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等傍晚顧國回來,李氏便迫不及待迎了出去,親自為其寬衣洗漱,弄得顧國有點受寵若驚:“你都十數年沒為我做過這些了,今日是太陽打從西邊出來了?”
“讨厭!”李氏笑罵一句。
若說她有什麽比得過大嫂許氏的,那無疑就是夫妻感情了。
李氏積了一肚子的八卦,此時見着顧國,便一股腦傾吐出來,直聽得顧國目瞪口呆。
“你是說,陛下有意冊四娘為思王妃?此事不會有假罷?”顧國對許家的事情毫不關心,直接便問起顧香生的事情。
“這還有假?”李氏白了他一眼,“梁尚書親自上門,還有诏書為證,阿家怎敢開這種玩笑?”
顧國一拍大腿:“哎,那可就麻煩了!若換了從前,四娘自然是走了大氣運,可現在,太子都被廢為思王了,四娘一嫁給他,咱們家不就毫無選擇地成為思王黨了?劉貴妃那邊定會将我們視為眼中釘的!”
李氏原也只是覺得不妥,還未想那麽深,此時聽到思王黨和劉貴妃,她也有點慌神:“那可怎麽辦?難道就沒有轉圜的餘地了麽?”
顧國:“還能有什麽轉圜的餘地?陛下下的旨意,又不能讓四娘不嫁!”
李氏哎呀一聲:“你說咱們怎麽就這麽倒黴,成天好處沒撈着一點,被連累的倒黴事倒是一樁接一樁,且不說四娘這事,我還擔心二娘被送去尼姑庵和許家的事情,會不會牽連到三娘和五娘的婚事呢?”
顧國搖搖頭,也覺得棘手:“如今四娘的親事都定下來了,三娘的事情卻還沒個着落,這樣的确不妥,你明日找個機會去問問太夫人罷,還有,備一份厚禮送去給四娘那邊,算是為她的婚事祝賀。”
李氏不情不願:“這樁親事都說不上是好是壞呢,有什麽好慶賀的,還得額外花一筆錢財呢!”
顧國:“你也不是小門小戶出來的人,怎的學了這般小家子氣?無論如何,四娘都要成為思王妃了,于情于理,咱們身為長輩,肯定都要送禮的,反正等阿娘百年之後,咱們定是要分家的,到時候許家和二娘的事情,就與咱們無關了。”
李氏吃驚:“你可算想通了?之前不是說堅決不分麽?”
顧國撇撇嘴:“不分又能如何,定國公的位置又不落在我頭上,難不成以後還要看着兄嫂的臉色過日子麽?不妨告訴你罷,我近來很有機會往上升一升,得到一個外放的官職,屆時天高皇帝遠,顧家的破事兒與咱們又有何相幹!我看這家裏頭就老四最聰明,知道自己是庶出,阿娘不待見他,便早早離了家去雲游,老三就沒他這份魄力!至于大兄,哼,徒有文名卻迂腐之極,若不是占了個長子的名分,如今國公爵位怎麽也輪不到他來坐,大郎也是,和大兄一樣,謹慎有餘,銳取不足,遲早會将國公府敗光的!”
他興致勃勃地點評兄弟,李氏卻沒有他那樣高興,反而顯得憂心忡忡:“若是分了家,三娘和五娘的嫁妝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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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國不耐煩了:“你怎麽就淨是擔心這些細枝末節?就憑着阿娘更偏心我這一點,她也不會虧待三娘五娘的!”
就在顧國李氏夫妻二人說着私房話的時候,許氏也正在給顧經說今日發生的事情。
顧經對顧畫生被遷去庵裏暫住一事并未有太多觸動,在他看來,這個女兒的确闖下太多禍事了,再不管教的話,只怕就要鬧出大事,現在焦太夫人的處置倒也還算妥當,只是……
“許家人既然被阿娘趕出去,你就莫要去尋了,此事本就是他們理虧,讓他們吃個教訓也好,若是許大郎和許二郎能在春闱中榜,你嫂嫂說不定還要求上門來,你可不能因為心軟就答應她的要求!”
