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1)
交友要講緣份,可是成敵更講究緣份。
有時候,敵人比朋友更能使人奮發。
令你進步,沒有了敵人,就失去了競争;
找不到敵手,便失去了目己。
所以敵人可以說是比朋友更有用的朋友。
一百、力拔山兮氣慨死
梁養養死在廚房,鍋裏仍煮着面。
誰殺了她?
——誰是兇手?
先不是哀傷。
而是震驚。
一個好生生、活生生的人突然死了,乍遇此事,是教人無法接受多于傷心難受。
最傷心的人應該是死者最親近的人。
養養死了,最傷心的當然就是梁癫和杜怒福。
可是兩人反應迥然不同。
兩人初都不信養養竟然如此便死了,梁癫即俯身喊她、探她、掴她、搖她,及至确定她已喪命,才怆天呼地捶心捶胸的嚎哭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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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怒福則很安詳。
他臉上竟沒有再出現怒容,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難以形容的悲貌。
他竟此跌坐閉目,彷佛入定。
靠近他的人都隐約聽到,他以一種誦經似的喃喃低語:
“……這不是真的,這決不是真的,這絕不會是真的。養養,你沒有死,你不會死,你決不能死……我在做夢,我是在夢中,我一定是仍在發夢……”
長孫光明和風姑,都很驚愕。
長孫光明制止了梁癫傷恸中的自傷。
鳳姑正留意着杜怒福,怕他有不測之舉。
杜怒福卻很“寧靜”。
鳳姑聽到杜怒福的低語,本來舉止宛若貞靜女子的鎮定的她,一下子,也因為女性的多愁善感,而湧出了眼淚來。
鐵手原跟這些人都不熟。
今回只是第一次會上。
所以他反而冷靜。
他先去探養養的鼻息。
然後他把她的脈。
他還使她張開了嘴,去審視她的舌頭。
梁癫凄厲怒叱:“別碰她——!”
長孫光明知道鐵手的用意,忙勸道:“我看鐵捕頭這樣做,是有深意的,他要探究杜夫人的死因……”
梁癫猛然吼道:“什麽死因,我抓下姓蔡的,分屍三千段!”
他正說着的時候,鐵手發現養養背貼的地上滲着血水,他翻過屍首,地上一灘鮮血,養養背部衣衫撕破,嬌嫩的背肌竟刻上了幾個鮮血淋漓、怵目驚心的六個字:
咱嘛呢叭咪眸
血水本已幾近凝結,但因鐵手掀動屍首,血痂迸破,才又滲出血來。
梁癫一看,龇睚盡裂,怒吼:“果是那喪心病狂的小子幹的!”
雙掌一擡,震開長孫光明,正待躍起,忽一個跟鬥,撲地而下,哇地嘔了一口血;原來他怒急攻心,雖有力拔山兮的氣慨,但因喪女之痛,椎心刺骨,氣概盡死,加上他先時與鐵手及蔡狂比鬥之時,各負了傷,這一觸動,當即吐血。
長孫光明道:“梁兄,你這又何必自苦呢,不如我們先收殓養養,再來議定……”
梁癫狂吼:“議你個頭!不殺蔡狂,我誓不甘休!”
鳳姑道:“大敵當前,我們先行自相殘殺,未免不知,要成大事,得要相忍互重。”
梁癫咆哮道:“相重是互相尊重,天下那有我忍他,他不忍我的事!他殺了養養,我不殺他,我是人嗎!”
鳳姑道:“可是,他為什麽要殺養養?”
