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今天大結局了嗎(二十五)
葉軟色認命地閉上眼睛。
勾月耳力太好, 多動一下他都會知道牆頭上有人?。
就?在葉軟色做好了被砸傷額頭的準備時,公子卻擡手以一道勁氣打散了那只?小雪團。風吹開了軟色額前的碎發,露出她光潔的額頭。
小學?團又化成細雪, 紛紛揚揚, 在太陽下閃着剔透耀眼的光澤,散散地飄落在軟色眼前。
冰冰涼涼的感?覺。
騎坐牆頭的小姑娘羽睫輕顫, 緩緩睜開了眼睛,怔怔地望着公子如玉的面龐。
勾月??
公子也靜靜地看着她,瞳孔卻沒有焦距, 他擡手揉了揉眼睛,緩緩垂下了頭,薄唇抿成了一條線。
他生得好,看起?來?像是一抹極為淺淡的無奈微笑。
勁風襲來?,被吹拂的墨絲遮在那顆朱砂痣上, 公子慢慢阖上了窗戶。
他在想什麽, 怎麽會以為是薔兒這個淘氣鬼爬他牆頭??
她已經有了寬厚良善的新家人?了。
她會過?得很好的。
她不會回來?了。
思及此, 公子內息起?伏, 胸腔內陡然狂暴的內息沖擊着好不容易調養回來?的各處經脈。
他臉色逐漸蒼白下去,一手扶着桌面,一面無聲地忍耐着劇烈的疼痛, 一面忍不住死死咬住了嘴唇不讓自己痛吟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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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駿眉緊簇,額上冷汗涔涔, 面露痛苦之?色,盤腿坐下,運功調傷。
屋子裏傳來?東西嘩啦啦掉落的聲音, 外?面牆頭上的葉軟色想爬過?去看他,但又怕被他趕走。
葉軟色還是不敢動, 過?了半柱香的時間,她才猶豫着從牆上跳下來?,落到了院子裏,仰頭一直望着二樓的房間。
公子的房間內很快安靜下來?,葉軟色收回目光,打量着這處院子。
院子地面幾乎都覆蓋着厚厚的積雪,也看不出什麽。
角落裏有兩口空的大水缸,水缸旁靠着提水的木桶和挑擔。院子中央有一棵被雪覆蓋的梅樹,還有幾個竹筐子。
葉軟色又蹑手蹑腳地去了前堂和前院。前院鋪的是鵝卵石,占地比後院小一些。
一樣是極冷清,除了幹淨,看不出有人?住的樣子。
她每次推門聽到“嘎吱”聲,都心驚膽戰地看着顧宴清的房間,就?怕被他聽到。
軟色不知道能剩多少時間,趕緊去廚房。
廚房裏也是冷空空的,馬上就?是午餐的時間了,這裏什麽都沒有。
連一口熱茶都沒有。
小湯圓嘆了口氣。
她就?知道會這樣。
顧宴清也清楚會這樣,他比小湯圓更清楚會有什麽樣的境遇。
但這是他的選擇和決定,不管發生什麽,他都不會有怨言。
小湯圓有些憂愁。
現在已經找到勾月了,但怎麽在不被他發現的情?況下照顧他,這是一門學?問。
無中生有是定然會被發現的,勾月沒有熱水她卻煮了熱水,他肯定會知道有問題。
那麽只?有在現成的上面動些手腳了。
就?好比桌子上的這三個醬菜包子。
葉軟色換成了她帶着的三個醬牛肉包子。
小湯圓自己是精怪,她不知道人?間是怎麽做飯的,所以她就?觀察。
竈頭下面要有柴木,柴木要劈得細細的。
嗯,這是活,她可以偷偷幫勾月做。
水缸裏面要有水,才好煮飯,煮熱水,煮湯。
嗯,這也是活,她也可以做。
葉軟色又從米袋子裏韬了一把米出來?。
米粒裏混了好多碎石子,勾月看不見,全靠摸,弄起?來?一定很辛苦。
這活她還是可以做。
葉軟色索性把米袋裏最上面一層米倒出來?,現在就?挑。
這個活安靜,勾月又馬上要煮午飯了,現在做最合适。
葉軟色不敢去碰桌子凳子,怕被顧宴清看出來?被人?動過?,索性就?坐在地上挑米。
小姑娘安靜地垂着腦袋,很認真地把挑出來?的米粒放在自己掀開的幹淨裙面上小心存着。
挑完米又開始洗雞蛋。
雞蛋有的髒一些,有的幹淨一點,軟色要做的就?是把大多數雞蛋洗幹淨後擦幹淨,按照原來?的順序和擺法放回去,留下兩三個稍稍有些髒的雞蛋來?充門面。
小姑娘正輕手輕腳地幹活,突然聽到二樓很低地喊她,“薔兒,水??”
