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1)
天剛亮不久,太陽方在雲端低處,露出來半個臉兒,雲家的大門外臺階上,已然站
着七八個人。
他們靜靜地站了足有半個時辰,雙門仍緊閉未開。
馬震天想起了昨日所受的悶氣,驀地飛起一腳,踢在門上。
但聽震耳一聲大響,門內木寸闩折斷,兩扇大門一齊打開。
他踢開了大門之後,并不做聲,仍然靜靜地站在門外,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深似
那大門根本不是他踢開上。
眨眼間,出來了兩個少年,正是昨日黃昏見過的雲超和雲超。
雲超一眼就看出來是昨日來過的馬震天,怒喝道:“你發了瘋麽?大清早又跑來撒
野……咦?原來還約了對手喲……”馬震天冷嘿了一聲道:“快去叫雲靖出來,老夫和
他有話說。”
雲超一翻眼,朝着雲超道:“哥哥,這老小子有點不是人,我們一齊上!”
雲超道:“這老小子是有兩下子,一個人打不過他,只好這樣了。”
這弟兄二人別看都十三四歲了,還是個大孩子,且因從未入過江湖,哪知世間險詐,
所以仍未脫那份天真,所以心裏想什麽,就說什麽。
馬震天心中卻暗自發笑。忖道:“看來這雲門世家也維持不了幾代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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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心念動處,橫掃出去一掌,道:“娃娃!你們不行,快回去。”
雲超和雲超兩人,迅快地交叉換位,恰好讓開對方這一擊。
雲超跟着進招,如來心穎,掌勢罩住對方胸前大穴。
雲超乘機連發兩掌,從側翼攻了過去。
他們施展的乃是雲門獨家手法,“拳掌合壁”,招數本來就奇奧異常,加上配合得
周密,威力增加何止數倍。
這麽一來,馬震天才禁不住心中一凜,忖道:“難怪雲門世家能在這江湖中叫得響
亮字號,也真有的是功夫。”
他心中是這麽想,手下毫不怠慢,見招拆招,和兩個孩子打在一起。
在這時,從院中又出來了一個人來,乃是那猛漢武剛,他站在門口是一言不發,也
不動手。
馬震天被兩個小孩子困住,有幾次還幾乎着了打兒,被打中穴道,忍不住心中大怒,
冷嘿一聲,再不留情,雙掌連環劈出,其勢真似排山倒海一般。
但所掌風呼呼,一連搶攻了八招之多,才算穩住了身勢,緩過了一口氣來。
雲超雲超弟兄兩人,乍退又進,拳掌齊施,立時又全力搶攻上來。
馬震天見八招急攻之後,仍然奈何不了對方,心中更是吃驚不止。
于是,他一面動着手,一面在暗想,心忖:“自己在江湖上身份不低,闖下了鬼王
谷這塊招牌可也不易,今天如果敗在兩個小孩子手上,還有何臉面在江湖上立足。”
他想到這裏,惡念立生,拳招忽變,不似剛才那般急攻猛打了,出手吐招竟是緩慢
異常,但那一掌一腳之中,全都帶着一股強勁的潛力。
在一旁觀戰的四将,他們還不知道猛漢武剛的厲害,互相一使眼色,各掄兵刃,竟
打算要往大門裏闖。
倏見那猛漢武剛一瞪眼,道:“你們幹什麽?”
金鞭将耿彬一揚手中竹節鋼鞭,哈哈笑道:“傻大個,你讓開些吧!老子要進去找
姓雲的!”
武剛冷冷地道:“不行!”
飛叉将張聲一振手中七股火焰叉,嘩啷啷一陣響,道:“憑你也阻得了大爺?”
喝聲中,又是一振手中叉,對準武剛胸前就紮了下去。
武剛連理也不理,等叉頭一到胸前,他驀地探手抓住,用力往起一挑,喝了聲:
“滾開!”
張聲還真沒瞧得出對方有這麽大的勁,被他一抓叉頭,往起一挑之際,就覺着虎口
已裂,暗叫一聲:“不好!”
