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晨曦從洞外照射進來,鋪灑在那一層白色結晶之上,使其仿佛又蒙上了神聖之光。
席二郎甚至還走上前,撚起一小塊白色結晶送入口中:“哇,好鹹,真是鹽啊!”
被他這一喊,衆人都回過神,林泰道:“娘子,這些東西要如何處置?”
顧香生也許是所有人中最清醒的一個了。
鹽雖然是好東西,可他們又不準備長久留在席家村,要鹽做什麽?
再說了,這年頭販賣私鹽是重罪,難不成還想像這幫山賊一樣,去幹腦袋別在褲腰帶上的勾當?
她回頭看了席大郎席二郎,還有其他先跟着馬過來的村民們一眼,從他們臉上的神色看出來了,這些人,估計還沒想那麽多,只以為自己找到了一個無異于金山銀山的寶藏呢。
寶藏是不錯,可要是運用不當,就有可能從財富變成災難了。
“先下山,其他人應該也快到了,去和他們會合。”她冷靜道,轉身便走,沒有再多看那些崖鹽一眼。
幾人下了山,回到寨子,那些村民也氣喘籲籲地趕到了。
這次半路設伏,雖然将那些山賊一網打盡,但自己這邊也損失慘重,顧香生因為遠距離射箭的緣故,無須親自涉險,但林泰柴曠等人身上卻挂了不少彩,有些村民倒黴一點的,連小命也賠上了,的的确确是一場血戰。
此時那些受傷不重,還能走的村民們,也一步步來到寨子,衆人聚集在一塊,林泰清點了一下人數,原本參加戰鬥的一百來人,如今只剩下七十餘人,其他的不是沒了命,就是身受重傷,被帶回村子去了。
“焦娘子,這寨子裏真有崖鹽?”有村民迫不及待便問。
他們之所以這麽賣力,除了自己家園遭遇威脅,不能不奮起反抗之外,恐怕也有崖鹽的功勞。
顧香生:“對,但鹽放在那裏,它自己不會長腿跑,當務之急,先找到那幾個逃跑的山賊,然後再回去與老村長他們商讨接下來的對策。”
那幾個村民面面相觑,有一個壯着膽子問:“那我們能不能先去看看那個産鹽的洞?”
顧香生看了他們一眼,沒說什麽:“去罷,就在後面的半山腰,等會回來如果看不見我們,就先回村子去集合。”
那幾人應了一聲,高高興興地走了。
林泰道:“娘子,這樣不大好罷?”
顧香生知道他是在指什麽,搖搖頭:“咱們一不是席家村的人,二不打算在席家村久留,這次只是因緣際會并肩作戰,沒有資格對他們指手畫腳。”
碧霄:“娘子,等我們要走之前,帶上一點鹽巴罷,費了老大勁做這些事,要是連點戰利品都沒有,可不是虧了!”
顧香生沒說話,卻睨了席二郎一眼。
後者笑嘻嘻地遞上一個小包:“有事弟子服其勞,這種小事還用得着碧霄姐姐費心麽?”
碧霄接過來打開一看,裏頭全是白花花的鹽巴,不由咋舌:“方才蹲在那裏那麽一會兒,你就搜刮了這麽多?”
席大郎悶哼一聲,對弟弟這樣的讨好行徑有點不齒。
席二郎沒管兄長的反應,徑自湊過去,讨好道:“師父,這旱季還沒過呢,你們別那麽快就走,好不好?”
