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2)
高這種話也說得出口就證明了你沒腦,論武功你比我強剛才是誰要躲進屋裏的?論為人你比我好——沒聽說過好人不長命嗎?再說論排行不是靠女兒的,而是要靠實力的!你有什麽資格教我訓我!”
“你你你……你敢這樣對我說話?”
“我我我,我有什麽不敢的!”
“要不是看在剛才說明了要聯手對付奸相、聯合對抗大将軍、一齊攢錢起事的份上,看我不一劍斫了你!”
“我若不是看在你女兒要我跟你們一同劫花石綱的份上,我早就折了你的劍三十八截了——我才懶得跟你說,趁熱趁香,我吃面!”
“不許吃!”
“為什麽!?”
“我的話還未說完。”
“你話未說完就不許吃面?我還要等你撒手歸西之後才吃呢!”
“你又來咒我!?”
“我還揍你哩!”
“我說——不準吃!”
“我吃面關你屁事?”
“要吃大家一起吃!”
“我呸!難道你要死大家就一塊兒死?”
“你死你事,但面不可獨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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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叫你女兒偏心,偏就給我先上一碗!”
“她不知道你嘴饞,餓得像頭癞皮狗,見面就搶!”
“好,我餓了,我高興先吃便先吃,你幹生氣吧!”
“不可以!”
“我偏吃!”
“不——”
只聽劈劈拍拍,兩人又交起手來。
鐵手忙趕前了幾步,只見蔡狂一口咬着一柱面,筷子卻在面條近唇邊一寸處齊整挾着,龇齒厲目,森然的盯住對方。
他的對面自是梁癫,這人氣得須發皆揚,一雙筷子,也挾住了面條的另一端,各自用力拉拔。
雖是如此,但面條發出油油的香味,加上碗裏飄着肉香,讓人聞着了,馬上生起饑餓的感覺,在餓意未生之前,已先咽下幾口唾液了。
——是什麽面,香濃美味竟一至如此!
可是眼下二人,放着這樣一碗好面不吃,卻忙着大打出手,鐵手一見,不但頭大,簡直頭疼。
原來梁癫和蔡狂雖分頭上山,但經鐵手勸解之後,已一道下山,兩人因為同過生死、聯手對敵,所以親切了許多,一路原也有說有笑,但沒走到半途,兩人又沖突了起來。
蔡狂無法容忍梁癫一副倚老賣老教訓教誨的口吻,梁癫讨厭蔡狂自大自我自以為了不起的态度。
原是梁癫見蔡汪沿路刻字,帶笑批評了一句:
“一個人只要常持慈悲心就是佛了,何必到處留字——這跟到處留情實無情不就是一個道理!”
蔡狂不喜歡人批評他這點。
他生平傲慢無羁,他自己也略有自知之明。聰明人多無自知之明,但大智慧者卻多能自知,蔡狂能自知,但不大明。他知道自己不可能也不可以毫無節制,一個絕對自由的人其實就是沒有所謂自由的人,所以便發大宏願刻經渡世,聊以寄情。
梁癫這麽一說,他自然不悅,便道:“你少管人閑事,管管自己吧,搬着棟大房子走上走下的,多麽不便,就算我們也有重擔在肩,但也無形無相,舉重若輕,樂得自然,來去方便。你一路問天,看似凄厲,實則多餘。天怎會答你?問了也是白問,不如不問。”
梁癫聽了也大為惱火。他向天高喊,一方面是渲洩激烈情懷,一方面是練氣運聲。扛着房子走,是他對自己當年犯下大錯的一個懲罰,蔡狂這樣奚落他,令他心懷不忿,于是便反言相譏:
“你妒忌我勤于練氣力,直說便是了。氣力不如我,有什麽好怨的,只恨你自己不争氣!”
蔡狂哈哈笑道:“背頭牛就是練氣練力?那你還不如一頭牛的力氣了!世上只見牛背人,沒見過人背牛的!真是人不如牛!”