還沒有來得及松手丢叉,人已被挑了起來,接着就是一聲厲喝:“滾!”
連叉帶人,被扔出去兩丈開外,跌在地上,就只有“哎呀”的份兒了。
這一來,另外那三将,立被震住了,各個拿着兵刃,欲進不前,欲退不得,發起怔
來。
武剛望着三人又一瞪眼,跟着又是猛喝了一聲:“滾!”
在喝聲中,一拳搖擊過去,剎時間狂飚疾卷,石走砂飛襲向了三人。
他們倒是真的聽話,在那勁厲的掌風之下,誰也立不住腳,也不敢硬接,只有伏地
打滾了。
和那馬震天打在一起的雲超雲超,吃虧在功力沒有人家深厚,縱然招數身法勝人一
籌,也被迫得漸落下風,身上已都見了汗了。
就在這時,大門口突然出來了一人,乃是雲霄。
他見兩個小兄弟勢危,心急之下,縱身而起,倏地又破空而下,人一落地雙掌齊出,
掌風飒飒,勁道奇猛。
馬震天不由大吃一驚,迅疾縱身一閃,避開了掌風,定神打量,就見對面站着一個
俊美的書生,另外在大門口也出現了一位儒士打扮的中年人。
馬震天不認識那書生,但卻認得那中年文士,正是雲門世家第四代的宗主雲靖。
此際雲霄一手拉着一個兄弟、回到了大門裏邊。
雲靖冷冷地道:“我說什麽人有這樣的威風煞氣,原來是鬼王谷的馬尊者,你這上
門欺人,難道雲門谷就怕了你不成。”
馬震天聞言臉上一熱,道:“我本來是以禮求見,幾次的善說,他都以惡言相加,
難道這就是你們三門世家的規矩?馬震天可也不是怕人的。”
雲靖哈哈笑道:“我雲門谷接待的是正人君子,對于尊駕這樣的人物,可不在接待
之列。”
馬震天聞言狂笑了一聲.道:“你未免把你雲門谷看得太高了吧!”
雲靖笑道:“本來就不低嘛,不信你就試試,若你能接下十招,雲門谷立即封谷。”
馬震天又是一聲狂笑,道:“好,咱們就一言為定,我倒是要看看雲門谷有什麽絕
活兒。”
門裏邊,忽然又閃出來雲霄,笑向雲靖道:“爹!這十招記給我吧!”
雲靖心裏有數,他知道雲霄在天山多年,跟着三仙之一任何一位練成的功夫,在江
湖上都講得起頂尖的人物。
于是笑道:“你行嗎?這可不是鬧着玩的呀!”
雲霄笑道:“行!您放心吧,我還能讓他三招!”
馬震天他可不知道,眼前這位年輕書生,是癫仙的徒弟,不由縱聲狂笑道:“小子,
牛皮且不可吹得太滿,我馬震天要在十招之內輸給你,我爬着出你這雲門谷。”
雲霄他這是跟着他師父學來的毛病,一和人動手,就發狂态,而且口齒上也非常刻
薄,聞言笑道:“那不行,你把我們這塊幹淨土爬髒了,我們還懶得去洗呢!”
