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她好白 (1)
陸羨走了,林了了的心也飛走了,折返回堂內的時候無精打采,兩腿一盤便坐下,下巴撐在桌案上直發呆,她向來松散慣了,此刻又興致缺缺,自然坐沒坐相,不顧儀态。
盧夫子大概剛剛也講累,這會兒歇了兩盞茶的工夫也沒開講,倒是有學生過去與他攀談,林了了随意掃了眼——
嗯,穿的不錯,富貴。
“姑娘...”子柔縮着肩膀,輕輕地碰了碰她。
“幹嘛?”
“您也坐直些吧,別總躬着身子。”說完,子柔又碰了碰她,沖她偷摸使眼色“您瞧那邊兒...”
這間屋子大,男子與女子是聚在一起的,為避嫌中間用了三張巨大無比的屏風遮住,只是屏風的布料是紗制的,上頭兒的水墨畫雲深山遠,顏色重,但瞥見輪廓卻是可以的,林了了順着子柔眼指的方向看去,除了林瑾珍的腦袋快要跟胸口對折外,自己的其他幾個妹妹可是一個比一個坐得端正,櫻桃小口,眼波含情,就連笑都拿帕子遮住嘴角,含羞帶俏的不敢聲張,若是此刻有小鳥飛過,恐怕都得叽叽喳喳的盤旋幾圈。
“寶藍色長衫的是戶部尚書的次子,盧夫子跟前兒攀談的是伯爵府的長子,靠在憑幾上穿襕衫的那個是将軍府的嫡孫。”子柔說:“方才您回來之前,他還往二姑娘這邊看了好幾眼呢。”
林了了越聽心裏越不是滋味,十幾歲的孩子不好好讀書就想早戀,一個個都想屁吃呢!
轉瞬,心底莫名湧起一股悲涼,才不過十三四歲的年紀,就要為自己的婚嫁考慮,期望可以被這些世家公子青睐,不惜在最天真爛漫的年紀矯揉造作,其實也不怪她們,自古以來對于女子世俗便是這樣灌輸婚嫁理念,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夫死從子,遙望長久的一生,她們沒有自己,她們只是附屬。
大環境的驅使下,不僅要嫁好,更要高嫁,姐姐妹妹之間相互攀比,指望誰能在這上面成龍成鳳,成了窮其一生追求的至高理想。
可高嫁之後真的就能無憂嗎?
現代尚且要鬥小三小四,何況古代...三四個開臉姑娘、七八個通房姨娘,鬥來鬥去,你死我活,林府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嘛。
如果林偲遠當初只娶一個老婆,林瑾禾或許不會那麽早就沒了媽,林瑾珍也不會如履薄冰,成日膽戰心驚,怕得罪這個惹了那個。
林了了心中默默嘆氣,不由自主想到陸羨——
绛紅色的身影浮現眼前,只是見過幾面而已,那人的眉眼竟這樣清晰。
Advertisement
果然,只有美人忘不了。
不知道她是不是...也要面對這些嗎?
“姑娘,您怎麽嘆氣了?”
林了了搖搖頭,長長的眼睫垂下,掩住失落——
“沒什麽。”
...
陸羨是沈國公府裏的常客,府裏的下人大半都認得她。
沈宜正陪着母親雲氏在跨院賞花,見她來了,雲氏便讓她們年輕人聊天,自己去到另外的花房轉轉。
“你怎麽來了?”沈宜問道。
“好些日子沒來,想阿姊了。”陸羨拱手笑道:“不知阿姊能否賞我口茶喝喝。”
“貧什麽。”沈宜揮着袖子“再貧白水都沒得喝。”
四角亭內,圍爐底下的木炭燒的噼裏啪啦作響,沈宜揀起一顆烤裂殼的龍眼遞去——
“去聽過盧夫子的課了?”
“聽了。”
“如何?”
