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1)
從黑龍口的驿路上,飛馳而來兩部馬車。
因奔馳急速,在車後揚起了漫天黃沙。
就在那黃沙塵影中,但見白影一晃,落下一個人來,好輕巧的身法,燕兒似的,正
好落在車轅上,乃是一位白衣女郎。
那駕車的四位壯漢,一見白衣女郎奔回來了,方待下車行禮,口中将喊出“公
主……”白衣女郎截住話音道:“快,直奔長春宮。”
“唰唰”鞭響處,四匹健馬就像發了狂,風馳電掣般奔了下去。長春宮乃漢代故宮,
幾經變亂,已然頹廢不堪,入眼荒草萋萋,滿目蒼涼。
黃昏時分,宮門外到了兩輛馬車。
先下來一位白衣女郎,她悄聲地向那四位壯漢交代了幾句話,跟着一頓足,就像一
只白鶴般飛向宮內。
那四位壯漢從另一輛馬車中,架出來一位青年壯士,他似已失去了知覺,任由一人
斜駝在背上,騰身随在那白衣女郎身後,也向後宮奔去。
其餘三人,眼看着人已進宮,撥轉馬頭,鞭聲響處,那兩輛馬車,立又絕塵而去。
一所大房子中,木床上卧着那青年壯士。
他像似大夢初醒,揉了揉惺忪的雙眼,四處打量了一陣,吃驚地道:“咦!這是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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麽地方?……”“這是長春宮!”耳邊響起了個嬌脆的聲音。
他更是吃驚,急驚轉頭看去,見自己身邊不知什麽時候,站着一個俏麗的青衫侍婢,
面上微帶笑容,呆呆地看着他。
那青年愣愣地道:“請問你是誰?有何貴幹?”
那青衫侍婢低鬟一笑,道:“我是這宮中的宮女,名叫花紫楓,奉我家夫人之命,
來請你過去。”
青年道:“你家夫人貴姓,她認識我麽?”
花紫楓并不作答,只是做了一個要他走的姿勢。
那青年卻有些不高興,冷冷地道:“你回去告訴你家夫人,說我恕難從命!”
花紫楓神色忽地一變,冷冷地笑了笑道:“你如果不聽話,我就只好無禮動手了。”
那青年聞言哈哈一陣大笑,道:“看你這樣嬌小玲珑,還打算和我動手?”
花紫楓嬌然一笑道:“我早知道雲門谷武功甲天下,無奈你現在功力已失,只怕也
不堪一擊呢!如果不信,你不妨揮氣一看?”
那青年吃了一驚,暗揮功力一試,真的竟然氣機難調,不禁驚呆。
花紫楓笑道:“怎麽樣,不行了吧?”那青年無可奈何地嘆了一口氣,道:“好,
我跟你走就是!”花紫楓嬌然一笑道:“不怕你不跟我走。”
說着話轉身就走,那青年跟在她的後面,默默地閉口無言。
出了房走沒多遠,轉入一條荒草沒徑的石路上,才走數丈,己發現兩側把守之人竟
有數起。
彎彎曲曲,又走有大半裏路,眼前出現了一曠地,過去曠地,是一座巍峨的門樓。
原來眼前竟然是甲第連雲,畫棟雕梁,氣派十分壯麗豪華。
穿過長廊,又是一座院子,院內布置得甚是幽雅。
在那院子的臺階上,有十幾個侍婢,分作兩列,肅立不動,個個數得上國色天香,
一色的短衫窄袖,腳登蠻靴,背上斜插着一柄劍,婀娜中顯出一股英氣。
臺階上是個不大不小的廳子,大師椅上坐着一個華服女子,衣着彩色缤紛,奪人眼
目。
只見她宮鬓堆鴉,容光騰雪,媚眼朱唇,妖豔無比,只是在那眉宇眼光中,微微泛
出狠毒之氣。
椅後站着的是個白衣女郎,卻是生得美豔絕倫,但卻有些冷冰冰的。
那青年侍婢花紫楓上前打了一恭道:“婢子已請得雲二相公到了。”
中年美婦嗯了一聲,那秋水般明澄的目光,在那青年面上停留了一陣,微微一笑,
媚态橫生,緩緩地道:“你就是雲門和五代傳人嗎?”