馬震天聞言,更是氣得哇哇怪叫,喊道:“好小子!你倒是真能冒大氣。”
雲霄道:“你別管是冒大氣或吹牛皮,都是空話,咱們在掌法上見個分曉,不就知
道了嗎,我還給你個便宜,只你接得下我四掌,雲門谷的人,從今後不入江湖。”
馬震天哪會将一個毫不起眼的年輕書生放在心上,但他公然要自己接他四掌,心忖:
“由十招到讓三招,這又只憑四掌之力,也太猖狂了,就是當年三仙沒歸陰前,也沒有
這樣的把握。”
心念一動,笑道:“好!老夫就接你四掌。”
雲霄笑道:“你可站穩點呀!別讓摔倒了,那麽大的個子,可有點不好看。”
話聲中,也不紮馬立樁,就只提了一口真氣,發出了一掌。
他這一掌用的乃是左掌,明眼人一看,就知是虛招數如果對方打算閃避,那本是虛
招的右掌,也必會跟着遞出。
這樣一來,就已搶盡了先機,對方就只有挨打的份兒了,連招都遞不出去。
馬震天也是個老江湖,哪會看不出來,心說:“老夫偏不上你這個當。”
念頭轉處,竟以右掌用上了十成力道,來迎擊雲霄的左掌。
雲靖雖知自己愛子的功力不凡,但是卻關心着雲門谷的聲譽,心中卻暗中埋怨道:
“這孩子怎麽這樣荒唐!”
須知兩人畢生的功力,都貫注在這一掌上,這一擊關系着兩派的存亡。
于是兩掌相撞,震出一聲大響之後,并顯不出勁氣凜冽,等過了一陣之後,在空中
方響起一陣“唰唰唰”的嘯聲。
雲靖自然是關心着愛子,先定睛看他,雲霄站在那裏,恍如玉樹臨風,只是身形微
晃了一下,安然無事。
再看那馬震天可就慘了,他連退了六七步,方勉強站住,但上身仍然搖晃。
雲靖又驚又喜這才放了心,猛漢武剛卻驀地暴喊了一聲“好!”
他這一個“好”字,喊得是聲如霹靂,震得四山俱應,端的威猛異常。
跟着雲超和雲超兩人,也喊道:“好!大哥哥!有你的!”
而那馬震天呢?卻呆在了當地。
他心中當然明白,僅此一掌,已分出來功力強弱,這年輕人居然勝過自己,他有什
麽奇遇福緣呢?小小年紀,竟有這樣高的功力?……雲霄見狀,知道馬震天被自己一掌,
震得迷糊了,打鐵趁熱,立即朗朗道:“請再接我第二掌!”
馬震天這才驀地驚醒,忙應了一聲:“好!”
立即凝立如山,全身功力都連聚以雙掌之上。
雲霄仍在原地舉起右掌,遙遙擊去。
此時兩人相隔有一丈五尺以上,但是雲霄并沒有挪近,似乎不把這一段距離放在心
上,只是在右掌推出的瞬間,左手曲指對正敵方輕彈了一下。
一縷指風穿過掌風迅即向對方射去。
馬震天貫注全力,吐氣開聲,微嘿了一聲,雙掌用盡全力,推擊出去。
馬震天的一身武功造詣,确也非同小可,雙掌一推出去,登時勁風排蕩,激得地上
砂飛石走。
雲霄見狀,陡然間收回了自己三成功力,左手彈出的一縷指風,後發而先至。
這麽一來,反而顯得他的掌力薄弱了,絲毫沒有驚人之處。
那猛漢武剛見狀忍不住咦了一聲,馬震天心中也感到詫異,心忖:“怎麽?這孩子
力竭了……”哪料,他念頭還沒有轉過來,倏覺有一縷指風襲至,這才複又大驚。
須知任何勁厲的指力,沒有可和掌力對抗的,只有天山絕傳“禪指神通”的功夫,
能以穿透掌風的大氣層。
但他又覺着對方的掌力毫不淩厲,心中又複稍寬。
就在此時空中突然發出轟轟之聲,生似能夠排山倒海樣的,威勢驚人之極。
原來雲霄卻是收力自衛,在身前布滿了罡氣,馬震天強厲的掌風和罡氣一觸,立時
激滾排蕩而起,雲霄身形未動,馬震天也只是晃了一下。
一掌方過,雲霄倏地朗喝一聲:“姓馬的,接我第三掌!”