忽聽杜怒福平聲道:“人是不會殺死自己心愛的人的。蔡狂很愛養養,他沒道理會殺她的。”
杜怒福痛喪愛妻,鐵手怕他生受不起這般打擊,卻沒料他開口說話,還能心平氣和,持平論事。相比之下,梁養養忽然身亡只令他一愣,杜怒福的反應才教他大震;他向以沉凝穩重見稱江湖,但乍見愛妻喪命仍能這般氣定神凝,鐵手也自嘆弗如。
就在這時,一人急奔而入。
這入左颏有一顆大瘤。
正是,“青花四怒”中的陳風威,因疾奔急馳,氣喘未定。
“報告會主。”
然後怔住了。
因為來人已看到會主夫人身亡于地。
杜怒福知道自己手下一向強幹精明,尋常事不會倉促入報,便問:“什麽事?”
陳風威張大了口,只說:“……會主………會主夫人她……她怎麽了……”
其實,他問的時候也一眼看得出來:會主夫人是“怎麽了”,所以,他問的問題已不需要答案,而發問的神态是傷心欲絕。
杜怒福不答他,只問:“是什麽事,你說。”
陳風威這才說出:“剛才小趾拿了夫人的手谕,到第七樓來,向我提取金梅瓶,我見既是有夫人的手令,也就交給她了。現想來有點不妥,所以就急着上來向會主報告一聲,沒想到……”
他的臉肌抽搐着,仿佛颏上的瘤也脹大了起來。
誰都看得出來,“青花四怒”不但對會主忠心,對會主夫人也很有感情。
“是了,便是了!”梁癫吼道,“那厮便是為了奪取金梅瓶而害死養養的!”
杜怒福卻道:“可是,她卻是死于‘小我劍’下的。”
此語一出,鐵手對杜怒福的震異,轉成了欽佩。
原來養養的傷處只有一道,同時也是致命傷,那是在咽喉。
那一道創口,把她的氣管割斷。
但傷口卻只滲出了少許血水。
凝結在傷口旁的血呈綠色,像一抹青苔般的鏽色。
——那是梁癫的“小我劍”才會造成的傷口!
一百零一、千萬不要
梁癫氣煞。
他幾乎沒躍起來三丈高。
“難道我會親手殺我的女兒不成!?”他咆哮狂吼,“難道我會為了陷害那姓蔡的禽獸而殺害自己的寶貝女兒不成!?”
他一把揪起杜怒福:“我不是你,你瞪着眼當烏龜王八,那是你的事!你手指拗出不扳入,偏幫外人,也是你的事!我可要為養養報此血海深仇!”
他悻然甩下杜怒福,向天長號:“你殺了我女兒,還嫁禍給我!姓蔡的,我再教他活下淚眼山,我就當王八!”
他一面說,一面連身也不回飛退,他退得比前掠還快,遇牆穿牆、遇柱裂柱,陳風威想要攔他,他雙目乍金,陳風威打了一個寒噤,梁癫已飛空躍了下去。牆破裂出,午陽驟射而入,衆人都眯起了眼,或以袖遮目。
他們設宴原在第三層樓,梁癫飛降而下,宛若大鳥,日影為之一黯,四周唿嘯急鳴,此起彼落。
陳風威急道:“會主,咱們要不要截下他——”
杜怒福馬上決定:“千萬不要,狂僧不可能殺養養,你們也斷截不下他,自己人打起來,徒增傷亡!”
陳風威得令。
他立即掠到牆塌之處,怪叫三聲,宛若夜凫。
他叫聲一起,其他的唿哨立即靜止。
本來在四周蠢動的人影也全不見了。
只聽梁癫已落到了樓下,還厲嘯道:“看誰敢攔我!你們別動養養一根毫毛,等我殺了那瘋狗再回來找你們算賬!”
