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在顧香生主仆幾人笑鬧的時候,袁氏也在問一雙兒女:“你們出去都玩了什麽了?”
許笙忙不疊将匣子拿出來獻寶:“阿娘您瞧,二表姐給我買的!”
袁氏打開一看,訝然道:“三色寶石玉簪花兒?我先前沒聽說你二表姐竟是個如此大方的呀!”
許笙得意:“許是見我長得可愛,投緣了呗!”
許茂皺眉:“阿娘,您不說說她麽,見了首飾就兩眼放光,跟沒見過世面似的,還敢說投緣,回來的時候不是還被譏諷麽?”
許笙:“二兄,人家說的那是你!二表姐買樣東西給我,你卻看不過眼,處處針對,她不生氣才怪呢!阿娘,我待會兒可要找個機會去給二表姐賠罪才行!”
袁氏打圓場:“好啦,多大一點兒事,都別吵吵了!大娘,顧四又送了你什麽?”
許笙低頭擺弄着首飾,漫不經心:“我們分開走了,四表姐和二兄一道,您得問他。”
許茂皺眉:“你道誰都與你一樣?我堂堂一個男人,若要淪落到四表妹來給我買東西,豈非可笑?”
袁氏:“當然不能讓她給你買,咱們和他們雖說是親戚,可人家國公府能讓咱們住到明年,已經是格外看重親戚情分了,你既然與她一道出去,當然應該趁着這個機會好好表現一番才是啊!”
許茂還沒聽明白:“表現什麽?”
袁氏索性将話攤開:“我打聽過了,你四表妹還未訂親,你也尚未娶親,都說表兄表妹是前世修來的緣分,顧四生得好看,又是國公府嫡女,除了生辰有些瑕疵之外,你二人都稱得上般配。”
許茂:“阿娘,你是不曉得,四表妹竟然花了一兩銀子去買一盆不知能不能開出來的花,怕是平日也大手大腳慣了,這等女子,我可消受不了,我未來的娘子,自然得像大嫂嫂那樣,賢良淑德,勤儉持家的才行!”
袁氏氣笑了:“你嫂嫂那樣叫勤儉持家?你快別氣我了!”
許茂:“我還聽她婢女說,她以前曾幹出拿五兩銀子買了一盆花的事情來呢!這樣的女子若嫁進許家,只怕也是要敗家的。”
袁氏:“你懂什麽,人家是國公府嫡女,生來錦衣玉食,你當是小戶人家精打細算過日子啊?像你嫂嫂那樣,成日裏為了一點銀錢斤斤計較,這就叫勤儉持家了?這叫吝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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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待兒子反駁,她又語重心長:“咱們許家雖說是書香門第,可那都是過去的事情了,自你祖父致仕之後,家裏就沒再出過一個有頭有臉的人,你們姑母雖說是國公夫人,身份尊貴,可畢竟是外嫁女,又沒掌家,指望不上什麽,你們大兄也已經娶了妻,如今我能指望的,就是你們了。如果二郎你真能娶到顧四,不說對你仕途有沒有好處,起碼不會像你嫂嫂之于你大兄,只能在家打理家務,你大兄将來若是外放為官,你嫂嫂那樣的,如何上得了大雅之堂?再說了,若能與顧家結親,以後你妹妹也更容易找到一戶好人家。”
見兒女若有所思,袁氏笑嘆:“都說兒女是債,我為了你們,可算是操碎心了,你大兄當年的婚事,我現在想想都覺得憾恨,如今既然有機會為你們尋覓更好的,自然要試一試才知道!”
……
“阿娘!”
麟德殿內,劉貴妃正在翻看尚宮局呈上來的冊子,冷不防外頭氣勢洶洶,一人大步邁入。
宮廷上下,能如此不經通報而擅闖貴妃寝宮的人,除了皇帝,就只有同安公主了。
劉貴妃輕輕嘆了口氣,頭也不擡:“你又來煩我了。”
“阿娘!”這次的語調帶上三分委屈,“您是不是不疼我了!”
以往百試百靈的招數今天卻不管用了,劉貴妃甚至連眼皮都不擡一下,膩白修長的手指将冊子翻了一頁,大有充耳不聞,繼續看下去的架勢。
冊子被一只手飛快地奪走!
“阿娘!”
劉貴妃皺眉:“若是想說徐澈的事情,就免開尊口了。”
同安抱住她的手臂哀求:“您去和阿爹說一聲,将徐澈召回來好不好,阿爹最聽您的話了,他一定會答應的!除了徐澈我誰也看不上,若不是徐澈,我就不嫁了!”