那青年被那美婦看得渾身上下都有些不得勁,聞言連考慮都忘了,忙道:“在下雲
漢,正是雲門第五代傳人,不知夫人是怎樣稱呼……”那中年美婦咯咯一聲嬌笑,道:
“我就是天蠍教第十代宗主……”雲漢聞言心中忽吃一驚,忖道:“她居然就是天蠍教
主,聽江湖傳言,天蠍教所到之處,恐怖殘殺也随之而至,自以為他必是個殺氣騰騰的
人物,哪知是個女人,且還生得這樣美豔……。”
天蠍教主美眸又掃了他一眼,接着又道:“人又稱我花蕊夫人……。”
雲漢迅快地又想道:“呵!還有這麽一個香豔的名字!”天蠍教主又道:“你要知
道,我們找你來有什麽事嗎?”
雲漢怔了一下道:“在下正想一明梗概,你們是用什麽方法,廢去了我一身武功。”
花蕊夫人道:“其實你那武功并沒有被廢去,只是被我門中無上心法所制,只要你
能答應我兩個條件,立刻恢複你的武功,且還會給你許多好處。”
她在說着話時,雙目凝注在雲漢的臉上。
雲漢只覺得這對方目光,有些奇異,甫一和那目光相觸,內心突然起了一陣強烈波
動,全身氣血,也不停地向上翻,似是陡然間觸到了一股電流,不能自主。
好大一會功夫,他長長籲了一口氣,道:“雲漢願聽驅使,只不知是兩個什麽條件
呢?”
花蕊夫人道:“第一件,要你從現在起,歸降本教,列名護花壇下。”
雲漢此時,神智已被地方攝魂大法所迷,緩緩地道:“願聽吩咐!”
花蕊夫人又道:“第二件,要你完成一件任務,去除掉一個人。”
雲漢迷惘地道:“不知是什麽人?”
花蕊夫人微笑道:“你留心聽着:家在虛無缥缈中,讀書學藝兩無成,神劍騰霄化
龍去,落拓江湖一狂生。”
雲漢的神情随着那四句話在轉變,雙目一陣眨動,突然轉過頭去。
花蕊夫人見狀大吃一驚,她想不到這青年功力有這樣的深厚,竟然要破除控制,忙
道:“快些轉過頭來看我!”
雲漢聞聲緩緩地轉過臉,雙目泛現出迷茫之色,看着那花蕊夫人。
約有一刻工夫,神光方斂失不見。
花蕊夫人問道:“你可認識那人嗎?”
雲漢道:“那是家兄雲霄。”
花蕊夫人道:“你可願聽驅使?”
雲漢遲疑道:“願聽驅使。”
花蕊夫人嬌媚一笑,倏地一擊玉掌,“吧”地一聲,道:“就命座前十二釵中花姬
紫楓,陪侍這位護花使者,三日後動身入江湖。”
話音方落,“铛铛铛”三響雲板聲動,那花蕊夫人起身進入廳後,侍立着的那些人,
也跟着循序轉入。
剎時間,偌大一片院落,寂靜如死。
雲漢仍望着那已消失不見的花蕊夫人的影出神。
“你在想什麽?”一個嬌媚的聲音,傳入耳中。
他驚證了一下,轉頭看去,見身前站着一個青衣麗人,正是那花姬紫楓。
她嘟了嘟嘴,睨視雲漢,挑逗地道:“你在想什麽?我們夫人她很美嗎?”
