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這半個月,沈南呂最近的心情很不錯。
捏着手上的請柬,他笑了出聲。
“沈郎何事這般高興?”問話的女子叫鳳竹,是他新納的妾婢,寵愛異常。
沈南呂沒有急着回答,而是将手中請柬遞給她。
鳳竹展開一看:“徐刺史要設宴?他不是昨日才上門來拜訪過郎君麽?”
堂堂一州刺史主動上門來拜訪一個商賈,這聽着就令人無法置信。
但在邵州,這卻是有可能發生的,因為商賈不是尋常商賈,沈南呂是太後內侄,邵州刺史換了幾任,他還穩如泰山。
“他應該是要找我借錢。”
“啊?”鳳竹愣愣道:“徐刺史還要跟郎君借錢?”
沈南呂擰了她的臉蛋一把,調笑:“你這是什麽反應?前任給他留下了那麽大一個爛攤子,他這個刺史當得一窮二白,連饷錢都快要發不出來了,不跟我借,他上哪兒弄錢去?我還當這徐澈能堅持多久呢,結果上任至今,連一個月都沒能撐過去!”
這裏沒有外人,不妨礙他對徐刺史大聲嘲笑,并表達鄙夷之情:“有色心沒色膽,連要個女人都得思前想後,猶猶豫豫,我建議他下藥,直接先把人弄過來,生米煮成熟飯,屆時想如何便如何,還不是聽憑擺布,結果他居然說要讓她心甘情願跟着自己,哈!真是滑天下之大稽,那女人就算有幾分姿色,也不值如此!”
鳳竹見過徐澈幾回,對方風姿卓絕,她雖然面上不顯,內心對這樣的俊美郎君,自然也是暗生好感的,只是這種好感不能在沈南呂面前表現出來,她強忍住想為徐澈辯解的念頭,笑道:“郎君口中的女人是誰?讓我來猜猜,莫不是周家藥鋪的女當家?”
沈南呂哈哈大笑:“那你可就猜錯了,焦氏比周氏還是要多幾分姿色的!半個月前的慶生宴,那會兒你沒有出席,自然也沒有瞧見徐澈看愣了眼的模樣,我還當他有多清高,還不是見了女人就腿軟的貨色!”
他撇撇嘴,想起顧香生,又啧啧出聲:“不過話說回來,若非徐澈看上了焦氏,我又想借此籠絡他,那焦氏我自己便收了,哪裏還輪得到他!”
鳳竹嬌嗔:“焦氏當真就那麽漂亮麽,比妾還要好看?”
沈南呂似乎并不顧及愛妾的心情,居然實話實說:“嗯,的确比你好看,那等姿色,饒是我從前在京城,也沒見過幾回。”
眼看愛妾的美目都快要委屈得蘊出淚水了,他才哈哈笑起來,攬過人親了一口:“好啦,吃什麽幹醋,這不是讓給徐澈了麽!”
大多數女人對于同性更能博取異性的喜愛這一點,總是抱着敵意與嫉妒,更何況是徐澈看上的人,鳳竹不願再從沈南呂口中聽見焦氏的好話,便順勢撒嬌轉了話題:“徐刺史先前不是清高得很麽,閉門不出,連您下帖子去拜訪也不見,怎麽這會兒又改了主意,難道就為了區區一個女人?”
沈南呂哂笑:“怎麽可能?他先前清高,只是他還沒能看清形勢,端着宗室子弟和刺史的架子呢,現在低頭,那是因為他知道,不對我低頭,他在邵州永遠就是個空頭刺史,寸步難行,到時候邵州出了什麽事,朝廷追究下來,還不是要他負責!”
“現在旱情剛過,有幾個州縣鬧起瘟疫,他們肯定會上書請州府撥款赈濟,糧商那邊也開始鬧了,徐澈不來求我,還能求誰?”