說罷只聽一陣地動山搖的辄辄大響,自三樓望下去,怪人梁癫已拖了他的怪屋怪鳥怪牛一道兒走。
當真走得飛砂走石。
杜怒福道:“長孫兄,這事可要勞你了,要是給他追上了蔡狂,只怕兩敗俱傷,中了敵人之計。煩你走一趟,要是見二人交手,盡量排解一下,至少,也可從旁保護他們。”
長孫光明苦笑道:“只怕我也攔他們不住。”
鐵手支持杜怒福的意見,“長孫兄只要不讓他們互拼,其他當權宜從事。我現刻還要留在這兒片刻,查證一些事兒。兇手既敢在七分半樓下毒手,而且用的是梁癫的劍,留的是蔡狂的偈,如果不是他們二人下的手,那麽,目的分明是要他們自相殘殺,所以,我們千萬不要,萬萬不能讓他們對殺起來。長孫盟主輕功高妙,加上‘一鶴出世,二鶴升仙’的‘鶴神功’,只要敵住瘋聖一陣,我便盡快趕來。”
鳳姑卻道:“梁癫背了屋子掮了頭牛去追蔡狂,我看他是斷斷追不上的——還用得着去攔他嗎?”
鐵手道:“他這次扛走房子和牛,是不再信任把他的法寶擺在這兒,恐怕他只是先行移走,只要找到适合的所在,必先放下屋子,全力去追蔡狂——他現在是複仇心切。蔡狂離開之際,看似是心喜不勝;梁癫追趕時卻是悲憤若狂。仇恨的力量遠大于喜悅,看來梁癫是追得上蔡狂的。”
長孫光明一拂長袖,雙眉一剔,道:“兩位既然這樣說了,我當盡力而為。”
其實這是個苦差。因為誰都知道,梁癫和蔡狂一旦打起來,便誰也拆不開。要是敵人還好辦些,至多全力一拼;但因是朋友,除非有鐵手之功力,以一敵二,否則誰也化解不開。
鳳姑只好說:“你要多加小心,別把兩個瘋的癫的都惹上了。”
關切之情,洋溢于表。
長孫光明身形一展,如一只白鶴,投向窗外,瞬間不見。
鐵手問陳風威:“你剛才說覺得小趾手持杜夫人的手谕有點不妥,不知何以不妥?”
陳風威道:“她……”
社怒福道:“你盡說無妨。”
陳風威仍是期艾:“我……”
鐵手正色道:“現在杜夫人慘死,誰都有嫌疑,現下眼看七分半樓兩大臂助就要互拼,你不但應該有話直說,也該有話快說。”
陳風威這才鼓起勇氣,硬着頭皮,道:“我……我和小趾感情本來就很好,因為一時胡塗,一時沖動,曾跟她……”
鐵手明白。
那是私情。
私情無關公事。
誰都會有私情,只要不防礙公事,那都是人家的自由。
所以他只問:“因此你了解小趾。”
陳風威說:“我覺得她好像……”
“好像什麽?”
“好像不是小趾。”
大凡男女之間發生親密關系之後,自然有另一層更深的感應,有些舉止,只有經過這種親昵的關系才能體會,所以特別能覺察出對方的異舉。
陳風威又補充:“……但她又是小趾。”
“哦?”
“只不過,她說話的神态都不一樣了……”
小趾仍是小趾,不過,那已不是那個跟他有過親蜜關系的小趾了。
“況且……她還很……”
“很什麽?”
這次由鳳姑來問。
由女人家來問女兒家的事,也比較方便。
“很香。”陳風威紅着臉,紅得連瘤也紫了,“小趾她……平常是不抹香的。”
“香”字令鐵手心念一動。
“小趾在跟你說話的時候,”鐵手即問,“并沒有正面向着你,是不是?”
陳風威張大了口,眼角裏既很擔憂,也很震訝:“是。那兒種植了好些藥草叢中,跟我說話……卻似不大認得我那樣。”
他忍不住要問:“你……鐵捕爺,您是怎麽知道小趾她沒……沒靠近我說話呢?”
鐵手鐵眉深鎖:“我擔心她恐怕不是小趾。”
“您……您的意思……意思是……”
鳳姑冰雪聰明,她問杜怒福:“好不好傳令下去,四處搜一搜。”
杜怒福道:“好。”
陽光因牆破而直接照進來,鳳姑心裏一戚,她看見杜怒福本來黑亮卻略為稀松的頭發,竟已全白!
