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4)
太師椅,四大名捕就是他四只椅腳,要是我剁了其中一只,那麽他就變成了三腳凳,不推也倒了。”
楊奸又涎着小眉小眼十分宵小的笑間:“那麽我們該先攻燕盟,還是先把冷血給揪出來?。
大将軍說:“燕盟自有‘小心眼’趙好和‘大出血’屠晚料理,有他們出手,我大可放心。”
——尚大師卻穩重的道,“冷血已有一段時日未再露面了,他會不會已潛逃回京呢?”
“我早已派出‘跌’、‘扭’、‘浸’、‘衰’、‘溜’五派殺手去盯梢各路,冷血只要一露面,決逃不了。況且,據我所知這姓冷的性子甚烈,除非是諸葛老兒已下了令,否則,任務未達成,他決不甘休空手而回的。”
尚大師仍然抱持慎重的态度:“如果全面捕殺冷血,會不會激惹諸葛先生的狂怒,把其他三名捕頭全遣來這兒,對将軍不利呢?”
“我正是要激怒他。我只怕諸葛老兒不易激怒!”大将軍有點擔心的道,“現今,相爺在京正多方設法,勸谕聖上,對外割地求和,對內敉清叛逆,但就是諸葛多方阻撓,如果我能吸住他的注意力,相爺便可了無顧慮了。再說,四大名捕齊出動,我亦可請準相爺,将遣‘大劈棺’燕趙和‘小雪仙’唐仇,那時‘四大兇徒’來個大聯手,鬥一鬥所謂的‘四大名捕’!”
他仍是十分擾慮的說:“我只怕激怒不了他!”
尚大師至此也明白大将軍的決心,他曾周旋于京官朝吏之中,懂得:“水到渠成”的意思,也懂得若要水流按照人定的軌跡流動,便須得先把溝子掘好才行。
大将軍既然其意已堅,他雖然覺得原是諸葛先生和蔡京丞相在京師的戰場,卻轉接到危城來開戰,對大将軍而言,是個立大功的機會,但除此以外,都未必有利了,可是到這時候,他也不好再說了,說了對自己何利之有?再說,如果危城沖突日頻、殺戮愈多,他也一樣有的是立大功的時機!
所以他只問:“不過,冷血是躲起來了。”
大将軍道:“他那種人,能躲得了多久!”
尚大師道:“可是,他只要躲至他傷愈,便不好對付了。”
大将軍笑了。
白牙像利刃一般森然,“所以,我們不讓他傷好,就得将之打殺。”
斑虎道:“好,我們分頭出去,把他給刮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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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将軍搖頭。
斑門五虎部不知道說錯了什麽。
尚大師代大将軍道:“你不是獵,如果要抓鼠,總不能追到鼠洞裏,所以,打殺老鼠的方法,是先讓老鼠先行跑出來。”
然後他問:“老鼠為什麽要溜出鼠窩呢?”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
——對追命而言,現在他己三十開外了,感情上沒有寄托,唯有為天下不幹事盡一分扭轉乾坤之力,馀則痛飲佯狂為樂。
他藉着“朝天山莊”的酒不對他的胃口,于是溜了出來,到了“永遠飯店”,叫了酒,夥計小闊端來了三次酒,也都不合意,還拍桌子大罵了起來,那姓寇的掌炬忙過來打躬作揖,表示酒窖裏藏有好酒,名叫“燒天光”,追命一聽這名字就說:“好,我看它能不能把我燒到天光!”
寇掌櫃表示有些為難。
追命愕然。
“你看我付不起銀子嗎!”
寇掌櫃只賠不是:“這兒來的多是熟客、老客人、好朋友,這酒要是一端上給您,大家都要買一勺來喝,那小店的好酒,可就一夕間都給喝光了。”
追命笑道:“既然不便,我便到酒窖裏痛飲,沒有再好的地方了!我喝了一碗,算三碗的銀子也值得!來,咱們這就去吧!”
“永遠飯店”的酒窖很“機密”,走入內堂,轉入小弄,再從甬道進入地庫,走了幾處暗門,轉出幾條暗道,才聞到一股酒香。那兒暗處,有一個藍袍人候着,正是“永遠飯店”
姓馬的老閻。
馬老板見是追命來,便揭開一層地板,寇掌櫃掌着燈,三人魚貫走入,确是到了一處酒庫。
追命似乎老馬識途,走到一口大木桶前,向左右各拍二重一輕,然後道:“神州子弟今安在?”