兩人于是你一言我一語,又相罵了起來,梁養養、杜怒福百勸無效。
兩人幾乎又要動手打架,惹得梁養養惱了,叱道:“誰先動手,我就不煮面給他吃!”
要知道養養姑娘煮面,聞名遐迩,煮面的時候還放了些藥材佐料,味道香濃,真是吃了一碗不夠要再添、添了一碗不夠想再加、加了一碗不夠還欲再讨……聽說就算精神頹靡、累得死去活來,只要吃了她親手烹制的面,也會龍精虎猛,神沛力足,所以人戲稱之為:“力拔山河氣蓋世牛肉面”,或謂“力拔山兮氣蓋世牛肉面。”要知道武林中人,本就在山刀火海裏混蕩,說話也不無豪情勝慨些,取名綽號,也難免誇張生動些,這從武林中人的外號花名,什麽‘萬人敵’,‘絕滅王’、‘天下第一’、‘大不慈悲’,‘寒夜聞霜笑殺人’、‘一丈青絲千點愁,五十弦琴萬死辭’等名號中,就可見一班。
兩人都極嗜吃梁養養親手煮的面,一聽之下,便住口不罵。
梁養養向夫婿嫣然一笑,說:“那事要他們幫忙,你先說明一下,我煮好了面,再行細加計劃。”社怒福說:“好。”她便領丫鬟小趾到廚房燒水下面、切肉洗碗;她才一轉背,蔡狂已一撂垂落額前的長發,一揚下颔,一剔眉毛,得意洋洋的道:
“看,她是為了我才下廚的。”
杜怒福氣量大,很能容人,只笑笑說:“是麽?”
梁癫聽不順耳、看不過眼,低聲罵了一句:“死不要臉!”
蔡狂耳朵一豎:“什麽?你說什麽?有屁放就放響一點,別臭死了人不認賬!”
杜怒福忙道:“兩位已從天黑打到天亮了,好不好等吃了早點再打未遲?”這時長孫光明和鳳姑都坐了過來,趁機勸解。
梁癫自覺贏了一仗,不為甚已,便問:“養養叫你向我們提些什麽?”
他雖是杜怒福的“丈人”,但查實年紀要比杜怒福還輕,不過他在武林中的輩份很高,所以說話總是大大咧咧的,不敘俗禮。
杜怒福量寬,全不介懷,答道:“養養說,帆無風不行,船無水不航,她認為‘五澤盟’、‘南天門’、‘鶴盟’、‘燕盟’還有我這個‘青花會’,為何都不能辦正事、成大事,全是因為沒有錢。”
鳳姑接道:“正是。沒有錢,那是不行的。咱們如果要對抗大将軍這等敵人,更是非要有雄厚的財力不可!否則,大家都餓飯,聘用不起高手,誰來為我們賣命?”
長孫光明也道:“所以,養養姑娘說,不如聯合我們大夥兒之力,幹幾票大買賣,先籌些銀子,再來跟權相奸臣惡将軍等打一場實仗!”
梁癫馬上就說:“不行不行,打家劫舍,我可不幹,別辱沒了我的高手氣派,宗師風範!”
鳳姑昵聲笑道:“我們劫的可不是普通人家。”
梁癫還是把頭搖得像博浪鼓一般:“不成不成,大富大貴的人家也不劫。錢不是自己的,搶奪便是盜寇。”
鳳姑笑道:“也不是富貴人家的錢。”
梁癫一愣,沒好氣的道:“那是誰的錢?你的錢?”
蔡狂這回反問,“其實,你們這等局面,花費也必然不少,總不成補衣縫褲賣屁股就能維持得住的,錢從何來?”
鳳姑眨了眨定定的、靜靜的、清清的,豔豔的眼睛,托着春腮道:“搶啊。”
“什麽?”
蔡狂幾乎站了起來。
“強盜!?”