馬震天怒目圓睜,方喊道一聲:“好……”忽覺腹中一陣低鳴,跟着又是“卟”地
一響,谷道一緊一松,打出了一個臭屁,驀然之間,雙膝忽軟,跌坐在地上。
須知一個貫注全身真力的人,最怕中氣不繼,放了一個臭屁不當緊,真氣立洩,但
那提起來的力,也無法收回,胸腹之間,立成真空,人哪還能站祝雲霄笑道:“馬老頭,
你妄運真力已受傷,快回去趕快調治吧,否則縱然不致喪命,全身武功卻将化為烏
有……”這一記啞巴虧,馬震天是吃得真冤,想不起來,自己怎麽倏然之間,氣機不調
了,竟然打出一個屁來。
雲超這孩子仍未失天真,他用鼻子嗅了兩下,笑向雲超道:“哥哥,你聞聞,好臭
呵!這是放的屁!”
一句話臊得馬震天老臉通紅,一言不發,站起身來,打算走去。
怪事了,就當他方一欠身,“卟卟”又是兩響,是那肚子竟作不得主兒了,臭屁連
放了起來。
這麽一來,他再也不能停在這裏了,也不管四将如何,朝他那兩位徒弟喝了一聲:
“走!”飛奔下山而去。
雲霄哈哈朗聲一笑,道:“慢點跑喲!小心摔破了頭,放心吧,我不會追你的。”
天蠍教那護壇四将,被猛漢武剛連掌掃打之下,也全都受了傷,一見馬震天跑了,
他們也都吓破了膽,哪還敢停,真個的連滾帶爬,狼狽而逃。
雲霄望着那狼狽而逃的幾人背影,縱聲狂笑不已。
雲靖見兒子現出這樣的狂态,卻皺了一下眉頭。
雲超和雲超兩小弟兄,縱上前拉着雲霄的兩只手,齊聲嚷道:“大哥哥,你是用什
麽武功把那馬老頭兒打跑的呀?”
雲霄笑道:“武功呀!可玄妙着呢。只要我一指彈出,管教他放屁不止,他還不得
快跑嗎?”
雲超身子一扭道:“大哥哥!人家問你是什麽武功嘛?”
雲霄笑道:“這個麽,不能傳給你們。”
“那不行,誰叫你是哥哥嗎!”雲超也賴了上去。
雲霄望着雲靖笑了笑,又向二人道:“好!咱們回家去再說,我肚子餓了呢!”
忽然有一人接口道:“我看你在天山幾年,本事練得并不怎麽樣,卻将你師那老饕
的本事學來了。”
雲霄擡頭看去,見是他娘周氏夫人,笑道:“人是鐵飯是鋼,不吃怎麽能行呢?”
他們父子娘兒們笑談着回轉家去,兩個兄弟雲超和雲超,更是笑語不停,聲聲不離
那馬老頭放屁的事。
雲家本是富裕,幾代以來,也全都講究飲食,而且周氏夫人,也做得一手好菜,一
時端上來,真的是水陸畢陳。
一家人團團坐,吃得倒是滿高興。
正在他們酒飯已畢,忽見一位壯漢進來,向雲靖禀報道:“排幫歐陽幫主的手下三
人求見,其中兩人還受了傷。”
雲靖聞言卻倏地一怔,趕忙來到前廳一看,不由大吃一驚,就是那三個,一個右肘
部以下,幾乎被砍斷,一個左肩遭刀劍劈中,深可及骨,只有一人沒有受傷,但也累得
接不上氣。
三人一見到雲靖,立即撲倒在地,失聲痛哭起來,那個沒有受傷的人道:“雲大
爺……我們幫主已經歸天了……”一語未了,人即暈了過去。
雲靖忙道:“雲兒!趕快救人!”