說着,她就挨到他的身上,同時伸手已勾住了他的一只臂膀。
“美?她是很美!”雲漢愣愣地答了一句話。
紫楓咯咯一笑道:“如想同她一夕缱绻,那得立功之後,才能奉命寵召,現在得跟
我去暖香閣。”
說着腰肢一扭,甩脫了那句着雲漢的手,頭前走了下去。
轉過那間大廳,是一條長長的走廊,盡頭處是一間寬大的精美的上房,裏面還有套
間。布置得富麗堂皇,美倫美奂。
雲漢一時吃驚地怔住了,嗟嘆道:“啊!好個富麗的居處!
這不知是哪位的香閣?”
紫楓斜瞟了他一眼,伸手拉來一個繡墊道:“這就是你目前的行館,在這裏三日內,
任由所欲,就連我也是由你支配。”
她在說着話,一歪身就靠在了雲漢身上,又昵聲道:“你可喜歡我嗎?”
紫楓,有一具成熟的軀體,她是結實的,肌肉充滿了青春的彈性。
她不僅外形充滿了女性的魅力,更且明慧,媚惑。
雲漢是血氣方剛的年輕人,哪經得起這迷人的誘惑,一顆心急劇地跳動着,一條手
臂自發髻間,散發出一股濃郁的香氣。他笑了……“笑什麽?”紫楓問了一聲。
“不為什麽!”他答了一句。
“你最壞!不懷好意地笑。”
“因為你是個不懷好意的人!”
他說着,探手擡起紫楓的下巴,冷不防,又一把抱住她,成了個臉對臉,嘴對嘴,
偏偏又是唇兒對着唇兒。
兩個人的心頭上,全都好似小鹿兒猛跳,臉發了燒,眼兒也發了花。
吻如雨,吻如漆,吻了好大一會兒,還不松口。
一個青衣小鬟,送酒食來了。
但是,他們正在享受着這片刻的溫馨,誰也不願起來去取酒。
墓地,一陣夜風吹進房來,有點兒涼,人卻清醒了過來,乃是那小鬟出去,忘記了
帶上門。
紫楓睨視着他一笑道:“這小蹄子看樣兒也動了心。”
雲漢讪讪地一笑道:“我有你,誰也不想了。”
紫楓竭力擺脫他的手,站起身來,走去關好了門,順手帶過來了壺酒,又偎依在他
懷中笑道:“你的話,我難以置信,男人們誰不見一個愛一個。”
雲漢道:“我可不是那樣的人。”
紫楓嬌笑一聲道:“難道你不想我們夫人?”
雲漢聞言一怔,眼簾下立刻現了那美豔絕倫的花蕊夫人,微籲了一下。
紫楓忽然扭轉身,取過酒壺,就一連飲了幾口。
雲漢帶着一副抱歉的神情,低喚了一聲:“紫楓!”
她沒有說話,再飲了一口酒,倏然轉頭,探玉臂一勾他的頸項,舌頭堵住了嘴,哺
進嘴裏一口酒。
這,無疑是火焰上加了一勺油……
他燃燒起來了,吮吸着紫楓口中的餘湯。
唇香齒香氣如蘭,人如醉。
輕聲問:“這酒滋味兒怎麽樣……”
雲漢道:“如此的吃酒法,是平生第一遭,酒的味道,要比玉液瓊漿還濃。”
紫楓道:“我要你也同樣哺一口給我。”
她說着身體蛇一般游轉着,取過來酒壺斟了一杯酒又蛇一樣游轉來,将酒杯湊在了
雲漢的唇邊。
他一口飲盡了酒,而紫楓,眼睛半合,半張着嘴,等待着……于是,他将自己口中
的酒哺在了她的嘴裏。
方靜下去的脈搏,又急劇地跳了起來。
他們就這樣,一口又一口,相互哺着酒。
“好熱喲!”紫楓說着将罩衫脫掉了。
“是有點熱!”他也解開了衣帶,脫去了外衣。
其實,他們并不是因為熱,而是那衣物在兩人之間,構成了障礙。
房中淡紅的宮紗燈,映着兩人的面頰,都朦胧地泛上了紅暈。
兩人,還要喝酒,一杯酒,又一杯酒。
