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1)
月,西沉;星,稀疏;天,微曙。
青靈谷中一片荒草地上,躺着兩人,是一男一女,還都年輕。
遠遠傳來一聲聲的狼嚎,凄厲刺耳。
那一青年書生,在地上轉動了一下身軀,發出了一聲痛苦的呻吟。
“哎——喲——”
那一紫衣女郎翻轉了一下頭,道:“霄哥哥!你沒有死嗎?”
青年書生正是雲霄,他聞言苦笑了一下,道:“現在是還活着,只怕等不到天
亮……”紫衣女郎也正是梅嶺雙嬌梅影,她征了一下,道:“那為什麽呢?”
雲霄道:“你聽到那狼嚎沒有,咱們就得喂了狼!”
他一語未了,“嗚——”遠遠又響起了一聲狼嗥。
梅影聞聲,由不得心中着了慌,在地上滾動了兩下,似在極力掙紮,打算站起來。
但是,她全身已失去了勁力,哪還爬得起來,頭方一擡,就有一股逆血湧起,悶哼
了一聲,人又倒了下去。
雲霄見狀,嘆了一口氣道:“梅姑娘!你不要怕,狼來了,我叫它先吃我好啦!”
這本是一句傻話,一只兇殘的野獸,怎能和人打得商量?還不是擇肥而噬,管什麽
你先我後……但,這句傻話,出在了放浪不羁的雲霄口中,只是一種寬心話兒,入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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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影姑娘的心中,卻使她心底深處,湧起了一股無可名狀的溫馨,甜甜的,臉兒也有些
發熱。
她嬌嗔道:“虧你還是癫老頭兒的徒弟,難道你只學會了嘴皮上的功夫,能耐到哪
裏去了,連個自救之道也沒有嗎?”
雲霄輕嘆了一聲道:“我已被花仙仇貞的三陰玄冰毒功擊傷,就是大羅神仙也無回
生之術……“三陰毒功?”梅影沒等雲霄把話說完,先就驚叫了一聲,身形往上一起,
沒費多大勁,竟然坐了起來。
“咦!”她不禁更驚異了……
她方才要打算起來,怎奈力不從心,如今竟起來了,怎不驚異,脫口咦了一聲。
雲霄不知她為什麽發出驚叫,還以為姑娘是心驚那陰毒功呢!
于是,接着又道:“這有什麽值得驚訝的,須知這三陰毒功,屬于偏激一派的內家
上乘武功,比起那五毒手、赤煞掌一類的毒功,有過之而無不及……”梅影聽雲霄錯會
了意,沒好氣地道:“喲!竟有那麽厲害呀!”
雲霄道:“那是當然的啦,如被擊中,毒浸入體內經脈之中,過了十二個時辰,連
治都難……”梅影姑娘咯咯一聲嬌笑道:“你在自說鬼話喲!我問你,受了毒傷之後,
有什麽感覺?”
雲霄道:“四肢綿軟,奇寒難耐,凜抖而死!”
梅影道:“你目前有這種感覺嗎?”
雲霄道:“冰寒侵肌透骨,我早就忍不住了。”
梅影聞言,伸了伸兩條玉臂詫異地道:“我怎麽沒有這樣感覺。”
雲霄道:“你只是被她袖風擊傷,怎比得我和她內力拚搏。”
梅影道:“這麽說來,你真的無救了麽?”
雲霄默然無語輕嘆了一聲。
梅影道:“霄哥哥!你可是嘆氣了麽?”
雲霄仍是默然,過了一陣,方緩緩地道:“當今之世,除了我帥父之外,只怕沒有
人能治得了我這傷……”“那卻不見得,除非你自願求死。”
他一聲未落,陡然遙遙傳來了這一句話,雲霄驚得一側身,忍不住呻吟了一聲,梅
影卻已站起身來。
小姑娘雖然驚疑而起,乃是受了潛在着的反抗本能的支持,但她身形卻穩不住勢,
連打了兩個踉跄,壓制不住胸中傷勢,大咳一聲,吐出一口鮮血。
幸而身前有一棵樹,她這時只可扶樹而立,動也不動,如果妄動,必定會暈倒在地
上。
遙遙又響起那個清脆的聲音道:“小姑娘,我看你的傷勢也不輕呢?趕快坐下來……
琴兒!快去把那兩人請上來。”
又是一個嬌脆的聲音,咯咯笑了兩聲道:“娘啊!男女授受不親,女兒怎能去扶一
個臭男人呢?”