雲霄身旁帶有天山的傷藥,先取出三粒靈丹,命雲超取來熱酒,雲超幫着他,灌入
傷者口中。
須知以他們受了那樣重的傷,仍陪着另一人,奔走了七八百裏路,來到了雲門谷,
此時見雲靖,一松氣兒,人哪裏還不昏死過去。
雲霄同兩位弟弟,分別給傷者洗滌傷口,割去已經變色的皮肉,然後敷上藥,包紮
停當。
周氏夫人熬的參湯,雖欠些火候,也匆匆地端了來。
過了有大半個時辰,傷者賴雲霄天山赤丹之力,蘇醒過來,又喝下了一大碗參湯,
然後将傷者擡到靜室中休養,白另一人述說歐陽幫主歸天的經過。
原來那排幫的幫主,名叫鐵背蒼龍歐陽清,他和這位雲門世家的四代宗主雲靖,不
但是結盟的兄弟,也還是兒女親家。
歐陽清膝下的獨生女兒歐陽玉霞,從小就和雲霄是一對青梅竹馬的童侶,兩個大人
看在眼裏,相互一商量,也就暗中定了,只是兩個尚不知道而已。
後來歐陽清受了踏波無痕奚平之托,接掌了排幫,去了長江西陵峽,雲霄也在那時
被癫仙淩渾看中帶上了天山。
轉眼之間,差不多都有十多年了,如今雲霄藝成下山,西陵峽排幫卻出了事。。
這件事說起來,仍得歸溯到那踏波無痕奚平的身上。
奚平既被人稱為踏波無痕,水上功夫自是十分了得,但他生性有煙霞癖,從他父親
手上接下排幫幫主,卻不願去作威作福,但又不忍見幫中弟兄流散而走入邪途。
于是他就一再地向歐陽清懇求,要将幫主大位讓出。
歐陽清當然是不答應,但是奚平竟然搬出九大門派的掌門人來,一齊為排幫弟兄的
前途向歐陽清請命。
歐陽清被逼無法,這才接了下來,而那排幫經他整頓之下,也确較往日興盛得多了。
這時的奚平都已是七十多歲的年紀了,他放掉湖海之中,倒是清閑自在。
一天,他獨駕小舟,在江邊垂釣,一直釣到二更多天,才釣到有七八尾一兩斤重的
大魚,心中十分高興。
于是就自己動手,将幾條魚一條于炸,一條清蒸,餘下的換酒。
做好了,坐在船頭上,自斟自飲,這份悠閑神氣,無殊是人間神仙,什麽功名富貴,
只不過浮雲一片。
老人家眼力好,雖然相距很遠,卻看得十分清楚,忽然上流飄下一只快船,飛馳而
來。
就見一個少年人,從艙中走出來,手中還提着一個人,竟毫不遲疑的,摔向大江中
心去。
奚平見狀,覺得這條船有些蹊跷,迅疾将自己的船,劃到江邊一片蘆葦之旁,讓陰
影遮住船身。
這老頭別看視富貴如浮雲,放着現成的幫主不幹要讓人,他可有個怪脾氣,那就是
碰上事,他要“打破沙鍋問到底”。
于是,他就入艙換了水衣水靠,将一雙蛾眉分水刺,挂在了腰間,等那快船馳了過
去,他便靠着江邊,遠遠地綴了下去。
盡管那船上四名槳手,劃得快船如飛,但是老英雄武功過人,又是自幼練成的水上
功夫,快船并抛不下他這只小船。
快船往前行了四五裏,找了一個蘆獲保密之處,停了下來。
奚平也将小船抛錨泊妥,輕輕地溜下水去,由水底潛游,到了快船附近,緊貼着那
片蘆獲的邊緣,選了個陰暗之處,探出頭來,竊聽船上人的談話。
船頭上坐着兩個人,正喝着酒,其一個略胖的問道:“老賈呀,排幫那位姓桑的舵
主,是指定的這個地方嗎?”
那人笑道:“這條水路,我跑了足有幾百趟了,還會有錯嗎?”
那略胖的一個道:“我是怕你喝醉了酒……”姓賈的笑道:“我又沒喝醉,難道連
約定的地方,也不記得嗎?我看你是抱着腦袋過江——假小心。”
略胖那人笑道:“老賈,你說我杜良假小心,我也不和你擡扛,凡事總是多想兩遍
妥當些。”
他說着仰面幹了一杯酒,又道:“就以方才那人來說吧!我早知道他是排幫派出來
的奸細,如不是假小心,讓他混了來,出了事丢腦袋的可是我們!”