說到這裏,顧經還有些餘怒未消。
“這事兒都怨我,若我不将他們請進來住,如今也沒有這麽多事了,還鬧得二娘也跟着……哎!”許氏埋怨自己。
顧經瞅了她一眼:“你能知道這個道理就好,親戚一多,有時候就是來壞事的,沒有半點好處!還有,你得尋個機會好好與二娘說說,教她為人妻室的道理,免得将來她嫁入呂家之後,又弄出什麽事來,屆時別人可就要指着顧家的脊梁骨罵了!”
許氏一一答應下來,又笑道:“還有一樁事情須得與夫君商量,四娘的親事雖然有朝廷負責,不必我們操心,不過四娘嫁的人畢竟是思王,總不能與尋常婚事等同,我這個當娘的,也想為她盡一份心,到時候嫁妝上可能會比大娘二娘她們加多一些。”
顧經嗯了一聲,面色稍霁:“這是應當的,四娘嫁入皇家,規格與大娘她們本就不一樣,自然要區別對待,不過你也別做得太明顯了,免得阿娘心裏不痛快。”
許氏柔聲道:“你放心罷,阿家待四娘,并不比大娘少了親近呢!”
顧經露出一絲笑容:“先時在游獵上,四娘貿貿然救了夏侯渝,我還擔心陛下會因此遷怒顧家,沒想到轉頭卻将四娘配給思王,這可真是那句老話,禍兮福所倚了!”
許氏遲疑:“可我也聽見外頭一些風聲,說是思王被廢了太子,如今過得不很如意……”
顧經一揮手打斷她的話:“婦人之見!陛下若真厭棄了思王,怎會還容他在京城待着?早早就像三皇子那樣,将他打發到別處去了,正因為如此,思王才更有東山再起的希望,你看劉氏最後也還是沒能被立為新後,可見陛下到底還是對思王存念舊情的!”
許氏笑道:“那就借夫君的吉言了!”
皇帝有意将顧香生許為思王妃,令禮曹尚書親自上門頒诏的消息,很快就傳遍了京城。
當游獵上皇帝那一句玩笑說出來之時,許多人聽入耳中,私下難免揣測皇帝是不是要将顧香生納入後宮,當然也有人結合先前魏善對顧香生表現出的好感,猜測皇帝也許是要将顧香生配給益陽王。
然而顧家門第雖然不差,顧香生卻并非顧家長女,京城之中比她貌美優秀的适齡女子也比比皆是,皇帝似乎沒有必要也不太可能将她許配給自己最寵愛的兒子當正妃。
幾乎所有人都沒有料到,事情竟然是這個發展。
竟然是最沒有被料到的思王。
據說這樁婚事,還是思王親自在皇帝面前求來的。
這個流言一出,許多人立時帶上幾分看好戲的心情。
要知道當初益陽王對顧四表現出好感時,全京城可是沒幾個人不知道的,兄弟阋牆,兩男争一女的戲碼,怎麽都讓人覺得熱鬧無比。
而作為當事人之一的顧香生,也再一次成為別人茶餘飯後議論的主角,許多女子雖然嘴上不顯,心裏卻難免羨慕兼且嫉妒。
但,怎麽就偏偏是顧香生呢?
她上輩子到底修了多少福,才修來這樣的好姻緣?
不過羨慕的人有之,暗中看笑話的人自然也不少,許多人因為思王如今的尴尬地位,都覺得這樁親事非但不是什麽天上掉下來的餡餅,反而将顧家也拉入思王這個泥潭,自此之後,顧家算是被牢牢與思王綁在一起了。
對顧香生而言,即使皇帝的旨意下來,她目前的生活也沒有太大改變。
唯一的變化是,太夫人讓她不必再去家裏的女先生那裏上課了,取而代之的是每日抽出兩個時辰,在太夫人處理家中事務的時候随侍左右,一面旁聽一面學習。
“這是我自娘家帶過來的一匣子珍珠,成色還算不錯,你拿去玩兒!”