先前那聲音,咯咯笑了兩聲道:“我看你成了女書呆子啦!
眼前是救人要緊,怎能被人禮所拘,別小家子氣了,快去扶他上來吧!”
聲音來自一座峰頂,遙遙傳下,聽得清晰逼真。
此際,太陽已然爬上了山頭,照射之下,也看得十分清楚。
就見那峰壁陡峻立,許是經年不見陽光之故,遍生綠苔,平滑如鏡,連一株草木都
沒有。
端的是造物主的“鬼斧神工”,天然的一項奇觀,高達有五十餘丈,寬可四十丈,
宛如一柄大刀,從半空中疾砍下來,将其餘土石樹木,又掃除淨盡,只剩下這片大石壁。
從峰頂上翩翩翺翔,飛飄下來一位白衣女郎,乍看去,宛如似一只仙鶴淩空飛舞一
般,眨眼間,已到了雲霄跟前。
雲霄在初聞人語聲之際,就感到驚異。
因為在他身卧處周圍,兩邊全是密林古木,前後則是陡嶺峻峰,而人聲卻從峰上傳
來,不說峰高數十丈,就是相距也有三五十丈遠。
但是對方不但能聽清楚自己的話,而且傳聲過來,更是那樣的清晰。
由此判斷,可知對方的武功造詣,已到了如何境地了,竟然可以“幹裏聽音”,
“百丈傳聲”,他哪得不驚疑。
就在他方尋思間,那白衣女郎已到了跟前。
他注目一看,更是驚疑,由不得失聲驚叫了一聲:“咦?是你……”白衣女郎冷冷
地道:怎麽?你認識我……”她這一句話,把個雲霄問得目瞪口呆,凝目看着對方,心
中暗道:“她不是薛玲嗎?怎麽不認得自己了?”
白衣女郎被他看得有些發惱,倏地秀後一豎,嬌叱道:“你看什麽?如不是我娘吩
咐我不準傷人,我先挖下你這兩只狗眼!”
說着話,蓮足起處,踢向了雲霄的腰穴之間。
雲霄張了張嘴,沒有哼出聲音來,人卻昏了過去。
白衣女郎從地上先抓起雲霄,跟着又一挾小姑娘梅影,縱身而起,直向峰上奔去。
梅影雖然受傷也是不輕,但她此際并未昏厥,只覺着自己一個身軀,随着那白衣女
郎的縱躍之勢,忽高忽低,耳邊呼呼風響,宛如騰雲駕霧一般,兩邊草物,閃電般向後
急退,足見對方輕身功夫造詣之高,真個是世所罕匹。
不一陣工夫,已上到峰頂,這裏是一個石洞。
白衣女郎松手放下了兩人,擡足踢開了雲霄的穴道,徑自入洞而去。
雲霄緩了一口氣,望着那洞門,嘆道:“影妹妹,看來我們這就要進鬼門關了……”
他話音未落,忽聽洞中響起一陣鎖鏈之聲,“叮當”亂響,接着就聽一人道:“琴兒呀!
怎麽不請他們進來呢?”
那一白衣女郎道:“娘呀!他們都不能動了哩!”
從她們談話的情形看,準知道石洞中住的是母女二人,何以會鎖鏈之聲叮當,這就
不是雲梅二人所能解得清楚了……又聽那婦人帶着叱責的口吻道:“你這丫頭,今天是
怎麽啦!
往日你總是好逞個能,今天怎麽卻懶起來了,你那金針過穴之法,不是可以療傷嗎?