陸羨吐出小核兒,連同果皮一起扔進托盤,撣撣手——
“不怎麽樣,欺貧愛富,趨炎附勢之徒。”
“不許胡說。”
“我沒胡說,是真的,阿姊若不信,差個人打聽便知,那老迂腐先前幾日把京中稍有權勢的文臣都拜訪了遍,而且昨日還宿在康樂坊,笙歌到半夜呢。”
沈宜目光一頓“你又去康樂坊了?”
“.....“陸羨坐正了些“我沒去,我聽別人說的。”
“那種地方三教九流,人多混雜,不是女子該去的地方,往後不要再去。”
“阿姊放心,我有青時青钰,再說...我是女子,那裏頭兒也都是女子,有什麽打緊。”
沈宜最見不得陸羨這般肆無忌憚“那是男子尋歡作樂的地方,你這般...名聲不打算要了?往後如何說親?”
“不要就不要了,反正我壓根兒就沒打算成親。”
“胡鬧!”
“我沒胡鬧,成親有什麽好的!我....”陸羨的話卡在喉嚨裏,霎時噤聲。
“你什麽?”沈宜望着她。
“明玉不就是例子嗎。”陸羨動了動唇,像個頑劣的孩童,蹙着眉無所謂的說道:“反正我就不成親,誰敢逼我,我就宰了誰!”
瞧着她肆無忌憚的模樣,沈宜笑了笑——
“你呀,誰什麽時候才能長大。”
“難道阿姊想嫁人嗎?”
沈宜的垂下眼睑,目光如潭中死水——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聽父母的。”
陸羨嘆氣“你總是這樣,問什麽都說聽父母的,你就不能聽聽你自己的?”
沈宜別開臉,望向金絲籠中的白玉鳥,不再多言。
....
從國子監回來,林瑾姝第一件事便是将林瑾禾告去父親那兒。
無非兩點,上課打瞌睡被夫子抓包,叫夫子不高興;再者沒個規矩樣兒,長窄桌案上坐沒坐相的趴了整一日。
林偲遠本就是為了巴結權貴才讓幾個姐兒去的,見林了了這般不争氣,他定然要發怒,當下就打發小厮去槿瀾苑叫人。
槿瀾苑裏林了了還什麽都不知道,适才子柔打了盆熱水,正準備讓姑娘洗臉淨手。
“姑娘!”
沁了熱水的帕子剛捂到臉上,衛媽媽腳步急促的跑來,站在窗邊喊了聲——
林了了用力抹了把臉——“呼,舒服...”
“二姑娘跟老爺告您的小狀了,老爺現在叫您過去呢!”
“啊?”
林了了簡直無語透頂,屁大的事也值當告狀?
“姑娘,您腿腳慢些...”衛媽媽指着小柔“快去找老太太。”
“不用。”林了了擦了擦手,把巾子扔進水盆裏“多大點事兒,別去煩祖母了。”
“那...”
“怕什麽,我就不信了,林瑾姝還能硬把白的說成黑的?”
事實上證明她還真可以。
林瑾姝頂着一雙哭紅的眼睛,柳惠裝模作樣的勸慰,以至于什麽都沒幹的林了了反而成為最大的惡人,迎面便被林偲遠劈頭蓋臉一通臭罵,諸如給林家丢臉,沒有大家閨秀的姿态,哪像個姑娘家...之類的。
期間一句都不給林了了解釋,愣是把好脾氣的人都給罵急了。
你個糊塗王八蛋!還真把自己當我爹了!!!
林了了寡不敵衆,這時候只能吃啞巴虧,她看了眼旁邊洋洋得意的林瑾姝——
行!我記住了,這事你等着!
“父親!”
林了了高呼一聲——
“你幹什麽?!”
“我——錯——了!”
...
