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今天是個紀念日
白霧,白霧。
我跟在一個人的後面,一腳深一腳淺地走着。
那背影大約一米七出頭,有一點點胖,染過的黑發下面,能看到新冒出的一點花白。
我想喊他,可不知為什麽出不了聲音。
想走近一點,可無論如何加快速度,他似乎始終都在我前面二三十米的地方。
直到我跑得筋疲力盡,坐下來委屈地哭,這輩子就這樣了,這輩子我們永遠都會有這麽一段距離。
而他突然轉過來了,笑笑地,對我說,“小強,其實我知道……”
“知道什麽?”我的眼睛突然睜大了。
我看着他帶一點胡茬的嘴唇緩緩張開,像有一只手把我的心握緊一樣,怕他撒謊,又怕他說真話。
結果,耳邊響起的是一聲“小強,起床啦!!”
我吓得噔地一下坐起來,呈詐屍狀大口喘氣,半晌,才輕聲道,“是做夢啊。”
跳樓把我喊起來,自己又跑出去,叮叮當當不知忙些什麽。
我一個人愣愣怔怔的,拿起枕邊的手機,按下去,1、3、5、8、2、7、9、0、6、3、4。
13582790634,還真是糟糕的電話號碼,排列一點也沒有規律。
不過不知為什麽,我第一次聽就記住了,而且從來沒有存在電話本裏,幾個月不打也沒忘過。
可是,按下最後一個數字,我卻遲遲沒有點那個綠色的“接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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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想到,就在這時,手機突然響了,吓我一跳,看過去,號碼赫然:13582790634。
我心控制不住地怦怦跳起來,接聽,果然是熟悉的聲音。
“薔薔,起來了?”
“哦。”
“跟你說個事,娜娜要去深圳找工作。”
“花娜娜?三姨家那個?”
我腦中浮現出一個爆炸頭少女的形象,那是柴叔的遠房親戚,比我小一歲,算起來我叫“表妹”的,以前暑假的時候來過我家幾次,不是捧着言情小說就是抱着電視看韓劇DVD,前者還好一點,頂多費幾盒紙巾,後者的時候,聽着幾個小時的“誠俊哥、誠俊哥、靜書、靜書”,我真是殺人的心都有。
“就是她,她第一次出遠門,到時讓她住在你那兒,你多照應她點。”柴叔肯定了我的猜測。
“當然,應該的。”
“她明天到,你記一下她手機,去車站接接她。”
“好。”
我抄下對面給的號碼,卻遲遲不肯說“好了”,抻着一個沉默的冷場,直到那邊問“怎樣?完了嗎?”
“完了。”
“就這個事,你在那邊注意身體。”
“嗯。”
“那我挂了。”
“……柴叔。”
“什麽事?”
我沉吟一下,“……沒事。”
于是對面真的挂了。
我放下電話,心裏有點說不出的感覺,空落落的。
今天,11月30號,是我的生日,我墨墨唧唧那麽長時間,就是希望他能想起來提一句,可是最後都沒有。
當然,他提不提,都不代表什麽,可我只是單純地希望能聽到而已。
罷了,也許他記得?不過老輩人,不來這一套的。
我丢開手機,慢慢穿戴,不覺間,跳樓回來了,蹲在我床前,“小強,我們今天出去玩吧。”
“為什麽?”
“你過生日嘛!”
“你怎麽知道?”我手上一抖,差點系差了扣子。
“有一次跟你去銀行看到過,身份證上寫的。”
“一次你就記住了?”我驚詫,不過思前想後确實沒在其他的場合提到過。
但是,事實證明,對這牲口,永遠等三分鐘再感動。
“可不是嗎,多好記的生日,世界艾滋病日的前一天!”
不過,11月30嗎?我拿過臺歷來瞧了瞧,還記得這家夥是5月30出現的,一晃竟然跟我呆了半年了。今天也算是個紀念日。
但是,什麽紀念日呢?倒黴紀念日?
不管了,終歸是個特殊的日子就對了,奢侈一下也未嘗不可。
于是我說,“好吧,那我們去仙湖植物園好了。”
“你去抓鬼咩?”跳樓瞪大了眼睛,一副不可置信的樣子。
它這樣講是有根據的,為深圳有流傳已久的四大邪地之說,仙湖植物園,據說就是為了鎮邪才蓋了弘法寺,另外還有中銀大廈、鄧小平畫像後面的爛尾樓、深圳大學等地。
我敲它一記,“靠!當然是為了便宜,什麽歡樂谷世界之窗的哪個不得門票一百多,仙湖才20!”
