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1)
怕失敗的人永遠不成功。一個真正成功者的特色是:不是從未敗過,而是善于、敢于、擅長于反敗為勝。
七十九、狠 招
大将軍深吸了一口氣。
有“大道如滅’這樣的對手他也心頭沉重,心情更不好過。
“你終于還是露出了狐貍尾巴了,在我跟你相交廿五載,還以為你守得住,不逾矩,可以重任。”
他斜睨着于一鞭,他的話和眼神一樣,也如鞭子。
然而在他這樣說的時候,他心裏也不無悔意,但是他不是對他自己的所作所為後悔,而是後悔自己太沉不住氣,以致不能不動聲色就置于一鞭于死地,世上有一種人,只知道利用朋友,而不許朋友利用他;只知道要求朋友,不給朋友要求他。大将軍無疑就是這種人!
又一個背叛我的人!
我為什麽要把他迫成這樣子!
——看來,他本是不想與我公然為敵的。
為什麽會鬧到這樣子?叛逆我的人,一個又一個,難道我已衆叛親離?
紅男一再叮咛。勸誡過我:再這樣迫下去、殺下去,我将會一個朋友。戰友都沒有!
我讨厭她的啰嗦!
——可是怎麽啰嗦都好,她勸的,我還是可以聽得進去的。
因為只有她不會害我!
因為我是她的丈夫!
因為她是我的夫人!
——如果她要害我,早都害了!
——如果我要殺她,早都殺了!
她雖然把收養冷小欺的事瞞着我,那是女人之愚,也是婦人之仁:竟以為養大成人的仇人之子就不會找我報仇!
——天下沒這般便宜事!
——他今天不恨你,難保有日不會因為雞毛蒜皮的小事懷恨你!
——他今天不殺你,不等于老了的時候也不殺你!
與其為自己一手撫育長大的人所殺,不如自己先下手為強。
別怪我狠。
不狠的人永遠上不了臺面。
——在江湖上心不夠狠的人更活不長命。
——在武林裏手段不夠辣的人只有給人施辣手的份兒!
可是再辣手,也不能砍掉自己的手。
——我的手下己一個個給我“清除”掉,就像一個人失去了手足,腦袋瓜子再厲害也成不了大事!
大事不妙!
連于一鞭也造反了!
——他是我逼成的嗎?
——是我做錯的嗎?
——都是我的脾氣誤事!
怎麽近日我完全抑制不了脾氣?
我老了?
我累了?
還是我所習的武功,使我脾氣變得越來越暴躁,越來越難以自抑?
這該怎麽辦?
——‘風四扇門’已将近沖破最後一扇門了,決不能半途而廢!
——“走井法子’眼看大功告成,更不可前功盡棄!
我要強撐着!
——盡管孤獨、無奈。
本來,一個真正的大人物,理應是喜怒無常但也喜怒不形于色的。
做大事的人物,本就該讓人高深莫測,難以觀形察色。
但我最近不成了。
——大喜的少。
——大怒的多。
——喜怒無定如故,但俱形于外,亂于中。
這不大妙。
大大的不妙。
我到底是幹什麽來着?
我怎麽失去了往常定力?!
我究竟是犯了什麽邪了?!
——不行,有機會,得還是找紅男問問。
只不過眼前是一關:
于一鞭這家夥,竟在這要命的關頭,給我這一記狠招!
——他若與追命鐵手聯手,我這可背腹受敵!
這招雖狠,但我自信還是應付得了。
因為我是大将軍。
因為我的“屏風四扇門’已接近最後一扇了。
因為我會“走井法子”。)
于一鞭的樣子很苦澀。
向來,他的表情都很苦情。
“我不要叛你,我這樣是你一手造成的。我再不反你,你也一定會把我清除掉,你是迫虎跳牆。”
“少賣清高!”大将軍仍以他一貫的咄咄逼人、理屈氣壯地道,“世間所有的反賊都不會說自己不顧道義,而會推咎是官逼民反,逼上梁山——誰會說自己只是為權為利誓死周旋而已!”
于一鞭慘笑道:“我确是迫不得已!”
追命見于一鞭很有些愁慘的樣子,上前一步,道:“于将軍,勢已至此,無可挽回,咱們就聯袂一戰淩落石,誰也不必怕誰!”