梁癫忍不住罵了一句。
長孫光明覺得可不能把這兩人逗火了,忙說明:“我們搶的,不是平民百姓,不是富貴人家,而是皇帝派心腹爪牙到處搜刮的民脂民膏,還有花石綱的饷銀。我們劫得了便赈濟貧民,小部分才用作盟費會資。”
蔡狂一聽,又扳着臉孔坐了下來。
梁癫“哦”了一聲,道,“原來如此。”
由于當朝皇帝,派人在民間大肆搜虐,強徵奇珍古玩,擾民至甚,荼毒不堪,加上辦花石綱的文臣武官,趁機奉旨大事搜刮,中飽私囊,漁肉鄉民,弄得天怒人怨,民不聊生,梁癫、蔡狂平素瘋瘋癫癫,但二人自恃俠義,偷盜搶劫的事,他們決不肯沾,不過聽說是劫花石綱,便覺得雖然膽大包天,但于理無虧,何況劫的是上貢給皇帝的財物,赈濟的是給搜刮一空的貧衆,也覺理所當然,當下便不吭聲。
只蔡狂悶哼一聲,道:“沒錢也沒啥大不了的!”
鳳姑用尖尖細細動人的舌尖一舐紅唇,認真的道:“什麽沒什麽大不了!要對抗強權,得要有錢,有錢。要對付惡人,得要有錢。要推翻暴政,也要有錢。要做自己想做的事,仍是要有錢。有錢,有錢。所以說,有錢天下去得,無錢寸步難行。”
蔡狂冷哼道:“錢也不是萬能的。武功豈是錢可以買得到?人品可是錢能買得了?運氣可是錢能換得來?養養豈是錢可以買下來?嗯?如果可以,我跟你買,多少?如何?”
風姑一笑道:“是,這些都買不到。不過,錢就算不是萬能的,你缺了它就萬萬不能。
這是千古不易的道理。”
梁癫卻馬上反駁:“這是歪論,不是真理。你試把‘錢就算不是萬能的,但缺少它就萬萬不能’的‘錢’字換成‘健康’、‘智慧’、‘親情’、‘愛情’、‘運氣’……還有諸如此類什麽的,都一樣可以說得通,這樣便可知道這句話其實只是句模棱兩可的話,不是颠樸不破的真理,所以這種說了等于白說的話也就是廢話。”
蔡狂哈哈笑道:“對,對,廢話,廢話!”
他們兩人都是沒有錢的人,所以對這話題甚為敏感,而今為了這個共同點,竟跟聯手對付鐵手一樣,聯口反駁起鳳姑來。
鳳姑雖口齒便給,但也不想反駁下去,正想把話說下去,梁癫卻忽然疑心:蔡狂那兩句“廢話”不是贊同自己,而是嘲笑自己說的是“廢話”,于是狐疑的向蔡狂問:
“你憑什麽說我說的是廢話?”
蔡狂本是支持梁癫的話,而今卻給對方反過來興師問罪,不禁勃然大怒,叱道:“你這一輩子沒一句不是廢話!”
兩人以半撐着身子,臉對着臉,鼻子頂着鼻子,像憤怒相對着要互噬相齧一般的姿勢,活像兩只憤懑的狗。
九十六、有夫有妻有兒媳
杜怒福忙勸說:“你們兩位別鬧了,吃東西前争吵動手,會影響胃口的。”
他知憑自己份量,決勸不住二人,只好情急生智,用了這等不像話的借口。
長孫光明知道社怒福這個主人為難也難為,對這對活寶既好氣又好笑,當下便道:“你們再鬧,給嫂夫人聽到了,一氣之下,可沒頓好吃的了。”
正于此時,遠處膳廚裏像打翻了什麽東西,似是養養叫了一聲,鳳姑機警,立即呼應道:“裏面什麽事啊?養養呀,他們正在外面——”
梁癫和蔡狂兩人都情急起來。
鳳姑一笑住口。
梁癫、蔡狂互瞪了一眼,這才不罵了。
大概是心裏感激鳳姑不嚷嚷下去的原故吧,梁癫反而主動問起:
“你們想要我加入劫花石綱?”