他哺在她嘴裏的酒,沿着嘴角流了出來,一直流到他的頸項間。
那是因為她在笑着喝酒,不能灌進喉嚨,就又從口腔中沖出來。
她伸手方去抹……他忽然俯下頭,吮舐着她的頸間的酒……舐得她身兒顫抖,許是
有些兒癢,要不然,為什麽蛇樣兒亂扭。
火上燒油,烈焰上升,火上燒烈酒,火更猛,直冒青苗。
雲漢本被花蕊夫人的攝魂大法所迷,失去了神智,此際又被酒色所惑,便又失去了
理性。
慢慢的,他一個縱身,又抱緊了她,微聞頻頻喘息。
她和他,依偎着而下——效鴛鴦,交而眠——三日易過,欲壑難填,不怕你不上這
無底船,要想重溫鴛夢。
得等功成人還。
就這樣,一代武林世家,雲門五代傳人,乖乖地做了天蠍教中的鷹犬,美人裙下的
降臣。
長春宮前,又出現了兩輛馬車,從宮裏走出來一位青年壯士,他就是那雲漢,乘車
而離去。
宮門口,站着那花姬紫楓,正朝着馬車揮着手。
車過紅廟,又棄車換上了馬,且又多了兩位同伴,一同上路,經由龍駒寨,進武關
直撲伏牛山。
天息山之陰,伊淮二水之間,有一山村,在群山環繞之中,住着百十戶人家,多半
姓謝,所以這地方就稱謝坪,村口綠楊影裏,有一酒店,為這謝坪唯一消閑所在,一到
太陽西下的當兒,就會有不少人,聚在這兒喝上二兩,邊飲邊聊。
又是黃昏的時節,歸鴉陣陣,炊煙四起,小酒店中也頓時熱鬧起來。
這時,在臨窗的一角,坐着一個身材魁梧,年過半百的老人。
他據案獨坐,默然自飲,在隔窗透過的夕陽餘輝中,映照出他愁眉緊鎖,似有無限
的心事。
正當此時,店外進來一位折扇儒巾的書生。
因為這間茅店中,只有七八個座頭,早已坐滿,他略微一打量,就直奔老人的坐處,
連個招呼都沒有打,就坐了下來,要了許多酒菜,自吃起來,且還不停地讓那老頭兒道:
“老頭,快吃呀!”
那老頭看那書生的神氣,覺着有異常,尤其二目英鋒內斂,閃合之間,若有奇芒外
射,只是吃相難看。
心中一動,暗忖道:“武林中奇人異士甚多,萍水相逢總是有緣,說不定就是那話
兒找上門來,何不幹脆落個大方,等吃完之後看事行事。”
一念未了,那書生又催道:“老頭,你客氣什麽?莫非怕付賬不成!”
那老人聽他一個勁地勸讓,實在也卻不過情去,只是開口老頭,閉口老頭,叫得人
有些不舒服,忙道:“老朽雷天化,就住本村……”他話未說完,那書生已接口道:
“我早就知道了,你不就是顧天爵的師弟,人稱聖手摩什的嗎?那沒有關系,喝酒用不
着亮招牌,來幹!”
雷天化見這書生毫不客氣,也就念糊應了,端起杯來相互幹了一杯。
兩人就這樣吃了一陣啞酒悶肴,雷天化實在忍不住了,又問道:“尊駕貴姓?”
書生邊吃應道:“姓不!”
雷天化道:“是蔔卦之蔔嗎,那麽臺甫呢?”
書生這才擡起頭來,微微一笑道:“蔔卦之蔔,只有下半截,頭上還短着一橫,左
邊少了一撇呢?我是姓不,草字白吃,連起來就是‘不白吃’。”
雷天化聞言,心中可有些不快,但也不便再問。
就在這時,店門外來了三騎快馬,馬上人将馬拴在門口,方要進店,走在頭前的一
個青年壯士,一眼看到了那書生,慌不疊又縮了回來。
他身後一個高大的漢子,一把抓住了他道:“嘿!你這是幹什麽?”