于一鞭卻橫退了一步,橫鞭橫目橫聲叱道:“我反大将軍,是他逼我的,我可不能引頸受戮。但我跟你們也不是一夥的。咱們仍不是朋友!”
這句話一說,大出大将軍的意外。
鐵手只覺對這滿臉鐵色苦面愁容的人肅然起敬,拱手道:“好,真是大道如天,各行一邊。你反你的大将軍,咱們拿咱們的淩落石。”
追命卻一笑道:“于将軍,你又何必着相呢!這一來,咱們這可成了三角演義,各自為政而又相互對埒了。這可誰都沒讨着好處。”
于一鞭卻瞋目瞪向楊奸:“怕只怕斷送給漁人得利虎視眈眈的司馬懿!”
于一鞭退了三橫步,使落山礬崗上的局面變成了:
鞭
一
于
大将軍 的“三角形”
追
命
鐵
手
八十、着 招
大将軍見于一鞭不肯與鐵手追命同流合污,并不沆瀣一氣,也覺得頗為意外。
“他們的師弟冷血殺了你的子侄于春童,你應該找他們報仇才是!”
“我知道春童的性子。他是咎由自取,冷血不收拾他,我也會教訓他。”于一鞭澀聲道,“于春童也不姓于,他原是以前曾副盟主的兒子,我因念舊義,怕你也對他趕盡殺絕,所以認他為子侄,他便改姓于,希望你不察覺,留他的命。可是他屢受歷劫,性情大變,想找你報仇又實力未足,所以把殺性戾氣卻發洩在別人的身上,這也都是你造的孽,那次如果不是我也趕來這兒,包圍這裏,恐怕你一旦得悉淩小骨不是你兒子後,你連紅男母子也會下毒手,不放過吧!”
大将軍一下子又暴怒了起來,喝道:“你少說廢話,少來管我的事!今晚你到底要站在哪一邊,再有猶豫,我要你死得比曾誰雄更慘百倍!”
這句話一出,于一鞭的臉色更是難看,只說:“如果我真鬥不過你,會在你下手之前自戕,一個人死了以後你要把他的屍體如何處置。那就沒啥大不了的了,反正對死人而言是沒損失的,就随你的意吧。”
其實那句話一出,大将軍自己也吃了一驚。
他說過不要再發脾氣的。
但他又發了脾氣。
——剛才那句話,足以使于一鞭再無退路。
沒有退路、不留餘地之後會怎樣呢?
勢必反撲,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他又何必把人逼到這樣無路可走的地步呢?
他大悔。
但聽到于一鞭這麽一番視死如歸、死又何妨的話,他又勃然大怒,忍不住就說:“你倒潇灑,一死了之,但你的兒子、女兒,可都還在我手上,卻給你這番不識時務的氣話更累死。
于一鞭的臉容似是給人抽了一鞭。
也像着了一招。
大将軍爆出了那一句,自己也吓了一跳,深覺失言。
——話這樣說了出去,是仇恨似海、不死不休了。
他本想找補,但見一向諱莫如深的于一鞭,臉上流露了一種中招、悲恨莫已的神色來,他又覺得頗為痛快。
——終于把這老狼給拔了尖牙了!
于一鞭悶哼一聲。
他像吞噬了什麽,消化得頗為辛苦。
“當日你說是栽培小兒小女,其實,是把他們引入莊內,當作人質,是也不是?”
“你不能怪我。我沒有看錯。要不然,你早就了無憚忌了。”
“當日我把玲兒、投兒送入朝天門之時,也曾揣測過你的用意。但沒有辦法。我不從命,你豈能容我至于今!”于一鞭沉聲一字一句地道,“但他們是身在朝天山莊裏,不是在你手上!”
大将軍哈哈大笑。
額頭發亮。
牙發亮。
眼亮。
“都一樣!”在山莊裏,大将軍上下排牙齒也足可叩出星花來,“跟落在我手裏,還不是一樣!”
“有點不同。”這次,于一鞭的話也像鞭子一般地回抽了他一記,“你現在還在山上,不在莊內。”
大将軍自然明白他的意思。
——落山矶是于一鞭的地頭。
他的軍隊駐紮在這裏。
如果大将軍根本回不了“朝天山莊’,即又如何加害于玲和于投?