葉軟色本?能地張口應道,快發聲了才生生咽了下來?。
她愣愣地仰頭看着。
剛剛勾月叫她了?
顧宴清運完了一整套功法,內息平和了很多,喉嚨裏卻充斥着嗆人?的血腥味。
他有些心不在焉,受剛才的影響,一張口,就?讓自己愣住了。
公子嘆了口氣,屈起?手指輕輕敲了敲自己的額頭。
別再叫錯了好不好?
他自己撐着着椅子慢慢站了起?來?,扶着把手慢慢走下陡峭的樓梯。
剛走下樓梯口,他就?聞到了一股若有似無的桂花香味。
順着這股淡淡的香味,公子踏入了廚房。
但到了這裏,這股香味又消失了。
顧宴清覺得自己真是瘋了。
公子閉上眼睛,喉結滾了滾,強行壓制着不受控制的思緒,一甩手,院子裏梅樹上的梅枝落了一大半。
藏菜廚房窗戶後面的葉軟色好奇地看着紛紛揚揚的梅枝,梅花和落雪。
勾月這是發脾氣了?
她還以為勾月只?有被調戲的時候才會發脾氣,其他時候永遠是溫柔的。
是誰這樣壞,他生病還惹他生氣?
公子坐在廚房的長條木凳上,摸到了包子。
包子還有一點微微的熱度,一口咬下去,公子疑惑了。
他買的是醬菜包,店家似乎給錯了。
素包子給成肉的了。
藏在窗戶後面的葉軟色,眼看着公子的表情?,心裏一樂。
勾月勾月吃肉吧,吃肉才能好起?來?。
她一定會把他養好的!
顧宴清吃相很好,甚至稱得上是賞心悅目,安靜地吃完了兩個包子之?後,他回到了房間裏。
路過?水池的時候,他腳步頓了頓,葉軟色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糟糕,她忘記處理掉髒水了。
好在公子只?是頓了頓就?離開了。
葉軟色從窗戶裏爬回來?,趕緊輕輕地倒了髒水。
她又查看了水缸裏的水,她用的水不多,應該不會被看出來?。
都收拾妥當之?後,葉軟色怎麽出去又成了難題。
院內不是院外?,必須一次跳出去。
好在牆角裏那兩個大水缸,葉軟色踩着它們?,用三腳貓輕功跳了出去。
一口氣摔在雪裏,葉軟色卻狠狠松了口氣。
終于找到勾月了。
小姑娘躺在雪地裏,從懷裏掏出醬菜包子。
咬了一口,她就?把包子塞回了懷裏。
勾月平時就?吃這個??
他不是出身很好的貴公子嗎?習慣錦衣玉食的他,是怎麽面不改色地一口一口吃下這麽難吃的食物的?