那姓賈的也幹了一杯酒,笑道:“老杜,我瞧你準是犯了財迷和色迷了,歐陽清的
那丫頭,我聽說是滿俊的,要不然咱們教會選中了她,要她去當花姬,就是咱們在這裏
接上了,送到總壇,也摸不到點邊兒。”
杜良道:“那也不見得,她只要上咱們的船,還怕她不聽話,吃不到,總得摸個夠,
還有那賞錢,總少不了的吧!”
那姓賈的笑道:“說你迷竟迷了起來,看不小心掉在江裏喂了王八。”
這麽兩個人,大約應該列入“碎嘴子男人”的一類,杜良喝了一大杯酒道:“老賈,
說真個的,人家排幫可算得上銅牆鐵壁;打算擡人家的妞兒,就那麽容易嗎?”
姓賈的聞言哈哈大笑道:“虧你老杜還在江湖上混了這麽久,原來是個糊塗蟲哪,
不是我姓賈的吹大氣,他那些将軍、使者、會者,知道的也不見得會有我多。”
水中的奚平,卻聽得怔住了,心中卻大大吃驚,再聽下去。
那杜良道:“那你就說出來聽聽,怎麽樣?”
賈善許是酒喝得不少,嘴巴作不了主了,笑道:“我給你說了,你可不準告訴人,
要是讓教主知道了,可是個亂刀分屍的罪哩!”
杜良道:“你放心吧!老賈,我杜良就這點好處,嘴巴從來不亂講話。”
水中的奚平一聽,忍不住暗笑道:“好小子,我看你這張嘴,是最靠不祝”賈善道:
“任他排幫固若金湯,擋不住有人心生內叛,其實咱天蠍教的目的是要控制排幫,曾經
三番兩次地派人和歐陽清談判,誰知那老小子橫得緊,橫說豎說全不行,最後還要拿刀
殺人。”
奚平心中暗道:“總算當年我奚平沒有選錯了人。”
杜良道:“不是聽說咱們教主有一套絕招嗎?再大的英雄也逃不出她的手心去。”
賈善道:“這一絕招她用過了,硬是脫光了睡在姓歐陽的床上,你猜人家怎麽樣
了……”杜良聞言,宛如那花蕊夫人已躺在了他的床上似的,渾身就那麽不對勁起來,
忙道:“快說,那姓歐陽的怎麽樣了?”
賈善氣哼哼地道:“他呀!是個大傻瓜,送上來的他不要,反而大發脾氣,把咱們
教主給罵出來了。”
“噢”的一聲,杜良一伸腿,蹬了酒壺,罵道:“我看那老小子準是沒有本錢!”
賈善笑道:“他要沒有本錢,怎麽會生兒育女。”
杜良道:“那他真是個大傻瓜了。”
賈善道:“我們是一計不成,還有二計。”
杜良忙不及待的問道:“二計是怎麽樣的?”
賈善道:“他歐陽清是天神,咱降服得了小鬼小判,排幫中那般舵主總管,總是個
人,人還有不貪財愛色的。”
杜良道:“降服了沒有?”
賈善笑道:“黃金幹兩,還有十二花姬,他們早乖乖地拜服在石榴裙下,排幫全都
叛了,歐陽清就有高過天的本事,也無能為力了,此時大概已被捉住了吧!”
杜良道:“他如犯在我的手中,我得先砍他兩刀。”
賈善道:“你倒想得美,咱們教主還舍不得呢。”
杜良道:“那是為了什麽?”
賈善道:“教主說的好,一個人要有骨頭,有正氣,什麽威武不能屈,富貴不能淫
呀,能這樣,才算是真正的人,像歐陽清這樣的人,還是人間之寶呢。”
杜良道:“像我們這樣,都不是人了麽?”