那青年壯士搖手止住了他,閃身到了一棵樹下,悄聲道:“你們看到沒有,那臨窗
所坐的書生,正是家兄雲霄。”
兩人聞言一怔,一個矮瘦的漢子道:“你是說和那雷老頭對面坐的那位嗎?”
原來這三人,正是才由長春宮派出來的天蠍教中高手,青年壯土就是雲門五代傳人
雲漢,那兩位漢子,一個葉‘漠北蒼猿’何曉非,一個叫“顯道神”邱彤。
他們這次奉命出來,第一個目标,找的是嵩陽三傑,另外還有幾撥,分頭找向少林、
武當、排幫總舵。
雷天化是嵩陽三傑中的老二,這樹坪是順路,所以他們就先到了此處。
沒想到,竟會碰上了這位克星,兩人聞言,可也全都怔了。
邱彤有些不服氣,冷哼了一聲道:“我知道那雷老頭的能耐不錯,但有我和何兄兩
人之力,一定對付得了,那位雲霄……”雲漢插口道:“他的武功要高過那雷天化十
倍……”“那麽你呢?”何曉非反問了一句。
雲漢苦笑了一下,道:“比他差得更多。”
邱彤笑道:“這我就不懂得了,你們是弟兄兩個,難道會得兩樣傳授。”
雲漢道:“家兄所學并非雲門武功,他乃是北天山三仙的門下。”
何曉非聞言暗吃一驚,忙問道:“北天山三仙可是癫仙、丐仙、花仙三人嗎?”
雲漢點頭道:“是的,家兄是癫仙淩渾的門下。”
何曉非聽了忖思有好大一陣,忽地一揚眉道:“這個我有主意。”
三人低聲商量了一陣,雲漢才整理了一下衣襟,走進店去,徑直到了雲霄前,道:
“哥哥!你讓我找得好苦啊!”
雲霄聞聲轉頭見是自己的胞弟,笑道:“你先別說,我早就知道了,快來吃點東西,
回頭咱們再細談。”
雷天化卻認識這位雲門五代傳人,連忙起身讓坐道:“原來是雲門小俠,老朽又見
了一代武林中精英人才。”
雲漢乍聽他哥哥說是事已早知,心中倏地一驚,神色大變,但經雷天化一陣寒暄,
方始遮了過去,忙轉身還禮道:“老前輩過獎了!”
雷天化目光一轉,望着雲霄道:“雲小俠,這位是你哥哥?”
雲漢笑道:“是的,他是家兄雲霄。”
雷天化聞言一掃臉上陰霾,附掌哈哈大笑道:“雲門世家,代代出人才,竟然是一
門雙傑。”
他這一陣大笑,形相由方才的險郁沉悶,一變而為威猛無俦,接着又道:“老朽就
結廬山下,二位世兄移駕小談片刻如何?”
雲霄早已探知天蠍教已有人來對付雷天化,為的就是來助一臂之力,聞言正合心意,
忙道:“怎好屢次打擾。”
雷天化笑道:“窮巷陋室,只怕難款嘉賓,老弟莫非見棄?”
在笑聲中,三人起身離了小酒店,沿着山徑,走有半個時辰,就到了一處山邊石屋。
石屋就建在山半,枕山臨溪,占地頗廣,分為兩進,高有一丈七八,遠看去宛似一
座碉樓。
屋前長有幾株大樹,綠蔭如蓋,粗可合抱。
踏入石屋門內第一進,是一間寬大的神堂,當中供的是天地君親師,香煙袅袅。
後一進有個天井,共有三個房間,兩個房間是卧室,一間是雷天化的書房。
三人就在書房中落座,正好由小酒店中帶回來的酒肴,于是重整杯盞,真是個酒逢
知己千杯少。
雲霄先盡了一杯,笑道:“我看老前輩神色沉悶,必有什麽心事,可否明言,一廣
見聞。”
雷天化嘆了一口氣道:“老朽當年足跡遍走五湖四海,雖然行了不少俠義事,也做
了不少糊塗事,如今年将就木,打算隐居山村,過兩天清靜生活也難如願。”
雲漢插口道:“莫非有人敢擾老前輩的清寧麽?”