“花石奇珍,只是皇帝喜歡,對我們來說卻沒啥用處,我們要的是官饷;”鳳姑柔豔的笑着,令人怎樣看去都不覺她像個女匪首,“我們要的是銀子,既要,便要來一次多的,而且還要大的,我們暫稱之為‘老風行動’。”
蔡狂仍在嘀咕:“吃一頓飯就要合夥行劫,這碗面可不好吃。”
鳳姑用一對俏目斜瞅着他:“難道你就不想吃麽?那我去叫養養不要把面下鍋好了。再說,‘五澤盟’盟主到處籌措,借以重振聲威的,還不是錢!‘天機’張三爸抗暴轉入暗裏,無法大張旗幟的,也不是因為經費不足!你若是能為他們籌大筆軍費,不愁不立大功,不怕大事不成!”
蔡狂在亂發裏的眼睛又綻出了寒光。
鳳姑知道他已動心,她一向能言善道,她手上許多戰友部屬,都是因為她:
一,漂亮美豔;二,善動人心;三,能用人容人,推心置腹之故。她當下便是“乘勝追擊”:
“‘五澤盟’盟主蔡般若,持正衛道,剛正不阿,俠膽劍心,義薄雲天,你出身自他盟下,理當為他戮力。‘天機’行俠仗義,以暴易暴,那一個大官權貴殘害良民、塗炭生靈得過了火,他就派麾下殺手行弑暗殺,雖然這斷非根治之法。長遠之策,但畢竟對那些貪官污吏、佞臣奸官,在漁肉百姓、欺壓平民時,有一定的阻吓,你想想,要是他們手上能更有錢些,豈不是更可以攏絡各方英傑豪士,為之效力,增壯實力,震懾橫強?你要是不參加我們這個‘老鳳行動’到底是怕事,還是不敢?”
蔡狂自狂發裏透射出厲芒,射在鳳姑柔豔得像绮夢一般的臉靥上,才稍減銳光,但仍仿佛滋滋有聲。
“你說什麽?”
“你敢不敢去?”
“我會不敢!?”
“敢就好!”
“你小看我?”
“你敢去我只有佩服你!”
“好,我去!”
如此這般便把蔡狂“安頓”了下來,然後鳳姑又轉向梁癫。
梁癫馬上甩手擰頭,一個勁兒的說:
“得,得!別,別說了!唯小人與女子難養也,有你這把嘴皮子,還有養養的牛肉面,我上刀山下地獄入火海也只好當涼快涼快去!”
鳳姑展顏燦笑:“這樣最好不過。”
梁癫卻道:“不過,你們打算劫的官饷,可探清楚了,有無油水,我可不願一次三兩銀子,三兩天劫它個兩三百遭!”
“這點你放心好了,我們這回劫的是王脯主押、傅宗書為總辦,這兩個狗官,派遣的軍隊押饷,保準有的是金山銀山!”長孫光明顯然是長于策劃,對這趟官饷貢品,了如指掌,“我們聯合了好些武林同道,決不空手而回。”
梁癫這才有點奮亢起來了:“這也好,教那極盡奢淫的狗皇帝到手盡成空也好!叫他一怒之下,斫掉傅宗書、王脯的狗頭,那才過他們的瘾!”
蔡狂卻不盡以為然,“劫傅宗書的隊伍恐怕不易,此人出身綠林,黑白二道都有爪牙,本身武功也高,不好對付,何不劫蔡京、童貫那一夥人在民間搜刮更厲、為禍更烈的家夥,先來殺雞儆猴!”