陳風威仍顫聲道:
“搜?……搜什麽!?……”
一百零二、萬萬不可
他們搜的不是什麽,搜的正是陳風威所擔憂的,而搜到的也正是陳風威所憂慮的:
屍體!
——小趾的屍首!
她已給人毒殺多時!
陳風威傷心極了。
他也像梁癫一樣,要去追殺蔡狂。
杜怒福最能體味他的心情。
他要李涼蒼、張寞寂、王烈壯截阻陳風威的莽烈行動。
鐵手沒有攔阻。
他只用一句話止住了陳風威。
“既然小趾早已死了,那麽,布局殺養養的,就不一定是蔡狂了。”
鳳姑道:“小趾今天真有些不對勁,一直都躲在暗處,慚愧的是我們都未能及時指認出來。”
鐵手是昨晚才到七分半樓。初見小趾,自然難辨真僞。可是鳳姑等卻不然。她與養養素來交好,常見小趾,卻未及時辨別,致生慘禍,不免深疚。
鐵手道:“杜夫人遇禍之際,顯然是入廚之際。至少,第一碗面是她親手煮好的,因為那股風味,誰都吃得出來,但誰也烹調不出來。我看了剛才廚房的情形,第二碗面,下在鍋裏,早已煮爛軟了,可見對方是在第一碗面端出來後,趁梁癫蔡狂争鬧之時,才下殺手的。
她下毒手前,還先脅養養下手谕去取金梅瓶,然後再把蔡狂叫進去:現在問題只在蔡狂是不是合謀?他知不知道此事?他背上褡裢運出去的是不是金梅瓶?”
鳳姑道:“如果當時養養正受脅持,只好把金梅瓶托交蔡狂運走,蔡狂對養養言聽計從,必不見疑。”
鐵手道:“所以,兇手就成功的轉移了我們的視線,讓我門以為殺人者便是蔡狂,而致自相殘殺,我們萬萬不可上了對方的當!”
鳳姑道:“不過,梁癫已經追出去了。”
鐵手道:“長孫盟主也趕過去了。”
竈怒福道:“有這麽長的一段時間,一陣營擾,兇手也早已能夠成功逃離此地了。”
鐵手道:“怕只怕兇手既然處心積慮,圖謀當不止此而已。”
杜怒福道:“你是說……”
鳳姑轉了轉巧目。
鐵手點了點頭。
三人心契。
鳳姑道:“現在,最重要的關鍵就是:找出那個假扮小趾的人來。”
鐵手道:“我有一道線索。”
“線索?”
“我聞過那香味。”
鐵游夏确曾嗅過那道如蘭似麝的香味。
那是在淚眼山下,越色鎮中,久久飯店裏。
——正當鐵手要辭別了李鏡花,匆匆的要離開久久飯店之際,一個身着黑棗色勁裝的女子,一幌身就上了樓,因為背着月色,映着燭光,只亮着兩點燭眸。
經過的時候,那女子掠過一陣香風。
暗香像流動的黃昏。
淡得像一場忘記。
鐵手記住了這香氣。
那香味。
他鼻子敏感,一向喜歡有香味的事物,尤其女人。
他立刻趕去久久飯店。
一進越色鎮的,他就看到一個人,樣子十分豔美,但向他走過來的時候,卻虎虎生風。
鐵手這才知道:原來當一個漂亮男子生氣的時候,要比他和氣的時候來得更好看。
——大概兩口子又吵架了吧?
鐵手這樣想的時候,也可以想像得到李鏡花噘着嘴跟人吵架的樣子,那就像一朵驕做的開在籬笆上的牽牛花。
——既然她那麽好看稚氣,李國花也真是的,何不讓讓她?
鐵手想到這裏,就乍見一朵花。
不是牽牛花。
而是木槿花。
——大紅的花!