顧香生拍拍他的腦袋:“不會立馬就走的,先回去再說。”
席家村裏熱火朝天,人來人往,幾乎全村的婦孺都動員起來了,燒水敷藥,幾乎都在照料傷員。
還有幾十具屍體被帶了回來,正安放在村頭處,那是在跟山賊搏鬥中不幸身死的村民,其中還有兩具屍體是父子二人,這就意味着有一戶人家要同時失去丈夫和兒子。
但沒有辦法,山賊如此兇悍,如果他們不豁出命來拼死抵抗,現在遭殃的就是整個村子了。
拼了,死幾個人,有條生路走,不拼,就算不被屠村,沒水喝,也照樣是個死字。
幾家歡喜幾家愁,剿滅了山賊,就意味着解除了最大的威脅,村民們還是很高興的,見顧香生他們回來,都迎上去噓寒問暖,詢問情況,林泰出面簡單說了兩句,顧香生則與老村長等人進了屋子。
屋子裏坐滿了人,基本上各家各戶都帶了人來當代表了,有些人沒位置坐,就只能站着,連門口都顯得擁擠。
但這裏頭獨獨空着一個座位,在老村長旁邊,沒有人去坐。
這是留給顧香生的。
顧香生帶着林泰和柴曠進去,老村長欲起身相迎,她忙道:“沒那麽多講究,席老且坐着罷!”
老村長也不矯情,開門見山就道:“我都聽回來的人說了,你們此行着實危險,還差點丢了性命,幸好最後将那幫賊匪都剿滅了,咱們村的水源總算保住了!”
聽見這話,再想想村外面的屍體,大家都有些黯然唏噓。
顧香生道:“還跑了個二當家,攏共三個人,至今尚未找到。”
老村長遲疑:“就三個人,應該不妨什麽事罷?”
顧香生搖搖頭,也不想說什麽吓唬他們的話。
老村長又問道:“那個寨子裏,當真是有鹽?”
顧香生笑了一下:“讓二郎來說罷。”
席二郎有幸跟進來旁聽,他口齒又伶俐,聞言便将發現崖洞的事情說了一遍。
衆人聽得臉上發光,仿佛瞧見一大筆取之不盡的財富。
席家村常年貧困,就算豐年,頂多也就是略有富餘,若是有了這些鹽,以後發家致富就不用發愁了。
老村長也很高興,但他畢竟克制一些,想了想,詢問顧香生:“焦娘子,依您看,這些鹽該如何處置?”
所有目光頓時都落在顧香生身上。
身為在場的焦點所在,顧香生恍若未察,并沒有半分不自在,只是搖搖頭:“我們不是席家村的人,這件事不該插手。”
老村長忙道:“如果沒有您帶頭籌劃,現在村子都不知道成什麽樣了,死的也肯定不止外面那些人,您素來辦法多,跟我們這些沒見識的鄉下人不一樣,還請指點指點我們,我們現在也沒什麽主意!”
顧香生便道:“就算我不說,想必各位心裏已經有了主意,不妨先說說你們的想法罷?”
老村長還沒說話,旁邊就有人當先道:“鹽生在這座山,本來就應該是咱們村的,原先被山賊占去,沒辦法,現在山賊打跑了,肯定就得歸咱們了!”
顧香生臉上沒什麽異色,點點頭:“那你們打算怎麽個用法?”
說話的人看了看左右,道:“留着一些用,以後家家戶戶就不缺鹽了,也用不着去外頭買,再有一些拿出去賣,到時候就不愁沒好日子過了!”
“是啊是啊!”
有了個人開口,在場有不少人當即就附和起來,顯然是贊同他的想法的。
老村長皺了皺眉,想說話,但看了顧香生一眼,終是将話先咽下。
顧香生提醒:“但現在各國朝廷都禁止販賣私鹽,你們要賣鹽,那就是走私鹽,要砍頭的。”
有人道:“如果沒人說出去,誰會知道呢?”
沒有說話的人,臉上顯然也是作此想法。
顧香生道:“人多就口雜,就算大家都不想洩露秘密,總會有人不小心說漏嘴,到時候給你們帶來的就不是財富,而是災難了。”
有村民就道:“這裏都是席家村的人,誰會跟自己過不去,說漏嘴啊!”
話剛說完,不少目光就落在顧香生幾個人身上。
“焦,焦娘子,你們以後不會留在席家村罷?”有人期期艾艾地問。
“劉大郎,住口!”老村長拍桌而起,吹胡子瞪眼睛:“焦娘子對咱們村有大恩,沒有她就沒有我們的活路,你這些話是什麽意思!”