雷天化順手在書架上取下一宗物件,朝桌子上一放,道:“目前這不是麻煩來了
麽?”
雲漢明知故問,望着那東西看了一眼,道:“這是什麽東西呀?會有那麽厲害??”
雷天化苦笑了一下,道:“這是天蠍教中的金蠍令,受令之人在三日之內,持令向
總壇報到,否則以教規當淩遲處死。”
雲霄笑道:“他們又不是閻羅王,老前輩也不是天蠍教徒,就不信金蠍令可以橫行
天下。”
雷天化嘆了一口氣,道:“正因為老朽當年曾入過天蠍教此言一出,不但雲霄吃驚,
就是雲漢也吃驚不止,由不得全都瞪眼看着雷天化。
雷天化又苦笑了一下,道:“這沒有什麽值得吃驚的,其實說穿了,誰又沒有做錯
過事呢?……”雲漢訝異道:“老前輩你是怎麽入天蠍教的呢?”
雷天化道:“提起來話長,只怪當年血氣方剛,受不得外物引誘,一時為色所迷,
一足失以成千古恨。”
雲漢心中暗忖:“原來這老頭也是個風流種子,只不知他被什麽人所迷……”雷天
化頓了一下,接着又道:“天蠍教以十二花姬高張豔幟,籠絡武林中一般定力稍差的高
手,是為護花使者,如功績能得花蕊夫人垂青,即可遞升為護法尊者。”
雲漢聞言心中一震,眼簾下出現了紫楓的影兒,那纏綿的一晚,肉香,酒香,脂粉
香,情甘願死。
雲霄卻是輕哦了一聲道:“不知老前輩位列何職?”
雷天化臉紅了一紅,讪讪地一笑道:“恥為護法,在當時,可說是三千寵愛在一身,
誰不羨慕我。”
雲漢卻有些忍不住,問道:“以後呢?”
雷天化道:“以後接着而來的,就是悲劇了。”
雲漢似乎最關心以後的事,忙又問道:“什麽悲劇?”
雷天化道:“男女之間對于愛的看法,是獨占不是廣施,愛無貴賤,愛無選擇,相
愛着的人兒,永遠不容許第三者的存在。”
雲霄道:“難道那花蕊夫人她移情別戀了!”
雷天化道:“那卻不是,因為在天蠍教中,女人不能談什麽貞操,色和肉是她們征
服武林的利器,她要廣大施舍,才能控制住一般草莽英雄。”
雲漢心中不知是在想什麽?直起眼在呆呆地出神。
雲霄卻笑道:“也真虧那花蕊夫人手段高,那麽多的面首,竟不鬧起醋海風波。”
雷天化道:“那是因為她們保留着一位貞女,練有攝魂大法的緣故。”
雲霄訝然道:“在她們那脂粉陣營中,還會有貞女?”
雷天化笑道:“你如這樣的看她們,可就大錯了。”
雲霄道:“那是為了什麽?”
雷天化道:“須知習練懾魂術的人,必先練成冷若冰霜,對任何人、事、物,都不
能動情,更須是個豔絕人寰的美人兒!”
雲霄笑道:“如此說來,她那健美的身段,嬌媚的笑貌,只是供人欣賞了?”
雲漢聞言證了一怔,眼簾下又出現那白衣女郎,真個的是冷若冰霜。
雷天化道:“是的,她必得永保處女之身,否則那懾魂術立即失去靈效。”
雲霄笑道:“這我倒是初聞,不過,老前輩是怎樣脫離天蠍教呢?”
雷天化道:“你可知道江湖上有個玉面封狼桑銳這個人嗎?”
雲霄道:“聽說有這麽個人,他不是毒劍五通赫連方的徒弟麽?”