血花!
出手的當然是李國花。
鐵手猝不及防,他沒想到李國花會暗算他。
在七分半樓內內外外這麽多人當中,鐵手最不懷疑的就是李國花。因為在養養出事之際,想來他已在越色鎮跟李鏡花會面。
“血花”劈面攻至。
鐵手及時雙臂迎面一交,一個大仰身。
血花半擊空。
半炸在臂腕上。
發飛散。
鐵手臂功奇強,“血花”還炸不破,但額前驿馬天際部位的頭發,竟給削鏟了一大片。
李國花已揉身猛撲,十指急啄,又快又利,制住了鐵手身上十一處要穴。
鐵手閉住了氣,看着仍在空中飄散的落發,苦笑道:“你幹嗎要暗算我?”
李國花鐵住了臉,兇悍得更像一頭美麗的怒豹:
“你把鏡花怎麽了!?快把她交出來!”
“什麽!?”
“別裝蒜,信不信我殺了你!”
“你殺了我,就更找不到小相公了。”
“果然是你抓走了鏡花!”
“如果你只是懷疑,又為何對我下此重手,萬一殺錯了人,豈不冤枉!”
“我跟你交過手,心裏分明,不是你之敵。我明知道‘開謝血花勁’炸不死你,所以就盡力施為,只圖把你制住于‘麻雀神指’下。”
鐵手緩緩的舒了一口氣,道:“現在我明白了。”
然後他帶點遺憾的道:“只可惜,你的‘麻雀神指’也制不住我。”
一說完,他就振起,夾着一聲驚雷般的大喝。
李國花為之震倒。
倒地的李國花駭然道:“你……你沒有穴道!?”
“我也是人,當然也有穴道,可是,我是諸葛先生的弟子,內力學自于他;”鐵手道,“他老人家早已把周身穴道練成全身聚勁之處,把至弱煉為最強了。”
然後他正色道:“我沒碰過李鏡花。她是在我上淚眼山後出事的。”
李國花恨恨的道:“你既然沒有做這樣的事,卻來這般戲弄我!”
鐵手肅容道:“我不是戲弄你。只因為七分半樓出了事,我們正在查明是誰所為,所以,我要弄清楚你暗算我的目的,才能分明是敵是友。我才剛在七分半樓下來,不信,盡可以向鳳姑查證。”
“出事了……?”李國花詫然,他離開淚眼山只不過半天不到的事,走的時候明明還是好好的,就連梁癫蔡狂也言了和,“……出什麽事了?”
鐵手道:“敵人已精密布局,展開行動,現在事态緊急,你先告訴我,小相公出了什麽事?”
一百零三、千萬不要要萬千
李國花每次都輕易的懷疑鐵手。
但每次也都輕易的信任他。
——有些人是喜怒不形于色,有些人是喜怒無常,有些人卻是大喜大怒、七情上臉;有的人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有的人一面信人一面疑人;有的人卻将信将疑,時而疑而不信,時又信之不疑。
李國花是個性情中人。
他易信人,亦易疑人。
他信大将軍,而後又疑大将軍,便是一例。
他現在只關心李鏡花的安危。
他立即帶鐵手到了久久飯店。
掌櫃哈佛,一見鐵手,忙又打躬作揖,但神情也十分疑慮。
鐵手先不理他,走入醜字號房,只見裏面家俱打散一地,淩亂一片。
這原不出奇。
因為鐵手親眼看見李鏡花進房之後,大發脾氣,邊罵李國花,邊摔碎房裏的事物。
觸目驚心的是:
血!
血跡。
牆上、地上,乃至于天花板上,全都血漬斑斑!
房裏當然沒有人了。
——李鏡花到哪兒去了?
(房裏是誰流的血?)
——千萬不要是……
鐵手問哈佛:“剛才誰進來過?”
