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神經質的男人
黎飒百無聊賴的望着窗外的林蔭路，她親媽在旁邊絮絮叨叨的說着什麽，內容千篇一律的，無非是你現在年紀也不小了，該考慮一下終身大事了。我們也不求條件是有多好，家裏也不差什麽，重要的是你喜歡。
這些話磨地她耳根子都要長繭了。可她也不能擺出不耐煩的樣子，她媽從小是被寵着長大了，嫁給了她爸，也是耀武揚威了大半輩子。因此有些玻璃心，受不了委屈。
她要是反駁，肯定會成為家裏的公敵，她媽掉起眼淚來，全家都沒好日子過。
為此，黎飒只能半應不應地點頭，期間還要應和兩聲，以表示她把話都聽進去了。其實這事擺哪都正常.她過了年就要二十八了，這年紀的姑娘擺在誰家都是個燙手的山芋，恨不能有個事業有成無病無災的小夥快點接手好能舉家歡慶。
只是，家裏人雖然發愁，可黎飒卻完全不自知。她覺得自己一個人也挺好的，沒有人在旁邊礙手礙腳，日子過得也舒心。
天色有些微暗，夜風吹得樹枝微微搖晃，張牙舞爪的看上去有些慎人。黎飒無奈的嘆了口氣，她是真不喜歡到紀家做客。不說別的，一大堆子的人圍在一張桌上吃飯，明着是朋友間聯絡感情，可中間總是會生出些波瀾，總有那麽幾個脾氣差的喜歡弄些事端，最後搞得大家都不高興。
她正想着，車子已經緩緩地停下了。她媽秦音拱了她一下，黎飒回過神來，就從容的推開車門下車。剛站穩，就看到一輛黑色轎車緩緩地停在他們旁邊。
這車子黎飒熟悉的很。不是什麽多好的車，價格估摸也就二三十萬。放在別家，也算是個有車的上進青年，可在這裏，就有些不和諧了。
停在停車間，跟一衆名車待在一起，怎麽看都是格格不入的。
所以車上的人，跟這個家也是格格不入的。
紀琛停好車，走到黎飒面前，微微欠身，算是跟他們全家打招呼。黎飒輕易地就從她父母眼裏捕捉到一抹尴尬，好在他們也不是壞心眼的人，雖然有些局促，卻還是跟他客套了起來。
“工作還順利吧，我們飒飒在學校裏，沒有給你添什麽麻煩吧？”秦音款款的笑着，語氣溫和，卻也聽不出親昵。
諸如此類的飒飒工作還好吧，你的工作累不累啊，學校飲食好不好啊不痛不癢的問題，她媽都不知道重複了多少遍了。算來算去，他們一年也不過見四五次面，這幾個問題也夠她媽輪了。
紀琛跟上上個月的回答一樣，點點頭回了一句：“黎飒很好，工作很認真。”語氣淡淡的，清冷的讓人不由的就有了距離感。
他雖然三十了，可怎麽看都不像是在社會上摸爬滾打過的人。不會看人下菜單，不知道怎麽跟人交流，更不懂得博得他人的喜愛。他就是這幅死樣子，留着微長的劉海，遮過眼睛，配上一副毫無特點的黑框眼鏡，怎麽看怎麽讓人捉摸不透。外加他皮膚過白，隐約間似乎能看見血管，再加上面無表情的一張臉，那陰郁的氣質就更不用說了。
紀琛從來不是話多的人。黎飒跟他在一個學校工作，每天也要見三四次面的，可說的話籠統加起來，一天還沒有十分鐘她跟蘇優煲電話粥說的話多。有時候黎飒真的怕他會憋壞了，是個人都是有傾訴的需要的，可他除了上課時對着學生蹦出幾句長句子，其它時候都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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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由的懷疑，紀琛是不是把滿肚子的話，都向被他解剖的屍體傾訴了。
紀琛站在原地也沒個聲響，她父母對望着，也不知道心裏在想什麽。黎飒心裏嘆了口氣，這種打破僵局的事，還是要由她來做了。
“進去吧，再站着紀叔叔他們該等急了。”
幾個人默契的點點頭，就默不作聲的進門了。黎飒怕紀琛會難受，所以進去的時候是跟他并肩的，怎麽說他們也認識十幾年了，工作上也有不少交集，她對他不能跟別人似的，總來疏遠那一套。
按理說紀琛也算是這個家的主人，可他進去的時候就跟客人似的，傭人只是機械的接過他的外套，并沒有表現出多少熱忱。反倒是對她這個客人，又是虛寒又是問暖的，恨不能把掏心窩子的話，一股腦的倒出來。
黎飒只覺得尴尬，這也是他為什麽不喜歡來這裏做客的原因。相比起她來，紀琛是從容了許多。換了鞋，就大大方方的進去了。
