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她看上我了?
年關将至,國子監的課業自然也需有個結論,與男子要科舉不同,女子只需完成一副作業即可。
司業笑意滿懷的瞧着這些貴女們,自是知曉她們其中許多都是姐妹,一來為省事兒,二來也為免去作弊,便讓她們抽簽,随機兩人一組,再從琴棋書畫中選一個,共同完成就好,取得頭三甲的可以提前七日放假。
很不湊巧,陸羨抽到林了了,當她看清簽條上的名字時,第一反應便要将簽條扔回去——
“嗯——”
司業擰着眉,捋着胡須,尾音拉的極長。
陸羨沒法,只得又将簽條抽回,認命般的交給司業。
司業低頭掃了眼,又遞交給旁邊的助教——
助教高呼:“陸羨,林瑾禾一組。”
話落,反應最大的不是林了了,也不是陸羨,而是林瑾姝,咬牙切齒的絞着帕子——憑什麽!
林了了是愣了下才反應過來,扭頭朝陸羨望去,陸羨眉頭蹙起,收緊拳來——臭手!
...
下學後,陸羨頭也不回就往外走,林了了急忙去追——
子柔見狀抱起書箧跟着屁股後面跑,邊跑邊喊“姑娘等等我啊~~”
林了了的腿腳極快,三兩下就把子柔甩在後一大截兒,瞧着前面那個绛紅身影焦急不已,當即便顧不得形象——
“陸羨!你別走!”
正欲再追去,卻被半路沖出來的林瑾姝截了道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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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了了壓根就沒把她放進眼裏過,這會兒瞧着又她沒事找事兒的模樣只有不耐煩。
“我現在沒時間跟你鬧,別煩我!”
“你果然跟她有貓膩。”
“誰?”
“還能是誰,自然是陸羨!”
林瑾姝不依不饒,恨不得撕碎了她——
“你們串通起來害我!”
林了了真不懂她是怎麽有臉說出這番話的,合着只許她耍陰招害別人,還不準別人還擊?天底下哪來這樣的規矩,未免太過可笑——
“想知道啊?想知道你問她去啊,誰知道你怎麽得罪她了?”
“林瑾禾!你別欺人太甚!”
“我欺人太甚?我只後悔動手的太晚!”
說完,林了了繞開她繼續朝前去,剛走兩步,卻猛地跌倒,原來是林瑾姝故意踩住她的裙擺——
“哼——狗吃屎!”
林了了趴在石子路上,兩條膝蓋鑽心的疼,沒等她爬起身,一抹再熟悉不過的紅色引入眼簾,她擡起頭,順着向上看去——
是陸羨。
陸羨本來都上馬車了,被她那一嗓子又喊的回過頭,得虧是回頭了,否則還看不到這麽精彩的一幕。
“拉我一把。”林了了伸出手。
陸羨勾着唇角,絲毫沒有要拉她的意思,竟還向旁邊挪了兩步。
林了了算明白,這人不是來幫她的,是來看笑話的。
得——俗話說得好,自己丢的臉自己找回來,林了了強忍着疼,從地上爬起來,二話不說,扭頭就向還未走遠的林瑾姝跑去。
林了了說時遲那時快,左手揪住她的後衣領,右腳勾住她的腿,猛地用力,就将林瑾姝放倒在地。
“看到沒有,我就跟她是一夥的,有本事你就回去告狀——”林了了兇巴巴的挑眉,指向陸羨“要她親自去作證嗎?你要覺得爹爹上回罰你罰的還不夠,你就盡管去告狀!還有你——”
又指向旁邊的瑤芝“再胡說八道割了你舌頭!”
林了了這才松開林瑾姝。
瑤芝趕忙去扶自家姑娘,林瑾姝一邊哭,一邊還不忘放狠話——
“林瑾禾,你等——”
“嗯?”
林了了立馬揚起拳頭,那主仆二人登時吓得抱頭鼠竄。
抱着書箧終于追過來的子柔,目瞪口呆的望着眼前發生的一幕,連氣都忘記喘,差點兒沒憋死自己。
“姑娘....”