看來,這情勢已無可挽回了。
于一鞭已豁了出去。
他已和大将軍對上了。
大将軍平生最恨的,就是人家對他的不禮貌、不尊敬。
——于一鞭公然不受他威吓,還反過來威脅他!
他現在對于一鞭的恨意,恐怕還要遠超于對鐵手和追命。
他恨死他了。
他本來有機會不動聲色地殺了于一鞭:那一次,他約于一鞭到山上來談,就大可動手殺了他。
但他殺的朋友也着實太多了。
殺得幾乎已沒有朋友了。
他總要留下一個朋友,來為他驕人的成就而喝彩,來證實他也有不出賣不背叛他的老友的。
這一念之仁,使他不忍心清除掉這股根紮得越來越深的勢力。
而且已日漸壯大。
他看于一鞭老實。
所以才着了招。
他恨不得馬上殺了這個人。
——沒有人可以背叛我!
——沒有人能對抗我!
——誰背叛和對抗我就先殺誰!
敵人的攻襲還可以忍受:因為敵人天生就是要跟你對敵的:但朋友的出賣最不好受:因為朋友本來應該是跟自己一同來對付敵人的!
所以他比較之下,恨追命要遠甚于鐵手!
——因為追命曾是他的“部屬’,雖然那是為了要卧底,接近自己。
但他最憎恨的仍是于一鞭。
他恨得忍不住還說了出來,說得猶如一聲呻吟:“上次,我就早該殺了你。”
于一鞭木然道:“你知道我為什麽答允跟你私下相見?”
大将軍怒笑:“因為你暗戀我!”
于一鞭一點、一絲、一丁兒笑容也沒有:“因為地點是我定的。”
大将軍有些驚覺:“我也着‘三十星霜’查過,這兒沒有陷陝。”
于一鞭道:“這裏是沒有埋伏。”
大将軍道:“你有人手把這兒大包圍,但我也帶了不少精英好手來,你有人,我有。你有武功,我更有,你有奇策,我也有良謀。我豈會怕了你?”
“不。”于一鞭道,“有一樣事物是大家都沒有的。”大将軍一愣:“我有財有權有勢,我還會有什麽沒有的?”
“不是你沒有,而是這兒沒有。”
“水。”
八十一、吃 招
“這兒沒有水。”于一鞭說,“你沒察覺出來嗎?這座山頭完全沒有水,沒有水源。”
大将軍目光一寒,這次可真像是捱了一招。
而且還是狠的。
——相當狠的一招。
所以他立即反擊。
用語言。
“姓于的,只要我下得了這座山,我就要你絕子絕孫!”
話是說出去了。
這次大将軍沒有後悔。
一點也不後悔。
因為他已生氣了。
他已給激怒。
他已必殺于一鞭!
因為于一鞭傷害了他的尊嚴。
——可是有什麽比語言傷人更甚呢(除了文書)?
往往争吵就是因為這樣,初時本無什麽不共戴天之仇,但你一言我一語地吵着吵着,自然就有十冤九仇了。
說了那句話,大将軍仍不心足。
他左手一掣,亮出一支旗花箭。
于一鞭一看,仿佛看到自己脖子上挂着一條毒蛇。
他深吸了一口氣,身體略向後仰。
誰都知道他不是要往後退,而是想要撲上去,去強壓那一支一擦即着沖天飛射的旗花箭。
“沒有用的。老芋頭,你再厲害也阻止不了我發出這訊號。”大将軍彷似看見敵人的脖子已扼在自己手裏,自是得意非凡,“我的訊號一旦發出去,朝天門的人會立刻宰掉你的兒子、女兒,而且還用最殘忍的手法宰殺他們——告訴你,這遠比殺豬宰牛還刺激得多了!我可以保證:一定鬼哭神號,呼爹喚娘的!”
他覺得自己又把話說盡了。
仇又結得更深了。
——他從前可不是這樣子的啊!
初出道的時候,他可以說是極讨人喜歡的,他喜歡稱贊人,使人全心全意為他賣命。他常施恩惠,讓人為他效死。他至少懂得在什麽時候說什麽話:最少,敵人的命還不是在他手上的時候,話,是不該說盡的。
(為什麽自己會變得這樣子的呢?
是因為自己的武功練得有恃無恐,還是因為習這武功而使自己心浮氣躁呢?