林了了這一遭罰的冤,罵完不算還要罰跪。
衛媽媽思來想去覺得這事還是得去跟老太太說,畢竟老爺偏心,柳惠若想趁着時候捏自家姑娘一把,就糟了。
林老太太是明白人,林偲遠夫妻倆存的什麽心思再清楚不過,緊趕慢趕的去到書房,林偲遠還在裏罵着。
當即,便用自己的龍頭拐杖,對這這房門猛地一杵。
“母...母親...”
屋子裏,林了了跪着,林偲遠罵着,柳惠跟林瑾姝冷眼旁觀。
“祖母...”
林了了眨巴着眼睛,沒幾下眼眶就濕了,林老太太那個氣呦,要不是顧及下人在,還要給林偲遠這個做老爺的留點面子,她恨不得一拐杖打下去!
“什麽事情,動這麽大肝火?”
“母親,你不知這個混賬竟在盧夫子的課堂上昏睡,才去了一日,渾身跟沒骨頭似的,坐沒坐相站沒站相。”
“就這些?我還當她在國子監裏放了把火,那些文章晦澀難懂,小孩子聽了自然犯困,不說想想辦法,上來就罵,你那時候讀書犯困,我也這麽罵你的?”
“....”
林老太太目光一轉,落在林瑾姝身上。
今日的事是林瑾姝搞出來的,她心思再多也才十三歲,面對林老太太別說她,柳惠也不是對手,下意識的往母親身後躲。
柳惠自然也是要護着自己的女兒,不肯讓老太太責罰。
姐妹不和是林老太太最不願意看見的事,小孩子生下來是張白紙能懂什麽,大半都是跟父母學的,柳惠做嫡母不慈,林偲遠為父心也不公,林老太太為整治家風的事情傷透腦筋,許多時候想着若都不是自己生的就好了,誰不聽話就把誰趕出去,既簡單又方便,哪像現在這樣,成日防着這個,備着那個。
林老太太也沒發怒,只問了一句“姝丫頭塗胭脂了?”
女孩穿的像朵芍藥花似的豔麗,臉蛋子紅彤彤的,哪怕在人堆裏都能一眼瞧見,雖說女孩子是該打扮的嬌俏些,但若是過了頭,難免就不讨人喜了。
“姝兒塗着玩的。”柳惠替女兒打圓場。
“倘若塗着玩,那便無妨,若是存着別的心思,就不好了。”
林老太太擰着眉,瞧向柳惠“都跟你說多少次,少沾商賈人家的風氣,清雅些不好嗎?這麽豔的顏色,往後少讓姝丫頭穿!”
柳惠臉色大變,誰都知柳家是經商的,如今朝廷最瞧不起的便是商人,這話不是戳人心窩子嗎?
“是母親,兒媳知道了。”
“嗯。”
林老太太朝陶嬷嬷擺手,陶嬷嬷會意,立馬去撫林瑾禾。
“母親——”
不等林偲遠把話說出來,林老太太眼中的寒光便射了過去——
“老爺,咱們家雖然不是什麽大富之家,也不是什麽顯赫權貴,但卻是有臉面的,不管是你父親還是你祖父,亦或是你外祖,靠的都是自己的本事,也包括你,當初若不是你自己好學考中科舉,入了仕途,現下就算有千金萬金,也扶不起你,我老婆子都是一條腿快要如土的人了,不圖別的,只圖家道安穩。”
林了了兩只耳朵豎起,雖然老太太一個髒字都沒罵,但句句都打林偲遠的臉,這話說直白點就是——
想要升官發財,憑的是真本事,不是你賣女兒的旁門左道!
林偲遠心中有鬼,自然不敢多言,灰溜溜的垂着腦袋。
....