劉貴妃看着女兒頭頂的發旋,沉默良久,終于大發慈悲地開口,可惜卻不是對方想要的答案。
“阿霁,為娘只是貴妃,而非皇後,你覺得你阿爹對我的這份寵愛裏,到底有幾分是真,幾分是假?”
“阿,阿娘?”同安一愣,随即有點不知所措:“您怎麽突然說起這些喪氣話?”
劉貴妃不答反問:“你對徐澈,到底有幾分是出自真心喜歡,有幾分是想和顧四娘鬥氣?”
同安想也不想:“自然是真心喜歡!顧四是什麽身份,她怎麽有資格與我鬥氣?!”
劉貴妃嘆了口氣:“或者我這麽問罷,你喜歡徐澈,是喜歡他那張臉,還是喜歡他的人?如果有一天他年老色衰了,你還會喜歡他麽?”
同安的想法卻與母親截然不同:“放眼京城,我就沒見過比徐澈還要好看的男人!以後的事情以後再說,您操那麽多心作甚?南平那種撮爾小國,咱們大魏随随便便一句話,就能吓得他們将皇子奉上,更何況是區區一個徐澈呢,只要阿爹肯開口,徐澈只能乖乖回來!”
她撅起嘴:“阿娘,您太偏心了,二兄要什麽您就給什麽,怎麽不問問我要什麽?難道您忍心我以後下嫁給一個我不喜歡的男人,再像小姑母一樣将丈夫偷偷弄死……”
未竟的話被劉貴妃的手遮住:“你這話從哪兒聽來的,誰告訴你的!你最好給我忘得一幹二淨,沒有證據的事情,你也敢随便這麽說出口,小心你阿爹将你治罪!”
同安拉下她的手:“我又不是不知輕重的人,這不是只對您說麽,外頭私下也有人說,哪裏還需要我說!”
劉貴妃好氣又好笑:“你也好意思說我偏心你二兄,你二兄當初要娶顧四,我幾時答應過他了?”
同安:“顧四那等人,自然配不上二兄!可我不一樣啊,我本來就是天之驕女,嫁誰都是下嫁,那還不如嫁一個好看的呢!哼,您還不知道罷,這次在城外,顧四這賤人竟敢對我揮鞭子,早晚有一天,我要……”
劉貴妃:“住口!以後不準如此稱呼顧四了!”
同安:“阿娘!”
面對女兒既委屈又不解的眼神,劉貴妃只能吐露實情:“說不定過幾日,你就要改口了。”
同安先是不明所以,而後大驚失色,失聲道:“難道阿爹要将她納入後宮?!”
“想什麽呢!”劉貴妃一聽就知道她誤會了,忙截住她的話頭,“是你要管她叫嫂嫂了!”
同安:“那也不行,二兄怎麽能娶這麽個女人!”
劉貴妃無奈:“不是你二兄,是你大兄。”
同安張大嘴巴,完全沒料到竟然會是這種狀況:“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劉貴妃:“那天游獵之後,陛下便将你大兄和二兄叫到跟前,問他們,對顧四之前在場上救人的事怎麽看。你二兄說,顧四英勇,巾帼不讓須眉,你大兄說,顧四有仁愛之心,又識大體,為了朋友和朝廷的顏面,不惜舍身救人,值得嘉獎。陛下就說,朕答應為她覓一如意郎君,你們誰願娶她?”
即使已經得知結果,同安仍聽得緊張萬分:“二兄怎麽答的?”
劉貴妃:“你二兄後來說,當時他想到了我的囑咐,不願違逆我的意願,便對陛下說他覺得顧四太過活潑了,只怕并非皇室子弟良配,請陛下另外對她進行賞賜。”
同安:“然後陛下就将顧四塞給大兄了?”
劉貴妃:“當然不是,是你大兄主動提出求娶的。”
同安睜大了眼睛:“他瘋了麽?顧四有什麽好的!為什麽他們一個兩個都跟着了魔似的!”
劉貴妃冷靜道:“陛下既然會那麽問,就意味着這件事他已經上了心,肯定要在你兩位兄長之間擇定一人婚配。你大兄自從太子之位被廢之後,就一直行事低調,陛下不喜歡的事情,他一件也不會做,連帶與那些文臣都疏遠了許多。如今他能主動提出來,說不定反倒是正合了陛下之意。”
同安也開始順着母親的話思索起來。
她自小生長于宮廷之中,早已見慣了殺人不見血的勾心鬥角,縱然性格裏有着驕縱任性的一面,可這并不代表她就不會用計,只會橫沖直撞,這從她之前對付顧香生,卻不親自出面,只借顧畫生的手來完成就可以看出來了。
同安:“您的意思是,阿爹對顧四說的話,其實并不僅僅是他心血來潮的獎賞,而是早就想好了的?”