劉大郎不情不願地閉了嘴。
老村長顫巍巍:“做人不能忘恩負義,要飲水思源,不能忘本啊!咱們跟山賊搏鬥的那些屍體可還在村頭躺着呢,這血還沒冷,就要窩裏鬥了?焦娘子是什麽人,你們難道不比我清楚,她怎麽會出賣村子?”
衆人都沉默了。
自古共患難易,同富貴難,這是人性,不唯獨越王勾踐一人,這個小小的村子亦然。
老村長轉向顧香生:“焦娘子,救人救到底,還請您給個主意罷。”
顧香生淡淡道:“就算我出了主意,你們也未必會聽,但席二郎和陳弗拜我為師,老村長對我們也有救命之恩,我不能不說兩句。那鹽,除了留下足夠己用的一部分之外,最好上繳官府,以免遭禍。”
其實,拿着鹽來發家致富也不是不可以。但問題是,席家村現在人心不齊,有山賊的時候尚且可以并肩作戰,現在出現利益糾紛,矛盾就凸顯了。
而且他們肯定也沒有造反的野心和膽量,如果偷偷販賣私鹽被發現,到時候官府只要派一支官兵過來剿滅,到時候就真的是賠了夫人又折兵了,別說好處沒拿着,說不定還要被扣一頂謀反的帽子。
“這是我們辛辛苦苦打下來的,憑什麽交給官府!”有人激動了。
“老村長,我一直就覺得這焦娘子可疑得很,誰知道她是不是官府派來的細作!”
“豈有此理,丁六,你是不是狼心狗肺啊!焦娘子幫了我們這麽多,不許說她的壞話!”
“若不然,她為何騎馬射箭樣樣精通,還讀書習字,難道不可疑麽!說不好只是官府想借我們剿滅山賊,然後坐收好處呢!”
“嘿,焦娘子厲害,倒是礙着你了?你說說,難道你就沒受過恩惠,你家小子不是在焦娘子手下學認字的?”
屋子裏頓時吵作一團。
席二郎臉上露出忿忿之色,也想張口加入戰局,卻被顧香生一個眼神給制止了。
老村長氣得臉色發紅,忍不住大吼一聲:“都閉嘴!”
顧香生順勢站了起來:“我畢竟是個外鄉人,不好參加你們的議事,至于那鹽洞如何處置,自然是村人說了算,過兩日我們便走了,也不會将此地的事情洩露出去的,各位就請放心好了。”
她這樣超然物外的态度,反讓許多原先疑她的人都慚愧起來。
“焦娘子……”有人還想解釋。
她擺擺手,走出去了。
顧香生一走,林泰柴曠自然也跟着走。
席二郎為了表明立場,當即跟在後面。
他這一表态,場面就顯得有點古怪了,不少村民面面相觑,竟也陸續跟着起身走了出去。
剩下那些方才說得最歡的,臉上都有些尴尬。
人少了大半,這事也議不下去了。
老村長頹然揮揮手:“都散了罷。”
顧香生走了出來,見後面跟了一大幫人,哭笑不得:“你們跟着我作甚?”
“焦娘子,我們沒有懷疑你!”
“是啊焦娘子,你帶着我們跟那幫山賊拼殺,自己都上陣了,我們都服氣呢,是丁六那幫人胡說!”
“是啊是啊!”
衆人七嘴八舌,都表達着自己的立場,只是山裏人笨口拙舌,沒法說出更好聽的安慰話。
顧香生心頭一暖。
經過在魏國皇宮的那一段勾心鬥角的日子,再看席家村人的态度改變,其實也可以理解。
人心總有利己的自私傾向,有利益就會有争鬥,這無可厚非。
但世上畢竟不是所有人都如此,有自私的人,同樣也會有仗義的人,有忘恩負義的,就會有飲水思源的。
人不能因為看到一處黑暗,就覺得天下處處都是黑暗。
因為就算再黑暗的境地,也總會有一處溫暖。
只要真心相待,就算十個人中有九個涼薄寡義,也總會有一個願意回以真心。
這才是人心的可貴之處。
林泰和柴曠等人原本也是滿心不平,但看見這麽多人為自己說話,還記得他們的付出,再多的怨怼也消失了大半,反而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謝謝大家。”顧香生平複了一下情緒,“多謝你們相信我,不過此事是席家村的事,我的确不宜摻和,該如何決斷,你們肯定能自己拿主意的。”
“焦娘子,誰敢說你不是席家村的人,我席三牛頭一個不放過他!”