林老太太不僅陪着林瑾禾回槿瀾苑,還親自端來紅豆沙給她吃,老太太三番五次為了林瑾禾出頭兒,不管是愧疚也好,想補償也罷,疼愛也是真的疼愛,否則她一個死了親娘,爹又不疼的女兒,何必如此費心。
可憐她受了委屈,摸摸頭又捋捋頭發,嘴上雖然沒說什麽,但眼裏的難過藏不住。
林了了不想讓老太太,因為這點小事心裏打結,吃起紅豆沙來十分賣力,奈何剛煮得的豆沙,燙口的厲害,一大勺進口,立馬露怯,斯哈斯哈的鼓着腮幫子,想吐又不能吐出來,滑稽的像條吹泡泡的小魚,林老太太立馬繃不住嘴角,眉開眼笑起來。
“我的好乖乖啊,慢些吃喲~”
林了了臉頰一紅,羞的不行,當了這麽長時間的林家大姑娘,只有此刻她覺得自己不再是二十九歲,而是十四歲,滑稽的舉動,也只為博得祖母開懷。
....
晚些時候,子柔鋪好床,一手拿着痰盂,一手把牙粉遞去——
“老太太真心對姑娘好,剛衛媽媽還說呢,以前每次姑娘受委屈,老太太總會拿紅豆沙來。”
林了了不知道林瑾禾受過多少委屈,但有那樣一個爹,估計也好不到哪去,她看向鏡子裏的自己,也不知道林瑾禾現在在哪兒,過得好不好?想要告訴她,你的祖母很疼愛你的。
“姑娘,今晚您別讓我出去了,我在旁邊陪您吧。”
“為什麽?”
“我...我...我怕您做噩夢。”
“怕我做噩夢?”
林了了立刻便懂她的意思,擺擺手——
“回去睡吧,這點事兒還不值當我做噩夢。”
...
第二日,上學前衆人去請安,林瑾姝果然素了許多,只是一對眼紅腫腫的,估計昨晚上沒少哭,這世道真是稀奇,無辜受冤的都沒叫喚,她一個栽贓陷害的哭天抹淚...
廢了...廢了啊...
各家姑娘依次請安,老太太挨個笑笑摸摸頭,唯獨到林瑾姝,卻端起了手肘邊的茶盞,任她說着好話,臉上就是無動于衷。
林瑾姝心氣高又好面子,見祖母不理她,臉色漲紅不說,眼眶裏的淚花又打轉起來。
林老太太是想為她好,年紀小小心胸狹隘,見她要哭才放下茶盞,出聲道:“你們是女子不比男子,在國子監裏學習的日子始終不會長久,之前我就說過,讓你們去不為別的,只為了能讓你們多見見世面,學些為人處世的道理與方寸,你是個聰明的孩子,能明白這個道理嗎?”
“能,孫女能明白。”
林老太太舉目望向屋裏的其他姑娘“還你們也都給我聽好了,這話我只說一次,你們都姓林,都是林家姐妹,打斷骨頭連着筋兒,不論往後到哪兒都要互相扶持,要懂得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道理,倘若鬧出什麽笑話來,甭管是誰,其他的也別想好,傳出去丢的都是林家女兒的臉!”
林老太太這話不僅僅是說柳惠,也是說給齊燕。
齊燕雖沒有柳惠那般張揚,但心裏打的主意卻與柳惠沒有不同。
她是把兩個姐兒打扮的清雅,可清雅過頭,豈不又是另一種奪目?
一大早什麽都沒做,先吃了老太太的敲打,齊燕肚子也漲,自動的便将這筆賬記在柳惠頭兒上,自己蠢鈍如豬就算了,連累別人也受牽連。
離開寧安堂後,只有林了了心情不錯,拉着林瑾珍蹦蹦跳跳的去上學,至于剩下那幾個要麽鼓着嘴,要麽繃着臉,也是...不要讓她們攀高枝兒,怎麽可能會有好臉色。
...
今日盧夫子沒來,來的是別的夫子。
說是盧夫子去另外一間學堂授課了,林了了明白并且表示理解,盧夫子名望這麽高,國子監花重金請他來,自然是要每個地方都游一遍,類似于返聘教授,今天A班,明天B班,後天大後天CDEF班。
林了了摸着書本,淡淡的書墨味讓她神游,扭頭朝靠窗的位置瞧去——空的
她今天...不來嗎?