何不一試。”
白衣女郎道:“過穴之法,是要切肌貼膚,他一個臭男人,我……”婦人沉默了一
陣,方始緩緩地道:“那你就先救那姓梅的姑娘吧!”
話音甫落,又是一陣鎖鏈聲響,洞門口先出來了那白衣女郎,後面緊跟着是一位白
發美婦。
從那美婦的面相上看,但見她高髻如雪,修眉鳳目,宛如那長春公主薛玲,只是氣
質上,另有一種成熟而華貴的美。
她手拄一根鸠杖,每行一步,必先以鸠杖點地,身形方始前移。
雲霄橫地上,看得十分仔細,不禁觸目心驚。
原來那白發美婦已斷去了一腿,所僅有的一只腳上,還拖着一條鐵鎖鏈;極其沉重,
所以影響了她行動的靈便。
那鐵鎖鏈似乎并不很長,使她只能到洞口,再前行一步,都難得移動。
她就站在洞門口,凝目望地上的雲霄,好大一陣,才緩緩地道:“孩子,你是癫仙
老頭的徒弟嗎?”
雲霄此際被那寒毒逼得只有出氣的份兒,如吸上一口氣,就覺着痛苦難禁,哪還能
說話,只是默然地點了點頭。
白發美婦忍不住潸然淚下,似有着無限感慨,輕嘆了一口氣道:“可憐的孩子……”
此時那白衣女郎也取出了金針,連刺梅姑娘左臂“天府”。
“白俠”三穴之中,道:“姐姐快将陰寒之氣,逼入手中太陰肺經之中,再好好靜
坐一個時辰,就會完全好了。”
她說着話,目光掃向了那白發美婦,一見她目光晶盈,忙道:“娘!你哭了!”
白發美婦默然無話,擡手抹去淚痕,仍然凝目望着地上的雲霄出神。
白衣女郎瞪大着一雙星目,呆呆地看着白發美婦,臉上神色轉動,好大一陣工夫,
才脫口道:“娘!你認識這個人嗎?”
白發美婦搖搖頭道:“我不認識,但卻和他師父有點淵源。”
白衣女郎長睫幾眨詫異地道:“那你為什麽哭呢?”
白發美婦輕嘆了一口氣,道:“我是想起了你爹,當年他就是這樣死在此處的,想
不到十六年之後,又有人屍橫洞前。”
白衣女郎皓齒暗咬,道:“那讓我把他們丢下峰去好啦!你看不到人,就不會哭了,
好嗎?”
白發美婦倏地修眉一挑,叱道:“你怎這樣的狠毒?負了我多年苦心,氣質仍未改
變,使人痛心……”白衣女郎聞言,神色倏變,往那白發美婦懷中一偎,撒着嬌道:
“娘!我只是說着玩的嘛,誰真的要把他丢下峰去了,您別生氣好嗎?”
白發美婦冷冷地道:“要我不生氣可以,你得答應我替他療傷。”
白衣女郎無言凝目,注視了雲霄一陣,忽然仰首望着天上飄飛的白雲,呆呆地發起
愣來,不知在想些什麽……白發美婦輕嘆了一聲,道:“琴兒!不是為娘的難為你,須
知能幫你報得父仇,救娘脫得侄梏,只有此子……唉!看來我的一番心思成空了……”
她說到最後,輕嘆之下,眼淚就又滾了下來。
白衣女郎陡地一轉身,抓住了白發美婦的雙臂,哀衷地喊了一聲道:“娘——”白
發美婦“氨”了一聲,目光移在白衣女郎的臉上,見她那一張吹彈得破的嫩臉,忽然間
紅暈似霞,眉目間,似有些哀怨,鼻尖上冒着汗水,神情特異已極。
她不覺心中一凜,忙道:“琴兒!你……你怎麽啦!?”
白衣女郎苦笑了一下道:“我是想到師父的遺訓。”
白發美婦道:“她說些什麽?”