桶裏即傳出一個聲音:“天下無人不識君。”
只聽機括聲響,一人自桶裏徐徐冒出頭來,幽暗中依然顯得唇紅、臉白、眉黑:
正是久違了的
冷血。
——卻是他?
——正是他!
冷血便是躲在“永遠飯店”裏養傷。
是追命一定要他躲起來,把傷治好再說。
當日,“燕盟”鳳姑嫉妒吃醋,遣派“三大祭酒”之一李國花來跟蹤梁取我,看他可有與別的女子鬼混。沒料,鷹盟的“小相公”李鏡花卻因向來暗戀李國花,也暗自跟梢着他。
到了“久必見亭”之後,大相公發現梁取我與阿裏媽媽!日情複熾,便立時走報“燕盟”鳳姑,她意料不到的是,小相公卻以為大相公對阿裏媽媽有意思,嫉恨異常,想伺機下手殺害梁取我。
這一來,便給“小相公”李鏡花目睹了屠晚殺了老何全家、嫁禍冷血一事,他本想袖手不理,暗自潛離,但“大出血”屠晚确有過人之能,發現了她,兩人在屋裏屋外對了一招,兩敗俱傷,接下來的事,便是李鏡花負傷到上太師療傷,大将軍發覺之後,一面威迫利誘,使負傷難以抵抗的李鏡花只好向“大連盟”投誠,策反“鷹盟”;而大将軍在李鏡花猶豫未決之時,請動李國花冒充“小相公”,意圖引出身邊卧底的人物,結果,大笑姑婆出手,重創李國花,殺了司徒拔道,而上太師假死得快,才得以在日後揭發大笑姑婆,導致“六分半亭”一役中大将軍親自出手,狙殺了大笑姑婆導致“六分半亭”一役中大将軍親自出手、狙殺了大哭姑婆;不過,李國花也因此不再信任大将軍,力促“燕盟”與“鶴盟”聯結,竭力對抗“大連盟”。
冷血也因為殺害“久必見亭”何家大小老幼,“證據确鑿”,成了“罪犯”;他本來直搗危城,是要搜集大将軍淩落石的罪證,繩之以法,不料,而今卻成了“黑人”,驚怖大将軍反而明令四處通緝他。(詳情請見第四輯“冠蓋滿京華殺手獨惟悴”)
他身上負了傷,自“老渠”一役以來,直到“四房山”上,乃至“朝天山莊”裏,他都不斷受傷,身心皆是。
但他還挺得住。
撐得下來。
——最可怕的是屠晚的一擊。
事實上,屠晚是在負了“小相公”的“血花”一擊之後,再與他交手的;但他仍是為屠晚所傷。
不過,據追命所知,屠晚在跟冷血交手一招、各挂了彩之後,在“大連盟”和“天朝門”也再未露過面——想來也傷得不輕!
冷血有一種狂烈的意志。
他要報仇。
他想報仇。
受傷,反而能激發他的狂烈。
挫折,反而能激揚他的鬥志。
不過,追命卻不喜歡這樣。
——身體膚發,受之父母,不是拿來這樣糟塌的!
走長路的人要懂得休歇,愛惜自己的人知道保護別人的性命;俠者不是野獸,披血苦戰、浴血苦鬥,是迫于無奈的事。真正英雄所為,不是在于濺血殺敵、流血不休,更非好勇鬥狠、嗜打好殺,而是為國為民、為情為義時才奉上熱血熱忱、獻上激情激越。
所以他反對冷血恃強苦拼下去。
——尤其是對付像大将軍這樣的大敵,需要長期作戰、靈活應變,而不是匹夫之勇、一味好戰。
打打殺殺,嗜戮為雄,不但深以為厭,且應以為恥!