新夫子比昨日那位盧夫子要和善許多,念起文章來也不搖頭晃腦,無論請教他的是窮孺子還是富家子,他都一視同仁。
林了了覺得這樣的老師少之又少,于是少了幾分抗拒,倒認真聽了起來。
...
陸羨連着三日都沒再去過國子監,林了了卻總是想起她。
為什麽要送給自己啊?
自己也不缺帕子。
林了了捏着那條帕子不住的看,水洗了兩次,上面的檀香味已經沒有,不由自主的往臉上蹭了蹭,順滑的厲害,登時就讓她想起陸羨的唇——
林了了的臉爆紅,像從沸水裏撈出的蟹子,急忙把絹帕塞進袖子,她望着鏡子,眉頭蹙的厲害,她知道自己的老毛病又犯了,一見到漂亮姑娘,就走不動道。
“姑娘,衛媽媽問您晚上想吃什麽?”
瞧着子柔一派天真的模樣,林了了搖頭——
“我不餓。”
“啊?可您晌午也沒吃多少...是不是身子不舒服,不如給您熬碗小米粥。”
林了了眨眨眼。
畫面一轉,三菜一湯,林了了吃的腮幫子鼓囊囊的,舉着青花瓷碗“再來點米!”
子柔目瞪口呆——
這叫‘我不餓’?
....
自從林老太太那日敲打後,大房二房都消停不少,只是彼此間更加不理睬罷了。
齊燕教女有方,林瑾蘭跟林瑾玥也不是性子張揚的人,唯獨林瑾姝當面一套背後一套,母親的話半點沒放心上,在家裏裝的乖巧,在國子監卻結交了不少貴女,說是結交,不如說巴結,人家說一她不敢說二,不僅不敢說還要上趕着阿谀奉承,所幸她嘴甜,腦筋兒又轉得快,倒與貴女們親近不少。
林了了是醫科出生,最瞧不上這樣巴結的行為,以前她們院裏有一個就是這樣,狗腿子一愣一愣的,四處送禮巴結,好不容爬上主任的位置,一場開顱手術原形畢露,不僅賠錢還被吊銷行醫執照,最後灰溜溜引咎辭職。
人家為錢為權,林瑾姝為什麽呀?好歹府門裏嬌生慣養出來的,放着好好地大家閨秀不做,非去當谄媚的小人,這德行與林偲遠簡直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也難怪林偲遠偏心她,誰會不喜歡第二個自己呢?
林了了捏着毛筆,不住地搖頭。
當當當——
門外的撞鐘響了,一個時辰就這麽過去。
忽然有個小厮模樣的人走到林了了書桌前,快速扔下一個木盒,然後轉身就跑沒影了。
“姑娘,那是誰呀?”子柔提着食盒走過來。
“不知道啊。”林了了沒見過他。
子柔瞧着那木盒好奇“姑娘...這裏頭兒好像有聲音...”
說着就把耳朵湊近去。
林了了也好奇,林偲遠一個七品小官,京都城裏應該沒人巴結吧?再說...就算要巴結,也該直接去找本人,找自己算怎麽回事?
人生閱歷告訴林了了,天上不會掉餡餅。
扭頭張望,果然讓她發現蛛絲馬跡,向來多一眼都不屑看自己的二妹妹,這會兒正緊緊的盯着自己,那眼神好像在期待什麽...
“姑娘,要不咱們打開看看?”
“子柔。”
“嗯?”
林了了摁住木盒“別看,聽我的。”
随即主仆二人,一前一後出了學堂。
來到一處無人的地方,林了了讓子柔站遠些,自己則蹲在地上,将木盒慢慢打開,裏頭兒的東西很快,嗖的一下就跑進了樹叢裏。
子柔瞪大眼睛,心口砰砰直跳,幸好站的遠,否則她定要吓癱在地上。
“怪怪怪...怪物!”