白衣女郎道:“她說自古以來,癡心女子負心漢,男人最不可靠。如果我心裏喜歡
那個男人時,就趕快把他殺掉,免得遺恨終生……”白發美婦聞言,禁不住心頭一震,
輕聲一嘆道:“那是你師父偏激的想法,其實人家莫玄極何嘗對她負情,就我所知,姓
莫的已三度登門求恕,無奈她一再不諒,怪得誰來!?”
白衣女郎圓睜着一雙秀目,詫異地道:“但是師父遺訓,我能不遵嗎?”
白發美婦道:“為娘的話,你打算不聽……”白衣女郎幽幽一聲長嘆,喃喃地道:
“師言不可違,母命亦難抗,這叫我怎麽辦呢?……怎麽辦呢?”
她自語着,忽然從身上拔出一柄匕首,翻腕就向前胸紮下……在她們母女說話之際,
梅影已然氣機運轉一周,傷勢已然大好,睜眼聆聽,已發現白衣女郎的神色,有些不對,
一見她拔出匕首來,先就驚叫了一聲!
白衣女郎翻腕方待紮下,乍聞驚叫之聲,心中一震,手中慢了慢……那白發美婦已
然發覺,沖口喝道:“琴兒!你不要為娘了麽?
還不快把匕首放下!”
白衣女郎被一聲喝叱,松手丢了匕首,陡地哭道:“娘啊!琴兒作難死了——”白
發美婦柔聲道:“癡兒!你這這樣想不通嗎?母、師之言,也不就是全對,總要在義與
不義上選擇,阿谀曲從也不是人所當為,懂嗎?”
白衣女郎若有所悟地點了點頭,怔了一陣,忽然道:“娘,我想替他療傷,但是
我……我心裏有些害怕!”
白發美婦有些奇道:“救人乃大善之事,有什麽好怕的呢?”
白衣女郎道:“他妄用內功抗拒那陰寒之毒,氣已消耗将盡,已成了不治之症,如
要救他,必得用‘妙得道術’把本身真氣,傳入他體內脈穴,逼出寒毒,那……那,
我……娘——”須知那“妙得道術”,乃我們古經所載,在“素女經”所記,有這麽一
段:素女曰:“有采女者,妙得道術”。
白發美婦哪能不懂得,聲言凝目看着地上的雲霄,一時委決不下。
梅影陡地站起身來,撲到那白衣女郎跟前,朝地上一跪,忍不住星目中熱淚,奪眶
而出,哀衷地道:“這位姐姐,你就發慈悲吧!救活了他,要我梅影粉身碎骨都願意。”
白發美婦掃了地上的雲霄一眼,緩緩地道:“琴兒!除了那‘妙得道術’之外,就
沒有別的辦法了嗎?”
白衣女郎思索了一陣,緩緩地道:“那就只有靠金針過穴之法,不過那太危險,手
續也太麻煩。”
白發美婦道:“不管那些了,只有盡人事而聽天命,如不行,再說好了……”白衣
女郎轉向梅影道:“這位梅姐姐能幫忙嗎?”
梅影慌不疊道:“那是當然,小妹萬死不辭。”
白衣女郎道:“那就好!你給他講,待我下針時,他得緊閉雙目,不許啓看。”
梅影道:“那是為了什麽?”
白衣女郎道:“這個你不要管,他只要看我,我就一針紮死他!”
梅影吟了一下道:“好!他如睜眼看你,就紮死他吧,我不會怨你的。”
白衣女郎道:“那你就快脫去了他的上衣,扶他站起來。給他講,不準他睜眼看我
喲!”
梅影點首答應,走到雲霄身邊,悄聲道:“霄哥哥!你都聽到了吧!忍着點,不要
害怕。”
她像呵護小孩樣的悄聲說着,一邊扶起來雲霄,替他脫去上衣。
就在這一瞬間,一陣隐隐作疼,感到金針連刺的十幾處穴道。
他油然而生出一股好奇的念頭,真想睜開眼來瞧瞧,但他心中也真怕對方會針下絕
情,強自忍着。
這時的白衣女郎,已是挽起了衣袖,露出兩只藕也似的玉臂,凝目注視着雲霄身上
大穴,神态慎重已極。
轉眼間,她連刺了雲霄十二大穴,方始喘了一口氣。
雲霄覺着金針術已畢,心忖:“這總該睜開眼了吧!”