哈佛仍哈着腰道:“鐵爺出去之後,這兒就似是沒人進出過。”
李國花說:“剛才我問他,他也是這樣說的,所以我才他一照面就向鐵手下了毒手,使鐵手左右“邊地”額際給刮掉了一大片頭發,心裏難免仍有點歉意。“你說清楚了,‘似乎’是什麽意思,這可事關重大!”鐵手道,“這兒無人進出入,是你們沒注意還是親眼看清楚了:要不然,房裏的人到哪兒去了!?就算萬一是死了,也總有個骸首啊!”
李國花立刻啐道:“千萬不要要萬千,萬萬不可要萬一!鏡花她貌美無暇,不可能出事的,不會不幸的!”
他雖是歷過風浪的好漢,但在江湖上掄拳頭啃刀尖踩火炭的人,又注重小相公,故也不免心生忌諱、諸多禁忌,要讨個好吉兆。
哈佛忙道:“其實,我們都……都沒有多加留意。李小相公本領這麽高,我們誰想到會出事的!不過,李女俠武功那麽好,一定不會有什麽意外的!”
鐵手一聽,為之頭大。
——這種人的話,在審案偵察時最難作斷,因為只要辦案人員暗示他些個什麽,他就一定跟着說什麽;只要你疑心些什麽,他也一定會說他早已懷疑了。對這種人,因為太聽話,太好說話,也太知機,所以反而難以問出真相來。
他只好問:“你有沒有聽到房裏有打鬥聲?”
“……好像有……有一點……不過沒有太留意。”
“客房有打鬥聲你還不太留意!?你是怎麽開店的!”
“不不不……沒有打鬥聲,我确定了。我沒聽到。”
“你沒聽到,你的夥計們呢?”
“夥計,我沒聽見,你們呢?”
哈佛揚聲問,店夥這時都齊集在他身後。
十七八名店夥都異口同聲說:
“沒有。”
——老板都這樣說了,夥計們沒理由唱反調。
鐵手猶如急驚風遇着個慢郎中,真是連頭發都氣得掉落了幾根。
“房裏流了那麽多的血,小相公武功又非同等閑,沒理由全沒經過格鬥;你也是武林中人,耳朵特別靈,也沒道理完全聽不見毆鬥聲的!?”
哈佛苦着臉道:“爺啊,小的的确聽不見啊!小的在此開店多年,誰想到今朝兒出了這等血案哪!爺呀,小的是一介良民,素來在此地行善積德,決不做有傷陰隙的事,何況李女俠名動江湖,咱們那惹得起?爺啊,小的……”
鐵手忽問:“你的夥計都齊全了嗎?”
哈佛暫把苦水咽回去。
他點了點人頭。
然後詫道:“怎麽少了一個?”
之後又點算了人數。
——确是少了一個。
他揚聲問大家:“李大七到哪裏去了!”
夥計們都你望我、我望你的。
鐵手眼見這般光景,這種陣容,心中分明:哈佛這一夥人,開店開得如此人多勢衆,是安家良善才怪呢!只不過,江湖上誰不靠山頭誰不養些士卒?只要不沖着自己,不犯在手裏便是了。
他聽其中一名夥計似乎“失蹤”了,便問:“剛才可有一個女子,穿着深色勁服,前來投宿?”
這一問,沒想到那十七八名夥計,連同哈佛自己,都一齊答:
“有。”
答了之後,哈佛頗為怪之,回頭問夥計們:“手足們,你們不是各都在忙嗎?怎麽全都知道那大姑娘來住店呢?”