“不是怪物,是黃鼠狼。”林了了掩着鼻子“糟了,這狗東西放屁了。”
一股竄天的臭味,熏得人只想嘔——
子柔:“姑娘,你快過來!”
林了了越走近,臭味越濃烈。
子柔驚了個呆“姑娘,你你你——”
林了了舉起兩只手,哪裏都不敢碰——
“我知道我知道,現在立刻馬上——回去!!!”
馬車裏,林了了不停地擦手,子柔倒了杯茶端去——
“姑娘您喝茶。”
林了了伸手去接,卻見子柔向後躲,然後把茶杯放在桌上推了過去,笑的比哭還醜——
“姑娘,您喝茶吧...”
林了了也不怪她,畢竟這個味道不是誰都受得了,屏住呼吸,端起茶杯一飲而盡!
“她完了她完了!”
“姑娘,這事真是二姑娘做的嗎?”
“不是她還能是誰?我這回非讓她哭着找媽媽不可!”
子柔咬着嘴角,面色糾結“姑娘,要不咱們算了吧,所幸也沒吓着咱們...二姑娘您還不知道,到時候一哭二鬧三上吊的,老爺肯定又偏袒她...”
“算了?!”林了了指着自己“我是誰啊?你說我是誰?!算了?”
“您...您該不又不記得自己是誰了吧?”
“你就說——你姑娘我是誰?”
“林...林瑾禾...”
“對!沒錯!我就是林瑾禾!要我算了,做她的白日夢吧!”林了了氣急“看她年紀小,前幾次沒跟她計較,還喘上了...”
林了了豎起食指指着天——
“此仇不抱非君子,她完了她完了...”
說完,又指下茶壺“再給我倒一杯,渴死我了。”
....
有些人,你不去找她,她偏要來找你,明明做了壞事,不僅不心虛,還要同你挑釁,林瑾姝便是這樣的人。
馬車剛停穩,林了了才掀開車簾,就見府門前的林瑾姝似笑非笑的等着自己。
“喲~~”林瑾姝發出怪聲,立馬拿帕子掩住鼻子“大姐姐身上這是什麽味啊?好臭呀~~”
“臭?你是說黃鼠狼嗎?”林了了側過身去,停在林瑾姝的耳邊,聲音淡淡道:“你知道黃鼠狼的下場嗎?它因為亂放屁,被我活活踩死了,叫的一個慘啊...不過我是一點情沒留,瞧着它吐出五髒六腑,我才停腳。”
林瑾姝縮了下肩膀——
“你唬我?”
“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
林了了肩頭狠撞過她,頭也不回的大步離開。
林瑾姝絞着帕子,咬牙道:“呸!我才不信!”
回去的路上,林了了越走越快——
“快去備水,我要沐浴!我還要撒好多好多好多花!!!”
子柔捂嘴偷笑“好的,奴婢知道了。”
...
那身衣裳是不能再要了,林了了讓子柔用布包起來,扔的遠遠的。
足足泡了一個時辰,林了了才肯從浴桶裏出來——
“你聞聞,還有味嗎?我怎麽還覺得臭?”
子柔湊過鼻子,嗅了嗅“姑娘,沒有味了,是芍藥花味。”
林了了癱坐在椅子上,黑長的頭發滴着水,等子柔拿着帨巾給她擦幹後,忽然扭過腦袋——
“子柔,我記着咱們院裏有雄黃粉吧。”
子柔捧着帨巾點點頭“有。”
俗話說的好,熊孩子不聽話打一頓就乖。
林了了頂着腮幫子,林瑾姝的這通打逃不掉了。
“姑娘,您拿雄黃粉做什麽?”
“抓蛇啊。”
“....”
“去...哪裏抓?”
“國子監後面不是有座山嗎,去那抓。”
林了了說的理所當然,子柔聽得腿肚子直打軟。
“她敢拿黃鼠狼吓我,我就弄條蛇去吓她!我倒要瞧瞧,是黃鼠狼害怕還是蛇害怕?!”