就在他思之未竟,雙目微啓之際,突覺“神庭穴”上一麻,登時昏了過去。
他這一暈去,神志盡失,迷迷糊糊,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光。
待他慢慢醒來之際,先是覺着自己卧在一個軟榻上,周身奇痛難忍,似有人正在自
己身上撫按揉搓。
對方手熱如火,但在所撫之處,感到甚是舒服,仿佛那股陰寒毒氣,被他一揉便自
化開來。
他心中一直都想睜開眼來看看,瞧是什麽人在替自己推拿,但當覺出來自己此際渾
身光赤的、一絲未挂時,羞慚之心,使他沒有勇氣睜開眼來。
耳聽一位女子的聲音,低聲道:“梅姐姐,快來幫忙,他那侵入內腑的寒,已被我
化開,莫要被他醒來看見,我又停手不得,才羞死人呢!”
又是一個女子的聲音,道:“好妹妹,這忙要我怎樣幫法呢?”
又是那女子道:“你朝他黑甜穴上按一下,使他入睡,等治好之後再說吧!”
雲霄一聽,那先前說話的,也就是替自己推拿之人,是白衣女郎,另外一人,不用
問就是梅影了。
心忖:“沒想到對方先前那樣的冰冷,如今竟不避嫌疑,親手為自己治傷,玉手按
摩周身,似此美人情重,救命恩深,如何消受補報……”他這時,從心底深處,忽起了
一種企望,下意識地擔心會真被點了睡穴。
那樣一來,就不能領略到美人的深情蜜意了,同時,也更怕對方會查出來自己已醒,
羞惱成怒,就更糟了。
于是,越發地不敢睜眼了,立把鼻息暗中調勻,再運用內家龜息之法,屏息靜氣,
仍裝昏睡,一面傾耳潛心,察聽她們說些什麽。
随聽梅影笑道:“我聽伯母說,琴妹平日自命為女中丈夫,何必避什麽嫌疑呢?在
他快醒之時,再給他添上些小苦頭。”
白衣女郎道:“我不是避什麽嫌疑,只肯救他,又怕什麽呢?
不過,你看他這個樣兒,醒後發覺,如何見人呢?”
梅影道:“那有什麽見不得人的,只怕他此際都早已醒了哩,常言道,最難消受美
人恩,如果硬要點了他的睡穴,那心中之苦,恐比受了這樣重傷還難受呢。”
雲霄聞言心中一動,暗道:“不好,自己裝睡被這丫頭看破了,雖然自己心中對人
家敬愛感激,并無邪念,于理總是不合,再被看破,何以自容……”他方打算要睜眼,
向人家道謝,就在這時,神志突地又一迷糊,人又暈了過去。
又不知過了多少時候,醒來時,覺着又換了地方,而且感到如陷身蒸籠之中,奇熱
難當,不知停身何處。
睜開雙目看去,不禁為之一怔……
見自己處身在一條黝黑的山洞中,身上汗漬斑斑,忽地一陣熱風吹過,裹卷而來一
團白煙,撲鼻一股強烈的硫磺氣味,直入內腑,那才真叫難受,既不敢嘆氣,又無法吐
出。
他心中一急之下,卻急出來一身大汗。
如此一來,他不得不打坐運功,抗拒這股熱氣了。
好在他內功精湛,一運氣,丹田中沖上一股熱流,催動他全身血脈,加速運行,片
刻間,已有了清涼之感,那股熱風,難再侵犯他了。
就在他靜下神來沒有好久,忽然遙遙傳來了梅影的聲音道:“霄哥哥!你運氣試試
看,體內是否還有餘毒?”
雲霄道:“我已運氣試過了,自覺體內寒毒已消,只不知我這是在什麽地方?”