他言語之間,頗為得意。
“當年太後還說我不争氣,不上進,沒能立足朝廷,為沈家争光,可她老人家那會兒肯定沒想到,我不當官,不照樣能把那些官兒玩弄于股掌之間麽?什麽宗室子弟,還不如我一個外戚呢!”
鳳竹咯咯一笑:“南平宗室那麽多,郎君卻只有一個,他們如何能與郎君比?”
沈南呂聽得通體舒暢,拈了顆葡萄往她嘴裏送:“就你這張小嘴會說話!”
鳳竹:“那郎君還去不去刺史府?”
沈南呂:“當然要去,你還不知道罷,我先前提出,讓徐澈用邵州稅賦來抵債,他先時不肯答應,這回怕是要服軟了!”
鳳竹很吃驚:“用稅賦來抵?”
沈南呂哼笑:“現在州府沒錢赈災,朝廷又撥不出錢,他除了向商人開口,還能向誰借?在這邵州城裏,如果我不開口,有誰敢借錢給他?借了錢,當然要還債,我讓他拿賦稅抵債,不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嘛!那些愚民将前任刺史趕走了有什麽用,到頭來邵州還不是我說了算!”
鳳竹挨着他,嬌聲道:“那郎君能不能也帶上妾,妾還從未去過刺史府呢!”
沈南呂斜睨她一眼:“你是看上了徐澈罷?”
鳳竹心頭一驚,忙想說點什麽話來辯解,卻聽得外頭下人來報,說周家藥鋪的當家求見。
沈南呂也顧不上教訓小妾了,聞言就挑起眉頭:“她來作甚?”
下人道:“周當家帶了禮物,說是要來給郎君賠禮道歉的。”
沈南呂明白了,周枕玉肯定是看見新刺史對他的态度,心知無法與他抗衡,終于要來低頭了。
想及此,他哈哈一笑:“讓她進來!”
又對鳳竹道:“你不必避開,正可瞧瞧,那周氏先前何等硬氣,還不肯屈從于我,這會兒還不是要乖乖過來認錯?”
這話說了不一會兒,沈家仆從便領入兩人,一個是周枕玉,一個是跟着他過來的穆掌櫃。
沈南呂端坐不動,懷裏依舊摟着鳳竹,态度十足輕佻,也不讓人奉茶:“周當家,好久不見,別來無恙啊!”
周枕玉勉強笑道:“沈郎君貴人多忘事,半月前慶生宴上,我們方才見過的。”
沈南呂哦了一聲,慢吞吞道:“好像是有這麽回事,我記得,當時你非但不肯跟我合作,還說要買下焦氏的藥草,是罷?”
周枕玉:“我這人生性沖動莽撞,常常得罪人,今日是特地來賠罪的,還請沈郎君不要放在心上。”
說罷她起身行了一禮。
沈南呂當然會放在心上,他本來就是一個記仇的人。
“周當家說笑了,我這人最讨厭的,一是有人搶我看中的買賣,二是有人自作聰明,偏偏你兩樣都占全了。女人本來就應該安安分分待在家裏相夫教子,你卻毫無自知之明,明明沒有做生意的本事,偏還要強出頭!我于心不忍,提議周家與沈家聯姻,你卻将我一番好心當成驢肝肺,想也不想就拒絕了,現在後悔了罷?我告訴你,遲了!”
周枕玉藏在袖下的手悄悄攥緊了拳頭。
什麽好心好意,沈家當初提出聯姻,分明是觊觎周家密不外傳的那幾分獨家丹藥方子,結果到了沈南呂口中,卻都黑白颠倒了!
她隐忍道:“昔日少不經事,不知經營艱辛,以致于讓周家在自己手中一日日衰落下去,身為周家子孫,我着實寝食難安,每每思及沈郎君當初的提議,就覺得自己的确是不識好歹,還請沈郎君給我一個賠罪的機會!”