子柔眼睛越瞪越大——
“姑娘——唔!!”
“噓噓!!”
衛媽媽從邊門走過,見裏面的燈已經滅了,又在門口頓了頓,想着應該是睡下了,便沒有進來。
待腳步聲漸遠,林了了才松開捂在子柔嘴上的手——
“你別喊啊,給衛媽媽知道,咱們都完蛋。”
子柔嘴都被捂紅了,可憐兮兮的委屈道:“姑娘,我沒想喊,我是想說您不用上山自己抓...”
“什麽意思?”
“東平街的天橋底下有耍蛇人,買一條最多50文。”
“....不早說...”
....
翌日,天不亮——
一手交貨一手交錢,林了了帶着帷帽,把小木盒揣進書箧裏。
子柔方才瞄了眼,那蛇吐信子呢——
“确...确定沒毒吧?”
“放心吧,玉米錦蛇溫順的很。”林了了拍了拍書箧“這次還不吓死她!”
子柔跟在自家姑娘身後,瞧着她把書箧抱在懷,那模樣像抱着什麽不得了的寶貝似的,難耐的吞了吞口水——
“姑娘...您...您怎麽都不怕啊?”
“....隔着箱子怕什麽。”
子柔歪着腦袋,說的好像也沒錯....可是...為什麽就是怪怪的呢...
其實,林了了想說:你要是一天殺100只老鼠,連殺一星期,你也什麽不怕。
再一次感謝為醫學事業貢獻寶貴生命的小老鼠們、小蟾蜍們以及可愛的小白兔們。
...
國子監——
林了了把書箧放在旁邊,她打算等會兒林瑾姝從位置上離開,然後把裝蛇的木盒扔過去,反正她們離得近,自己動作快些,不會有人發現的。
然而計劃趕不上變化,還沒等林了了實施,就出了岔子——
林了了猛地站起來,憑幾差點兒給她撞翻。
子柔本就害怕,見她這樣更慌,又不敢大聲問,可心裏又着急——
“姑娘怎麽了?”
“不見了...”
“什麽不見了?”
“蛇。”
“嗝!”子柔猛地抽了下“嗝!嗝嗝!”
林了了掐住子柔的虎口“自己捏着。”
“姑娘,嗝!你去哪兒?嗝!”
“我去找!”
蛇愛往草叢裏鑽,林了了直奔學堂後面的花園。
林了了随手折了一支樹杈,到處搜尋——
“小乖乖~你在哪兒呀?”
“快出來啦~~”
“跟媽咪回家家啊~~”
不知道是不是林了了的呼喚起了作用,還真被她找着了,那條小蛇盤在一顆綠草旁邊,見着人來既不躲也不跑。
林了了托醫學生的福,對于爬寵類動物自帶免疫——
“吓死我了...誰讓你亂跑的?來跟我回家...”
剛伸手去捉,腕間突然一緊,林了了被一道很大的力量扯回來,不等她反應過來,眼前閃過一道寒光,那條溫順的玉米錦蛇,當場斷成兩截兒。
“別怕...”
林了了臉都綠了,擡頭望向陸羨,忽然間覺得...這張臉平平無奇,甚是乏味。
“我怕你個頭啊...”
“.....”
“你壞了我大事了!!”
“....”
林了了推開陸羨,轉身去看那條蛇,瞬間心涼透,身子都斷成兩截,華佗在世也救不了。
“你賠!”
陸羨被林了了扯住領子——
“你瘋了你?!”
“你賠不賠?”
林了了拽着她的衣領,猛地向後退,陸羨被她推的也只能往後去——
“你給我放手,再不放手...小心我——”
話沒說完,陸羨便被腳下的石頭絆住,瞬間向後仰去,林了了扯着她的領子,慣性使然也跟着跌過去。
須臾之間,鴉雀無聲...