另一女子接言道:“這地方名叫三陽洞,乃是一個将熄的火山口,因你所受寒毒甚
重,如不徹底根治,還有再發的可能,那樣就難救了,所以把你移來此處,受此酷熱炙
體之苦,方始能具功效。”
雲宵聽出來那口音,正是白衣女郎所發,忙道:“姑娘救命之恩,雲宵殺身難報,
但我現在已全好了,可否出去了呢?”
白衣女郎似吃吃笑了兩聲,道:“我看你這個人蠻潇灑大方的,幾時也染上了這股
酸氣啦,既是這樣,你就出洞來吧!”
雲霄聞言卻又作了難,忙道:“請你讓梅姑娘提我的衣報放在洞口好嗎?我這樣赤
身露體,怎好見人呢?”
洞外的兩個聞言,更是咯咯大笑起來。
梅影道:“怎麽就只幾天的光景,你卻變成傻子了,衣服不好好地穿在你身上嗎?”
雲霄聞言,探手朝身上一摸,衣服可不真的仍然穿在身上,幾時赤身露體了?分明
自己是不打自招,承認在那白衣女郎為自己按摩時,早已醒來,由不得他失笑了。
就在這時,倏見洞底深處,又是一陣熱浪沖來。
雲霄再也不敢想那硫磺味道了,當即縱身一躍,疾向洞外竄去。
以他的輕功造詣,用不了兩個起落,就可沖出洞外。
哪知,他一時地心慌,竟然不辨路徑,直朝石壁上撞去,碰得他頭暈目眩。
熱浪灼灼逼人,使得雲霄忘了撞在石壁上的傷疼,轉身疾奔,這才算奔上了正路,
等覺着身後熱浪消失了,才停下身子。
擡頭看去,無巧不巧,正好停身在二女跟前。
梅影先向他打上了招呼道:“霄哥哥,這位是薛姑娘,就是替你療傷之人,還不快
謝過人家。”
這時的薛琴姑娘,滿臉冷若冰霜的神情,瞪眼逼視着雲霄。
雲霄經海姑娘拿話一引,忙走近一步,朝着薛姑娘深深一揖,道:“雲霄拜謝姑娘
救命之恩!”
薛琴看也不看他一眼,倏地手腕揮動,又亮出來那柄匕首,直刺向雲霄前胸。
梅影幾曾見過她這樣兇,吓得一聲尖叫,右手疾伸而出,拎拿薛琴右腕,打算把手
中匕首奪下。
那知,她沒有人家快,手指還未觸到薛琴的右腕,忽見她右臂飛而起,不禁心頭一
凜,趕忙把手縮了回來。
雲霄方向人家行禮,沒防到變生肘腋,倏覺一陣冷風起處,罩住了前胸,穿透了衣
服,肌肉上劃破了一道寸許長的口子,鮮血汨汨而出。
這一猝然驚變,把個雲霄鬧得愣住了,只有閉起眼睛,呆立在當地,宛如一付待宰
羔羊的樣兒。
薛琴突地噗哧一聲,笑了起來,道:“我看你蠻淘氣的嘛!怎麽成了呆頭鵝啦,我
紮了你一刀,怎麽不還手呀?”
梅影現出無限憐憫的神情,走近雲霄身前,幽幽地道:“看都刺傷了你了,不疼
嗎?”
薛琴咯咯笑道:“那一點皮肉之傷,有什麽疼的,只怕你在心疼吧!”
梅影把雙眼一挑,瞪眼看着薛琴,滿面嗔怒之色道:“薛妹妹,你這是什麽意思
呢?”
薛琴咯咯笑道:“沒有什麽意思,你問他,在我為他推拿時,為什麽裝睡?”
梅影眨了眨美眸道:“你知道他那時在裝睡?”
薛琴道:“你也早知道呀!我這是給他個教訓,讓他以後再也不敢輕保”雲霄被她
說得俊臉發熱,只好默默地垂頭而立。
梅影輕輕一嘆,轉身走近薛琴,拉着她的衣袖道:“這麽說來,妹妹是故意吓他的
呀?”