看着她低聲下氣的模樣,沈南呂大感快意,他就喜歡看別人在自己面前求饒,尤其是那些一開始自诩骨氣不肯屈服的人,求饒的聲音就更美妙了。
“焦氏的買賣,你還搶不搶了?”他慢條斯理地問。
“如今再給我一百個膽子,我也不敢與沈郎君搶了。”周枕玉面色蒼白。
沈南呂:“聯姻的提議呢?”
周枕玉沉默片刻:“沈郎君的意思是?”
沈南呂:“你別怕,你這種姿色,我還看不上,我也沒興趣收你當小妾,從前提議的那樁婚事,我那堂兄如今已經成了親,也只好作罷,不過呢,我還有個堂弟,經常跟在我身邊做事,叫沈南秋,想必你也見過的,他正室兩年前死了,如今還差一個打理中饋的,若是你願意,倒是一樁門當戶對的姻緣,你看呢?”
周枕玉的臉色更白了一點,沈南秋她的确是見過的,生得膀大腰圓,一雙色眯眯的眼睛成日不安生,見了女人就往對方身上瞟,身邊的妾侍也不知有多少個了,周枕玉都懷疑他的元配是被活活氣死的,只因沈南秋對沈南呂言聽計從,且辦事勤快,很得沈南呂的喜愛,在邵州城也算得上一號人物。
若換了往日,以周枕玉的脾氣,她估計直接就随手抄起點什麽東西朝沈南呂扔過去了。
但此刻,她也只是咬咬牙,低下頭,聲如蚊吶:“妾……沒什麽可說的。”
這就是默許的态度了。
穆掌櫃睜大了眼睛,忍不住急道:“當家……”
周枕玉打斷他:“別說了!”
沈南呂呵呵一笑:“周當家何必作出這等不情不願的架勢,我沈南呂可沒有逼良為娼,你若不願意,我也沒有強迫的意思啊!”
周枕玉忍氣吞聲:“多謝沈郎君的擡舉,我,我只怕自己年紀大了,不太合适……”
沈南呂擺擺手:“年紀大些也無妨,反正我那堂弟是娶繼室,他也不是不缺女人,你這樣的,正好。”
評頭論足似的語氣,讓周枕玉幾乎咬碎了一口銀牙,可她還不得不道:“那就……聽憑沈郎君作主。”
沈南呂拍拍手:“這就對了,識時務者為俊傑嘛!”
周枕玉很是明白他要什麽:“……周家祖上流傳下來幾張藥方,憑着它們,方能維持周家這麽多年的聲譽和地位,若沈郎君不棄,我願将這幾張藥方列為嫁妝之一,還請沈郎君高擡貴手,幫忙保全周家,周家不能在我這個不孝女手上敗落。”
沈南呂笑吟吟道:“放心罷,等你嫁入我們沈家,成了周家婦,周家的事自然也是沈家的事,我不會袖手旁觀的!你看你,早點開竅不就好了,非要吃了苦頭才知道後悔,早些嫁進來,周家就還是邵州城的四大家,保你榮華富貴,一樣不差!”
正事談妥,他也沒興趣再對着周枕玉,揮揮手,像趕蒼蠅似的:“行了,那你走罷,婚期我會和南秋商量,你就在家等着準備嫁妝好了!”
周枕玉起身,默默行了一禮:“那我就不叨擾沈郎君了。”
竭力控制自己的步伐更沉重一些,直至出了沈府,上了馬車,方才長長松了口氣。
馬車上坐着另一個人,見她如釋重負,不由笑道:“周姐姐的演技可比徐使君好多了,不必這麽擔心!”
周枕玉沒聽過演技二字,但也能明白大致意思,嘆道:“方才我真怕自己控制不住,一巴掌掴了過去,到時候就壞了大事了!”
顧香生撲哧一笑,相處越久,她就越覺得周枕玉是個有趣而且不錯的人,行事堅強獨立,雖然處處被打壓,骨子裏依舊有股不輸給男人的韌性。
“沈南呂提的條件,你都答應了?他沒起疑罷?”