長孫光明豎起拇指,向蔡狂道:“狂兄果爾勇色過人,膽大包天!有道是打狼不夠打老虎,擒賊不如先擒王!不過,蔡京此人十分奸滑狡詐,京裏遍布黨羽,輕易不冒出頭來。他在宦途上幾次翻覆,每次遭皇帝罷黜退斥,即順水推舟。換自己心腹補宰相之位,實只退幕後縱控朝政,把穩大局,并靜觀政局,一旦重新亮相時,就屠盡異己、殺盡賢良。咱們要取他狗命,非得要入京不可。而今,還是得要先有足夠的軍饷,才能擴充人手,方有可望在京城布局。傅宗書為蔡京助纣為虐,他又得江湖敗類支持,殘害武林同道,加上他也正設法整合自身財力,以圖在蔡氏門下脫穎而出、獨樹旗幟,能獨攬大權,不必仰仗蔡氏,這一來,他近年也徵刮了不少平民百姓的血汗金錢,咱們先扳倒了他,一來可令亂匪賊子心驚肉跳,有所戒懼。二來可以為民除害,為武林忠烈之士伸張正義,看江湖好漢,有準還敢當鷹犬走狗,三來亦可從易下手,知難行易,先拔個頭籌再來乘機追迫,最後教昏君亂臣一一授首,豈不是好!”
蔡狂不擅謀略,只聽如此任重道遠;步步為營,登時頭暈眼花,只說:“罷,罷!你要殺誰劫啥都好,我只要吃面喝酒刻經!這些煩人俗務,你們去幹,與我無關,只要真到動手時,報我一聲便好!”
他顧盼自豪的加了一句:“有我在,包管得手!”
鳳姑迷目笑道:“這句話可是金字招牌,你日後守在出師大意上,這叫打正旗號!”
梁癫對蔡狂越瞧越不順眼,但見杜怒福只呵呵的笑,一副老懷慰甚的樣兒,便道:“你年紀大了,不要一道去冒險了吧。”
他這句話聽來甚是不屑,其實也無歹意。他不想女兒沒了夫婿,覺得杜怒福人好齡高,看來沒什麽鬥志,況且也是自己的女婿,不去也就罷了。有些人不擅于表達心中之意,就算是一句關心的話語,也說得比諷嘲還讓人刺耳,梁癫就是這種人。對這一點,他也因過度自信,是故從不反省。
杜怒福聽了,也全不以為忤,只扪着花白胡子,滿面怒(笑)容的道:“我也沒別的心願,只是,既然創立了‘青花會’,我就得護着它,不容人侵占。鳳姑和長孫,既是我小友,也是我老友,有人若要對付他們,便是對付我,我當然也不放過。養養是我最愛的人。
難得我到這個年紀,才有傾心的人,也才有愛我的女子。我本來別無所求,只求有夫有妻有兒媳,安樂終世,便是極樂。可是,養養告訴我:人逢亂世,竟是連這一點也不可得,天下俱亂,你要獨善其身,只好朝不保夕。既然如此,別人踩上來的,我就得率大夥兒把他攆出去。要我去劫官銀,我只怕不在行,但大家都出動了,何獨留下我?讓我當個唱道的助吆的跑腿的,那也不可少了我!”
梁癫覺得這老杜一味人好,逆來順受,只怕冒上了險也幫不上什麽忙,便說:“我就不明白你,一味厚道忍讓,你看人家‘大連盟’聲威日壯,你‘青花會’只懂退守危樓,真是當家當砸了大家!”
他這樣也無非是激杜怒福“長點志氣”,他畢竟是自己女婿,奮發點自己也有面子。
杜怒福卻苦笑道:“我也想當惡人、強人、咤叱風雲的不世枭雄,也曾想幹脆去當官、當賊,當不問人間事的逍遙閑人。但我只有命一條,也只是人一個,我只有當我自己。我向不慣與人争,種青花,解瘤毒,就是我的職志,我也自得其樂。你罵我不長進,但要左右逢源我幹不來,縱橫捭阖我也太累。我還是當自己的好。養養就喜歡我這樣。我不知要是我當英雄、盜寇、大奸臣是否能別有天地,自成一格,但我已擔上‘青花會’會主,我只有做好它了。你別看我這樣子,對青花會上上下下,我可是一絲不茍,治事極嚴的。”
梁癫對他直搖首:“嚴格來說,你只是個好人,不能算是個武林人。”
杜怒福道:“不嚴格來說,我也算不上是個武林人。我只是個戆人。”
蔡狂嗤道:“咄!做人,要不做我這般逍遙不羁,就做盟主蔡大哥的睥睨天下,霹靂手段;要不然,就像張大哥一樣,快意恩仇,絕不姑息!”