賈善笑道:“當然是人啦,只是不一樣而已……”潛在水中偷聽的奚平,人已聽得
發起怔來,等到二人語聲住了,方始驚醒過來,暗道一聲:“不好!莫非歐陽賢弟已落
賊手了,排幫的基業也完了嗎?我可不能坐視不救。”
心念動處,立從水中竄起,左手一扳船頭,從水中上來,不等兩賊起身,一對分水
蛾眉刺,用了招“左手擺蓮”,将兩人紮死,又把四名槳手,也一齊了帳。
那舵手一見不對,他倒是乖覺得很,翻身跳入江中。在踏波無痕面前,他想跳水逃
命,那叫休想。
就在他人方落水,奚平也跟蹤撲了下去。
這老頭是紅了眼,手下絕不留情,蛾眉分水刺已由他後心紮了進去。
當峨眉刺往外拔出時,這小子落了個“收支相抵”,他的血往外流,江水卻從嘴中
往裏灌,一縷陰魂往豐都城報到去了。
踏波無痕奚平二次上船,把船劃到江心,用峨眉刺在船底紮了幾個洞,腳尖一踹船
板,人又落水,踩着水上了自己的小船,直朝上游駛去。
小船上行約二十多裏路,遠遠已看到泊在岸邊的一條商船上,船頭燃着三支香,船
尾則有兩支。
奚平一看就認出來是排幫的船,心忖:“排幫總舵起了內叛,江上分舵未必就一樣
的同流合污。”
心念一轉,就将小船劃了過去,離着那商船還有兩三丈遠,船上有人喝問道:“什
麽人?”
奚平應聲道:“荊州奚子彬!”
船上果是排幫弟兄,他們也都知道奚平的字,聞言知道是老幫主到了,忙答道:
“是老幫主駕到了,你老等等,弟子替你搭跳板。”
奚平道:“不用了。”
話聲中,騰身一躍,人已縱到船上,他那小船,早有排幫弟子替他纜在大船邊上。
掌管這只船的,是分舵舵主施信,帶了他的徒弟方傑,從艙中出來。
奚平因事急不願讓他們行禮,便急忙閃身入艙,他卻認得這師徒兩人,原是他平日
最得力的弟兄,忙道:“施信,你還認得老夫麽?”
施信道:“老幫主!你老把話說到哪裏去了,施信能吃這碗飯,還不是你老的恩賜,
我……”奚平道:“就聽你這一句話就行了,老夫信得過你就是,我告訴你,總舵中幾
位舵主,已經叛幫投了天蠍教,目前在總舵可能已出了事……”施信一聽,當即慌了手
腳,道:“那我得趕緊集本舵弟兄,回救總舵……”奚平道:“來不及了,眼前有三件
事交給你辦,第一、就近通知本幫各分舵,就說我複行視事,暫設臨時總舵于虎牙山。
第二、用飛箭傳書,通知上下游各分舵除了留下刺探消息的小船外,一律撤向虎牙山待
命。第三、速派人守住通往總舵各要道,搭救歐陽清幫主的小姐。”
在這時,總舵果真的出了事,歐陽清已被總舵中幾位叛幫的舵主,還有一百多名排
幫弟子,其實裏面有大多數是天蠍教徒僞裝的,少數人也是被裹脅附從,包圍在忠義堂
上。
在他身邊仍是忠心不二的,只有沈宗培、馮建中兩位舵主,他們各率領二十名弟兄,
和那些叛徒們戰在一起。
此際在人群中,忽然現身出一個年輕人,一柄長劍确屬神出鬼沒,竟沒有能近得了
身。
沈、馮兩位舵主見狀,立即舍了那班叛徒,雙撲那青年壯士。
但兩人造詣沒有那人高,不到十個回合,沈宗培左臂已被劍劃了一道口子,馮建中
的右肩,也被刺了一劍,雖然未傷肩骨,已不能握住手中刀了,只有用左手,仍然拚命
猛撲。
歐陽清一見那青年壯士,心中一怔,他認得出那正是雲門世家未來的五代傳人雲漢。
雲漢也怔得一怔,他也認得出乃是他老世伯歐陽清,有心不和他動手。
但是,就在他微微一怔的瞬間,沈、馮二位已領着弟兄,轉撲向另一處了,而且歐
陽清也走下廳來。
他這時只有暗中一咬牙,昧起來良知,狂笑一聲道:“你來得好,太爺正要拿你祭
劍!”
