回來!”
唐遠沒跑多遠就被他爸給拎住了後領,他只好回頭送上笑臉,“還有呢什麽事兒啊爸?”
唐寅不說話,眼神跟刀似的。
唐遠心裏哆嗦,不知道他爸要抽什麽風,萬一他接不住,肯定就會被那股子邪風扇趴下。
古怪的氛圍持續了兩分鐘左右,被一個過來的老總打破。
唐遠明顯的松口氣。
唐寅被那老總幹擾了思路,面色很差,身上的氣息狂躁,對方發覺情況不對就匆匆忙忙走了,唯恐惹禍上身。
“爸,有什麽事下回聊吧,這都很晚了,我……”
唐寅阻止兒子說下去,“跟爸說實話,你到底有沒有被吃?”
唐遠的眼神飄忽,“有。”
“眼珠子都快晃出來了,還說有。”唐寅的胸膛震動,他使勁揉兒子頭發,笑的很俊朗,口中吐出的話卻裹了層冰渣子,“下次再跟爸撒謊,爸不抽你,抽你那個男朋友。”
唐遠像一只炸毛的貓。
唐寅不揉兒子頭發了,改捏他的臉,“撒謊的時候也不想想,你要是真被吃了,就你這小身板,還不得躺幾天。”
唐遠臉被捏變形了,他揮着爪子在他爸手背上撓了幾下,“只有我撒謊,他沒有,是你誤會了。”
唐寅眉毛嚣張強勢的一挑,那意思是說,誤會了又怎麽樣。
唐遠給他一個白眼,得,你是老子,你厲害行了吧。
“兒子,別讓他吃你,”唐寅板起臉說,“你要吃他。”
唐遠一臉迷之表情。
唐寅的語氣冰冷,“我讓你從出生開始就成為人上人,不是等你長大了被人壓的。”
這是他為什麽反對兒子跟裴聞靳在一起的其中一個原因。
兒子是同性戀,要找一個同性伴侶,必須不能被對方壓制住,裴聞靳那樣子,一看就不是合适的人選。
一陣大風刮來,唐寅敞開大衣把兒子護到懷裏,“聽到沒?”
唐遠讨好的笑,“爸,我覺得這個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的,其實不是那麽重要,重要的是跟你上上下左左右右的人是誰。”
唐寅一點兒表情都沒有。
“好吧,”唐遠的腦袋耷拉下去,一副在惡勢力的逼迫下不得不妥協的樣子,“我盡量在上面。”
可問題是,我壓不住裴聞靳,做夢都沒夢到過。
唐寅多問了句,“你在裴聞靳那兒待過好幾回了,沒怎麽着?”
“他那身禁欲的氣息又不是假的,”唐遠有所指的說,“不像某些人,完全不知道克制兩字怎麽寫。”
“是嗎?周一到公司我向他讨教讨教。”
唐寅也不見動怒,他把兒子從自己懷裏抓出來,“到那兒給我個電話。”
唐遠被放開的時候還有點兒懵,風往他領口鑽,他禁不住的打冷戰,回過神來的時候,他爸的車已經跑沒影了。
沒有多待,唐遠迅速坐進車裏,開空調按藍牙撥電話,動作一氣呵成,電話一接通,他就問,“你在電話裏跟我爸說什麽啊?”
“沒說什麽。”
唐遠轉着方向盤,“不可能,一定說了什麽,不然我爸不會氣的。”
裴聞靳坦白,“就一句話,我說你要過來我這邊,太晚了路上開車不安全。”
唐遠抖着肩膀笑,這男人看着一板一眼,其實蔫兒壞。
陳家那棟別墅在唐遠的後視鏡裏徹底消失,他放松了身體,跟電話那頭的男人說起今晚宴會上的大小事兒,包括陳雙喜在洗手間裏的那一幕。
裴聞靳沒有發表看法,只有一聲一聲平緩的呼吸證明他沒擱下手機走開,而是一直在聽。
唐遠說的口幹舌燥,“我有種不好的感覺,好像有什麽事情快要發生了,還是會讓我生活一團糟的事情。”
裴聞靳兩片薄唇刻板嚴峻的抿在一起。
“你會站在我身邊的吧?”唐遠抓着方向盤的手緊了緊,“裴聞靳?我問你話呢。”
裴聞靳回答了少年,他說當然。
盡管只有兩個字,卻給人一種每一筆每一劃都是忠誠拼出來的感覺,宛如一個騎士給了他的王子一生唯一一次至高無上的承諾。
唐遠的血液裏有股子熱忱的情緒在流竄,以至于他亢奮的嘴唇都在發抖,“我能不能理解為,在我身邊來來去去的那些人裏面,誰都會背叛我,就你不會?”