“你咋不說去鄧小平廣場,深圳标志性地段,還免費咧。”跳樓呲牙咧嘴地賭氣抗議。
“Goodidea,這可是你說的,不是我說的哦。”我聳下肩,起身去推三輪寶馬。
跳樓在身後以頭搶地地哀鳴,“我真不該多嘴不該多嘴……”
三輪寶馬,沒錯,就是美花事件中農用三輪改裝的寶馬,跳樓拿定金那兩萬多塊錢跟人抵押的,結果因為聽說一壇子金條浮雲了,我一激動撞在電線杆子上,人家讓我賠,沒辦法我只好用新車的價錢買下來了。不過還好,買回來送去修了修,基本一樣開。而且難得我很滿意,一不小心混成有房有車一族,還有一千多的存款,這日子過的,滋潤哪~~~
“小強,你怎麽會開車的?”今天車不多,我沿着深南大道輔道輕松地行駛,跳樓在我身後坐着,伸過頭來問。
“好歹我也是司機家的閨女啊。”
“沒聽說這也能遺傳。”
“切,我開得好着咧,以前開拖拉機都在高速上超速過。”
我漫不經心地鬥着嘴,沒想到下一句是聲驚心動魄的“小心——!!”
說時遲那時快,我看到前方一輛黑色悍馬幾乎橫着從主道轉過來,那速度簡直不能說開得太快,而是飛得太低!而作為本能反應,避免被它撞死,我也拼命打輪,車子噌地一下就上了人行道,只聽噼裏啪啦一陣破碎聲,就看見左後車窗玻璃幾乎沒了,行道樹的樹枝在我車裏張牙舞爪的,一地都是碎玻璃。我吓得一身冷汗,手緊抓着方向盤坐在原位,腿抖得半天站不起來。
好容易定下神,我氣沖沖地下車去理論,卻只見對方車裏也出來了人,先一個一米九多的,戴個墨鏡一身臉橫肉,出門那一剎我覺得整個視野都塞滿了,生生楞了一下,接着是三四個黃毛鼻環,都小混混的樣子,最後是個年輕男的,看來是領頭的,穿着很高檔,長得也算不錯,不過站的一腿彎一腿直還斜叼根煙,整個人就顯得虛浮又嚣張。
這些人站下來就成了一圈,把我圍在裏頭,我頭皮有點發麻,不過想着自己占理,還是大聲道,“你們怎麽開車的?這個地方怎麽能這麽轉?!”
“呵!呵!見過開三系寶馬裝蒜的,沒見過開三輪寶馬裝蒜的。你們見過嗎?”領頭那男的沒理我,而是突然轉頭往後問,後面立刻響起一陣大笑。
我臉大紅,怒道,“這車我買來就這樣。再說,今天的事情跟我車有什麽關系。”
“怎麽沒關系?”虛浮男沒說話,旁邊一個馬仔伸着脖子出來,“你要也開悍馬,我們給你賠點錢,你要開寶馬,我們給你點個頭,現在嘛,你這樣的撞死幾個都無所謂。”
“你怎麽這麽說話,要不然打110,等交警來處理。”
沒想到,這又引來一陣大笑,虛浮男走到我面前,伸手彈了彈,煙灰幾乎落在我睫毛上,“110?我好怕哦~~告訴你!我爸是深圳海事局的,大伯是公安部的,小叔是道上的!你們算個屁啊,惹急了老子燒了你車!”
我說不出話來了,遇到這種明目張膽的無賴,能說什麽呢。
這時,有人扒我後背,很低的聲音,“小強,要不要我去吃了他們?”
我一激靈,轉過來,是跳樓,眯着眼睛似乎在笑,裏面的光就閃閃爍爍的,也不知說的是真是假。
我吓了一大跳,阿彌陀佛,中國是法治社會……雖然有時候不是……也不能光天化日之下吃人哪,趕緊給他推回車裏去,“你開什麽玩笑,想別的辦法啦。”
于是,令我瞠目結舌的一幕就發生了:
某妖獸衣冠楚楚地從車窗爬出來,滿臉堆笑,彎腰遞給虛浮男一支煙,“大哥,來來,消消氣,別跟她一般見識。”
“這還差不多。”虛浮男把煙點上,朝天吐了一口煙圈,伸手在我肩上重重點了一下,“以後開車小心點,撞壞了我的車賣了你也賠不起!”說罷轉身回到他那輛毫發無傷的悍馬上,揚長而去。
“大哥慢走,順便說句,令尊令伯父和令叔父真是吉祥的一家。”跳樓在後面向日葵一樣呲牙揮着手,直到那車沒影。
“你,你幹什麽呢……?”我小心地捅捅他,問。
“你不是要我另想個辦法解決嗎?”
真不愧是狗啊,我低下頭深深嘆了口氣,算了,就算我倒黴,反正我也不是第一天倒黴了,還有就是,今天果然是倒黴紀念日。
于是我安靜地挂上倒檔,慢慢退下人行道,“今天去不成仙湖也去不成鄧爺爺廣場了,要不要給你買點別的補償?”我把車開起來,往修理廠方向走,問。
“要!咖啡,咖啡!”跳樓手舞足蹈。
我順着他的視線望出去,正好經過一家星巴克,怪不得。
“好的。”我把車停在星巴克門口,答應着下車。
等我再次上車時,迎接我的是一副鄙視的目光。
“看什麽看。”我把手中的塑料袋抖得索索響,“誰說停在星巴克門口就不能到它隔壁的7—11去買了?回去沖,雀巢速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