林了了拍了拍手,全然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昂首挺胸的朝陸羨走去,只是走到跟前,對上人家的眼睛,林了了便露了怯——
當着人家的面兒用人家,實在不雅。
“你挺會啊。”陸羨說道。
“...沒辦法,她老欺負我,我認識的人裏你是最厲害的,別那麽小氣嘛~~”
見陸羨不說話,林了了便自動跳過這一茬兒——
“那個...我就是想問問你,作業的事兒怎麽辦?既然分到一組了,就是老天注定,再說...是你抽中的我,不是我纏着你...你可不能不管我。”
長得憨有什麽用?猴精猴精的。
“明日羨園等你。”
陸羨撂下一句,而後轉身登上馬車。
青時青钰各立在馬車兩邊,不由自主的滾了滾喉嚨,臉上的神情變了又變,似乎方才是見到了什麽天外之物。
子柔抱着書箧,笑的十分難為情——
“我家姑娘平時不這樣,是二姑娘總欺負她...你們不知道,二姑娘心眼有多少。”
說完溜到自家姑娘身邊,聲音小的不能再小——
“姑娘真牛!”
“是吧~~”
馬車漸行漸遠,直到再看不見——
陸羨倚在金錢蟒紋的靠枕上,繃着的嘴角,終于忍不住笑出來。
青時青钰聽見自家主子的笑聲,霎時愣住——多久沒聽過主子笑了。
....
另一頭,林了了回府後,總覺得自己忘了什麽...
直到掌燈時分——
“呀!”
“姑娘怎麽了?”
“我就說忘了什麽...她光告訴我明日去羨園,可是...羨園在哪兒啊?!”
...
翌日
剛傳過晨餐,去羨園的馬車便候在了林府門口。
宣平侯府的馬車來接人,整座林府都被驚動了,那動靜不亞于八號風球——
“真是侯府的?”林偲遠問道
“是,那姑娘自己報的家門,我就怕聽錯,還問多問了一遍。”管家擦了擦汗。
“哎呀!母親,這是好事,天大的好事!”
林偲遠拍着腿直轉圈圈,老太太嫌他丢人,清了清嗓子——
“咳咳!”
林偲遠這才消停。
随即,林老太太看向衆人,老大家的跟老二家的,臉色都不大好,原因嘛...倒也不難猜,畢竟宣平侯府的人誰不想巴結,如今落在林瑾禾頭上,自己這兩個兒媳,眼睛肯定是要紅的。
“母親,這麽大的事情,禾兒也沒說一聲,咱們這小門小戶比不人家高門大戶,若是禮數不周怕是不好,要不...兒媳陪她一起去?”
柳惠真是豁出去,當着一大家子人竟說出這話來,林了了給她點贊。
“這恐怕不妥吧。”老太太還未出聲,齊燕倒先插一句進來“人家請的是瑾禾,您去算怎麽回事?”
“我這不是表示尊重嗎?”
“尊重應該請人家來府,嫂嫂您遞帖子了嗎?”
“我——”
“行了!”林老太太杵着拐杖,蹙着眉最煩她們這一套暗裏藏刀“人家宣平侯府是什麽地方,能你想來就來,想去就去?”
“母親,我這不是擔心...”
“有什麽好擔心的?”林偲遠急了,跳出來沖柳惠道:“你一個婦道人家,懂什麽?!人家那麽顯赫的府門還能吃人啊!”
說完,林偲遠慈愛的摸了摸自家女兒的頭“禾兒,你快去吧,莫要讓人家等,到時候壞規矩。”
瞧着衆生相,林了了特想笑出聲來,可又不得不端着,于是捏着嗓子道——
“是呢爹爹,女兒這就過去~~”
府門前來人是青時,昨日自家主子一路笑着回去,雖不怎麽熟悉,但心裏卻對這位林大姑娘有了些好感。
林了了認得這馬車,是陸羨平時常坐的那輛。
青時拿出小凳放在林了了腳下“林大姑娘請。”
“有勞。”
林了了登上馬車,甫一掀開簾子,熟悉的檀香迎面撲鼻。
帷裳剛落下,就聽外頭的青時又道:“方幾上有點心跟茶水,林大姑娘請自便。”
如意糕、玫瑰酥、吉祥果還有桂花糖蒸栗粉糕,林了了不客氣捏一塊塞自己嘴裏——
陸羨...就嘴兇,這不挺體貼嘛~
...
羨園少說十個林府那麽大,若沒有青時帶路,非将人繞暈不可。
林了了到的時候,陸羨正在跨院喂魚——
“主子,林大姑娘來了。”
“嗯。”
陸羨撣了撣手,餘光瞥見一抹秀麗的身影,不由得擡眸望去——
1.白底水紅領子對襟印花褙子,淺紫撒花百褶裙,小姑娘天生嬰兒肥,水盈盈的眼底波光潋滟,梳着百合分髾髻,頭上的零星點着幾朵粉色珠花,就這麽直勾勾瞧着你,倒是能在心底看出幾分柔軟。
陸羨若不是親眼所見,幾乎都以為昨日與今日的,不是同一人。
“原來這裏就是天家禦賜的羨園啊...”