他見動冷血不聽,便不惜以“三師兄”的名義,要冷血一定得“聽話”,躲在“永遠飯店”的酒窖裏養傷。
“永遠飯店”裏的“老板”,便是“兇神”馬爾,而掌櫃的便是“惡煞”寇梁。
他們原是大将軍的部下,現在也是,只不過,一手提攜他們崛起的是當年大将軍愛将“小寒神”蕭劍僧。當年,大将軍因為垂涎于殷動兒美色,不惜以極卑鄙的手段殘殺了蕭劍僧,兇神與惡煞暗裏不服、心頭不忿,但懼于大将軍勢力,也不敢表達,這一來,這兩人便給諸葛先生原布置安排在危城中的有力人物暗底裏吸收了,他們棄暗投明,追命一經混入“大連盟”裏,他們便與追命取得聯系,這回也利用了大将軍用來聯絡各路綠林好漢、道上人馬的“永遠客棧”,來收藏負傷的冷血。(詳情請參閱“一不做、二不休、三不回頭”及“鴨在江湖”二書)
從這一點,追命更能看出驚怖大将軍和諸葛先生為人之差異。
一個人勢力大了,自然越多人攀附;但越是多人依附,也越易出現叛逆、異心之徒。
大将軍不允許有異己。
他更不容有叛徒。
他對付叛逆的方法很簡單:殺。人死了便什麽都不能做,包括叛變。
他一向疑心大。他是疑人亦用,用人亦疑。所以,別人想叛他,難極;但他也誤殺了不少其實是忠心于他的人,更把許多本來願效忠于他的人逼成叛徒。
諸葛先生則不然。
他能容納異己。
他一旦當那人為“自己人”,終對他有感情,如果他為私心而有異志,要是對方不長進想圖僥幸,假使弟子有叛逆謀反的行為,他會痛心、疾首、愛之深而責之切。
他會罵他、勸他、警示他、勸他改過、甚至大發雷霆。
但這麽多年以來,追命發現:諸葛先生大可以什麽也不說,由他去吧:不過,諸葛先生總會盡至最後一份心力,希望能使之懸崖勒馬、回頭是岸。
而除了挽救、痛惜與訓斥之外,諸葛什麽也不會做。
他只動口罵。
他從來沒真迫過人。
他更不會動手殺害他的朋友、他的弟子、他的“自己人”!
——因為諸葛先生的人太好了,太好的人再聰明也總易遭人欺騙、背叛的,但他對出賣他的人、倒戈相向的朋友、兄弟、弟子、門徒,從不反擊,從不追殺,也從不報複!
他只傷心。
難過。
或只在口頭上直斥。
有一次,他也問過師父(他只許他們稱之為“世叔”):以師父的聰明才智,大可以連話也不說,何必要面責遭怨。
“我不說明道理來,他們怎麽知錯能改?”諸葛先生扪着須腳,這樣的回答他,“我寧可他們怨我,不可以見非不斥、遇理不護。他們都是我的朋友、子弟,他們對不起我不打緊,但不明是非則會害苦他們一輩子的!我怎能推卸責任,瞪着眼睛不理!”
追命想起了這番話,看見背叛淩大将軍而投靠諸葛先生的馬爾及寇梁,就起起二人都是世間英傑、枭雄,但兩人之間,又有極大的不同:
驚怖大将軍一切以“私”出發;
諸葛先生則以“愛”。
三十一、我或你
追命把大笑姑婆喪命的情形,以及現在大将軍布置的局勢,一一說與冷血聽。
冷血悶哼道:“那麽說,李鏡花已追随淩落石,誰也無法證實我的清白了。”
追命道:“看來是的——可是李鏡花仍然活着,屠晚也還沒死,世間依然常變易,逆境可怕而難久,強者受苦終必勝。”
冷血仍然躍躍欲試:“我想,現在最好的方法也是最直接的方法是:我出去殺了淩落石!”
追命擊節贊嘆的說“這實在是好辦法。大将軍和他手下那一群殺手就等着你這樣想、這般行動!”
冷血知道追命在諷刺他。不過,要他這樣一個向以決鬥為生命職志的人窩在這裏,也實在是件痛苦的事。
所以他說:“三師哥,我跟淩落石交手以來,一直都是占盡下風,一直都是失敗者。失敗為成功之母,我只想豁出去,跟他拼一拼,好歹也痛快些!萬一得成,便除此大害,我是否能還清白,也不重要了。如果喪命,那麽往後的事,還是三師兄你來仗持。”
追命爽快的道:“你說的對!我就是大将軍派來的,接招吧!”
一腳急蹴冷血。
冷血沒料有這一招,急退。
追命一腳落空,已踹在酒桶上。
酒桶砸向冷血。
冷血雙掌進推,震開酒桶,但胸口傷處一疼,悶哼一聲,退了兩步,幾乎撞倒身邊的寇梁。
“……崔師兄!”