今日焦太夫人身體不适,事情都交給小焦氏處理,顧香生也就過來小焦氏這邊幫忙打打下手。
午後用過飯,姑嫂二人閑來無事,卧在榻上小憩片刻,一邊說着體己話,小焦氏便從旁邊抽屜中拿出這麽個匣子遞過來。
顧香生一看,這些珍珠顆顆飽滿圓潤,潔白無瑕,哪裏只是“還算不錯”,簡直稱得上上品了。
“嫂嫂這是作甚,別人也就罷了,咱們倆之間還用得着這樣客氣麽?”她笑着将匣子推回去。
自打顧家象征性接受提親,禮曹那邊就開始了一系列流程,如今已經到了納吉階段,顧香生與魏臨兩個人的生辰八字被放到宗廟裏去,由司天監監正親自占蔔吉兇,這兩日就會有結果,如果得到的是吉兆,到時候皇家會派人過來送納吉禮,并進入下聘階段,如果得到的是兇兆,那就焚香祈禱,繼續進行占蔔,直到得到吉兆為止。
一般來說,既然是出于皇帝意志的婚姻,給出司天監監正不至于還不識相地給出一個不好的結果,這純粹是在給自己找不痛快,能夠混到監正的位置上,就算業務水平不足,人情世故方面也是絕對及格的。
雖然有許多人因為魏臨如今的身份而對這樁婚事并不看好,甚至暗暗幸災樂禍,但也有不少人懷着各種各樣的目的開始來巴結讨好顧家,也有不少人,如今納吉還未完成,就打着添妝的名義上門來送禮了。
焦太夫人不耐煩接待,便将大部分客人都丢給了小焦氏,除非身份貴重或者輩分大的客人,否則她便不親自出面,小焦氏這些日子忙得腳不沾地,精神卻反而比前些日子與顧淩鬧別扭的時候好了許多。
“你當我是那些聽說你要當王妃了,就争先恐後過來巴結你的人麽?”小焦氏半開玩笑似的嗔怪,“我這人性子怪,對喜歡的人,便是送多少也大方,對不喜歡的人,送一點點也計較,便是見你可人疼,才會送你的,你若不收,我可就丢到外頭的池子裏去了!”
顧香生:“嫂嫂明知我不是這個意思……”
“既然如此,那就拿着罷!”小焦氏也不等顧香生說完,便将匣子塞到她手裏。“這玩意時間久了也會變色,我現在暫時也用不上,你就當幫我的忙好了!”
話已至此,顧香生也只好收下來。
小焦氏一笑:“我也看出來了,你平素不愛戴那些樣式繁複的寶石頭面,但你現在要赴的宴會必然比以前多很多,總不能次次都用同一批首飾,傳出去會給人笑話的,如今你代表的可不止是顧家了,還有思王的顏面,這些珠子不值什麽錢,正好讓你打幾根簪子,做些小玩意,等過些日子正式添妝時,我再送你一些別的。”
這是小焦氏的心意,若顧香生一味推拒,反倒顯得不近人情了,她便也沒有再拒絕:“那就謝謝嫂嫂了!”
小焦氏笑道:“一家人有什麽好謝的,現在看見你的樣子,我就放心了。”
顧香生奇道:“放心什麽?”
小焦氏:“我本以為,照你寧折不彎的性子,聖旨一下,你心裏肯定有些別扭,但現在一看,你并沒有半分不樂意,想來你自己也是滿意這樁婚事的罷?”
顧香生被她說得很不好意思:“并不是嫂嫂說的這樣。”
小焦氏故意問:“那是怎樣?”
顧香生斂了笑容,低低嘆一聲:“其實我自己也在問自己,我是不是太無情了,徐澈前腳剛走,我後腳便訂了親,雖是陛下賜婚,可我這心裏頭……好像也并沒有覺得很不情願,這讓我覺得好像對他有所虧欠似的……”
小焦氏忍不住笑了起來,一面笑還一面抓着她的手:“我們家阿隐可真是個實誠孩子!這種事情哪裏有什麽虧欠不虧欠,你與徐郎君有緣無分,他沒有為你留下,你自然也用不着心有愧疚,再說了,我覺着你倆之間,怕還是少了些男女之情,只是你錯将傾慕當作愛慕了!”