紀琛父親紀長康看上去很威嚴。坐的四平八穩的，紀琛走近他，他也只是輕輕地點頭，無波無瀾地說了句去洗手，準備吃飯，然後就沒有了。
黎飒因為工作關系，接觸了太多心裏有障礙的人群了。在她看來，家庭氛圍和一個人的性格有着千絲萬縷的關系。黎飒無奈嘆氣，這紀琛變成今天這幅性格，他父親有着不可推卸的責任。
她想着紀琛那副沒半點表情的死人臉，也是有些心酸。
明明是紀長康當年管不住自己要出去亂來的，亂來就算了，還弄得開花結果。這結了的果子，不管中不中看，也是他自己的種子不是？哪能搞冷藏，看把人給凍的，才三十的人，就弄得跟五六十歲的老人一般，一點活氣也沒有。整個人呆呆的，随時都像是在放空，讓人捉摸不透。
黎飒同情歸同情，卻也不會在紀琛面前嚼什麽舌頭。怎麽說他們也是一家人，再做的不好，也輪不到她這個外人說什麽。
這種飯局也可以說是家宴了。坐在中間主位的，是紀家的爺爺紀唯昌。老人上過戰場立過功，雖然年紀大了，但在c市還是有些話語權的。所以從小到大，凡是黎飒見過的人，都對這個人格外的尊重。
紀唯昌七十多了，看上去依然很精神。溫情的看了遍在座的人，言簡意赅的說了聲開飯，然後大家就各自動手，豐衣足食了。
今天的晚飯，破天荒的是西餐。從簡單的交談裏，黎飒聽出了這事是紀蘇平的功勞。
“爺爺你總是吃中餐，偶爾也應該換換口味。”
“這種勞什子東西有什麽好吃的，就那麽一塊肉，煎得黑乎乎的，哪比得上你蘭姨做的菜地道。”
牢騷歸牢騷，可聽老爺子的語氣，他現在的心情應該說是不錯的。
紀蘇平是紀琛的大哥，是這個家裏正經的少爺。比起紀琛來，他受歡迎的多。當然，他本人也是很讨人喜歡，眉眼間總是帶着溫和的笑，一副溫潤如玉的做派，可以說是優秀家教教育出來的典範。
來做客的，除了他們一家，還有紀蘇平的舅媽家。紀蘇平的母親在他中學的時候去世了，他阿姨林英言因為心疼這個外甥，閑暇的時候就會來看看，所以這種飯局，黎飒也是每每能見到這個人。
“蘇平啊，你年紀也不小了，該考慮自己的終身大事了吧。”
這話一說，就引起了家裏長輩的共鳴。一桌子的人，除了她跟紀琛，都是用炙熱的眼神看着紀蘇平。
紀蘇平嘴角勾了勾，眉眼間也帶着溫和的笑，閃的有些過分，卻也不會讓人覺得不适。
“不急，我現在還是以事業為重。”
林英言嘴角含笑：“事業是重要，可你也需要一個賢內助啊。我看啊，飒飒就不錯。長相年紀都般配，兩家人也都知根知底的，般配！”
最後那一聲般配，林英言是卯足了氣說的。黎飒只覺得胸口一堵，剛咽下去的牛排很不争氣的堵在了喉嚨口。黎飒一個沒憋住，不争氣的咳了起來。
好在她的反應夠快，迅速地拿餐巾捂住了嘴，才沒讓喉間的東西噴出來。要是真這樣了，她在長輩們面前樹立的形象，真是要崩塌的幹幹淨淨。
“什麽樣子，女孩子還有沒有規矩了。”她媽秦音很和适宜的來了一句訓斥的話。黎飒這時也沒辦法應她，喉嚨口的東西不上不下的，幾乎要把她憋死。正當她難受着，想去拿水杯灌水下去時，一雙好看的手已經把杯子遞給了她。
“飒飒，喝水。”這麽溫柔貼心的聲音，想想都不可能是他鄰座的紀琛。黎飒心裏幽幽嘆了口氣，也難怪大家偏愛紀蘇平一些，你看看，隔着個坐人還想着給她遞水，她旁邊的紀琛，只知道盯着自己盤裏的肉，也是太沒有眼力見了。
黎飒喝了水，氣就緩過來了。她看着在場的人，一幅幅我都懂的笑容，就知道她又被亂點鴛鴦譜了。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周圍的人總會跟她說紀家那大兒子不錯，穩重又有出息，是個很好的人選。
只是黎飒自己知道，她對這個規規矩矩，沒有一絲錯漏的男人，是提不起半點興趣的。
不是他不好，就是因為他太好了，所以，才少了點神秘感，少了分興趣。
呵呵，要說神秘感，哪比的過她身旁這個。從剛才起，別人的注意力都在她跟紀蘇平身上，就這榆木腦袋，連看都懶得看他們一眼。悶聲不響的，不知道的還以為他自。。
不知道是不是紀家人天生腦子好的關系，紀琛回到這個家的時候已經十二歲了。可卻魔怔的，明明幾年都沒受到好的教育，可一上來，那功課就蹭蹭蹭的往上竄，比學霸還要學霸。最後，還争氣地考上了醫學院，前途是一片的光明。
紀家是什麽樣的人家？只要紀琛争氣，在崗位上做的漂亮些，到時候國內的一線專家啊，知名醫學教授啊，都是任他挑的。