夥計們七嘴八舌的說:
“來了這麽漂亮的女娃子,當然知道了。”
“是牛眼告訴我的,來了個天仙化人的小相公後,又來了個仙女下凡般的仇小姐,大家都去看了,哇,真是,美死人了,我八輩子……”
竟徑自讨論起美女來了。
哈佛為之氣結。
“你們是這樣替我做事的嗎?無怪乎端道菜肴出來都比別家慢!難怪客人埋怨說:飯裏扒出了老鼠屎,菜裏挾出了只死蟑螂,有的還在湯裏撈出了一只牙齒。”
一名當真像牛一般大眼的瘦個人答:“嘻嘻,那是榮仔打噴嚏時不小心,打飛了一只牙,遍尋不獲,原來落在湯裏——卻不知是那個客人有福撈到寶了?”
另外一個長下巴的說:“菜上得慢,這才貨真價實、名符其實啊,不然我們怎稱得上‘久久飯店’?”
大家都笑了起來。
一個大頭小個子在愰然搔腦袋。
哈佛罵道:“笑什麽!?下回我要是沒生意,卷鋪蓋,我把你們的牙齒全部撬下來煮絲瓜湯!只顧看美女,不知幹活兒。”
“牛眼”卻反問哈佛:“掌櫃的,那仇姑娘入宿的的時候,你也不是正在忙着張羅別的客人嗎?卻是怎麽知道這女子來住店的?您眼觀八方,我們真是好生佩服。”
哈佛呵呵笑得像座笑佛:“有這般美女來投店,你們都如此驚動,我哪能後知後覺?
嘿,她在店外三裏路,我就嗅到她的清香撲鼻了。”
于是衆下都贊道:
“了不起。”
“掌櫃的果有眼光。”
“哈老板神目如電,跟我們一樣。”
“豈止,哈老大的鼻子簡直跟狗一樣,不不,比狗還靈。”
哈佛一想:自己剛才不是正罵他們好看女人嗎,這一來,自己也認了一道,豈不成了一丘之貉?聽手下們連諷帶贊,一時作聲不得。
鐵手看在眼裏,知道這一幹“久久飯店”的弟兄們,楞頭呆腦、故作精明的,看來不會跟這一件案子有關?不過心中倒想起江湖上的一夥人來。
他只凝重的問:“那女子姓仇?你們怎麽知道的?”
那牛眼答:“我們見她漂亮,都探問她的名字,那是榮仔替她登記的。”
那腼腆的榮仔臉紅紅的說:“她沒寫名字,只在名冊上填一個‘仇’字,然後扔下一錠銀子,便上樓去了。他們問起,我說了,他們都說她一定是姓‘仇’的……我可不知道她姓什麽。”
這一回,便連鐵手也變了臉色。
“是她?”
李國花看鐵手臉色不對,忙問:“她是誰?”
“只怕是……”鐵手澀聲道,“唐仇。”
李國花一聽,“啊”了一聲,心都涼了大半截。
一百零四、一萬個萬一
唐仇是四大兇徒之一,而且是唯一女性,李鏡花落在她手裏,只怕兇多吉少。
李國花其實深愛李鏡花,只不過一向倔強,不肯低聲下氣,又受不了李鏡花的大小姐脾氣,所以裝得并不在乎。其實兩個個性強烈,而又十分自我的人在一起,常會因太在乎自己的自尊,而忽略了對方的感受。如今李國花一聽李鏡花出了事,當時失魂落魄、六神無主,幾乎還要哭了出來,哪還有一點高手氣派、名家風範。
鐵手看了,有點後悔把來人可能是唐仇一事告訴李國花,于事無補,只空令他焦慮而已。
于是他立即問哈佛:“那仇姑娘住幾號房?”
不用哈佛回答,至少有七八個異口同聲的說:
“子號房。”
鐵手立刻趕上子號房。
敲門。
無人應。
他踢開了房門。
門倒塌,房裏空無一人。
“走了。”
“怎麽我們只見她進來,沒見她出去?”
“奇怪,她是幾時離開的呢?”
“真可惜,沒有問她住哪裏……”
那一幹“夥計們”還在想入非非。
李國花只在着急:“她走了,我們到哪兒去找鏡花?”
說着轉頭就要追下去。
鐵手一把抓住他:“你要到哪兒去追?”