周枕玉點點頭:“他素來就瞧不起我,之前提出聯姻,也是因為看中了我們周家幾張丹藥方子,現在的情勢,任誰看來,我都已經走投無路了,除了向他低頭妥協之外,沒有別的選擇,所以他對我的來意,并沒有起疑。”
說罷,她還是有點擔心:“不過你們的辦法當真可行麽?沈南呂是太後侄兒,若他出了事,朝廷肯定會追究徐使君的責任……”
顧香生笑道:“所以我們準備了半個月的時間,就是為了能夠收拾将沈南呂扳倒之後的局面。”
周枕玉不解:“難道你們派人去京城賄賂朝中重臣,讓他們到時候能為徐使君說好話?”
顧香生:“求人不如求己,那些人說上一萬句好話也沒用,關鍵在于沈太後現在有沒有能力對付我們。”
周枕玉搖搖頭,表示沒有聽懂。
顧香生:“我且問你,前任刺史鬧得民怨沸騰,當時朝廷除了将刺史撤職之外,可有調兵過來鎮壓?”
周枕玉:“那倒沒有,當時僅僅是命邵州長史暫時充任刺史一職,然後讓他安撫下屬,又命邵州府兵去平叛,後來邵州長史不得不開倉放糧,又抓了兩個賊首,砍頭示衆,其餘的人方才被鎮壓下來。”
顧香生:“那便是了,我也聽徐使君說,如今各州府暗地裏不聽調遣,朝廷如今在京兵力不過五萬,要用于拱衛天子太後尚且不及,不可能再有多餘的兵力來鎮壓地方叛亂,所以只能讓各州府自行平叛。所以,就算到時候沈南呂被抓,只要有正當的罪名,朝廷頂多也只能申饬訓斥,又或者免了徐使君的官職,卻無法為此大動幹戈,派兵過來的。”
周枕玉啊了一聲:“朝廷會免了徐使君的官職?那他豈非白白受連累?”
顧香生:“到時候,徐使君走不走,是由邵州百姓說了算,而非朝廷說了算。”
周枕玉聽了這語焉不詳的話,知道顧香生他們一定是另有打算,便也沒有多問。
她此刻更擔心的,自然是沈南呂到底會不會倒黴,如果沈南呂不倒黴,那倒黴的可就要換作她自己了。
顧香生仿佛看出她的憂慮,拍拍她的手,安慰道:“周姐姐就算不相信我,也該相信徐使君才對,我們既然請你合作,就不會讓你身犯險境的。”
周枕玉聞言反是一笑:“其實比起徐使君,我對你更信任一些。”
顧香生奇道:“這是為何?”
周枕玉:“徐使君固然比前任刺史好上太多,但我看得明白,他做事怕是少了些魄力,若非你極力說服,說不定現在他還沒有下定決心對付沈南呂。徐使君畢竟是宗室,就算被沈南呂逼得無路可走,大不了去職回京就是,于性命無礙。我卻不同,如今周家生死全在我一念之間,正如背水一戰,沒有任何退路,我也輸不起。”
說到這裏,她朝顧香生微微笑道:“畢竟徐使君可沒有陪着我去赴鴻門宴,單憑這一點,我就得領你的情。”
顧香生故作無奈地攤手:“周姐姐說得我頓感責任重大,若是此事失敗,我可沒法變出一個周家來賠給你,看來只能硬着頭皮全力以赴了!”