追命沒再動手。
“淩驚怖的武功遠勝于我,要不然,他也不能一出手就殺了花師姊;”追命問,“你身上的傷未愈,出手至少打了個折扣,要不然,這一記酒桶休想把我的四師弟逼退半步!在這種情形下,你如何殺得了淩落石這野獸?”
冷血的臉黯淡下去了。
“你現在沖出去,如果不顧惜你有用的性命,不顧念世叔對你的信重,你大可出去,十步殺一人,揮劍斬強仇,我不會拉着你;”追命說,“不過,你這不叫失敗為成功之母,因為你并沒有吸取失敗的教訓,以作成功的奠基,而只是失敗為成功動武,沉不住氣,憋不住氣而已!”
然後他道:“你沒聽世叔說過嗎?沉不住氣的人如何成大事?浮躁,是所有年輕人都難過得了的一關;沒想到你也過不了!”
冷血長吸了一口氣。
他的腰板又挺直了。
他的胸膛昂起。
他的眼神又亮了,薄唇倔強的緊抿着。——追命極喜歡他這時候的樣子:
這才像一個打不敗、不怕敗、反敗為勝的年輕人!
冷血用一種堅定的聲音問:“三師兄,現在,我該如何配合你的行動?我該怎麽辦?”
追命也長吸了一口氣,答而且問:“你知道今天我跟驚怖大将軍相處談話之後,我學得了什麽東西嗎?”
冷血莊重的聆聽着。
“淩落石在大獲全勝之時,仍能聽得下我的意見,那表示他仍有理智,仍是個不得了的人物。人在得志的時候,必須要沉得住氣:傲氣。這點,他辦得到。”追命道,“可是,現在,我跟你談話,你現在的情形,也使我有一個很大的感悟。”
冷血更用心的聽着。
“人在失意的時候,必須要忍得住氣:火氣。”追命微笑道,“這點,你也一樣辦得到,了不起。”
冷血笑了。
好白的牙齒。
笑容使他的冷峻完全瓦解,像春水融化了寒冰,追命也随着這年輕人在這陰晦地窖裏卻充滿陽光的笑容而笑了起來:
“現在,是我和你,一起對抗大将軍。除了你,還有我,以及馬老閻、寇掌櫃,以及許許多多的人,許許多多的我或你,所以,我們更要惜重自己,不能任意使氣,不能沖動妄為,贻誤大事,破壞大局。你或我,都不是殺手,殺手只負責殺人便可以了。年輕人崇拜殺手,其實只是崇拜殺人的兇手而已,試問把人殺了之後,不管殺的是好人還是壞人,對這世間又有什麽幫助?為國、為民,又有何利益可言?很多人喜歡俠士,以為俠士就是只負責打鬥,可是光是以暴易暴,就能解決問題嗎?跟惡人鬥争,與壞人周旋,仍得要靠你和我,我們甘受約束,不像江湖道上的漢子可以高興就動手;願受法制,不似綠林豪傑任意就殺人。
我們決不在殺一人,絕不冤誣一案,這才是捕快幹的事!所以,當好漢易,充英雄不難,要做好一名捕頭,這才是難但卻極有意義的事!”
冷血點頭,垂下了頭,握緊了拳頭。
他的濃眉緊鎖住他的任重道遠。
追命拍拍他雄壯的肩膊,道:“你要小心,大将軍視你為眼中釘,不把你拔掉,他食不安、寝不樂。”
冷血道:“我能使他寝食難安,也算是盡了一點力了——要不然,我倒真覺得自己是個廢物!”
追命道:“你別這樣說。大将軍的手上大将,除了三大殺手之外,以‘陰司’楊奸、尚大師及‘薔蔽将軍’于春童最是難惹,但于春童卻已喪命于你手上。”
馬爾插咀道:“最近,大将軍也确實難以安枕。”
追命道:“怎麽說?”
馬爾道:“大将軍帳前有兩名心腹,一個叫張無須,一名叫宋無虛(詳見“少年冷血”
第一輯第一集),一個負責大将軍的起居,一個負責大将軍的膳食,但近日兩人外出時,就在危城口遭人突襲,一個給打得臉青鼻腫,一個給打得像豬頭炳一般。”
追命沉吟道:“在大将軍的勢力地盤內居然發生了這樣的事,震怒難免;好個大将軍,竟然捂住了蓋子,連我也不知曉。”
寇梁接道:“知道的人的确不多,要不是宋無虛和張無須正是向我們拍門求救,我們也一樣不知道。”
追命問:“兩位可知這行動是誰幹的呢?”