“呃....”
林了了對上陸羨想殺人的目光,剛剛倒下去的時候,聲音蠻大的——
“那個...你...疼不疼啊?”
“你試試不就知道了!”
陸羨握住她的手腕,身子一翻轉,頃刻間兩人調換順序,這回陸羨沒省力,将人重重摁在地上,咬着牙——
“疼不疼?!”
不遠處的青時青钰,瞧見這一幕都蒙了——
青時:“主子在幹什麽?”
青钰:“好像在跟林大姑娘打滾。”
“.....”
一條若隐若現的溝壑,叫林了了看丢了魂,她好白啊,身上比臉更白。
陸羨尋着的目光看下去,登時漲紅了臉——
“你看什麽!不許看!”
話落,手指去戳她的眼睛。
“啊!”
林了了被戳疼,嗷一嗓子喊出聲。
陸羨趁這時候趕忙起身,去理自己扯亂的衣領,她是金尊玉貴嬌養出來的千金嫡女,何時自己整過衣裳,平日裏哪怕是袖口起了褶子,都有人服飾,這會兒扯着領口,越理越亂。
林了了眼睛被戳紅,但也活該,扯亂人家的衣裳不算,還偷看...戳瞎了也是自找的,瞧着她手忙腳亂的模樣,林了了心虛不已——
“那個...我幫你吧...”
“你別碰我!”
陸羨咬牙切實,生平第一次這麽狼狽,眼瞧越理越亂,幹脆用手捂住,此刻她臉上的緋色,已經從臉頰紅到了脖子根兒。
“你看你...我又不是男的,我也是不小心...你...你幹嘛這麽記仇?再說了,你有的我也有.....還不比你的差...”
“大膽!你!你——狗咬呂洞賓,早知道我就不幫你了!”
陸羨的反應,哪像個橫行霸道的螃蟹,分明就是受了欺負的小媳婦。
林了了嘴角壓不住的上揚,忽然笑出聲來——
“你笑什麽?”陸羨氣急敗壞“你信不信我——”
“我知道...摳我眼珠子嘛...”林了了把臉茲給她“你已經摳過了,疼死了...”
“活該!”
“是是是,我活該。”
林了了強忍住笑意,瞧着兩人渾身泥土——
“你要不要先起來,地上涼。”
林了了好心去扶她,被陸羨一巴掌打開。
“兇巴巴的...大不了,讓你也看一下...”
“你說什麽?”
“我說——大不了讓你看回來!”
“好啊!”
陸羨張牙舞爪的像頭兒發怒的小獅子,伸手就要扯林了了的領子,剛捏住卻又停下。
林了了垂着手,什麽動作都沒有,直勾勾的盯着她,方才被戳到的左眼,眼白全是紅血絲——
可不知為何,陸羨竟有種她很期待的錯覺。
“你...你有毛病吧?”
林了了沒有剛才笑的那麽張揚,但唇瓣卻不由自主的勾起,大方承認“是啊,我就是有毛病。”
說完,又昂了昂頭——
“你看不看?”
陸羨從沒遇見過這樣的人,上趕着讓自己扯她衣服,想到她們初次見面以及在庵堂那回,這人也是一點都不害怕,也是這般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看。
“有病!”
陸羨松開手,林了了領口的碎花,都被捏皺了。
“我就知道,你不敢~”
“你——”
“好了好了...我跟你道歉,對不起,別生氣了。”
林了了擡起手,伸向她那越理越亂的衣領——
“你幹嘛?!”
“幫你啊。”
林了了說的自然又大方,就好像陸羨的領口亂成這樣,與她毫無關系。
“我不用你——”
“別鬧。”林了了朝四處瞧了瞧“當心一會兒有人來,要是被別人看了去,可真就與我無關了。”
林了了找了個極好的理由,順理成章的幫陸羨整理衣領,她咬着腮幫子,強迫自己不要亂看,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