梁癫哼道:“啐!東一個‘大哥’,西一個‘大哥’,左一聲‘大哥’,右一聲‘大哥’,前一句‘大哥’,後一句‘大哥’,逢人叫大哥,大哥滿天下,自己就威風神氣了麽?”
這一句,又幾乎使兩人翻桌子扔椅子背房子抓鑿子的動起手來!
九十七、有理無禮不管你
蔡狂吼道:“你說什麽!?”
梁癫悠然道:“我罵的是到處爬地叫大哥的契弟,你是麽?”
蔡狂脹紅了臉,龇牙露齒道:“你可以侮辱我,不可以侮辱我大哥。你無理、無禮,也無恥!”
他眼裏發出迫人的森寒,連梁癫看了,也有點心寒,但仍是嘴硬:“我罵你大哥?我還罵你表哥呢!張三爸我又不認得,罵他作甚?放着幹小弟不罵,我罵你大哥!管你有理無理,我這是有理無禮不管你!”
蔡狂怒道:“我就是有兩個大哥,也只服這兩個大哥,你比我長,我幾時叫過你做大哥!你叫我大哥我還不收呢?誰滿街滾地叫大哥來着?你說!你說不出來,就給我和兩個大哥叩三個頭!”
梁癫也給逼火了:“你別點我一把火!我叩你媽的頭!”
蔡狂怪叫道:“你敢罵我媽!”
梁癫怪叫:“我連天都敢罵,不敢罵你媽!你有兩個大哥,我一個都無!你打不過我,盡可把兩個大哥都叫來,我坐凳兒站樁錢撒了尿疴了屎等到臭變香的都等他來!”
蔡狂吼道:“打你殺你,還用出動我大哥!我單胳臂揚眉毛彈指尖就把你的頭扔到長安、尾擲到淮安、五髒六腑搗碎了一腳踹去瑞安!”
梁癫反吼:“剛才是誰躲在我屋裏的,現在卻來嚣張你老張的!”
蔡狂不甘示弱:“嘿哈,帶着間屋子當龜殼打不過就躲進去涼快的是姓梁的可不是我姓蔡的!”
這回杜怒福卻說話了,他怒容不改,但語調甚為平和:“梁癫,這便是你的不是了。”
“我的不是!?”
梁癫撞屈天地的叫了起來。
——怎麽這老鬼平時雷劈都不出火的,而今卻幫着別人來管我的事!
真是!
但杜怒福畢竟是他“女婿”,他不顧“婿”面也得要看看“女”面。
所以他不服氣的喊:“我闖江湖,一視同仁,人人都是人,不分什麽大哥、小弟的,都是好朋友。誰充什麽老大?誰當什麽大哥!稱兄道弟的,未必就是兄弟;生死之交,也往往你死我活。叫人做大哥,不見得就受庇護;當人的義弟,不等于便忠誠。這樣大哥前大哥後的,也不覺肉麻!”
“天下事,總要定名份,才能依規則行事。沒規矩不成方圓。你三呼萬歲,不也肉麻?
但一國之君,總得有個堂堂正正的名份!要是你女兒叫你做兒子,你受得了嗎?如果你喊養養做娘,也同樣不恰當。”杜怒福心平氣和的道,“稱一個人做‘大哥’,是因為他有可取、可貴、可敬之處,表達一點尊敬,有何不可?要是連這一點發自內心的尊敬也不敢啓口,還嘲笑他人這樣做,這種作為并不能證實自己是英雄、自重,只是反證了量狹和不誠!”
梁癫瞪住他。
張大了口。
——嘿,沒想到,竟給這“老好人”“教訓”起來了!