說完這句話,她自己還是有些不解:“那阿爹為何要選顧四呢?比顧四出身好,條件更好的人不是很多麽?”
劉貴妃:“陛下選顧四,很可能正是因為她的出身。顧家雖為勳臣公卿之家,又有世襲爵位,身份貴重,然而如今家族人才凋敝,也無實權在身,選她為思王妃,陛下就不必擔心思王有東山再起的機會。你大兄雖然秉性柔弱,可并不愚鈍,說不定他也正是看出陛下的心意,方才主動選了顧四。”
更重要的是,皇帝不願意魏臨多與士人有所接觸,卻并不代表他自己不願意拉攏士人階層。而顧四的父親顧經,文名滿天下,在士人階層中有相當程度的影響。
有了這一層關系,這樁婚事對皇帝而言,就又多了一層意義。
不過這一點,劉貴妃未必想得到,朝中許多人也未必能想到。
聞弦歌而知雅意,同安先是蹙眉,而後驚喜起來:“這麽說,阿爹定然是屬意二兄當……”
無須劉貴妃用嚴厲的眼光制止,她自己也識趣地将後半句話都吞回肚子裏去,然而臉上喜色猶然未褪,一疊聲地問:“阿娘,是不是,是不是?”
劉貴妃沒好氣:“我怎麽知道,這些話出于你口,也止于你口,我不想聽見你在外頭胡亂嚷嚷!”
同安噘嘴:“就算我不說,旁人又不是傻子,他們怎麽可能想不到!”
末了又哈的一聲:“我還以為顧四撿了個大便宜呢,結果還不是低人一等,若放了以前,說不定我還得恭恭敬敬地喊她一聲太子妃呢!不過話又說回來,如果大兄還是太子,也輪不上她來當這個太子妃了,嘻嘻!”
劉貴妃正色:“不管你大兄現在是什麽身份,他終究是你們的大兄,陛下可以處置他,卻未必樂意看見你們對他不敬,你自己應當知道怎麽做了?”
同安:“阿娘您可真是的,我又不笨!你幾曾見過我對大兄當面不敬了?”
劉貴妃:“如果顧四真成了思王妃,你以後也要喊她一聲嫂嫂的,別落人話柄,平白給你二兄惹麻煩。”
同安:“知道啦,知道啦!等她真能嫁進來再說罷,阿爹已經遣人去顧家了?”
劉貴妃:“應該也就是這幾天的事了罷,別忘了上回東林寺的事情,你偷雞不成蝕把米,若非顧二在你前頭擋着,現在你也要被扯下水,這段時間,我不準你再去糾纏顧四了!”
同安:“哼,您還說您不是偏心二兄呢,對二兄您哪裏會用這樣的語氣說話!”
“那是因為你平日就讓人不放心,你二兄自從墜馬之後,可比以前穩重許多了……”劉貴妃揉揉額頭,“為娘的煩心事可夠多了,你別再給我找麻煩了!”
同安察言觀色:“是不是宮裏頭誰又不安分給您找氣受了?我去教訓她。”
劉貴妃好氣又好笑:“給我找氣受的只有你!我統禦六宮多年,尋常手段也不會放在眼裏,唯獨你的事情,讓我束手無策。眼看你也到了要出嫁的年紀,等操辦完你二兄的,就該輪到你了,你若是再這樣任性不懂事,我看滿京城還有哪家子弟敢娶你……”
同安不樂意了:“怎麽又說到我頭上來了!”
劉貴妃:“好好,不說你,明年春闱之後,後宮就又要進一批新人了!”
同安這才明白母親的煩惱來自哪裏:“是采選?”