李國花渾沒了主意:“我……我也不知!”
鐵手忽然大喝一聲:“出來!”
李國花吃了一驚,連忙左手施“燕尾剪秋水”,右臂斜對“鷹擊長空”勢,防守待擊,左右惶顧:“敵人在哪裏?”
卻見鐵手掠入了午字房。
可是房中一見可覽,确是無人。
鐵手手一長,震開天板。
格的一聲,薄板落了下來,裏面藏着的人,也翻落了下來。
鐵手馬上接住。
那是個死人。
李國花大叫了一聲:“鏡花!”這才發現死者是個男子,連忙“睬”了一聲!
他喊了之後,才輪到哈佛和他一群手足們大喊:
“大七!”
原來死的是店夥李大七。
李大七死了。
他臉白得透明似的,原來體內的血幾乎已流盡。
他手裏似捏着些事物。
鐵手仔細的扳開了死人的手指,那事物是一張皺紙。
鐵手皺着眉頭,道:“你們退開,暫時不要呼吸。”
衆人雖然并不明白,但見鐵手料事如神,遇變不驚,都聽他的話退了開去。
只有李國花關心李鏡花的安危情切,仍站在鐵手的身邊,湊過臉去看紙條,但畢竟依言以內功護住心脈,屏住了呼息。
鐵手展開了紙條。
紙條上寫着娟秀的字:
“鐵捕頭:要是展閱的是你,你內功深堪,雙手百毒不侵,自是毒不到你,但你身邊的人可很難說了,小相公在棺材店,人生自古誰無死,黃泉路,路不遠,你和大相公要找不找,請自便。”
沒有署名,只在柬未下款畫了一條蛇。
一條鮮豔的蛇。
李國花吼道:“這妖女!”
鐵手倏然變色:“快閉氣。”
“哄”的一聲,手上的紙條已着火焚燒了起來。
原來鐵手生怕紙條上的毒會侵害,所以運聚真陽烈火,把紙條立即焚毀。
李國花給鐵手一喝,似清醒了一些,當下說:“果然是唐仇。”
——唐仇自認為是“蛇蠍美人”,她既覺得蛇是天底下最可愛的動物,是煉石補天救世救民女蝸氏的化身,也是龍的祖先,但腳踏實地,外皮美麗(所以給人剝了去當飾品),為了保護自己,它有毒液對付敵人,雖沒有足卻比有腳的行動更快,又懂得糾纏匿伏,知道休生養息,晝伏夜行,冬眠夏出能保護自己,可以死纏爛打,敵手難防,所以她便以“蛇”為記。
哈佛忍不住問:“她為什麽要殺李大七?”
鐵手道:“因為她要血。”
牛眼大吃數驚道:“那妖女竟吸血!?”
鐵手道:“不是,她要故布疑陣,在小相公的房間內灑血,吓一吓我們。”
李國花喜道:“你的意思是說:鏡花沒有死?”
鐵手道:“她要用小相公來作餌,引我們在患得患失間,再無細慮,必定赴約。”
李國花仍是不放心:“你怎麽知道醜字房裏流的不是鏡花的血?”
鐵手道:“因為血流得太多了。以唐仇這樣的高手,殺人根本用不着見血,所以這血是故意給我們看個怵目驚心,擾人耳目的!”
哈佛怫然道:“那妖女竟為了這樣便殺了李大七!?”
牛眼等人義憤填膺:“太過份了!太殘酷了!我們也要為大七報仇,找魔女算帳!”
李國花惶然道:“可是……棺材店……那是在哪裏的地名?還真的是賣壽木的店子?”
哈佛卻道:“我知道在哪裏。”
鐵手和李國花一齊望向哈佛。
哈佛赧然道:“這小鎮不大,棺材店就只有一家,這兒附近多有三山五岳、英雄好漢聚嘯之地,所以嘛,死人也特別多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