管它的!反正以自己的武功,穩勝,至少,于家兩個後人小命在自己手上,先恣意折騰這老芋頭一番再說!)
追命忽然說話了。
他問于一鞭:“你如果一對一去格殺大将軍,有幾成勝算?”
于一鞭居然也真的想了一陣子,認真的答:“三成。”
追命也居然問了下去:“要是他‘屏風四扇門’都練成了呢?”
于一鞭:“一成也沒有。”
追命:“如果你跟我們兩人一起聯手呢?”
于一鞭搖頭。
追命不信:“半成也無?”
“不是。”于一鞭說,“而是因為我不會也不能跟你們聯手。”
追命:“反正都是對敵,你就算不與我們并肩作戰,也一洋跟他敵對。聯手若可制勝,何不聯手?”
于一鞭:“因為我跟你們不是同一夥人。如果我過來跟你們一齊對付他,在皇上那兒我就說不過去了。”
——于一鞭原是天子派來屯兵領軍的,如果他跟追命鐵手聯戰大将軍,那就變成皇帝和太傅一起對抗蔡京派系的人,這就幾方面都說不過去了。
事實上,諸葛先生能一直與權傾朝野的蔡京相埒多年,也未嘗不可說是皇帝趙佶有心促成的。
——只有在派系相互對壘才能取得勢力上的平衡,那皇帝就大可永保帝位。安枕無憂了。
趙佶平時好玩樂,不理朝政,看似荒淫可欺——荒淫是荒淫,但荒淫下一定可欺,像趙佶能對書法游藝如此精擅的人,小聰明是一定有的。就算沒有,他身邊有的是聰明人,就只看這些聰明人要把才智用在(騙他還是幫他)什麽地方。
是以,于一鞭是不便加入鐵手、追命這一邊,對付大将軍。
再說,他跟蔡京的淵源也很深。如果跟這當朝大老的關系不夠密切,他也不會能在蔡京眼底一直升到天子門下去了,更不能在這位居要沖之地領軍制衡淩落石了。
于一鞭更不欲與蔡京為敵。
所以他得擺明了:他是淩落石逼他反擊的,而不是對抗大将軍背後的勢力!
這一點,在官場上,要分得很清楚。
在江湖上,也要格外小心。
——很多人就是禮數不足,觸怒小人,他日當真是死得不明不白,敗得不清不楚,有冤無路訴。
年輕人許是還不知道這個。
——世上原就除了恃“勢”、“權”、“財”、“才”做物之外,也一樣有恃“年輕’做物的。
他們以為天下是他們的。
甚至他一人的。
可是于一鞭當然不會這樣想。
他很沉着。
但不愚蠢。
他已上了年紀。
他就算不是狐貍,也是狼。
——在武林中歷風歷霜久了,一定的狡狯,是必然有的。
追命年紀也不小了。
他是“四大名捕’中年歲最大的。
所以最明白事理。
因此他立即懂了。
“但我還是有不懂的。”追命說,“這山崗有沒有,為什麽會那麽重要?”
于一鞭欲言又止。
追命轉了個話題:“你向他攻襲,也不過只有三成勝算。如果你還要先得搶奪他手上随時都可以發出去的旗花火箭,那豈不是至多只剩下了一成勝機?”
于一鞭道:“也許還沒有。”
追命道:“除非你不先去搶他手上的箭炮。”
于一鞭:“可是我已沒有選擇。”
——因為他的孩子在人手裏。
追命笑道:“如果你的孩子已全來了這裏,而且還在你麾下高手的保護下,你還搶什麽火箭旗號預先慶祝過年不成!”
于一鞭不解。
但旋即他就完全明白過來了。
因為已經有人在叫:
“爹、爹爹!”
一隊紅燈籠閃閃晃晃,于玲和于投——于一鞭的兩個孩子——一起出現在高崗上。
帶他們上來的是馬爾和寇梁。
後面押陣的當然還有于一鞭手下的軍士們,其中包括了他的副使“快手神楷’招九積。
大将軍一看,登時笑不出來了。
猶如吃了一招。
八十二、絕 招
這次,大将軍和于一鞭,一齊異口同聲地道:“……怎麽——?!”
追命道:“冷血陪小刀、小骨等候将軍夫人,鐵手師兄闖朝天山莊接淩夫人,我呢?我不能光閑着領閑俸,總有些事可幹呀!”