“對啊焦娘子,這些日子我們聽你的話早就聽慣了,雖然你是女人,可比咱們這些男的都厲害,我們服氣得很!”
聽見衆人這樣說,席二郎臉上也露出與有榮焉的表情。
但不管他們怎麽說,顧香生顯然都沒有再插手崖鹽的事情,擺擺手,徑自去幫忙給傷員包紮了。
經過這件事,不單是顧香生,其他人也都有了走的心思,雖說大多數村民依舊是感恩的,可人心不齊,那小部分人足以壞事,他們不想蹚渾水,背黑鍋。
還是早點離開得了。
席二郎心頭不安,像小尾巴似的跟在顧香生後面,尋了個機會開口:“師父,您別怪阿翁,他年紀大了,沒法管住所有人……”
顧香生失笑:“我何曾怪過你阿翁,但就算沒這件事,我們也是遲早要走的。”
席二郎鼓起勇氣:“師父,那你能不能帶上我?”
“不行。”前半句話一入耳,他立馬就焉了。
不過後半句話一出,席二郎又活了過來:“不過我們到了邵州,總要先安頓下來,到時再讓人給你送信,你也可以到邵州去探望我們。”
有一線希望,總比沒希望的好,他這陣子跟着顧香生,已然學了不少東西,《史記》大半都會背了,心裏是真把她當師父來看待的,現在知道以後還有機會見面,就開心了。
少年人好哄,等成了人,就有數之不盡的煩惱。
譬如老村長。
老村長內心是愧疚的,他沒想到大夥齊心協力打退山賊,到頭來反倒出現這樣的情況,一個鹽洞就讓所有人心的小算計都暴露出來,還連累了顧香生等人。
在他極力挽留之下,顧香生等人才答應多留幾天,因為連續多日的旱季就要過了,這兩日若是有雨的話,旱情很快就能緩解,到時也不怕去了鎮上沒水喝了。
收拾善後的事情都料理得差不多了。
這次席家村一共死了三十二個人,其中包括兩個傷重不治的,其餘都活了下來,假以時日,應該就能慢慢恢複過來。
寨子裏的廚子和妓女都是從外頭叫進去的,并不知道山賊們幹的勾當,但那天他們打山賊的時候,寨裏逃了三個人,其中就有席二郎看見的二當家,這三個人是個隐患,如果他們心懷不忿跑去向官府告發,那鹽洞也不可能被村民占據太久,這也是顧香生強烈建議他們上繳官府的原因。
這幾天陸續有村民去鹽洞裏刮鹽,每家每戶都藏了一些,在短期內應該不愁沒鹽用了,但至于拿不拿鹽出去賣,大夥還沒商量好,有些人想賣,也有些人反對,老村長更不贊同,這事就這麽擱置下來。
打完山賊之後,人人都很疲憊,這幾天忙着照顧傷員,學堂也沒開了,每天天一黑,油燈也不點了,許多人早早便上床睡覺。
顧香生發現自己打從來到席家村之後,成天忙這個忙那個,這幾日還射箭騎馬的,沒個消停,以前在長秋殿和淮南王府,鎮日不出門,大半時間都躺在榻上看書,人都變得柔弱起來,如今這樣折騰,雖然到了夜裏都很累,但白天反而更加精神,體力仿佛也變得更好了。
說白了,人都是耐磋磨的,生于憂患,死于安樂,若是有人在面前幫自己擋着風雨,任誰都能養成嬌滴滴的模樣,若是得獨自磨練面對困境,便是再嬌嫩的幼苗,也有成為參天大樹的潛質。
魏國那邊……
算算時間,魏臨也該登基了吧?
如果能跟嚴家結盟,他的實力就會大為增強,再占着王都的這一條優勢,魏善跟程載那邊能不能成事,就難說得很了。
不知怎的,她忽然想到程翡,那個曾經跟大姐姐顧琴生并稱為“京城雙璧”的少女。
那麽一個漂亮溫柔的玉人兒,就這麽因為父親的野心而遭難了?