馬車行至半路,她與周枕玉說了一聲,先行下車,帶着柴曠直接往刺史府而去。
刺史府上下對她早已熟悉,見她到來,也無須通報,直接就引着人朝花廳方向走去。
“使君沒在書房麽?”她問。
“焦娘子,使君說了,您一來,便讓您過去。”這仆從是跟着徐澈從京城過來的,叫徐厚,忠誠度毋庸置疑,許是徐澈之前吩咐過他什麽,他對顧香生的問話素來是爽快得很,有問必答的。
徐厚低聲道:“照您的吩咐,使君将司兵參軍事宋暝,都尉于蒙等人都召過來了,不過好像因為俸祿的事情,談得有些不愉快。”
這事之前徐澈曾經跟顧香生說過,朝廷國庫現在沒錢,俸祿也沒能發夠足額,只發了七八分,連續數月都如此,加上前任刺史虧空,徐澈剛上任的時候也發不出錢,府兵們早就心有不滿。
這半個月裏,席大郎和林泰等人從魏國那邊回來,成功将鹽賣了出去,又買了不少農具種子帶回席家村。
對于顧香生将鹽洞盈利的大頭交給邵州官府這件事,村民們并無不滿,反是感激,因為他們都明白,若非顧香生從中斡旋,以後被官府發現這個寶藏,他們就一分錢都別想得到了,如今還有三分盈利,等于坐地收錢,已經足夠好了。
經過老村長的事情之後,席大郎也成長起來了,他非但沒有反對顧香生的決定,還幫忙勸說村民,讓他們心悅誠服接受這個結果。
有了賣鹽的這一部分錢在手,徐澈現在也能補足俸祿給底下的人了。
按理說,能夠發足俸祿,韶州府的屬官兵員們應該歡天喜地才對,又怎麽會談得不愉快?
顧香生有些奇怪。
她讓徐厚領着自己從花廳後門進去,在屏風後面站定,朝徐厚作了個手勢。
徐厚心領神會,點點頭,悄聲退下。
廳中的人沒有注意到她的到來,依舊在繼續對話,從語氣上聽,的确不那麽愉快。
“使君,我于蒙是武人,說不來文绉绉的那一套,請恕我直言了,你願意自掏腰包給我們發薪俸,我們不是不領情,也不是不感激,但若是要讓我們與沈家作對,卻是辦不到的!”
徐澈的聲音也有些生氣了:“沈家不過一商賈耳,沈南呂在邵州城作威作福,至今無人敢管,朝廷自有朝廷的法度,他趁着旱災擡高藥價,又威脅我以邵州賦稅抵藥錢,這等無法無天的行徑,換作旁人,早已砍頭十次不止了,緣何還能毫發無傷,爾等身為邵州官員,自該為邵州百姓着想!”
于蒙冷笑一聲:“使君,您說的這些大道理,我不懂,也不想懂!我只知道,您得罪了沈南呂,屆時朝廷一紙敕旨下來,您拍拍屁股就能走,我們卻還是要在邵州繼續混下去的,得罪了沈南呂,到時候讓折沖府的弟兄們去喝西北風麽?”
邵州地處南平與魏國邊境,原本應該設有軍鎮邊防軍的,但因為南平國小力弱,朝廷國庫空虛久矣,目前跟魏國也沒有戰事,南平就将這一支邊防軍給裁撤了,又因兩國邊境商貿往來頻繁,南平又不足為慮,魏國那邊索性也就撤去關口盤查,只餘邊防駐守,也就是說,從玉潭鎮進入邵州,有軍隊駐守,但無需盤查,這是顧香生為什麽當初選擇從這裏走的原因,因為很方便。
那麽問題就來了,沒有軍鎮邊防軍,邵州就剩下一支軍事力量,也就是于蒙現在統領的折沖府。
徐澈來上任的時候,自己也帶了數十人,足可信任,但他在邵州,以後不可能長期依賴這幾十個人,有事還是得靠于蒙這樣的武官。
但于蒙的态度很明确:有錢領,很好,我們要,但讓我們去抓沈南呂,沒門。
眼看氣氛有些僵凝,宋暝打圓場道:“于蒙,使君在此,豈可無禮?使君,您不要與于蒙一般見識,他說話就這樣,直來直去,您初來乍到,不太了解邵州的情況,沈南呂雖為一介商賈,但他有太後撐腰,且在邵州經營多年,軍中也頗有人脈,許多事情,不是我們說了算。抓人的事情,還需從長計議,不急于一時。”
他慢條斯理,說話的确比于蒙要讓人順耳多了,但兩個人的意思其實都一樣:他們不想摻和徐澈與沈南呂之間的恩怨。
徐澈沒有想到,之前手頭沒錢,他寸步難行,如今手頭有了錢,卻依舊沒法發號施令。
邵州府屬官不少,各成一派,大家都有各自的小算盤。
這些日子徐澈也不是光閑着,他仔細觀察了底下的人,發現于蒙和宋暝這兩個人,并沒有和沈南呂勾搭到一塊去,還是屬于可以拉攏收用的那一撥。
誰知道,人家壓根就不想蹚這趟渾水。
場面一下子冷了下來,徐澈沒有說話,其他兩人也沒說話,花廳安靜得連屏風後面的腳步聲都能聽見。
屏風後面……的腳步聲?