蔡狂也眼看他。
幾乎要笑。
——哈,沒料到這“老頭子”會幫自己罵人!
杜怒福卻迳自說了下去:“叫人做大哥,是為了發自內心的尊重,雖然可能只是因為對方的年紀比自己大,德行比自己高,修養比自己好,輩份比自己長的一種敬意,不見得是樣樣佩服、事事敬重,做朋友的有朋友的交情,當兄弟有當兄弟的義氣,是絲毫混淆不得的。
有的是相交滿天下知己無一人;有的是兄弟成群,無一知交;有的是蕭秋水的一朝為兄弟,一世是弟兄;有的是方怒兒的沒有兄弟手足,只有紅粉知音。至于誰只是朋友?誰才是兄弟?自己最是心知。朋友和兄弟都分不清,怎當江湖人?”
這一番話,把梁癫說得目定口呆。
把蔡狂也說得愣一愣的,差點沒拍爛手掌叫好。
梁癫只好苦笑道,“好了,這趟我認了好吧?你就別說了,大哥!”
“不!”杜怒福忙搖手甩首笑說,“我是你劣婿,不是你大哥!”
這時候,第一碗面,就帶着香味和美味,自小趾手上端了過來。
九十八、一把火
天下竟有那麽香的面!
還未下箸人人都已急不及待!
餓的人嗅了簡直已開始進食,飽的人看了立刻就餓。
面是一碗一碗的上,這才夠火候,所以先上了一碗。
杜怒福笑道:“當然是客人先吃。”
長孫光明當然沒有異議,只說:“鐵二爺再不回來,可沒口福啰。”
鳳姑聳聳肩,表示禮讓。
她聳肩時的倦慵之意很漂亮。
長孫光明和她坐在一起,登對得就像天造地設、珠聯壁合。
于是梁癫拎起了筷子,嘿嘿笑道:“那我就不客氣了——”
他只是說“不客氣”。
蔡狂是動作“不客氣。”
他老實“不客氣”的把那碗牛肉面搶了過來,一筷子就挾了一把牛肉和面,熱騰騰的就往嘴裏送!
梁癫早已此可忍孰不可忍也,一把火燒上了丈八高,怒叱一聲,一雙筷子就伸了過去,挾住了面,就是不讓面入得了蔡狂的口!
蔡狂眼看要到口的面吃不得,也氣得一把火燎了眼眉冒了煙,力透筷子,硬要把面扯過來送到嘴裏。
梁癫就是不肯,也勁傳筷子,發力要把面挾過來。
這回兩人不罵架便已動了手,使杜怒福、長孫光明、鳳姑等都不及相阻。
眼看這兩位武林名宿如此小孩子氣,連“青花四怒”都只有搖頭不疊。
梁癫蔡狂,争奪一柱面,兩人都光了火,一面用筷子力奪,一面以怒目瞪視,巴不得把對方的鼻子咬下來。
那面條經二大高手一扯,倒越扯越長,但卻不斷——這種武林高手內力比拼,本來正是驚心動魄,但因力争不讓、相持不下的只不過是筷下面條,未免令人失笑。
不過,唯其如此,更顯這兩人內力着實到了不可思議的地步——面條柔軟易斷,不比硬門兵器,但二人相互拉拔之下,面只細長而不中斷,當真是成了名符其實的“力拔山河氣蓋世牛肉面”了。
兩人一邊勇奪,一面相罵,一個是不許吃,一個是偏要吃。
正好,這時,鐵手來了。
他先聽到二人相罵,再見二人鬥雞般僵持着,知道這二人又拼上了。
他一晃身,伸手雙指一挾,已輕輕的把運聚了兩大高手內力的面條剪斷,笑道:“兩位,吃面吃味道,動氣傷和氣。”
蔡狂、梁癫忽覺面筋一斷,重心頓失,一個幾乎跌了個仰不叉,一個幾乎掀了凳子,但兩人畢竟修為高深,都及時把住樁子。
兩人這一來正是一把火頭上澆把油,還澆了油,正待發作,卻見來人正是氣字軒昂的鐵手,情知此人可不好惹,蔡狂咳了一聲便道:“面是我的。”埋頭便吃。