“你知道?”
“能不知道嘛...我爹在家天天說,就差貼牆上讓我們反複背誦了。”
進屋後,那股檀香味更重了些,但卻不熏人,反而有種提神醒腦的功效,再細細聞去,其中還夾雜着些許墨香。
陸羨的書房裏有一面牆的博古架,林了了不由自主的想去親近...看見這些就想起當年自己讀醫科的時候,差不多也是這樣,到處都是的書...看不完的書...
她湊過鼻子,使勁兒嗅了嗅。
“你做什麽?”
“好香啊,跟你身上的味道很像。”
說着又湊到陸羨的頸邊,吸了吸鼻子“不過...我覺得還是你更好聞一點。”
林了了說的自然大方,陸羨卻耳朵發燙,下意識想向後退去,可見面前人鎮定自若,又不甘,于是也學着她的樣子,湊去她的頸邊——
“你的也不錯。”
陸羨動作很快,快到林了了覺得她根本就什麽都沒聞見,看着她在書案後的椅子上,面無表情的繃着臉,
林了了眨了眨眼,半秒不到,嘴角露出的梨渦有些妙。
她該不會以為這樣,自己會害羞吧?
“嗯...你很熱嗎?”
“沒有。”
“哦。”
過了會兒,青钰端着沏好的茶進來,一眼便落在了自家主子的耳朵上——
“姑娘...”
“嗯?”
“您不舒服嗎?”
陸羨擡眸,今日怎麽了,怎麽都來問自己?
“您耳朵好紅啊。”
“....”
林了了擺弄着案上的筆架,瞧着那人方才燙紅的耳朵已經褪去了顏色,才開口——
“你想沒想好做什麽?”
“沒有。”
“那...你都會什麽?”林了了掰着手指頭“書法?下棋?彈琴?還是畫畫?”
陸羨兩手環在胸前,好整以暇的瞧向她:“你光問我,那你先說說...你都會什麽?”
“我...”
林了了想說彈琴,但是只會電子琴;想說下棋,但又只會五子棋,至于畫畫嘛...漫畫算不算?
“我...”
“你該不是什麽都不會吧?”
“怎麽可能!”
林了了靈光一閃——
“我針拿的穩...我會縫針!!”
縫針是個什麽鬼?
林了了說完自己都心虛,總不能到時候拿塊豬皮上臺表演吧?再說了也不跟琴棋書畫沾邊啊。
“我要是什麽都不會...你會不會要跟我分開?”
陸羨被她的表情怔了下,突然這麽柔弱做什麽...
“主要是我會的東西,你們這都沒有...不能全怪我。”
林了了忽閃着眼睛,想要将陸羨看穿似的,慢慢一點點的湊近——
“要不你幫我...我給你研墨...捶腿、捏肩,揉背或者随便你說什麽...都行。”
“你離遠點。”
陸羨用一根手指頭抵開她,拿過鎮尺将紙壓住——
“我打算也沒指望你。”
筆尖舔飽墨汁,陸羨開始作畫,說是什麽都不會,可真動起手來,卻一點都不含糊。
林了了靜靜的站在旁邊看她,不一會兒多時那張雪白的澄心堂紙上便有了大概輪廓,陸羨作畫時,不茍言笑,任憑臉上的眉頭如何皺起,手上的筆鋒卻行雲流水,所有線條仿若一氣呵成,與那些國畫大師相比,有過之而無不及。
此刻的林了了,腦中只有一句話——殺雞焉用宰牛刀。
她再次看入了神——
“陸羨。”
“嗯?”
“你...”
“怎麽了?”
“你...喝不喝奶茶?我給你煮啊”
“.....”
陸羨在書房裏作畫,林了了在旁邊的梢間煮奶茶。
她攏着衣裙蹲在小火爐跟前兒,動作十分娴熟,以前在家幾乎每天都會自己煮着喝——
先把紅茶葉跟白砂糖放進鍋裏,小火慢炒,直到白砂糖被炒化開為止。
“林大姑娘,您要的牛乳。”
“剛剛好,多謝~”
林了了将牛乳加進去,剛倒一半,卻又停下——
“青钰姑娘,你們主子她喜歡吃牛乳嗎?”
“我們主子喜歡吃乳酪酥。”
“哦~那就沒問題。”
說完就将手裏的牛乳全倒進了鍋裏。
青钰好奇的盯着她瞧“林大姑娘,你這做的是什麽好東西呀?”
“奶茶。”
“....”