馬爾道:“我不知道。反正就是恨極了大将軍的人。”
寇梁道:“他們殺不了大将軍,只好找大将軍的手下幹部來出氣。聽說在城裏有幾個跟大将軍臭味相投、狼狽為奸的,也無端端平白的給人修理了一頓。一個專門給大将軍當劊子手的,還給人一刀兩段了呢!”
馬爾說:“說真的,我是有點擔心:就算你們‘四大名捕’全出頭對付這大魔頭,大将軍為勢所逼,難免也會把‘四大兇徒’調集以對,那時,誰生準死,尚未可知,但請鬼容易送鬼難,那些窮兇極惡的人一旦進入危城,危城危矣。你們看,‘久必見停’何家滅門慘案,就是一例,令人怵目驚心。”
寇梁道:“我們也算是江湖上的狠角色,但在危城住久了,早成了危城人了,要眼見引狼入室,引火燒身,我們還真是忐忑不安哩!”
追命長嘆道:“我明白兩位的意思。我們師兄弟倆也想早日使大将軍伏法,不欲節外生枝。要是真要和‘四大兇徒’遭遇戰,我們也設法在城外決戰,盡量不連累城裏百姓便是。”
寇梁道:“如此就真個感激不盡了。”
馬爾道:“我們因為大将軍殘殺部屬,害死了我們的恩人蕭劍僧,深覺不忿,幸蒙不棄,轉投諸葛先生麾下效命。更重要的是:我們無法容忍坐視淩落石殘民以虐、恣權稱快,如果列位可以為危城老百姓除此大害,我和寇老二願效死命,粉身無怨!”
追命道:“兩位高義,可感可佩。我們當盡力而為,不死不休。世叔派四師弟來辦這案子,除了要增加他與十惡不赦之狂魔鬥争的經驗外,大概還另有用心。他曾傳我一錦囊,說明并無妙計,但當四師弟若遇天絕地滅、無法逾越的關頭時,不妨打開,自會明白——希望永遠不必打開,自是最好。”
冷血眼神一亮:“崔師兄的意思是……?”
追命道:“也許,世叔給我們的,只是一顆信心,我們依靠他,就像虔誠的人篤信行善事便有神明護佑一般,更是義無反顧,勇往直前,因為逆境不久,強者必勝!邪不勝正,浩氣長存!”
三十二、為了你
追命自“永遠飯店”出來,忽覺頭上有許多眼睛,仰面一看,星光滿天。
星星閃閃。
亮亮晶晶。
有流星自長空劃過不知它殒落何方?
追命在這時候想起他戀慕過的女子,小透、動人,還有他那些哥哥姊姊們,而今卻在何方?
想到這裏,他不禁嘆了一口氣,呷了一口酒,還未咽下,就聽見有狗吠了幾聲,叭叭叭叭,吠聲十分奇特,然後有人說話了:
“他剛才嘆了氣。”
“聽說一個人只要還會嘆氣,天良就未喪盡。”
“他還是個跛子。”
“所以咱們不能暗算他。”
“咱們要給他一個機會。”
“咱們不妨給他選擇,要自斷一腿,還是由我們來動手,打斷他一雙腿骨。”
有星無月。
星星近得像伸手可撷得。
映着星光,追命就看見了三個人:
三個甚為奇特的人——
高高矮矮,古古怪怪,像是從沒有光的月亮裏走下來的人。
這三個人前面一段話,還對答應和得頗有紋路,但接下去便“不行了”:
“他不是已經跛了一條腿嗎?要是打斷了他兩條腿,那麽他豈不是有三條腿嗎?你有眼睛沒有?他只剩下一條半的腿,你還要打斷他三條腿?”
“我是說打斷他一雙腿,他只撐着拐杖,腿又沒斷,那不是一雙腿難道是一雙手?他有四只手不成?”
“他既然撐着拐杖,那只腳自然便不靈光。不靈光的腳還能算腳?你打斷他那只腳有什麽用!連瘸了的腳都要打斷,未免大殘忍些了吧!正如一個人沒有五指,那只手便算廢了,你還要斫斷他的手臂,實在也太不上道了!”
“你這樣說下三濫中的‘無指掌’這門武功嗎?這種毒掌練得愈高明時,連手指都腐蝕掉了,可是,他的掌力卻更歷害非凡!你見他支着拐杖,就以為他的腳不靈便嗎?那你就錯了!八仙中不是有個鐵拐李嗎?他也不是一樣撐着拐杖,可也不一樣渡得了江!”