薛琴道:“要不是我娘再三地囑咐,我真想一刀紮死他。”
梅影笑道:“事情既已過去,妹妹的氣也出了,不要再追究啦!”
薛琴淡淡一笑道:“誰有閑工夫和他鬧,我娘等得急了,咱們快回去吧!”
說着,也不管雲霄,二女攜手而行,直朝峰頂上飛奔而去,雲霄也只好默默地跟在
後面了。
他們這走的似乎是後山,路是依然坎坷,但沒有前山那樣陡峭,沒有多大一會工夫,
三人就回到了山洞。
這是一個廣大的石室,分裏外兩層,另外還有兩個較小的石室,就是薛琴的居處。
外層石室中間,有一個大許方圓的石臺,上面盤膝坐着一人,正是那白發美婦。
她一見三人進來,微笑着道:“雲相公的傷好了嗎?”
雲霄聞言,趕忙緊走幾步,深深一躬到地道:“雲霄傷已痊愈,拜謝老前輩母女救
命之恩。”
白發美婦笑道:“小女只不過略效微勞,何足挂齒,随便坐吧!”
雲霄聞言,躬身向後退了兩步,就在一個石磚上坐了下來,但仍是眼觀鼻口問心,
一副拘謹的樣兒。
白發美婦掃目一瞥,轉臉望着二女笑道:“聞說淩老頭癫狂玩世,不拘小節,才贏
得癫仙的雅號,怎麽卻收了個拘謹的徒弟?”
薛琴笑道:“娘!你看錯了,他這個人哪,外表渾厚,心中最不老實,聽梅姊姊說,
他會治人家放屁,用胡椒粉使人噴嚏打個沒完,他還會裝睡呢!”
白發美婦咯咯笑道:“呵!他有這麽多能耐呀?你說說看,他是怎樣地裝睡!”
薛琴聞言,越發地嬌羞難禁,更賴在那白發美婦懷中,不肯起來了。
白發美婦突地神色一整,道:“我母女在這山洞中,相依為命已十六年,老身早有
脫出臭皮囊之心,只因有兩樁心願未完,所以拖延到現在……”薛琴突地掙脫懷抱,站
起身來,望着那白發美婦,哀求地道:“娘!你不是答應永不離開我的嗎?”
白發美婦淡淡一笑道:“傻丫頭,我幾時又說離開你了,好好的別打岔,聽我和雲
相公說話。”
雲霄起身施了一禮,道:“老前輩有什麽心願,只要有用得着雲霄之處,赴湯蹈火,
萬死不辭!”
白發美婦道:“雲相公不要拘謹,俗說家無常理,還是随便點好。”
雲霄由不得又是一躬身道:“晚輩遵命!”
薛琴又咯咯笑道:“你看!還說遵命呢?這不又來了嗎?想不到癫仙的徒弟,也有
一股酸氣。”
雲霄被她這一嘲笑,從心底深處,升起一股怒火。
但是,他不能發作,因為對方是他的救命恩人,只有狠狠地瞪了人家一眼。
白發美婦早已看在眼內,淡淡一笑道:“這丫頭被我寵壞了,雲相公不要見怪,我
們還有很多正事要辦呢!”
雲霄忙答道:“令媛對雲霄有救命大恩,我哪敢見怪,正要一聽老前輩的兩個心
願。”
白發美婦聞言,臉上綻開出一片羞。泥的微笑,淚珠卻先滾了下來。
她在這微笑中,混合了痛苦和歡愉,閃動着淚光的雙目,瞟了梅影一眼。
輕嘆了一聲,道:“唉!十七年了,漫長的歲月,也把我折磨得夠了,今天我要一
吐心中積郁,就是馬上死掉,我也可以瞑目了……”薛琴突然又偎依在那白發美婦身側,
幽幽地喊道:“娘——”白發美婦擡手撫着她的頭頂,道:“琴兒!你靜心地聽着,這
是武林一大秘密,也是你悲慘的身世……”她語音微頓,接着又道:“雲相公,江湖上
有句諺語,大慨都有個耳聞吧?”