鐵手這回接道:“我們都只是幌子。三師弟一向深谙人情世故,洞悉世事變異,所以前來勸于将軍棄暗投明之前,先把令公子、千金接來帳營,以策萬全。”
于一鞭倒抽了一口涼氣:“……如果我不是對付大将軍,他們豈不是也給你們當人質了?”
追命笑道:“非也。”
于一鞭的左右手招九積适時知機地道:“于将軍跟崔三爺一上落山矶,這位馬兄和寇兄便把大公子、二千金帶入帳裏來了。”
追命補充道:“無論咱們談成或敗,我覺得把這兩位無辜的孩子送回這兒較妥當。反正,要是你頑冥不靈,偏要為大将軍效死,那麽,日後大可把他們再送入虎口裏去。”
于投一聽,已大叫:“不要,不要,我不要回山莊。”
于玲還哭了起來,她畢竟比較年幼。
于一鞭本也想把兩個孩子接回來多時了,他的夫人張滿枝也央他多次,他不欲大将軍生疑遷怒,便一直把事情壓了下來,張氏也是宋紅男的手帕交,曾找過大将軍夫人想辦法,淩夫人也跟她丈夫處探問過了,大将軍只冷沉地說:“他們不在這裏拿啥牽制那芋頭?你少插手這種無聊事!”便把宋紅男叱退了。
而今竟能把兩個孩子接了回來,無論如何,是免去了後顧之憂,心中對追命大是感激,一時不知說什麽是好。
追命笑道:“我這樣做,不是要你感激我,而是希望你不管是對付我們還是大将軍,都可放手一戰,這樣比較公平。”
他指向馬爾、寂梁道:“這兩位對‘朝天山莊’路熟,知道二位公子、千金給禁锢在哪裏,要不是他們引路、引走守衛,我還真辦不了此事,都是他倆的功勞!”
馬爾謙辭道:“我們只能做些跑腿的事兒,要不是崔捕頭的輕功,誰能挾着兩個人來去如飛?”
寇梁則道:“要不是鐵捕爺先到馬房搗亂一番,大戰溫氏三傑,吸住他們的注意力,我們兩個早給人逮下了!”
大将軍聽得冷哼一聲,額角發出鐵鏽似的微芒來。
于一鞭忽然向追命道:“我跟淩落石一戰,敗多勝少。我跟他相交廿五載,對他的武功,自是清楚得很。他的‘将軍令’我的‘至寶三鞭’還抵得住。我若是敗,必敗在絕招‘屏風大法’下。可是我萬一僥幸得勝了,如果決鬥地點不設在這兒,我也奈不了他的何。”
追命、鐵手不禁問道:“為什麽?”
于一鞭道:“因為他還有奇招。”
鐵手道:“奇招?”
追命問:“什麽奇招?”
“走井法子。”
于一鞭沉聲、正色、凝重地道。
“走井法子?!”
鐵手追命都不解。
——那是什麽意思?
——人名?地名?還是一個特殊的陣法?
“大将軍一生裏有三種絕招,跟他交手的人,不可不知道。”
于一鞭說話的時候,視線沒有離開過大将軍。
因為大将軍随時可以動手。
——一動手,他就說不下去了。
像大将軍那樣的對手,只伯誰也不能一面跟他交手,一面還能談吐無礙。
誰也不能。
——就算是諸葛先生親至也只怕不能。
可是大将軍卻似沒有馬上動手的意思,反而說了一句:“我一生豈止三種絕招而已—
—”說到這裏,遂想起什麽似的,又補充了一句,“——何況,我這一生人過了一半多一點點罷了!”
——以他那樣的年紀,居然只認為自己只不過“一生人的一半多一點點”而已,鬥志力也不可謂不旺盛了。
于一鞭只好道:“你一向變化多端,高深莫測,‘絕招”當然不止于三種,我這是指你在武學上的‘絕招’,而且,還是要練到了前人所無,獨步天下才能作數。”
大将軍冷笑道:“你指的當然是:‘将軍令’、‘屏風大法’和‘走井法子’了!”