這樣說起來,嚴氏女郎雖然被家族用來聯姻,可比起程翡,那還是幸運的。
不管世風如何開放,女子總是弱勢,總要等着別人來安排自己的命運,不知千難萬難,才能走出自己的一條路……
腦海裏胡思亂想,顧香生不知不覺就睡了過去。
夢裏她還在長秋殿,仿佛舊日時光,忽然侍女來報,說嚴皇後召見,請她過去,于是她起身往外走,一路來到中宮,對着主位上瞧不清面容的女子下拜行禮。只聽見嚴皇後道:“外頭下雨了,胡維容還跪在那裏呢,你去将人叫進來,免得說我苛待宮妃……”
咦,這都什麽亂七八糟的,胡維容怎麽會出現在魏臨的後宮……
顧香生只覺得啼笑皆非,耳邊隐隐傳來雷鳴之聲,雨嘩啦啦地下,把屋檐窗戶都打得劈啪作響,聲音直接周圍所有的一切。
然後……
然後她就被人搖醒了。
“娘子,快醒醒!外頭出事了!”碧霄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顧香生微微一震,腦袋立時清醒了大半。
外頭的确傳來拼殺聲,嘈嘈雜雜的,像極了夢裏的雷聲,難怪自己會做那麽一個夢。
這個念頭在腦海裏一閃而過,她就想起身下榻,碧霄和詩情連忙攔住她:“您別出去啊,外頭正亂着呢,有林泰和柴曠在!”
“不怕,我先看看情況。”顧香生低聲安慰她們,一面湊到窗邊,從支起的空隙往外探看。
外頭黑漆漆的,連點月色星光都沒有,只有不時響起的呼喝跟叫罵,間或還有慘叫,隐約只能看見幾道人影纏作一團,其中想必就有林泰和柴曠。
她箭術上佳,卻不擅近戰,就算會兩下子,出去了若是幫不上忙,反倒會拖後腿,到時候林泰柴曠還得分神照看自己,所以顧香生沒有逞英雄地跑出去添亂。
“阿翁!”席大郎的聲音陡然在拼殺聲中響起,顯得異常凄厲。
緊接着是隐隐的哭聲。
顧香生心頭一抽。
老村長出事了?
難道是那三個山賊不甘心寨子被滅,趁夜殺了回來?
沒等她想明白,外頭的動靜又一次激烈起來,這次好像又不少人加入,從聲音上來聽,應該是村民們被驚醒了,拿着各家的鋤頭斧子跑出來助陣。
天邊傳來陣陣遠雷,轟隆隆的,好像還真要下雨了。
詩情和碧霄緊緊抓着顧香生的袖子,看起來好像是為了阻止顧香生出去,其實是她們心裏緊張,将顧香生當成依靠了。
她們之間的關系似主仆又似姐妹,然而早已超越了這層界限,從小到大一路相伴,出門之後生死與共,看似她們在照顧顧香生,其實顧香生又何嘗不是她們的主心骨?
屋裏除了一把弓箭之外沒有別的武器了,此時此刻,顧香生忽然覺得自己總像以往那樣依賴箭術也不行,遇上某些意外情況,需要近身作戰的,刀劍就能派上用場了,等他們去了州府之後,一定要找個機會給自己買把劍。
屋外吵嚷,屋內靜谧,就在這一裏一外的鮮明對比中,外頭的動靜漸漸平複下來。
雷鳴卻一聲響似一聲。
“我出去瞧瞧。”
估摸着已經告一段落,顧香生在屋裏點了油燈,端起來走出外頭。
風很大,一陣吹過,油燈就滅了。
不過有些人家點了火把走出來,瞬間照亮了一大片。
地上躺了四五具屍體,顧香生粗略看了幾眼,發現其中三個明顯不是席家村的村民,手裏還拿着刀,應該就是那天逃走的二當家。
席大郎和席二郎跪在老村長旁邊,村長老妻哀哀哭泣,哭聲在電閃雷鳴中顯得分外凄怆。
“娘子,這幫人居然勾結了山賊來夜襲我們!”林泰抓了其中兩個活口,将他們制服在地上,又狠狠踹了一腳。
“不關我的事啊,都是劉大郎的主意!”那人哀嚎求饒。
“到底怎麽回事!”顧香生沉聲喝問。
那人沒什麽骨氣可言,一問就招了:“是,是劉大郎,他說我們要賣鹽,村長肯定不讓,還說都是有你們在,老村長和其他人才會總聽你們的,只要你們和村長都死了,那些耳根子軟的就只能聽我們擺布了!”