裴聞靳說,“只要你高興。”
唐遠把車停在路邊,他的手也跟着顫,鼻子裏噴出的呼吸潮乎乎的,“你不該在我開車的時候撩我,那樣很危險。”
嘴裏說着警告的言詞,卻因為夾在裏面的誘人輕喘卸掉了大半力量,聽起來更像是撒嬌。
裴聞靳的鼻息有點重,“是我的錯。”
唐遠心想,你是看準了我心窩哪裏最軟就戳哪裏吧?他趴在方向盤上緩了會兒才重新啓動車子,“談個戀愛跟地下黨接頭似的,裴秘書,你什麽時候跟你家少爺一起出櫃啊?”
裴聞靳沒出聲。
他坐在書桌後的椅子上,搭着扶手的寬厚大手夾着一根煙,一縷縷的煙霧騰升上來,籠着他的臉。
唐遠調笑,眼裏也沒一絲笑意,“你不會就沒想過要跟我出櫃吧?”
裴聞靳夾着煙的兩根手指輕動,堆積的長長一撮煙灰掉到了地上,他半阖着眼簾,“想過,有難度,需要……”
“按照計劃一步步來”這幾個字沒等他說完就被打斷了。
唐遠咬着牙,胸口大幅度起伏,“別跟我說什麽理想很豐滿,現實很殘酷這種官方的話,我不要聽。”
少年的情緒激烈到仿佛能在瞬間穿透空間,直刺心底,裴聞靳受到了影響,他不可遏制的從椅子上站起來,一手拿着手機,一手夾着煙,嗓音低沉且嚴肅,“不要鬧。”
“誰跟你鬧了?”
唐遠費力收斂自己的脾氣不跟男人吵嘴,在電話裏吵來吵去也沒意思,他深呼吸,“這條路本來是我一個人走的,每一步都走的很艱難很小心,我已經痛苦的說服自己打算放棄了,結果你跟了上來,給了我大把大把的希望,把我整的暈頭轉向,你別想臨陣脫逃。”
抛開他跟他爸簽的字據不談,他也不能一個人被孤零零的丢下來,那太凄慘了。
裴聞靳的眉頭皺了起來,“你太激動。”
唐遠氣道,“我就激動怎麽了?”
裴聞靳把煙頭對着扶手摁下去,指尖用力碾了碾,口中吐出三字,“想抽你。”
唐遠的呼吸一停,他舔了舔發幹的嘴角,眯着眼睛說,“別用手抽,用鞭子,怎麽抽都行。”
那頭沒了聲音。
“是不是覺得我很不知羞恥?我知道。”唐遠看着路況,慢悠悠的哼了兩句歌,“可是裴聞靳,我就跟你這樣兒,因為我喜歡你。”
裴聞靳背靠書架,低着頭按額角,表情是無奈帶着寵溺。
就這麽一天來上好幾回的刺激法,他的心髒哪裏受得了,死在他這個小少爺手裏是早晚的事。
“心髒不舒服嗎?你這樣我都不好對你說情話了,我給你準備了好多呢,我現在就過去找你,等會兒,我看看還有多少公裏……卧槽!”
發現了什麽東西,唐遠氣急敗壞的爆粗口。
裴聞靳的眉頭一動,“怎麽了?”
唐遠掃了眼後視鏡,眼裏的懶散跟情迷頓時消失不見,他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