原來他自己也聽出興味來了。
——主要是因為:真正的高手,定必是寂寞的,他們身在高處,難得聽到削切的批評。
尤其這是敵人:而且這敵人還是多年戰友的評語。是以大将軍倒是樂得要在殺掉這個心腹大患之前,聽聽他對自己最得意的幾門絕藝有什麽看法。
大将軍雖然是大将軍,但他也一樣好奇。
他就算十分自私,但也會對自己好奇。
“‘将軍令’是你的殺手锏。當今之世,大概沒有一樣兵器比你的手更厲烈;就算有、也決比不上你方便,因為那是你自已的手。”
“‘屏風大法’是你修習的氣功,這原本是‘九五神君’宋拜石的絕門武功,但卻不知如何落在你手上,而且還給你練成了,而且還練到了第三扇的境地。在內力上,當世能跟你匹比的,大概不出六七人吧,招式高明,再加上內力修為如此精純,這也是我所不如的。”
“‘走井大法’卻是你開溜的方式。武功、才智再高的人,也有給打敗的一日。你修得這種奇門功法,只要有井,只要有水,便休想困得住你。而且,這逃遁的方式卻是最絕的反擊之法。本來,陸上的老虎,到水裏也得成為死虎,可你卻成了水虎,加倍厲害!單止這份武學上的成就,旁人就該為你作傳,如果你用于造福天下,必能流名千古流芳百代。試想:
你外功、內力和退路都齊備了,加上有智謀、有權勢、座下更有高手如雲,舉世江湖,誰能惹得起你?”
于一鞭在與大将軍開戰之前,居然說了那麽多“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的話,連大将軍都甚覺詫異。
但他都聽得很舒服。
——當然了,有人(而且還是高手,并且更是敵人)這樣猛誇自己,那有聽了不開心的!
(唔,對了,該着人為我寫一部傳,讓我可以留名萬世,書名就叫……對,就《水虎傳》吧!)
于一鞭接着卻道:“可惜……”
并沒有馬上說下去。
大将軍打從心裏發出了一聲怒吼:“可惜個什麽?!”
八十三、贏 招
鐵手和追命也想追問:
——可惜什麽?
往往“可惜’之處,便是破綻和弱點——大将軍有弱點嗎?他的破綻在什麽地方、他的弱點在何處?
“可惜你的優點已慢慢成了弱點,而長處也轉化為短處。”于一鞭道,“譬如你練就了‘将軍令’,淩厲無比,你的性情也更變本加厲,處世行事,不留餘地,無形中,你已造了不少孽,做了不少惡事,雖然成就也空前壯盛,但早已四面楚歌,仇人無數,而且,武功路子己不能回頭走剛柔并濟的路子。”
大将軍聽得心頭一驚,悶哼一聲。
“既然沒有了回頭路,只好走向更上一層樓的詭烈內功,那就是‘屏風四扇門’。你練成了第一扇,殺性已不能壓抑,先殺了義兄老盟主‘不死神龍’冷悔善。練得第二扇,你連義弟副盟主‘神一魁’曾誰雄也殺了,近日功力增至第三扇,便幾乎把敵人和朋友、仇人和手下都殺光了。他們都死光了,你只不過是個獨夫,你還剩下什麽?沒有人勸你,沒有人幫你。沒有人再支持你了。”
大将軍聽得臉色灰敗,汗如雨下,卻壓着嗓子咆哮道:“于一鞭,沒想到你平時不說話,卻伺伏那麽久了,這回給你交待遺言,倒是一發不能收,滔滔不絕,想必是憋久了吧!
好,我就讓你說個夠!像你這種‘好朋友’,我差點就喪在你手裏呢!我只恨沒早些拔了你!”
于一鞭道:“牛把草都吃光了,那只有餓死了,人斫光了樹,夏潮一來,都成水鬼了。”
大将軍道:“我是老虎,我是萬獸之王。而且我還是水裏也能發威的猛虎,我不是牛。
我不想死于敵人之手。總得要把敵人和獵人都吃掉——你放心,這世上有的是人,我還真吃不完呢,準叫我無故?誰教我解決得了人,人收拾不了我!”