歐陽清一聽,不禁火冒三丈,冷笑了一聲,道:“好畜生,今天我要與雲門一整家
風,接招啊!”
喝聲中,掄起一對護手鈎,盡展平生所學,與雲漢打在一起。
論功夫,歐陽清是比雲漢要高上一籌,同時他生性疾惡如仇,一見自己素常最疼愛
的侄兒,竟然也喪心病狂,投了天蠍教哪得不氣。
于是,一出手就施展出狠絕的招法,有時根本就不管對方的兵刃攻向何處,護手鈎
仍然直奔對方要害遞出。
雲漢本就有點情怯,加以功力也趕不上這位老伯,所以不到二十個照面,乃走了下
風,漸漸地不行了。
可是在混戰中,天蠍的高手,一個個地露面,形勢是越來越不利了。
馮建中左臂又被紮了一槍,他明白自己不能再戰了,便高喊了一聲道:“幫主,弟
子馮建中先走一步了!”
喊聲一出口,拼出最後一點力,将身前一名叛幫舵主吳登龍劈死,然後橫刀自刎而
死。
沈宗培在重重包圍之下,仍如煞神一般,近于瘋狂的砍殺。
雲漢一面動手,一面高喝道:“你們退後圍住他們,放箭!”
沈宗培聽了,心中不由大驚,明白要是那樣,自己就只有挨射的份兒了,再無還手
的機會。
暗中一咬牙,便命自己身邊的幾個弟兄,合力向敵方人群中沖去。
常言道:“一人拼命,萬夫難當。”何況他們這十幾個人,無異十多只猛虎,一陣
沖殺,叛徒們死傷了不少,但是沈宗培和他那十幾位弟兄,也終因四面受敵,力戰而死。
歐陽清眼看着大勢已去,他縱聲大笑,一招逼退了雲漢,身形倏地倒縱回去。
雲漢高喊一聲:“你走得了嗎?”
他一聲未了,歐陽清猛一轉身,雙鈞一分,兩名叛徒的腦袋都添了個窟窿,左腳飛
起,又踢中一名叛徒的前胸,胸骨立斷,人也被踢出去一丈多遠。
跟着,他又雙鈎全交右手,左手取出來兩粒磺磷彈,揉去蠟皮,抖手打向人叢。
“轟”的一聲響,燒得那群教徒們一陣號叫連天。
這時把個雲漢驚得呆了,卻怒惱了那位背叛排幫的領導者刑堂舵主雙頭蛇桑天良。
他縱過來,掄起左手練子點穴極,纏住了歐陽清右手的雙鈎,右手點穴镢掄起來,
砸向歐陽清的頭頂。
歐陽清向右一閃,探左手攫住了練子,但那極頭仍然砸在左肩上,疼得他身形一晃,
桑天良卻突然撒手,右掌向歐陽清左胸推來,口中喝道:“我來送幫主歸位!”
歐陽清眼見對方一掌推來,他并不躲閃,容對方的右掌發出了一大半了,前胸反而
向掌迎了上去,冷哼一聲道:“你還不配!”
桑天良一見歐陽清迎掌撞來,心思:“你歐陽清這不是找死嗎?”
心念動處,右臂上貫勁,掌力又增強不少。
他卻沒有料到,這正是歐陽清與他同歸于盡的打法。
就在他挺胸迎掌的時候,右手的雙鈎挂進了對方的左肋。
“哎……呀呀!”兩聲慘叫。
歐陽清的一個身子,被桑天良一掌推出去八九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