“所以你們就勾結山賊來殺我阿翁!”席大郎怒吼一聲,跳起來沖向那個村民,直接就是雨點般的拳頭落下。
那可不是什麽花拳繡腿,對方很快被他揍得奄奄一息,出氣多入氣少了。
顧香生正要讓林泰阻止他,卻聽得席二郎大叫一聲:“阿翁還有氣!”
席大郎旋即又撲向老村長那裏。
“焦,焦娘子……”老村長的眼睛撐開一條縫,第一句話竟然是要找顧香生。
“我在。”借着火光,她瞧見老村長胸口一個猙獰的血洞,心下一沉。
“多虧有您……我們才有今天,”老村長喘了口氣,“是我們對不住您……”
“別說了,您好好養傷。”顧香生黯然道。
他搖搖頭,對自己的傷勢顯然也是清楚的:“我要是不在了,大郎和二郎,要,聽焦娘子的,你們要,照顧好,祖母……還有這個村子,我怕,怕會遭禍……”
在他看來,那個鹽洞是禍端,沒有它,就不會生出這麽多事,財帛動人心,一個鹽洞就把村子裏的人心都弄散了,以往席家村窮歸窮,卻團結,現在居然出了這樣的事情,居然有人敢跟山賊勾結,就為了能夠販賣私鹽。
這樣一來,他們和那幫殺人不眨眼的山賊有什麽區別?
但老村長不明白,惹禍的不是崖鹽,而是人心。
因為把持不住,所以才會走上邪路。
席二郎嗚咽一聲:“阿翁,別說了,你會好起來的,不許說了!”
老村長閉上了嘴,他的目光掠過圍在他身邊的村民們,許多人臉上都有着不加掩飾的擔憂和憤怒,這讓他微微覺得有些欣慰,跟山賊勾結的畢竟是少數,許多人都是他看着長大的,他看待這些人就像看待自己的子侄,劉大郎等人一不姓席,二來從小就好吃懶做,偷雞摸狗,會做出這種事情,其實并不奇怪。
然而他的視線,最後卻落在顧香生身上。
微微張開嘴巴,血一股股湧出來,卻一直看着顧香生。
就連席大郎也看出阿翁這是有話要說,着急起來:“阿翁,你想說什麽!”
老村長還是沒能發出聲音,依舊望着顧香生,目光懇切哀求。
顧香生嘆了口氣:“我會幫忙想個法子,确保他們不會被崖鹽拖累,再離開。”
老村長的眼睛亮了一瞬,随即又黯淡下去。
席二郎淚流滿面:“阿翁!”
席大郎驀地站起來:“阿翁若不在,以後村子就由焦娘子作主,你們誰有二話!”
衆人大吃一驚,都沒料到他會說出這種話。
“我同意,誰要是和焦娘子作對,就是和我席三牛作對!”
“焦娘子以後讓我們幹嘛,我們就幹嘛!”
“焦娘子對我們家有大恩,我們定是沒有二話的!”
“沒錯……”
一句接一句,村民們紛紛表态,一聲勝過一聲。
顧香生五味雜陳,一時不知說什麽才好。
轟隆一聲,一個響雷打過,伴随着席二郎拔高了嗓子的哭喊:“阿翁——!”
不知何時,老村長永遠閉上了眼睛。
豆大的雨點從天上落下,越來越密集,很快就變成一場瓢潑大雨。
這是春夏以來的第一場雨,持續将近三個月的幹旱,終于在今晚得到了緩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