于一鞭道:“沒有人能夠永遠不敗,也沒有人可以只勝不敗。武林中最荒謬的故事是:
一個人常稱孤獨寂寞,因為他已天下無故!這是最可笑的!因為你自以為也自稱無敵,天下何其之大,誰能無敵?江湖上最無聊的傳聞是:某人在某方面有過人的成就,立即成了大宗師的模樣,以為已到了人生之巅峰,只此一家,別無分號,所以傲視同侪,崖岸自高,不惜自封為王,殺盡同類。這也是最虛妄的!世間高人何其之多!谷不擇草木,海不擇江河,所以能容。自以為已無敵于世,順其者昌,逆之則亡,簡直滑稽!一個真正成功的人的特色應該是:不是從來不敗,而是勇于反敗為勝。你這樣獨步天下,到頭來,只怕一失足就永翻不了身了!”
大将軍怒目吭聲:“怕失敗的人永遠不成功!一個真正成功的人,是不斷的清除路上的埋伏和敵人!我仍在作戰!我永在作戰!誰說我敗?誰說怕失敗!怕失敗的人會像我那麽勇于決戰,奮于殺敵嗎?”
于一鞭冷靜地道:“可是,你更勇奮的,不是殺敵,而是殺友!”
大将軍格辣辣地一陣爆笑,一拍前額,光可鑒人的前額幾沒給他拍出星花來:
“我殺朋友?我殺友!?我就是殺你這種豬朋狗友!你剛才離間我和楊奸,又不見得我聽信讒言就殺了他,我是明見萬裏,明察秋毫,分辨得出忠奸。你現在公然與我作對,不是反我是什麽?告訴你,敵人我自然要殺,朋友我也不得不殺!為什麽?告訴你們也無妨!我一手栽培出來的朋友,他們利用我,挑戰我,今日不殺,難道俟有日他的勢力強大過我時才殺?!在我麾下做事的朋友,他們嫉妒我、暗算我,現在不殺,難道等到有天他們爬得比我更高的時候才幹掉?!你真荒謬,也真虛僞!人在高處,不小心這個,才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哩!”
于一鞭也狠狠地盯住他:“就是這樣的想法,所以你才沒有朋友,朋友也只有跟你反目成仇!”
大将軍也虎虎地盯着他:“你這種朋友,哪有安什麽好心眼?你把我的優點缺點在人前一一盡告,無非是要我的敵人聽個一清二楚,好讓你死在我手上,但還是有人可以拿捏得着我的破綻,為你報仇——你以為我會不知?我讓你說,是讓你死了這條心。今晚的老敵人,還有你這種‘好朋友,我一個也不會放過!”
追命聽到這裏,忍不住道:“這麽說來,比你優秀的朋友、下屬,你怕他們超越你,所以要殺;比你不如的屬下、朋友,你瞧不起他們,所以也要清除——那你還有什麽朋友?”
大将軍居然昂然道:“對!但你不用擔心,無權無利無朋友,從來沒聽說過有財有勢會沒有朋友的。”
追命突然道,“這些朋友恐怕交的不是你,而是你的權勢。”
大将軍猶不赦然:“也無妨。”
追命嘆了一口氣,似為大将軍深覺惋惜:“像你這種人,本來有的是部屬好友,可惜都給你殺光了、趕跑了、逼成了敵人了。如果你能把朋友的好處拿着借鑒,激發你的鬥志,更進一步超越自己,甚至拿他們成就為榮,分享友人的光采;把比自己不如的朋友盡力提攜,讓他們各自取得成就,他日再來報答你這個曾幫他們一把的人。如果你這樣做就不是我們所能對付得了的——不過,這樣的人,我們也不會去對付他的。”
大将軍翻着白眼道:“我為什麽要這樣做?朋友比你強的,就顯得你弱,朋友本是差的,你提拔他,他日他會第一個先殺你滅口。我曾幫過朋友,但他們卻以怨報德。我也容過栽培我的朋友。我現在不這樣費事。我打他們下去,我一生學武:只學贏招,不學輸招,如果我要輸,我讀書當文人鬥智去——那也是鬥,不過只更虛僞些,用咀巴害人多于動手殺人些。我練的是贏招,取勝要完全的取勝,最好的方法是別讓他有反擊和反叛的機會:那就是殺了他。”
說到這裏,他臉上也出現了一種狠絕、惡絕、傲絕的神态來。
忽聽鐵手叱了一聲:“好!”
他這樣一喝,衆人都是一愣。
連追命也不知鐵手的意思。
所以他問:“你為他喝彩?””
“是!”鐵手斬釘截鐵地道,“至少,他不虛僞!他狠,他霸,他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