只是，誰曾想這榆木腦袋畢了業不往醫院鑽，反而要撲到死人堆裏，留校當了解剖學的老師。
整天跟屍體打交道，教書育人。雖然工作很穩定，但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不會有上升的空間的。
只是沒有又怎麽樣，別人的冷嘲熱諷又怎麽樣，人自己喜歡就行了。可他這個樣子，卻是讓不待見他的人，又多了點理由來羞辱他。
“真是掃興，切個牛排都不會好好切，倒胃口！”說話的人是紀蘇平的阿姨。要說坐在這裏的人誰最不待見紀琛，就要數這個女人了。她是紀蘇平媽媽的親妹妹，自然是要為姐姐和外甥抱不平的。想想也是，當初要不是紀琛爸爸在外面胡來，如今這紀家的家業可都是紀蘇平一個人的了，哪會有後來的破事。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做賊心虛的關系。每每林英言數落紀琛，紀長康就會保持緘默，絕不會為自己的兒子出頭。紀唯昌向來是屏着息事寧人的态度，所以林英言撒了氣，他說兩句勸解的話就過去了。
不過也不知道是不是紀琛心裏太過強大的關系，他對林英言的話是充耳不聞，安安靜靜地肢解他刀下的牛排。
紀琛的手很白，骨節細長，是一雙看起來很好看的手。可只要一想到他是幹什麽的，那就讓人心底發毛了。
那拿着餐具的手，此刻看那姿勢，怎麽看怎麽像是在握解剖刀。
只見他拿着刀，動作利落地沿着牛排的紋路，将盤子裏的牛排分成一塊一塊的。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了解肉質結構的關系，紀琛的每一刀，都下去的特別幹脆。很快的，盤子裏就多了不少棱角分明的肉塊。
紀琛不喜歡吃煎得太老的牛排，所以他盤裏的肉比起其他人的，要多了些血絲。
手起刀落，利索的像是在解剖臺子上的屍體。更不同于在座的其他人，紀琛臉上的肌肉就跟冬眠了似的，讓人看不出他半分表情。
唯有那雙眼睛，專注的盯着盤子裏的肉。那眼神在他毫無波瀾的臉上，就顯得更加突出了。專注認真中，又帶着點偏執。認真的仿佛午夜裏的雨夜屠夫，正拿着刀，将手中的獵物一片片的切成片狀。等牛排被分解完，紀琛擡頭，嘴巴微張，舒了口氣後，原本僵硬的臉似乎緩和了不少。
在座的人都安安靜靜的吃着東西。唯有黎飒和對紀琛有敵意的林英言在注視着他。林英言一直看紀琛不順眼，剛才那番話顯然沒把她的不滿發洩幹淨。
她剛想再說幾句，只見紀琛已經旁若無人的将手邊的番茄醬倒在了牛排上。黎飒看了倒是沒多大的感覺，在學校裏，她時常也是會約紀琛一起吃飯的。他這人也不知道是怎麽養成這怪癖，三十多歲的大男人，卻喜歡這酸酸甜甜的醬料，不管是吃西餐還是中餐，總會往自己的盤裏弄一點。
更誇張的，有次他還往自己的白飯裏加番茄醬。黎飒坐在他對面，看着那被他拌地紅紅的米飯，只覺得食欲消失的幹幹淨淨。
想到那次的事，黎飒不由的咽了咽口水。将視線投在了紀琛盤子裏的牛排上。
這透着血絲的牛排再加番茄醬，還真是讓人有些吃不消。
她往紀琛那湊了湊，好心的提醒：“今天的醬汁是黑椒的，配番茄醬不好吃的。”
紀琛聽了這話朝她瞥了一眼，過長的劉海遮過了他的眼睛，卻還是讓黎飒輕而易舉的看出了他眼底的堅持。
“沒關系，我喜歡吃的。”紀琛輕輕地說着，然後用叉子叉起一塊帶着血絲和番茄醬混合物的肉塊，塞進了嘴裏。
他動作還是挺斯文的，可嘴角還是不小心沾到了點醬汁。紀琛微微蹙眉，迅速地拿起紙巾擦嘴。
紅色的液體，在潔白的紙巾上顯得格外突兀。黎飒提醒自己現在是吃飯時間，她不該有那些不着邊際的腦補。可莫名的，紀琛自身這氣質，怎麽看怎麽讓她想起中世紀的某位變态殺手，和安東尼霍普金斯的某部電影。
變态之下的冷靜優雅，實在是太有反差感。
紀琛擦完嘴後才感覺有人在看他。他倏地擡眼，正巧對上林英言不屑的眼神，愣是他再怎麽遲鈍，卻還是對這不禮貌的舉動有了反應。
本能的，他握刀的手瞬間緊了緊。
那一瞬間的冷眼，讓林英言打了個冷顫。她腦子裏突然浮現出上個月看到的謀篇報道。
某國一家四口，被繼子虐殺分屍後烹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