這幾天的時間裏,顧宴清一直在推測他的真實身份。
他習慣于錦衣玉食,庶務生疏,更不擅打理自己的衣食住行,說明?他要麽出身富貴,要麽久居高位。
又或者?二者?俱全。
他恢複的零星的記憶中,依稀有一些被刺殺之?時的畫面。
刺殺他的人?,個個武功都遠在席希這個青丞山門大弟子之?上,屬于武林一流高手行列。
對手實力之?強大,非商賈人?家,或者?一般勢力培養得出來?的。
如果?僅僅是出身富貴的少爺,沒有用這麽大的陣仗刺殺他的必要。
後宅陰私,多的是手段悄無聲息地殺死一個富貴閑人?。
除非對手做不到,他們?別無選擇。
而?從最後結果?來?看,他還活着,也就?是說是他這邊獲勝了。
獲勝了卻沒有人?一個人?跟在他身邊,最有可能自己這邊也是全軍覆滅。
也就?是說,他這邊的實力是跟對手相匹敵的,同樣強大。
據他所知,朝堂上除了幾位一品軍侯和軍國公外?,文臣即便入閣拜相,身邊也是難以聚集這麽多的高手的。
那麽,他的出身最起?碼是一方大族嫡脈的嫡子,甚至有可能是宗子,少主之?類的身份。
這樣的大族,必定在世間聞名。
他官話很标準,也聽得懂拂月的方言,目前來?說很難判斷是哪裏人?。
通寶銀號。
從他衣服裏找出來?的三張千兩銀票,均出自于通寶銀號。
他的真實身份,也許和通寶銀號背後的東家有關。
但問題是,以他殘缺的記憶,無法準确判斷一個大族,是不是能養出兩股這麽強大的力量。
這就?導致無法判斷,想殺他的人?,來?自族內還是族外?。
如果?是族內,他貿貿然找上通寶銀號,也許反而?是自投羅網。
如果?是族外?,這個範圍就?大得多了,應該和他目前在做的事情?有關。
礙着別人?的路了,就?會招來?殺身之?禍。
敵對家族,官場傾軋,武林門派,甚至是皇族……
顧宴清在紙上寫下了三個字。
“血滴子”。
皇室的血滴子,他們?倒是有這樣的實力。
顧宴清又算了算,他精通醫道武道,且對中原各門各派的功法如數家珍,說明?他還是個和武林有很深淵源的人?。
顧宴清又在紙上寫了“青丞山門”四個字,然後劃掉了。
這個門派可以排除掉了,不是他們?。
他們?的武學?,就?算練到頂尖,也沒有那麽淩厲的殺人?鋒芒。
以這個門派的份量,大概并沒有資格卷入頂尖的利益搏殺之?中。
公子粗略排了排,族外?的可能性遠遠大過?族內。
他放下毛筆,疲憊地揉了揉眉心。
慢慢來?。
他有耐心。
公子眉頭微沉,冷靜的耀目散發着漫不經心的狠戾。
若不反殺回去,血債血償,不如刎頸自謝來?的快些。
他既還活着,就?不能白白活着。
就?在此時,公子的腦海裏冒出來?一句前所未有的清晰的話。
“公子真是好風采,便是受傷,竟也傷得如此脆弱堪憐。
叫在下好生心疼。”
公子一陣無語,額間突突地跳,“……”
他也不知為何将這句耍流氓的話記得那麽清楚。
但現在記起?來?依舊是心生薄怒的。
語調有些像薔兒淘氣胡鬧的時候,可是音質又不是薔兒的。
這句話的聲音,全然是不谙世事的單純柔軟,像個年紀更小的孩子,仿佛只?是在贊美。
但是孩子又不可能說出這種?登徒子調戲人?的話來???
他完整地記得這句話,那就?說明?這句話對他來?說非常重要。
可公子又想不出,除了薔兒,誰還敢這樣跟他說話。
公子複又拿起?筆,将這句話一字不落地記錄下來?。
莫名的,直覺告訴他這句話就?是薔兒說的。
這日早晨,顧宴清從門口的菜販子手上買了幾顆青菜,一小塊生豬肉,一小罐子食鹽。
菜販子是個很豪爽的大漢,不由分說多塞了兩個雞蛋給顧宴清。
公子并不想要,百姓讨生活不易。
但那菜販子十分十分熱情?,兩顆雞蛋直接朝着顧宴清砸過?來?,大有你不要我也不要的架勢。
好在公子有武藝傍身,擡手接住了雞蛋,否則必是滿身污垢。
公子受了別人?的恩惠,向菜販子道謝。
菜販子一改豪爽的做派,害羞地扭頭就?走。