“你們兩個都錯。第一,八仙是過海,不是渡江!第二,鐵拐李是神仙,不是凡人,你怎能拿神仙跟凡人比?第三,他是大将軍的走狗,咱們要修理他,不一定要打斷他的腿,打斷他的手也可以,便是殺了他也不妨!第四,我說練‘無指掌’、‘無趾腿’、‘無發頭’……這種人都廢的!練這種什勞子武藝,未傷人,先傷己,什麽要練絕世武功,先行引刀自宮,要是我,才不幹!這種斷手斷腳、絕子絕孫的武功,有什麽好練!第五…………”
“喂,我們可不是聽你來教訓的!什麽第一第二的,你不會這門武功,妒忌才是!”
“你見識淺薄,還來丢人現眼!咱們‘下三濫’一脈,就有一門武功,自掴一巴掌,就如同刮了對方十幾記耳刮子,這門武功詭異高深,你聽都沒有聽說過,學人充什麽高手!”
“嘿,你們這算啥!兩人聯手來對付我?我可不是好欺負……”
追命又嘆了一口氣。
他發現自己常嘆氣。
——他也懂得一點相術。相學上有道:相由心生,常嘆息的人自沒有好運道可走,但他卻覺得喝酒、嘆氣、開玩笑都一樣是好玩的事兒。
他見三人正罵個夾纏不休,反而把自己冷落在一邊,只好提省道:“三位英雄,你們夤夜來此,卻為何事?”
那黑黝黝一團的精悍個子馬上就說:“為了你呀。”
追命道:“我跟諸位,素昧平生。”
那眉精眼企的瘦小個子道:“你不認得我,我們可認出你:你是淩落石的走狗,就像那姓張的姓宋的小子一樣!”
追命這倒明白了泰半:“原來宋無虛和張須是捱你們打的!”
那狗目漢子得意洋洋的道:“正是。不是我們,還有誰!”
黑個兒道:“我們在這兒守着你,吃西北風,看星星的,喂蚊子飛蟲的,而今還罵得口水都幹了,為來為去都為了你啊!”
瘦個子狼狼的道:“要不是你這走狗暗算冷血,他又怎會為你所傷?而今他影蹤全無,八成去跟閻王爺對親家去了!你害了我們兄弟的好友,咱們就要為他報仇!”
追命反問:“冷血不是殺了你們兄弟全家嗎、你們還這般護着他!”
“閉咀!”那狗目漢子怒叱道,“你少來離間我們!我們信得過他,決不是殺人兇手!”
“一定是淩驚怖搞的鬼!”瘦小個子轉目望向那黑忽忽的漢子,“是不是啊?阿裏!”
那黑漢緊抿着唇、緊握着拳頭、緊皺着沒有毛的眉頭,但卻非常、十分、很用力的點了點頭。
三十三、有我無你
感動。
追命很感動。
他覺得冷血的委屈并沒有白受——他是交到真正的朋友了!
他們盡管悲憤、哀痛、怨恨、傷心,但始終沒有誤會他的朋友,在舉世非之的時候也未有誤會。
人在落難的時候,更識人心。
——他們仍當冷血是朋友!
他們當然就是:
“五人幫”中的僅剩的三名兄弟:
二轉子、侬指乙、還有阿裏。
——在“久必見亭”,全家被殺的阿裏!
可是追命不能道出:其實他是冷血的師兄。他正窩藏着冷血。他是來對付大将軍的。他是諸葛先生派過來的卧底。因為他不知道這三人裏面也有沒有淩大将軍的卧底,也不知道大将軍有沒有派人正監視着他,更不知道這三人是不是驚怖大将軍派來試探他的。
——畢竟,他跟阿裏二轉子侬指乙還只是首會。
追命只好問:“你們想要幹什麽?”
二轉子道:“很單位,”
侬指乙道:“我們要,”
阿裏說:“打你。”
三人平時罵架歸罵架,可是行動起來卻一向都是合作無間。
阿裏大概恨意最盛,所以他是第一個動手。
他一拳就打了過去。
追命沒有避。
阿裏的拳頭硬生生頓住。
他看看追命的腰,一副不屑的樣子。
追命也給他看得有點不好意思起來,道:“你別誤會,我只是太好吃,有點肚脯而已,決非懷孕。
阿裏說:“你——先喝酒吧。”
追命不明:“喝酒?”