顧香生不确定:“可在那之前,我也覺得自己很喜歡他,也有過與他攜手白首的念頭。”
小焦氏:“喜歡有許多種,由淺到深,也可以是欣賞傾慕,未必就到了生死相許的地步。”
她落落大方毫不諱言:“我未出嫁前,也曾喜歡過別家的郎君呀,想着對方若是願意上門提親,我肯定二話不說就嫁了,但現在既然已經嫁給你大兄,那麽與我白首的人就變成了他,這兩種感覺是不一樣的。”
顧香生:“嫂嫂是嫁給大兄之後才喜歡他的,還是先喜歡了,然後才嫁給他的?”
小焦氏嘴角噙笑:“有區別麽?自從阿婆向我父母提起此事,就意味着我的未來已經被定下來了,既然你兄長品行還不錯,我與自己說,為何我不能試着去喜歡他呢?雖然後來黃氏的事情,他一度讓我十分傷心,但後來,我漸漸也想開了,一個人不可能十全十美毫無缺陷,比起世間大多數人,顧淩的品行已經足可稱道了,固然他在黃氏的事情上有些糊塗,可那也是因為黃氏比我多跟了他那麽多年,若他毫不顧念舊情就抛棄了黃氏,我反倒要擔心這種人能不能共患難。”
顧香生想了想,還是搖搖頭:“但若換作是我,只怕我是沒法原諒的。”
小焦氏反問:“那你要怎麽做?若你是我,會與你大兄和離嗎?還是直接将黃氏打死或發賣,然後與你大兄一輩子形同陌路?”
顧香生思考了好一會兒,然後發現自己無法回答這個問題。
因為她沒有經歷過,所以任何回答都只是假設,事情沒有發生在自己頭上,就永遠不可能給出正确的答案。
小焦氏:“咱們性子不同,做法自然也不同,我不是強求你要照着我的法子去做,思王也不是顧淩,只是夫妻之間,畢竟不能以尋常對錯論之,若事事較真到底,怕是這一輩子也就沒法過下去了。”
早在諸國會盟之前,縱然顧淩百般不情願,黃氏最後還是被遣送到廬州鄉下去了,連孩子也會在那裏生完再送回來給小焦氏撫養。
當時這件事情過後,顧淩有很長一段時間沒與小焦氏說過話,兩人也是分房睡的,讓底下的丫鬟婆子好一陣着急,連顧香生也充當和事佬勸了顧淩一通,最後還是在焦太夫人的幹預下,顧淩才從書房重新搬回卧室。
時過境遷,小夫妻倆漸漸恢複往日的交流,黃氏的事情似乎不再成為橫亘在兩人之間的障礙,及至上回游獵的時候,顧香生就已經看見顧淩和小焦氏二人并肩說說笑笑了。
顧香生一度以為兩人已經和好了,但從此時小焦氏的話看來,其實她心裏對于顧淩在黃氏的處理态度上還是心懷芥蒂的,只是小焦氏為了以後的長久和平,選擇了遺忘和退讓。
“你也許覺着,我現在對你說這些話太早了,”小焦氏拍拍她的手,“但你大兄僅僅是國公府世子,性子也不複雜,卻還出了黃氏的事情,思王不是個糊塗人,應該也不會做出與你大兄一般的糊塗事,我不過是先與你說一聲,好讓你心裏有個數,免得以後萬一遇見什麽情況,卻措手不及。”
說罷她又自失一笑:“其實也許這些事情根本就不會發生,你聽過便罷,不要往心裏去。”
顧香生回握住小焦氏的手,感激道:“我自然知道嫂嫂是為了我好,這些我都會記住的。一旦有了心理準備,遇見再壞的情況都不怕,若是能遇到好事,那便反而是驚喜了。”
小焦氏笑道:“正是這個理兒,舉一反三,你可比我強多了,你心思靈巧,将來的日子必也過得比我好,我自然是不必替你瞎操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