公子捏着兩顆雞蛋,若有所思。
不知是不是錯覺,他近來?的生活似乎格外?順遂。
入住到這裏十幾日來?,家裏總是幹幹淨淨的,不需要他打掃。
買來?的米沒有碎石子了,通常清洗一遍就?很幹淨了。
柴火也特別耐燒,一捆柴火可以燒好幾頓。
雞蛋也變幹淨了,幾乎都不用清潔。
而?最大的變化就?是這名菜販子大漢。
從前他的飯菜路線并不經過?這裏,顧宴清買菜,需要沿河走很長一段路的。
現在他的菜比以前便宜了一半,還能買鹽。
他的鹽很奇怪,煮湯放上一點點,湯就?變得很鮮美。
公子不會做菜,在這方面他反而?遲鈍一些。
倒也沒多想。
直到某一日,公子又在家裏聞到了那股淡而?甜膩的桂花香。
冬日裏,這香氣也染着清冷,鑽入鼻尖卻格外?提神醒腦。
可冬日裏,并不該有這樣的香味。
公子抿唇未語,順着香味拿起?了桌上的醬菜包子。
包子皮上也有香味。
掰開。
醬菜包子又給成了醬牛肉包子。
第?二次。
顧宴清低垂着眉眼,長睫顫了顫,什麽都沒說。
過?一會兒,公子放下包子,擡起?頭,望着庭院的方向。
眼前依舊漆黑一片,可卻有了微弱的光芒,有了隐約難辨的淡色。
耳邊靜悄悄的,只?有雪花落下的聲音。
公子取來?外?出的鬥篷,出門去了。
他要去求證一件事情?。
公子剛一出門,牆頭就?飛來?一只?生鏽的鐵飛爪,牢牢地扒住了牆頭後,還朝外?拉了拉。
拉嚴實了,爬進了一只?勤勞的搬運工。
葉軟色背上背着一個大大的袋子,迅速跳下牆後,然後直奔廚房。
她首先換掉了顧宴清新買來?的鹽,然後把他的豬肉換成了形狀差不多但是大了一些的,洗幹淨的肉。
再往他的素湯裏倒入刮去了油的雞湯。
這雞湯是葉軟色花錢從大師傅那裏學?來?的。
一整只?雞放在鍋上蒸,蒸上六七個時辰後,能蒸出一小碗雞湯,雞的精華就?全在這裏了。
葉軟色每天給顧宴清的湯裏放四勺子。
全放下去太鮮了容易被發現。
剩下的雞湯,被葉軟色熬走大部?分水分後,放在火架子上烘幹,然後砸碎,碾成碎末,混在顧宴清的鹽裏。
除了雞湯,葉軟色還學?會了依法炮制牛骨湯豬骨湯。
她的廚藝簡直是一日千裏地精進。
葉軟色從背包裏拿出來?七八根細細的柴,塞到竈下。
她小心地掏出兩個不算太大的鵝蛋,替換了顧宴清剛才被硬塞的雞蛋。
做完這一切之?後,葉軟色把廚房裏所有能擦的地方都擦了一遍,然後緊急撤退。
她翻在牆頭,回忘了一眼越來?越井井有條的院子,仿佛看到了一片生機勃勃的試驗田。
而?勾月,就?是她試驗田裏唯一一顆農作物!
她一定會好好呵護這棵嬌嫩的小豆苗苗健康成長的!
最近小湯圓可太辛苦了,每天一沾床就?睡着了,三餐亂七八糟不知道在吃點什麽東西,還要時時提防被抓到,真是比從前在山裏打獵的時候累多了。
那時候雖然也很累,但是起?碼公子不會趕她走啊。
勾月這麽漂亮的小嬌嬌,果?然難養。
葉軟色從院子裏出來?後,徑直推開了旁邊宅子的門。
沒錯,她財大氣粗,租下了旁邊這幢宅子。
這兩處宅子雖然是挨在一起?的,但可比顧宴清那小破宅子體面多了。
這裏有好幾間陳設很好的廂房,床上都是軟軟的的鵝絨。
不過?随着葉軟色搬進來?,宅子裏是越來?越亂了。
她每天忙着和公子鬥智鬥勇,哪還有時間顧她自己的生活。
活着就?成了。
葉軟色捧着一碗糖水小口地嘬着,心想她真是很好養活的小精怪呢。
沒過?多久時間,顧宴清出門回來?了。
葉軟色在牆上探出腦袋,一眼就?看到了亂得一塌糊塗的廚房。
今天真是奇怪。
勾月向來?十分愛幹淨,做完飯都會收拾的,從來?就?沒有這麽亂過?。
小湯圓趴在牆頭歪着腦袋。
算了,亂成這樣,幫他整理掉一些肯定也不會被發現的。
二樓,公子側身站在窗邊,半邊身軀隐在陰影中,靜靜地聽着院子裏的動靜。
那顆朱砂痣在陰影中變成了暗紅色,清淩淩的眸子中暗茫湧動。