劉貴妃:“采選只是一小部分,去年一些宮女到了年紀,已經悉數放出宮,是該補充人手了,不過陛下後宮也該充盈了,不過這些就不需要你操心了,你只要管好自己就成。”
大魏制度大部分沿用前朝,後宮也不例外,但凡女子入宮,要麽禮聘,要麽采選,要麽進獻,要麽則是獲罪官宦之後罰入宮掖。
顧名思義,自然以禮聘入宮的女子地位最高,豪門世族和官宦人家的女子被禮聘入宮之後,便會被授予品級,或者成為嫔妃,或者成為女官。
而采選則多是從民間采選良家女子入宮,大多是從宮女當起,也有少數直接被冊為低品嫔妃。
作為一個後宮實際上的管理者,以及皇帝的後妃之一,劉貴妃當然不願意新人入宮,因為這意味着她又會多了一批潛在敵人,不過這本來就是她的職責之一,如果她不做,肯定多的是人願意做。
劉氏能總攝後宮多年,這方面的工作,必然是向來做得還不錯,而且很得皇帝贊許的。
……
顧香生自然還不知道發生在麟德殿的對話,更不知道自己的婚姻大事在不知不覺之間已經被預定下來,當然,不止是她,顧家的人也還毫無所覺——很明顯,大家都覺得那天皇帝在游獵上說的話,只是一個小小的玩笑罷了。
這一天,顧香生正待在屋子裏臨帖,詩情和碧霄二人則正逗着小貓玩得不亦樂乎。
小貓是從後廚那裏借過來養兩天的,後廚本來也不養貓,某一日忽然跑來這麽一只小貓,總是偷吃後廚的食物,久而久之就和衆人混熟了,也不懼生,被碧霄帶過來兩日,已經和她們二人玩得上蹿下跳,還總想去偷吃院子裏的花。
“四表姐在麽?”脆生生的少女聲音自外頭傳來。
顧香生一時有些耳生,沒反應過來,還是詩情提醒:“四娘,是許家小娘子。”
顧香生噢了一聲,擱下筆:“我去迎一迎。”
外頭果然站着許笙,少女一身水綠衣裳,嬌俏可人,正是花朵一樣的年紀。
在京城幾日,她身上從州縣來的印記已經褪去許多,舉手投足間也能看出努力在模仿顧家姐妹的痕跡,不過這并沒有什麽好诟病的,水往低處流,人往高處走,自然而然的道理。
“四表姐安好,”許笙的眼睛靈動而活潑,笑盈盈一派天真的嬌稚。“阿娘親手做了些小點心,讓我帶來給你。”
“自家姐妹何必客氣!”顧香生将人迎了進來,又讓碧霄她們上飲品。
食盒打開,裏面是四色點心,做成四種形狀和顏色,小巧可愛。
方才還在和碧霄她們玩耍的小貓,見她們起身招呼客人,自己轉眼被冷落,便跳到高幾上,懶懶趴下來睡覺。
“哪兒來的小貓,好生可愛!”許笙看見了,便要走過去摸。
顧香生:“是原來竈房養的,碧霄見了喜歡,就借過來養兩日再送回去。”
許笙聞言,剛要伸出去的手便沒碰,又收了回來,笑道:“四表姐待下人可真好,都當成妹妹來寵了!”
顧香生:“碧霄她們自小随我一道長大,的确與我親妹妹也無二致。”
許笙:“我自小就沒姐妹,身邊也沒有太親近的同齡人,聽了四表姐的話,心裏可真是羨慕得緊。”
顧香生笑道:“你如今來了顧家,我們自然就是你的姐妹了。”
飲品端上來,正是這個季節最解渴的冰鎮酸梅湯,另有西瓜一碟,消暑解悶。
二人邊用點心邊聊天,許笙就道:“我剛來京城,什麽都不懂,時下那些流行的玩樂,更是聞所未聞,不知四表姐能不能教教我?”
顧香生笑道:“當然。不過也沒什麽好教的,尋常宴會,你去個一兩趟,就什麽都摸清楚了,來來去去不外乎那幾樣。這時節适宜舉行船宴,月底便有一場,屆時可與我一同前去。”
許笙很高興:“那可太好了,多謝四表姐!”
顧香生閑來無事喜歡栽花,她自己就種了不少茶花,不過院子裏除了茶花之外,還有紫藤玫瑰繡球之類,盛夏時節,這些花開得正豔,從支起的窗戶往外看去,姹紫嫣紅,高低錯落,直如花海一般,異常絢麗。
許笙看得都呆了:“四表姐,你這裏的花開得好美,我能去看看麽?”
顧香生:“自然可以。”
近距離親眼欣賞,比方才從窗子看過去還要更美一些,那些不能受到陽光直射的嬌嫩花朵被移到了廊下,紫藤則爬滿牆壁和竹架,垂下沉甸甸的花串。
許笙忍不住跑過去,折下一枝,盤成花冠形狀戴在頭上,回身朝顧香生綻露燦爛笑容:“四表姐,好看麽?”
如果顧香生是個男人,她現在一定會很有心情欣賞這幅人比花嬌的場景,但可惜她不是。
而且在她看來,與其将花生生從枝上折下,不如讓它們繼續留在原來的位置。
“好看。”
不過事情并沒有就這樣結束,許笙又走到廊下的茶花面前,在其他人尚且來不及阻止之前,啪的一聲,就将其中開得最漂亮的一朵摘下來,又插到自己的發髻正中,笑嘻嘻道:“這下便更是好看了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