雷天化道:“是的,他從橋山盜來了一件前古遺珍,名叫百釀溫玉缽,獻給了花蕊
夫人,立即占盡顏色,竟然仗着那賤女人的淫威,狐假虎威起來,将我們十二尊者視同
奴婢。”
雲漢好半天都沒有說話,此時插口道:“那你們就聽他的……”雷天化道:“練武
的人,誰沒有一個脾氣,當然是不買賬,但他明知要憑武功,十二尊者他一個也接不下,
于是他就在花蕊夫人面前哭訴進讒,一夜之間,四尊者先後被殺,卻也逼反了我們八尊
者。”
雲漢道:“哪花蕊夫人甘心放過你們嗎?”
雷天化仰起臉來,幹了一杯酒,道:“她哪有這樣的好心腸,立時動員了十二護花
使者,十二護壇将軍,追捕我們……”他說到此處,似已緬懷到當年那股雄風,又仰面
盡了一杯,接着道:“那一戰的兇險,使我終生難忘。”
雲霄笑道:“我猜你們一定是打贏了。”
雷天化豪氣飛揚地道:“不錯啊!我們以一敵三,盡殲二十四人,才從容離開了天
蠍教,巧啦!”
雲霄笑道:“又有什麽事趕巧啦!”
雷天化道:“當我們離了留鳳關,走到駱峪口,迎頭碰上了那桑銳,真是仇人相見,
分外眼紅,一聲未響,就動手打了起來。”
“——他一個人哪能打得過我們八個人,不到幾招,就有好幾處受傷,他只有逃命
了,哪還敢再動手。”
雲漢似頗為關心那桑銳的生死,忙問道:“你們可曾捉住了他?”
雷天化道:“他跑不了的,就那樣他在前面跑,我們八人在後面追,一直追到阿房
宮,他倒下了,我們也洩了恨,但是另一宗禍事又來了。”
雲霄道:“莫非那花蕊夫人從後追來了?”
雷天化換了一口氣道:“不是的,你可知那桑銳是為了什麽會碰上我們的嗎?”
雲霄搖了搖頭道:“不知道!”
雷天化道:“原來那桑銳一見天蠍教大勢已去,他暗中偷了溫玉缽,也逃出了天蠍
教,沒料到冤家路窄,竟會碰上我們。”
雲漢道:“你們已然打死了桑銳,還會有什麽禍事。”
雷天化道:“這就是所謂‘匹夫無罪,懷壁其罪。’誰都想得到那溫玉缽,我們就
起了內讧。”
雲霄道:“怎麽?你們自己又打了起來啦?”
雷天化聞言似對昔年之事,有着無比的忏悔,仰臉望着窗外,默然良久,黯然嘆了
一口氣,才又緩緩地道:“高占鳌擊斃了趙成光,齊元真劍劈了高占鳌,馬震天又打死
了齊元真,溫宗亮和姜宏兩人,暗中偷襲,毀了覺非和尚……。”
雲霄道:“老前輩你沒有動手嗎?”
雷天化長嘆了一聲,道:“在他們一動手時,我就悄悄地走了”實在的,我在脫離
天蠍教之後,對身歷各事,有了反省的覺悟,生死名利,也看得淡泊了,什麽你的我的,
無常到時,還不是一杯黃土。”
言下不勝感慨,端起了一杯酒,一仰而盡,接着又道:“那是十年前的事了,沒想
到十年後的今天,天蠍教不但死灰複燃,且又找到了我的頭上。”
雲霄笑道:“那也不算什麽,以老前輩的武功,就他們傾巢而出,也不見得能讨得
好去。”
雷天化又是一聲長嘆,道:“老了,老了,往事哪堪回首,今後振興武林,就且看
你們年輕一代了。”
雲霄笑道:“武功之道,深不可測,在下怎敢妄自矜誇,還得老前輩提挈之處正
多。”
“喔喔!”遠遠傳來一聲鳴啼。
雲漢卻變了臉色,心中暗忖:“時間過得好快呀!我怕要誤事了。”
原來那何曉非和他三人定下的計,要雲漢設法支走他哥哥雲霄,然後再由兩人出面
來對付雷天化,約定是三更天,方才那一聲雞叫,已然是子時正了,他哪能不急。
心念動處雙手一抱肚子,“哎呀呀”叫了起來。
雲霄見狀一怔,忙問道:“老二,你怎麽啦?”