于蒙和宋暝俱是一愣,不由擡頭望去,便見一名女子自那裏走了出來。
“沈南呂所作所為,早已天怒人怨,兩位雖然口口聲聲說不參與,但心中對此人,未必是沒有怨言的罷?”
對方似乎并不覺得自己出現在這裏是一種突兀,淡定自如地笑了笑,聲音出奇好聽。
但宋暝皺起眉頭,沒有像于蒙那樣被對方的容色攝住心神:“沒想到在使君這裏說話,還要防備隔牆有耳呢。”
言下之意,是暗暗諷刺徐澈放縱家眷在這裏偷聽。
顧香生不以為意,盈盈一笑:“我姓焦,是徐使君的表妹,方才怕唐突了二位,是以沒有及時出現,并無竊聽之意。”
驟然間多了個“表妹”,徐澈剛入口的茶差點嗆到鼻孔裏去。
但他素來是拿顧香生沒有辦法的,從前如是,現在也如是。
略帶無奈地想着,他聽到顧香生對宋、于二人道:“使君此番請二位前來,其實并不是想讓二位幫忙,而是想要二位一個承諾。”
見宋暝于蒙都看向自己,徐澈只得點點頭:“她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
宋暝:“什麽承諾?”
顧香生:“我知道兩位素有風骨,不肯投靠沈南呂,但也有所顧忌,不敢貿然支持使君,這點我們并不勉強,只希望屆時不管我們與沈南呂那邊起什麽沖突,兩位都能保持中立,尤其是于都尉,還請轄制好自己手底下的兵員,別被沈南呂給利用了。”
于蒙有些惱怒,覺得這女人漂亮歸漂亮,說出來的話卻一點也不可愛,想也不想便道:“沈南呂那龜孫子,如何能指使得動我,我自然不可能偏幫他!”
“于兄!”宋暝還要阻止,卻已經來不及了,對方明擺着知道于蒙是兩人中比較沖動的那一個,所以先設下點語言陷阱引他上當。
顧香生轉向他:“宋兵掾想必也答應了?”
宋暝暗嘆口氣:“我們自然不會插手,但使君若要我們幫忙,我們也愛莫能助。”
顧香生點點頭:“只要不插手便可以了。”以後有你們主動上門的時候。
她忽然想到自己前世看見的一句話:今天你愛答不理,明天我讓你高攀不起!不由撲哧一聲,引來其他人莫名的眼神。
“還有一件事,”她道,見宋暝于蒙一凜,又笑着補充:“與方才之事無關,二位不必緊張。是我先前路過折沖府,瞧見都尉手下兵員在訓練的情景,那場面……”
于蒙還當她要說些趨奉讨好自己的話,便冷笑:“怎麽,那場面吓着你了?那不是你一個婦道人家應該看的。”
顧香生這才把沒說的話說完:“那場面,實在不堪入目,我從未見過箭術爛成那樣,刀槍使得那樣有氣無力的府兵,真是大開眼界了!”
于蒙的臉色一下子就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