阿裏鄙夷的道:“我知道有些高手,不喝酒就握不了拳頭!別說我沒給你機會,勝之不武!”
追命笑道:“沒有酒手就不穩的人,不能算是高手,只能算是酒鬼。”
阿裏奇道:“你要是還可以作戰,為何閃不了我那一拳?”
追命道:“你那一拳還沒打到身上,就收回去了,我避來作甚?”
阿裏為之氣結,瞠目道:“你,你真以為我不敢打?”
追命微微一笑道:“你最好不打,我一向怕疼!”
阿裏大喝一聲,又一拳擊出。
他那一拳看似全力出擊,但只要追命有任何異動,他都能及時變化,準确截擊。
但追命卻似什麽變化也沒有。
他在等他那一拳。
他似準備捱揍。
拳已及衣。
衣衫蕩起。
追命仍然沒有閃躲。
不動。
阿裏怪叫一聲,陡然頓住。
——由于兀然收拳要比全力出拳還傷元氣,他黑臉兀然掙紅,額上已有黃豆般大的汗珠滲出。
他向追命吼道:“你、你、你——你還不避!找死啊?”
追命笑道:“你的拳還沒到,我避來作啥?”
阿裏氣得鼻子都綠了,咆哮道:“好!你既然找死,怨不得我!”
又一拳擊出!
他這一拳,不準備收止,所以只用了六成功力!
但這六成功力之一拳拳力仍然如此之猛,以致偌大的拳頭,發出厲嘯,使追命之衣衫頭發往後直激扯不已。
這一記猛拳,已然及胸。
追命像吃了這一記沉拳,一縮而退,退得遠遠的,人也小了許多,弓着身子,屈着腰腹,忽地又飄了回來,像都過去了,沒事了,阿裏也根本沒出過那一拳似的。
連阿裏也以為這一拳像是擊中對方了。
——但那也只是“像”而已。
追命又“回來”了。
又到了他身前。
阿裏有點發楞。
——他不知自己的拳頭發軟,還是追命的胸膛太柔軟,不受力?
可是二轉子一眼就看明白了。
那是輕功!
——追命以絕頂輕功來“卸”掉阿裏的拳勁。
他立即長身道:“姓崔的,就憑你這一退,我們非三人聯手不能取勝;我在此先說明了,免得你說我們以衆欺寡,勝之不武。”
他當機立斷,即刻出手。
三人中,他輕功最好。
出手最快。
但侬指乙的刀風最可怕。
他的刀彎彎如眼尾。
“眼尾刀”。
他的刀比眼尾霎一下還快。
他的刀要取對手那一個部位,刀未至,刀風已先至,所以他才出刀,要攻對手身上的那一處衣衫已裂開了一道刀痕!
三人聯手搶攻。
星輝下,侬指乙刀光奇厲,阿裏出手奇詭,二轉子身法奇速。
但追命喝一口酒,打一段,再喝一口酒,又掃一陣。
打了一頓飯的時候,三人不約而同,停了手,氣喘咻咻。
追命卻好整以暇的問:“怎麽?累吧?饒了我吧!”
二轉于一面轉氣,一面流着淚,“要……要是……老大……不有……阿裏……在,我們……才不怕……他呢!”
阿裏也哭着說:“……我們‘五人幫’……要是人人都在……你還笑得出來!”
侬指乙卻青着臉尖聲叱道:“哭什麽!打不贏,也要打!”
揮刀又上!
于是三人又聯手猛攻!
追命慘笑。他雖然不清楚“老大”就是他們的耶律銀沖而阿旦便是但巴旺,只覺得給這三個渾小子纏個沒了,甩也甩不掉,倒是件可悲無奈的事!
——他又不能殺了他們!
——但又不能道明真相!
三人搶攻無效,休歇一陣,又重新圍攻,追命見曙光漸現,忍無可忍,怒道:“你們要怎麽才住手!”
二轉子叫道:“我們雖然不是你對手,但就是不停手!”
“要我住手?要我住口也難!”阿裏罵道:“狗入的,除非你打掉我牙齒,不然我非但不住手,還咬死你哩!”
侬指乙只說:“有你沒我!”
追命心忖:自己又不是跟這幾人十冤九仇,何必搞到如此血海深仇、有你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