雲漢哼喚着道:“我這是舊病複發,不當緊的。”
雲霄驚訝道:“你這是什麽病吶?我好像沒聽說過的。”
雲漢道:“新得的寒氣沖心,疼起來四肢抽筋。”
雷天化道:“二世兄得此怪病,實出人意外,不妨暫到我房中休息一陣如何?”
雲漢連忙搖手道:“那不行的,我得趕快吃藥,就請哥哥送我到馬市街去如何?店
裏我放有配就的靈藥。”
雲霄一聽,朗目眨了眨,轉向雷天化道:“老前輩,我弟兄打擾了,目前暫送舍弟
回去,明晨再來拜訪,在下還有事相告呢!”
雷天化哈哈笑道:“世兄請便,雷天化随時恭候大駕。”
雲霄過去攙起了雲漢,往助下一挾,一聲:“再見!”縱出門去,張口一聲長嘯。
長嘯之聲方落,遠遠傳來一聲馬嘶,跟着就是從山林深處,飛馳而來一匹神駒。
此馬生相怪異已極,全身黑毛如漆,閃閃發亮,但卻生了四只雪白的毛蹄。
馬剛跑到跟前,雲霄早已飛身而起,挾着雲漢,跳上了馬背,喝道一聲:“黑靈,
快走!”
就見那馬放開了四蹄,穿林跳澗,飛奔在崎岖的山路上如履平地一般,毫無一點颠
簸。倏忽之間,已将這山村抛在後面,霎時間就不見了。
從謝坪到馬市街,少說也有八九十裏,當中還得翻過天息山。約莫是将近四更天,
馬正行到山頂高處,此地山路最是險峻,但見削壁如斬,下臨萬丈深壑,無論人馬,只
一跌落下去,就得碎骨粉身。坐下馬,忽然一聲長嘶,跟着人立而起,直朝後退。
雲霄陡覺有異,迅即跳下馬來,先向雲漢問道:“老二,好了點沒有?”
雲漢眨了眨眼睛:“現在已然好多了。”
雲霄冷冷地道:“那就好!”
說着,就去看視那馬,全身并無傷處,心中不禁暗暗納罕,偷眼一看坐在地上的胞
弟雲漢,臉上現出一絲詭秘的笑容。
不禁心中一動,驀地一回頭,對着他莫測高深地微微一笑,道:“老二,我這馬今
天怎麽作起怪來,好好的會出毛病?”
雲漢乍見哥哥那微笑,又聽他這麽說起了馬,好像他發現了什麽,又似沒有發現什
麽,不禁露出奇異之色,低聲道:“我也覺得很奇……”“哼!”雲霄冷哼了一聲,道:
“我想奇怪的應該是你。”
“我!”雲漢吃驚地站起來,驚叫了一聲之後,不由自主地向後退了兩步,道:
“哥哥!我有什麽奇怪的呀?”
雲霄道:“你可知咱們雲門世家在武林中的地位嗎?”
雲漢道:“領袖武林,受九大門派的尊崇。”
雲霄道:“承繼五代宗主的是你是我?”
雲漢道:“以理應該是大哥。”
雲霄道:“可惜我已掌了天山門戶,五代宗主舍你誰屬?”
“這個!”雲漢心中倏地一凜,說不上話來了。
雲霄輕嘆了一聲道:“我沒想到,你竟這樣的沒出息,憑你那點鬼心思,會瞞得了
我?雲門世家這塊招牌,算是被你砸了。”
他在說到最後一句話時,突然虎目一睜,威光迫人,凜然又道:“于法于理,我今
天就該把你廢了……”“哥哥……我……”雲漢驚悸得又往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