“原味奶茶。”
不知是茶葉香還是牛乳香,摻雜在一起,竟有種說不出的奇妙。
青時的狗鼻子順着味就嗅了過來——
“二位姐姐,請用吧。”林了了盛出兩杯,笑盈盈的道。
“這怎麽使得...”
“這有什麽使不得?”
林了了指了指鍋“放心,我煮的多,今日肯定管夠。”
青時嘴饞想喝,但青钰卻忍了忍“我先給主子端去吧。”
“青钰姐姐...”林了了抿了抿嘴“給我吧,我去給她。”
林了了從青钰手中接過托盤,邁着碎步朝書房走去。
不等青钰轉過身,就聽青時在身後咕嘟咕嘟灌下一杯——
“啊!真香啊——”
青钰“哎!你怎麽偷喝!”
...
她們在梢間鬧的這樣,陸羨又不聾子,而且這味道也太香了吧——
說是茶卻有奶味,說是奶卻又有茶味。
惹的陸羨不由擡頭張望。
而這一擡頭,恰好與款款走來的人眼神撞個正着。
陸羨掩耳盜鈴又低下頭去,佯裝自己剛剛根本沒擡過頭。
林了了見狀,也不拆穿...十六七的年紀正是最抹不開面的...
“你辛苦了,我請你喝奶茶。”
陸羨這才擡眼,看清了茶盞中讓人饞蟲作祟的東西。
“喝吧,很好喝的。”林了了把茶盞遞過去“我聽青钰說,你愛吃乳酪酥,特意多放了些牛乳呢,看看合不合口味。”
“多嘴。”
陸羨別扭又傲嬌,可又抵不過林了了期待的眼神,最終還是舉起手接了過去,低頭喝了口。
“怎麽樣?”
“湊活。”
說完又喝了口。
林了了知道她這是喜歡,否則照陸羨的性子,肯定會直接丢出去,于是笑着又補了句——
“這次太趕,等下回時間充裕些,我用木薯粉、紅薯、紫薯、香芋搓些珍珠跟芋圓,加在奶茶裏一起邊喝邊吃,那才好呢!”
“什麽亂七八糟的,聽都沒聽過。”
“沒聽過有什麽打緊的,好吃不就行了。”
餘下的時間,林了了都沒再打擾陸羨,而是靜靜在旁陪她,陸羨畫了多久,林了了就站了多久,等陸羨完成的時,她的兩條腿已經站的酸脹。
她看着陸羨的畫,竟有種孤獨感,陰雲密布的天,夾縫中冒頭的小草,在暴雨中搖搖欲墜的船只,眨眼間仿佛一切都将覆滅——
“你是想讓它生還是死?”
陸羨烏眸清冷“随便。”
林了了深吸口氣——
“那就讓它生吧,畢竟人世艱難,艱難也要向上。”
林了了從筆架上取下那支狼毫,滾過墨汁——
2.“白日不到處,青春恰自來,苔花如米小,也學牡丹開。”
陸羨望着題詩,目光怔楞——
“你....”
“我字醜嗎?”
“不醜。”
...
林了了走了,陸羨盯着那畫上的題詩若有所思——
如果說自己的畫是景,那這首詩則是景中的精髓。
小小的苔花連日光都見不到,卻都要與牡丹一樣熱烈綻放。
陸羨搖了搖頭,自嘲的笑了笑——原來自己連苔花都不如。
...
林了了回到林府,只有老太太詢問了幾句,至于林偲遠來來回回都是那幾句話——要走動,要多多走動。
而柳惠跟齊燕,大概是覺得沾不上邊,再者跟驕傲了那這些年,時下就算眼紅,可也犯不上過來讨好,共同在寧安堂用完膳後,便各回各院了。
倒是衛媽媽,這些年被欺壓的過頭,養成了無論何時都思慮深重的習慣——
“姑娘,我聽說這陸羨的名聲可不大好啊。”
林了了“怎麽不好?”
“她常去康樂坊,而且好像還包了姑娘,據說與雙親的關系也不怎麽好。”
“你從哪聽說的?”
“嗐...閑話呗,總有一兩個嘴管不住。”
康樂坊,包姑娘?
莫非她喜歡女的?
“姑娘...姑娘...”
“啊?”
“我不是說人壞話,我的意思是咱們不存害人的意,但得有防人的心。”
林了了有點懂了——
“衛媽媽你該不是擔心她看上我吧?”
作者有話說:
林了了:“我說話比較直。”
陸羨:“吵死了。”
1.《紅樓夢》
2.清·袁枚《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