這回鐵手在中間,梁癫也不敢出手阻撓。
——只怕出手也必給鐵手截了。
他不出手,卻自有辦法。
他出口。
“咳吐”一聲,一口飛唾,就吐在蔡狂碗裏。
——這種“暗器”,可比暗器利害,便連鐵手的雙手,也不敢去接。
那口痰吐個正着。
蔡狂的筷子登時頓住了。
張大着要吃面的嘴巴也定住了。
梁癫勝利了。
他好開心。
他格格大笑。“哈哈,我看你怎麽吃……”
他可不怕蔡狂向他出手。
一來有鐵手在,定必攔阻。
二來他不怕蔡狂出手,對方動手,他就還手,正好一過打架之瘾。
他沒料蔡狂并不動手。
他以其人之道還治其身。
他動口。
“喀呸——”一聲,一口痰飛向梁癫。
梁癫正張大嘴巴狂笑。
——當他發現這“天外飛痰”時,那痰,已很不幸的,很不偏不倚的,很不辱使命的,很身先士卒的,飛入了他的口腔裏。
梁癫嘴一阖,這回,他說什麽都笑不出來了。
大家都笑不出來了。
——因為,“第三次大戰”眼看又要爆發了。
就在這時,忽聽小趾道:“瘋聖,夫人說,要你去廚房一趟。”
她這句話說得正合時宜。
說的時候還帶着一縷香風。
蔡狂一聽,心中想:反正我已占盡了便宜,正好可以退一步,于是就說:“廚房在哪裏?”
小趾一指。
他扔下了面就三步拼着兩步的去了。
小趾也緊随他而去。
這一縷幽香也幽幽消散了。
鳳姑故意笑開了,道:“小趾這丫頭好香……”
說着的時候,用美麗的眼尾睨着長孫光明,傷佛他是偷香專家似的。
鐵手發現鳳姑很豔。
一種餘香尚在的那種豔。
梁癫則正好趁這時候一股腦兒跑到後面的茅廁去,不知是在嘔吐還是在漱口,總不成是在哭吧!
九十九、一腳踢
梁癫一轉背,大家都在笑。
忍得好辛苦。
杜怒福笑道:“這兩個人,武功高,有才氣,但就是大小孩子氣。”
鳳姑道:“但如果能勸服他們聯手,‘五澤盟’便有可能跟‘南天門’聯手,他們兩派,打打鬧鬧,已逾四十年,分開沒什麽好處,在一起又鬥個你死我活,真搞不懂他們是怎麽想的!”
鐵手聽得倒有興趣:“你們正設法讓他們聯手辦事麽?”
長孫光明顧左右而言他,反問:“國花呢?沒跟你下來一齊吃面?該輪到國旗換他的班了吧?”
這時,蔡狂疾步而出,一臉奮悅之色,背上掮了個長形的褡裢。
鳳姑笑道:“你這碗面就不要吃了,換了吧,看來,養養第二碗面就要端上來了。”
蔡狂卻喜溢于色的道:“我不吃了,我要下山了。”
鳳姑奇道:“你有事?”
蔡狂心不在焉的道:“對。”
這當兒,梁癫正好回來。
他一見蔡狂就火大。
他一腳就踢過去。
鐵手忙一長身。
這一腳就踢在他腿側。
鐵手硬捱了一腳,半邊大腿都麻痹了。
“狂僧好重的腳!”他苦着臉說,“如果用來踢大将軍,至少可以踢走他身邊為虎作伥的十七八個!”
梁癫戟指怒道:“他……他……他向我吐口水!”
他本來要跟蔡狂拼命,但踢了一腳,踢在鐵手臀上,自己痛得五趾欲折,一時強忍,發作不得。
蔡狂居然道:“剛才對不起……現在我有事先走,半天就回來,再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