雲霄道:“晚輩出道較遲,對江湖轶事,知道的不多,不明是哪兩句話,願聞其
詳!”
白發美婦輕聲吟道:“豐年好大雪,渡盡世間醜,消弭武林劫,珍珠如土金如
鐵……”雲霄确實沒有聽過這樣的幾句諺語,瞪起眼,為之茫然。
梅影突然插口道:“啊!我想起來,曾聽家祖母談過這件事,我也查過英雄譜,當
年執武林牛耳者,乃祥符薛家,我們梅嶺、雲門、巴山三家,實在無法望人項背。”
白發美婦面上突現了一點驕傲的顏色,笑道:“對的,梅姑娘說得不錯,那祥符薛
家不但武功冠環宇,就是財富也足可抵國,家中古玩奇珍,哪一件都是無價之寶……”
她說到此處,忽然驕傲地嫣然一笑,襯着她那兩頰紅暈和秀麗的輪廓,隐隐透露出昔年
醉人的綽約風姿。
雲霄呆了一呆,心忖:“古人有雲一笑傾城,看這半老徐娘,已臨黃花暮年,笑起
來仍是嬌媚橫生,想她當年,定然是颠倒衆生的一代尤物。”
那白發美婦一笑之後,又輕輕嘆息了一聲道:“二十年前我初涉江湖,就興起了一
場大騷動,變動了大江南北,武林中人,全都以能得我一笑為榮,想不到我今天落得這
個下抄…”她在說話之際,梅影卻在思索,這時忽然一擊掌,道:“哎呀!
我倒是想起來了……”
白發美婦聞聲怔了一怔,緩緩地道:“梅姑娘,你想起什麽了,但說無妨!”
梅影道:“曾聽家祖母說過,二十年前,江湖上出了一位姿容絕世的女英雄,不但
人生得美,而且武功也很高,武林中人稱她‘绛珠仙子女飛衛’,可惜不知她的真名實
姓。”
白發美婦微微一笑道:“那就是老身,我的真實姓名是林可卿。唉!二十年啦!昔
日美夢,換得了今日的凄清……”梅影插口道:“聽說老前輩當年行走江湖之際,常有
一仗劍書生相陪,不知他是何許人?”
林可卿凄涼一笑道:“他是祥符薛家的獨子薛沛才,人稱他琴劍書生,也就是琴兒
她爹!”
雲霄到這時才接上了話道:“這件事,我好像曾聽老花子師叔說過……”林可卿插
口道:“他可是丐仙莫邪?”
雲霄奇道:“老前輩認識他嗎?”
林可卿回顧了女兒一眼,道:“我認識他,二十年前他的名字是莫玄極,他和我夫
婦二人,被武林中國為‘風塵三俠’。”
雲霄驚訝地啊了一聲,道:“是的,他是這樣說過,在三人中,要以那位當世李靖
的薛沛才最為出色,真是光芒萬丈大有氣吞河岳,才霸江湖之概……只是……”林可卿
笑道:“只是什麽?莫非沒有想到那張出塵,會是我林可卿,對嗎?”
雲霄俊臉紅了紅,微微一笑,把頭連點。
林可卿又嘆了一口氣,道:“往事如夢,轉眼間,老之将至,人事凋零,還想它做
甚……”她一言出口,似乎勾引起萬千感慨,沉默了良久,方又道:“滿則招損,那時
我們風塵三俠的聲名也太大了,在江湖上忌恨我們的人,也就越來越多。”
薛琴道:“可有人找你們拚命的嗎?”
林可卿道:“怎麽沒有?正邪各派成名的人物,不下二十幾個人。就連梅嶺的梅隐
君,天山的癫俠淩渾,嵩陽派的醉司命顧天爵等,全都參加了……那一場大戰,真的說
得上空前絕後,驚天動地的大陣仗,轟動了天下……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